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罩內部產生出輕微的電波,我感到輕微的耳嗚和暈眩。真是的,希望第4代能夠有所改善。
我閉上眼,逐漸身上的每一條神經都與受閱者同步。起初身上各處浮現瘀痛,然後,富節奏感的搖滾樂在腦中響起,聲音從一開始就調到最大。
然而,當我張開雙眼,卻是漆黑一片。
HR(HeadRead)並沒有固障,我的腦袋也沒有出現問題,此情況說明受閱者被蒙上雙眼。
面對類似的案件,因視覺受阻,需要動用所有的官感,我繃緊神經,留意接下來的所有細節。
從觸感得知,受閱者躺在床上。我不斷張望四周,希望從眼罩的隙縫得到其他資訊。
此時音樂的前奏結束,歌手的獨特嗓音開始獻唱。我發現眼罩非常貼近臉頰,完全沒有隙縫。數分鐘後音樂結束,熟悉的前奏又一次響起--不久前聽到的嗓音又唱出同一段歌詞,同一首歌在重播。
我感到有點納悶,受閱者的腦海回憶著音樂不是什麼奇怪事,只是由前奏到結尾,分毫不差地重複同一首歌,受閱者究竟有多愛這首歌?
幾分鐘後,又在播放同一首歌。
難道……受閱者不但蒙著雙眼,連耳朵也被戴上耳機?
這次的案件,除了視覺受限,連聽覺也被一拼奪去。
我不禁「哈」一聲笑出來,頓時感到雞皮疙瘩(我很清楚這是自己的感覺)。 餘下的官感有嗅覺與觸覺,我拼命地吸,受閱者的體香和被子的氣味傳入鼻子--唔?混雜在當中的刺鼻感……是清潔劑。
受閱者先前做過家居清潔?抑或發生了命案,處理過現場?天啊,我需要更多的訊息!
音樂停了又播,播了又停。我差不多會跟著唱了。接下來的時間,受閱者就是聽著音樂,躺在床上進入夢鄉。於夢中,那是一堆看不到臉蛋的人物剪影之間的活動,對話內容被音樂完全覆蓋過去。也就是說,一點屁用也沒有。
轉捩點在最後的半分鐘。
頸部突然被幼細的條狀物勒緊,受閱者從夢中醒來,拼命掙扎。
中腹被巨大的重量所壓,她只能不斷踢腿。雙手則拼命想拉開頸子上的條狀物,可惜力氣完全比不上拖暴者。
指甲崩裂,相繼流血,本來痛歸心的疼痛也比不上窒息帶來的恐懼。受閱者轉而推開拉緊條狀物的對方雙臂。
從手掌與手指傳來的觸感得知,拖暴者手臂粗壯,前臂、手臂、大臂都有充分鍛鍊過。
理所當然地一切皆為徒然。手掌的觸感頓時消失,我猜,她自知推不開,於是企圖襲擊拖暴者。揮舞了幾秒鐘依然沒有收獲,我馬上記下--拖暴者身材高大。
最後,她拼出最後的力氣來推開手臂,每一次的力氣也在減小,傳來的觸感也變得零亂。音樂的結尾冉冉響起,最後的最後,受閱者也沒有放棄希望,某一瞬間,指尖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
音樂結束,3小時的閱讀過程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結束。
我脫下頭罩,痴呆地看著右手指尖--難道,我只能靠這一道線索去破案?
