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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的生活,整體來說就是平穩安和的山中歲月,沒什麼高潮迭起,沒什麼驚奇妙趣,但巡迴往復的日子倒也過得充實,讓白澤某天被喧囂的蟬鳴擾了清夢時,才猛然驚覺時間已悄悄溜到下一個季節。
五月上旬的陽光還不那麼刺眼,但蒸騰的暑氣已蓄勢待發,明明隔些時刻才到正午,額上卻已一層薄汗。
今日負責講經學的先生一手負在腰後,一手拿著線裝書站在台前,仙風道骨,聲音也同樣縹縹緲緲,迴盪在沉悶的講堂裡簡直催人入眠。
白澤雖然表面上仍裝做一副認真上進樣,但心思早就不知飛去哪裡。他盯著先生手上的書本恍神片刻後,偷瞄了眼身旁正襟危坐的鬼燈,發現書院模範生的眼底也失了平時那份專注,明顯在放空,不禁勾起嘴角,頓生人生其實並不孤獨之感。
算一算,鬼燈到書院也有兩個多月了。一開始時,大家看少年一臉嚴肅,散發冷冰冰的氣息,都不太敢上前搭話。而鬼燈或許也因為忙著適應書院生活,沒特別將人際關係放在心上,一副順其自然的樣子,所以大夥兒相敬如賓了近半個月,直到某次傅先生的課,才成為「破冰」的契機。
傅先生的嚴厲是書院有名,尤其每當要發回批改文章時,講堂裡每個人都是一臉即將面臨腥風血雨的悲壯。
要知道,每當傅先生唱名要學生拿回文章時,通常會伴隨驚天動地的震撼教育,針對文章弱點毫不留情地在眾人面前將你批得體無完膚,讓人臉是恥得火辣辣。所以能夠讓傅先生在遞回文章時保持沉默,便已經是至高無上的稱讚。目前曾達到如此成就者,也就只有少數幾個學生,像是白澤和王瑩蒼,不過他們也沒少挨過罵就是了。
但在那次課堂上,傅先生唱了鬼燈的名後,待鬼燈走上前,只默默掃了他幾眼,就把文章還給他,沒說一句話。在眾人的屏息中,鬼燈微微鞠躬接過,正準備轉身回座位上時,傅先生淡淡拋了句:「不錯」。
哇,這下子全部的人都在心裡激動了,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可以親耳聽到傅先生開口稱讚人!鬼燈這傢伙真是神了!
於是下課後,終於有人鼓起勇氣,在眾人的簇擁下,擠到了白澤和鬼燈共坐的桌前,期期艾艾向鬼燈搭話,希望能借看他的策論。
鬼燈看這陣仗也懵了,先是愣了下,才點點頭將壓在書下的文章遞過去。帶頭的人接過後,眾人便迫不及待地圍成一圈細細讀起。
紙上的小楷工整俐落,筆力勁挺,完全展現本人那種凜然的氣質。文章內容對於前人觀點的分析鞭辟入理,甚至旁徵博引提出別出心裁的反對意見,讓人不禁拍案叫絕。最難得的是,整篇文章並未使用什麼冷僻的典故或字詞,讀起來一氣呵成,暢快淋漓。傅先生因此在文末只評了四個字:「擲地有聲。」
眾人閱畢,這下對傅先生的評價皆心服口服,不約而同齊刷刷地看向鬼燈,眨巴眨巴的目光中滿是崇拜。
自此之後,不時會有人在下課後湊到鬼燈跟前,一臉緊張,但眼裡滿是期待地向鬼燈請教課堂問題。
白澤作為同桌,總是坐在最佳觀賞席觀察這一切變化。本以為鬼燈會嫌麻煩,三兩句把人打發,沒想到還挺熱心的,儘管仍板著張臉沒什麼表情,但講解得相當認真仔細,毫無敷衍或保留。於是「鬼燈其實人挺不錯的」評價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人卸下畏懼,帶上好奇,開始敢上前和鬼燈說個幾句。沒過多久,鬼燈也算是和書院眾人打成一片,解除了(白澤單方面認為的)人際危機。
就連初識經驗不太美好的王瑩蒼,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麼風。本以為有那種黑歷史,他應該對鬼燈是避之唯恐不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沒想到卻是越挫越勇,把所有爭勝心思全轉移到鬼燈身上,三不五時就來找找碴,或單方面向鬼燈嚷嚷著要比這個比那個(當然,都很識時務地沒再去踩雷),讓白澤樂得輕鬆之餘,也不禁猜想這或許是彆扭的王家少爺在試圖表達認可與和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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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東西收收該走了。」
一把清冷語調帶著些許不耐突如其來撒下,讓白澤回過了神。他後知後覺地左右環視一圈,這才發現整個講堂只剩下小貓兩三隻還在慢吞吞地收拾,其他人看來是一下課便飛也似地逃離講堂。