難以言語的不協調感突然襲來,我好像錯過了什麼。HR的頭罩反射著銀白色的燈光,不知為何帶來了一絲不安。
閱讀過程會錄製成影音,供給其他人員使用。我與數名高級探員在資料室死盯著螢幕,希望從中可以找到更多線索。
「Love is a time machine, up on the silver screen, it's all in my mind 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EksdLNolF
……」一名探員哼唱歌曲,那是受閱者漢娜死前3小時被強迫收聽的音樂。
「正經一點。」嘉芙蓮局長投以凌厲的眼神,探員連忙道歉。
事實上,嘉芙蓮局長直到剛才為止都在偷偷打節拍。沒辦法,搖滾樂隊Oasis在2008年推出的《The Shock of The Lightning》,當時風靡整個英倫,電台日以繼夜地播,有點年紀的人都會哼這首歌。
約翰盯著螢幕,捻熄手上的香煙。
「局長,請申請追溯權至3小時以上。」
嘉芙蓮局長緊閉雙眼,搖了搖頭。
「約翰,我說過很多次,除非沒有人證物證的案件--」
桌面「砰」的一聲發生巨響,約翰直接用煙灰缸敲打玻璃桌,還好玻璃沒有就此碎掉。
「雙眼被蒙上,不正是『影子獵手』的慣用手段嗎?」
影子獵手--他所犯的罪案當中,死者無一不是被蒙上雙眼。而使用LF(LiqudFreezer)凍存及修補後透過HR進入的受閱者大腦,即使閱讀的內容由夢境所演繹,但因雙眼一直緊閉,會令內容物出現黑屏。如出現影像,也會像加設一塊遮光片般模糊不堪。技術員只好依靠其他感官,或是如影子般的人物剪影來尋找線索。
然而,影子獵手極之擅於佈局,3年前所有的案件中,無一不是逮捕被插贓嫁禍的倒霉鬼(約翰認為)。而且,由於警方沒有對外宣稱死者皆被蒙上雙眼,因此所有被蒙眼殺害的案件,都被約翰擅自歸類為影子獵手所為。
「3年了!這次仍要犯同樣的錯誤,被影子獵手牽著鼻子走嗎?這是難得的機會!去你的法院規則!」
「注意你的用詞!約翰!」
「好啊!反正下星期妳便會調職,到時由我掌管本局,一定會一改妳的無能作風。」
嘉芙蓮局長直勾勾看著約翰。
「換言之,在這個星期裡,我依然可以將你革職。」她走到約翰的眼前,抬頭看著這位高大的警員。「老實說,我很賞識你,才會向上級推薦由你擔任局長。 現在我以長輩的身份勸告你,別因一時的意氣用事毀了自己的前途。」
約翰的氣焰一下子消失,他坐下來,點燃了第二根香煙,一面碎碎唸一面埋首在調查資料。
「科技始於惰性,沒有HR的幫助,警員就不會破案嗎?」嘉芙蓮局長拍拍手掌,向在場的所有人說:「努力地按部就班調查,一定能夠查個水落石出。」
螢幕的旁邊是一面白板,中央是漢娜的照片,數條不同顏色的線分別連接不同的照片。
「漢娜‧哈爾,英藉亞裔,25歲。因與他人有染,丈夫於年初提出離婚,3名子女皆由丈夫撫養。死於窒息,身上有多處瘀傷,陰道的血跡證實是同居者迪倫‧李頓。」
漢娜照片的旁邊是一位禿頭老伯,兩張照片之間寫著「同居」二字。
「迪倫‧李頓,英藉,60歲,皮條客。雖與漢娜同居,卻不是戀人關係,後者為他的生財工具。發現時頭部被獵槍轟碎,現場沒有其他子彈孔,背部有多處刺傷,仰臥在浸滿血水的浴缸。」
我翻開調查申請的背面,迪倫的死相早已看過了。
接著,嘉芙蓮局長指向特大紅圈圈著的「康納·布朗」,說:「康納‧布朗,34歲,死者的前夫,有性功能障礙。美藉,職業裝修工人。5年前移居英國,隔年與漢娜結婚,婚變後開始酗酒,時常溜掉工作到酒吧喝個爛醉。
「據驗屍報告結果,兩名死者的死亡時介於下午2~4點之間,鄰居目擊到康納於上午12點在木屋徘徊,隨後失去蹤影3個小時,並再次出現在木屋附近,直到4:15離開。
「而我們的約翰探員,他就住在漢娜家的對面,沒想到在假日遇上命案,也算得上是天意--回來正題,他發現木屋的3樓窗戶被擊碎,於是致電警方並擔任起案件負責人。發現時間在4:20。」
康納的照片旁邊,是那張在牆壁上用黑色噴漆寫住「妓女總是死性不改」的照片。看來嘉芙蓮局長認為兩者有關聯。
「據HR技術員提供的線索,暫時知道兇手是個高個子,手臂粗壯,且手臂上或許有疤痕。」
高個子--漢娜伸出手臂也觸摸不到對方,人愈高手臂自然也更長。手臂粗壯--直接由漢娜的觸感得知。手臂上的疤痕--右手指尖的凹凸觸感,或許是疤痕也說不定。
迪倫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照片中非常瘦削,故而剔除。那麼……
嘉芙蓮局長再一次指向康納·布朗--照片中可見身材健碩,猶如一輪裝甲車,手上也有工作留下的疤痕。
「他,是重大嫌疑人。」
幾乎鎖定了犯人,由愛生恨,再轉而殺機,動機也很合理。
「不過,由於死者是性工作者,其圈子的範圍可以極端的廣。在找到確實證據之前,不能忽視其他嫌疑人。」
紅色特大圈之下有6張照片,皆男性,而且符合兇手的特徵。他們都是漢娜的客人。
約翰舉起了手。
「我要求負責調查康納。」
嘉芙蓮局長先是皺眉,然後指派了一位探員。
「羅伯特會跟你一組,二人進行調查。」
約翰毫不掩飾地「哼」出聲,「我沒所謂,反正都是我在調查。」
「那麼,多算我一個。」我也舉起了手。
約翰同樣表示無所謂,然後轉身離開。
離開資料室,約翰的臉色明顯不悅。
「居然著字未提影子獵手,她的腦袋破洞嗎?」
「約翰探員,我不認為這次案件與影子獵手有關。」羅伯特雖入職不到兩年,思維能力卻不遜於老練的警探。
「喔?」約翰燃起了無謂的鬥心,抱起雙臂,與羅伯特對峙起來。「怎說?」
「因為影子獵手只是警方裡的一小部份人,對連續殺人犯的暇想罷了。」
「是嗎?」約翰冷笑著,問:「假如康納是兇手,為什麼漢娜沒有被獵槍轟碎頭?
「如果單純論憎恨,康納更應該轟掉與他人有染的漢娜才對。論不願保留腦袋讓警方使用HR,假如不用獵槍轟掉,也可以在死者死亡後進行破壞。不論按情還是按理,康納的舉動都不合理。」
「唔……」羅伯特一時語塞。
約翰撇撇嘴,說:「影子獵手留下那些與康納相關的線索,實際上是對自己有信心之餘,還在嘲笑警方的無能。」
「該不會……子彈只有一枚?」靈機一動,我不禁提出心中的想法。「康納並不知道子彈的收藏處,當時獵槍內只有一發子彈,無奈下只能轟掉一個人頭。」
「這也說明不了為何沒有破壞腦袋。」約翰窮追不捨。
「或許正是因為有感情。」羅伯特輕托眼鏡,舉起食指在空中打轉,模樣十足一個偵探。「試想一下,蒙眼跟戴上耳機,不就有效妨礙HR發揮功用嗎?正因為對前妻留有感情,想保她全屍,才使用其他繁複的手段。」
「……」約翰沉默了幾秒,才繼續反擊。
「康納進入木屋的方法呢?事實上,康納曾多次在木屋附近徘徊,三不五時發酒瘋要求與漢娜見面,驚懼至極的漢娜甚至申請了禁制令。他,早已是拘留所的常客,很難想像會有前妻現居的鑰匙,換言之,他只有打破3樓的窗戶一途。
「可是問題來了,他如何在沒有任何立足點之下打碎窗戶,並進入木屋?」
噗噗嗒嗒--羅伯特飛快地翻閱資料,我靠到一旁,看到數張木屋相關的照片。其中車庫與正門的鎖雖然不同,卻同樣是只能從內側上鎖的類型,而旁邊有紅筆寫著「皆沒有撬開的痕跡」。看來硬闖一途也不成立了。