「喔,已經下課啦......鬼燈!你怎麼現在才叫我!真是太不夠兄弟了!我不是說我打算一下課就去搶今日食堂的限量小菜嗎!現在肯定都沒了......」
一想到期待已久的辣筍乾這下都泡湯了,白澤往旁一撲,雙手激動地直拽著鬼燈的右手臂,鬼燈被他這麼一扯,整個人都搖晃了起來,臉色更加不善。但對於兩個月相處下來已經練就鬼燈氣場防護罩的白澤而言,這已經不能造成任何威嚇。畢竟兩人又是鄰居又是同桌,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大半時間都同進同出,想不習慣也難,而且白澤發現,只要他厚著臉皮主動去拉近距離,鬼燈頂多刻薄他幾句,實際上也拿他沒轍。
呃......雖然也可能是出於嫌麻煩的心情,所以任由他折騰。
於是白澤自顧自嚷嚷完後,就直接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頹然靠上鬼燈,距離近得只要再往前湊上一些,他的鼻尖就能貼上鬼燈的側臉。
或許是因為熱的關係,鬼燈的雙頰比平時多了些紅潤,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連兩瓣緊抿的薄唇都彷彿染上淺淺的櫻色。
唔,不得不說,鬼燈這小子長得挺秀氣的,猛一看還真有點像是姑娘啊。
白澤心思半搭在已注定無緣的辣筍乾上,一邊在腦中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又有些愣神。
但下一刻,一隻不大的手掌直接按上白澤的臉,毫不留情把他狠狠推開。
「嘖,我說過,我不喜歡別人黏呼呼的體溫靠我太近,你給我滾遠一點。」
「嘶~你這個暴力鬼!你不能輕一點嗎?!很痛啊!鼻子都要被你壓扁了!」
「反正豬的鼻子本來就是扁的。」少年慢條斯理拍了拍手,語帶不屑。
想當初還畢恭畢敬地用敬語稱他白公子,現在熟了就給他隨便亂取綽號,簡直沒大沒小!但武力差距擺在那,就算白澤再怎麼痛心鬼燈敬老尊賢的優良品行已隨時間蕩然無存,還是沒那個膽子在他面前擺年長者的架子。
「哼,只會說我是追著姑娘跑的豬悟能,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麼樣子。」白澤忿忿不平,「靠得近點又怎麼了?一個大男人這麼扭扭捏捏,當初姑娘扯了你的袖子時怎麼不見你要人家閃遠些?」
說到這事白澤就來氣。大約不久前,兩人抽空下山去鎮上買些東西。當時市集人多,經過他們身旁的一個姑娘被路人撞著,絆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憑空抓了把就剛好抓著鬼燈的袖子。
白澤本以為鬼燈這木頭似的傢伙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要是他一臉凶狠把人家嬌弱弱的小姑娘給嚇哭就糟了,於是有些著急地想上前解圍,沒料到鬼燈自然無比地扶了人家小姑娘一把,語調還放溫和了幾分問人家有沒有傷到哪,讓小姑娘羞得是滿臉通紅,之後告辭時,甚至依依不捨地三步一回頭,一副芳心默許的模樣。
說什麼對姑娘這種事沒興趣,明明熟練地很!平時大家兄弟一場,勾個肩搭個背都會被嫌棄,現在攙個姑娘就這般殷勤,根本是差別待遇!
白澤那時酸溜溜地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莫名跟一個陌生的小姑娘較起勁來。
鬼燈聽了白澤的指控皺起眉,不曉得眼前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難不成你要我當街甩開那姑娘,任由她摔倒在地?真沒想到你是這種連禽獸都不如的傢伙。」
白澤頓時無言。不,他不是這個意思,但聽起來又的確好像是這個意思......
正當白澤隻手撐著下巴,在心中苦苦思索自己的話到底是哪出了問題時,鬼燈見他的桌面收拾進度依舊為零,不耐煩終於突破極限,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站起身打算自己先去食堂。
「嘿!等我啊鬼燈!」
眼見自己就要被拋棄了,白澤立刻把剛剛所有的不滿與糾結全扔諸腦後。他快手快腳把桌面上所有東西全掃到自己的布包裡,隨便打了個結,便趕緊追上已踏出門口的身影。6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01LfLD86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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