羅伯特陷入苦思,我也一起仔細觀察照片。並將其他不同角度的照片作出比較,可以肯定外牆沒有水管,也沒有任何足以墊腳的凸出物。只有一面光滑的外牆。
約翰補充:「車庫上鎖,一樓的正門上鎖。而三樓的臥室窗戶被打碎,其寬度足夠供一個人進出。」
感覺就像二人在跟他鬥智。
「我知道了。」羅伯特瞪大雙眼,說:「裝修用的鋁架工作台。」
資料翻到康納的頁面,他是名裝修工人,會使用工作台也不意外。一般的工作台可達10米高,需要的話還可以加設高度,要打碎3樓的窗戶可謂綽綽有餘。
「太顯眼了。」約翰反駁,「我身為第一發現人,案發時木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誰說一定要正面?」羅伯特笑笑口,「這便是正面鄰居的盲點,儘管可以看到正門和兩側,但背面不就是死角嗎?再說--」
他挑了張同時拍攝木屋和背後景象的照片,一看馬上瞭然。
「木屋建築在山脊上,而其後方,有一條柏油路。」
柏油路的高度略高於木屋,兩者的距離目測也有十餘米,那不是憑勇氣和膽識就能跳過的距離。可是,利用其地勢,可謂絕佳的隱藏地點。
「首先,犯人駕車到山脊,然後在適當的位置停下車輪。接下來搬動工作台的零件到木屋的後方並進行組裝,順利來到天台。最後探出身子打碎3樓窗戶,成為唯一的出入口。」
「……」約翰又一次沉默起來。
「餘下來的發展不難想像,當時漢娜正好就寢,康納即時為她戴上耳機。然後發瘋似的猛刺迪倫,他聯想到或許警方會使用HR,於是尋找可以破壞腦袋的工具,幸而找到一把獵槍--而且只有一發子彈--於是搬動迪倫的屍體到浴室,開槍轟掉他的頭。接著開始清理現場,途中漢娜開始夢囈,意識到她快要醒來,康納手忙腳亂之際便拉緊掛在前妻頸上的項鍊。犯案用的刀具在離開時一拼帶走,分解工作台後便乘車絕塵而去。」
就手頭上的資料,推理出這個大概相信已經是極限。
儘管康納被目擊到在漢娜死亡時出現在木屋附近,還有那瓶單純跟性功能障礙拉上關係的空的壯陽藥(鑑證科證實上面沒有他的指紋),都是不能即時逮捕的間接證據,沒有確實的直接證據的話,警方不能隨便指控嫌疑人。最多拘留24小時,迫他吐出真相。
於人證,他幸運沒有被目擊進出木屋的過程,不足夠。於物證,他細心處理過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我在想,若然如約翰所言是影子獵手所為,他真是把警方玩得團團轉。
「啪」一聲,約翰拍打手帳。
「我要開始調查康納的人際關係,直覺告訴我,影子獵手一定就在他的圈子之中。」
羅伯特攤了攤手,嘴裡說著「隨便吧」,心裡也一定如此所想。而我選擇了離開。
「我要去HR的開發部走一趟,還有--」
我一手搶過羅伯特手上的資料,擅自把漢娜人際關係的資料取下來。
「這東西借我。」
HR開發部瀰漫著沉重的氣氛,研究人員把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對HR未能幫忙找到線索既無奈且氣憤。
「錯不了,鐵定是影子獵手所為。」研究所長梅對影子獵手的存在深信不疑,「這次還用上耳機阻隔聽覺,闊別3年,以復出作而言真是一個震撼彈。」
視頻不知道被撥第幾次了,一響起那首歌的旋律,腦海便自然浮現出歌詞,結他聲和鼓聲在結尾唐突地結束,下一秒即時回到前奏。
「是擴充功能Looper for Youtube。」
梅打開手提電話,在Chrome瀏覽器上打開Youtube,搜尋並播放Oasis的《The Shock of The Lightning》。於觀看次數的下方多出一項重播的選項,可以單純重播10次,也可以選擇重播的開始時間和結束時間。電腦上顯示著0:00至4:06。
看了看原來的時間,由OasisVEVO上載的影音原本長達4分10秒。
我看著漢娜的個人資料,突然間靈機一動。
說不定⋯⋯
「第4代可以改善蒙眼問題嗎?」我嚷聲問。
梅轉過身,遞給我一個遙控器,說:「其實,我們推出了第4代的試用品,有空試試嗎?」
康納因嫌疑重大而被拘留,被捕時他喝得爛醉,警員直接往他身上潑冷水,他怪叫一聲,嚇得瞪大雙眼。
透過單向玻璃,可見警員隔著一本厚厚的雜誌,不斷痛擊康納的肚皮。只要沒有留下明顯的傷痕,任何形式的迫供方式也是默許的。
但,康納就是不認罪。
我看不過眼,直接去找約翰。
約翰獨自在資料室繼續看視頻,我坐在一旁,觀察著他認真的表情。
「……」他雖沉默,但早已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既然如此,我便開門見山。
首先,我把第4代的遙控器放到兩人之間,他感到疑惑,伸手觸摸之際,卻被我擋住。
「我對案件有一些看法。」
約翰挑起一邊眉,暫停了視頻。環抱雙臂,直勾勾看著我。
「過往影子獵手的案件我多少也有參與,對於這次案件,第一時間給我『影子獵手復出』的感覺。可是,越想越是奇怪。
「第一是蒙眼的方式,光線被完全擋住,阻隔得太過徹底。第二,讓死者聽音樂,變成眼睛跟耳朵都失靈的狀態,同樣阻隔得非常徹底。」
我重播視頻,歌曲又一次播起來。
「這首歌被設定為播放至4:06後便馬上重播,我認為剔除後面的4秒鐘,是讓整個過程保持一定的音量。後面4秒鐘音量漸減,甚至無聲,兇手不想過程中洩露任何聲音,才會刪去其4秒。
「不覺得,做得太過徹底嗎?」
「不過是影子獵手佈局的功夫更上一層樓,過去3年,他一定思考了很多對策。」
我點點頭,但並非同意約翰的說話。
「佈置得如此徹底,卻沒有留下任何有力的線索,可能性只有一個--兇手並非康納,更不是影子獵手,而是一個模仿犯。而且,他是一心讓案件變成人證含糊未能定罪,以及沒有任何物證的特殊情況。」
約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我--我們所認識的影子獵手,是個會留下對嫌疑人無可反駁的證據的智慧犯,沒有例外。所以,警方內部才會出現分歧,一小部份人以幻想出來的影子獵手作目標,其餘的人則按部就班逮捕被證據指控的嫌疑人。儘管3年來沒有再作案,影子獵手的形象早已滲入每個人的潛意識。一旦類似的案件再次發生,所有人都會公式般往自己深信的方向調查,從而讓真兇有機可乘。」
「那麼,你認為誰是真兇?」約翰目無表情,看不透他的想法。
我深呼吸,說:「以下,一切都是我的猜測,偵探小說用到爛的橋段,第一發現人即是兇手—犯人是你的話,不管是嫌疑人康納認罪與否,也可以借深相影子獵手從中作梗的說法來證明警方的無能。」
約翰連眉毛的跳動也沒有,以為會有什麼表情變化,我真的嚇了一跳。
「接著?」
我繼續說:「從一開始,你以客人的身份到訪,為漢娜載上耳機後,便殺掉迪倫。然後清理現場,打碎3樓玻璃,在牆上塗鴉,再捏死漢娜。離去前更故意丟下空的壯陽藥,把罪名嫁禍給康納。」
「的確有這個可能,然而,按羅伯特的推論,你說的一切康納都可以做到。」
我搖了搖頭,「不可能的,假如羅伯特的推理正確,會與現實的情況不相符。首先康納以工作台爬上天台,再敲破3樓的窗戶--那道聲響,早就嚇壞在木屋的所有人了。
「好吧,假如漢娜真的正好就寢,耳朵什麼也沒聽到,那麼迪倫呢?自家窗戶突然被打碎,若是我,第一時間一定會找武器傍身。窗外有什麼動靜也好,朝大概的位置扣動獵槍的扳機就行。
「好吧--迪倫第一時間沒有想那麼多便靠近窗戶,他會友善地對待企圖闖門的康納嗎?不,一定不會,至少不會隨便背向這位打碎窗戶闖進來的陌生人。記得迪倫的死相嗎?除了頭被轟碎,還有背部有多處刀傷。門外漢如我也知道,面對刀械來襲,雙手會下意識舉起,因此斬人案的傷者與死者十之八九的手臂都會有很深的刀傷。換言之,背部的刀傷是偷襲得來,且兇手是足以讓他放下戒心的人。
「算了--不知為何康納偷襲成功,迪倫爬著來到浴室,康納拾起獵槍,往他的頭轟了一槍。可是,照片中的迪倫是以仰卧的姿態浸在血水之中--難道迪倫在將死之際,不是求情也不是反抗,而是乖乖的仰臥在浴缸,等待康納來轟他的頭?也罷--就當作康納因某些特殊嗜好命令他仰臥在浴缸好了。
「然後我發現,如此大的破綻你在聽後居然選擇沉默,心中就開始產生懷疑……你是否隱瞞著什麼東西?」
約翰的表情起了些微變化,他說:「很精彩的推論,可是,假如兇手是我,動機又是什麼?」
我亮出先前在羅伯特取掉的漢娜的人際關係資料,上面當然沒有約翰的名字,但我在意的是一個代名詞--漢娜‧哈爾,英藉亞裔,25歲。因與他人有染,丈夫於年初提出離婚,3名子女皆由丈夫撫養。死於窒息,身上有多處瘀傷,陰道的血跡證實是同居者迪倫李頓。
「你,就是與漢娜偷情的第三者。」
「……」約翰又一次沉默了。
「康納是否知情我並不知道,可是,把你代入其角色,一切也說得通--首先,你用漢娜給予的備用鑰匙進入木屋,由於對你帶有情愫,要她戴著完全阻隔光視的眼罩,和聽搖滾樂入睡的無稽要求也會被允許。
「接著,你在漢娜失去視覺和聽覺下偷襲迪倫,能夠偷襲成功,也就是說你們也是相識一場。之後,丟下壯陽藥、打碎窗戶、在牆上塗鴉,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嫁禍康納。另一方面,處理現場卻故意沒清洗沙發,以及讓迪倫在仰臥中被轟頭,其實是進一步偽裝成影子獵手留下線索的煙幕,以擾亂警方的調查。
「最後,你用項鍊勒死漢娜的時候,因為她的掙扎而得到珍貴的情報--凹凸不平的觸感,即疤痕。」
我指向他的手臂,那道在西裝外套下的撕咬疤痕。
「一切都吻合了。」
約翰拍拍手,站了起來。
「精彩,真是精彩的推理。所以呢?你打算告訴出面那些無能之輩,要他們改變逮捕的目標嗎?」
「checkmate--你已經被將死了。」
「你錯了。所有的事都是影子獵手所為,你不過是天馬行空一些比較有可能的說法……」
約翰伸手去搶眼前的搖控器,卻被我早一步取回來。
「別打歪主意,這是第4代HR,它可以保我一命。」
約翰哈哈失笑,「保你一命?難道我要在這裡殺掉你嗎?若然如此,我大可以按你的推理般將你蒙眼聽歌3小時,令HR無效化吧?」
並非如此。
「第4代HR,是革命性的新一代,HR中的R不再是Read,而是Record--只要在大腦植入晶片,使用者的所有官感會被記錄上雲端,有需要時會取出來作調查和取證用途。而這個遙控器,便是開啟記錄雲端的開關,沒錯,我剛進來便開始在記錄,我一旦死亡,你便會成為重大嫌疑人!」
頓了頓,約翰的表情回復不久前的樣子。他表現得相當自信,而我也知道當中理由。
「那麼,你便去轉告他人吧。」
「……」
直接證據--如果是黑道,有間接證據(包括人證)一向就能判人有罪。可是在司法機關裡,沒有證據確鑿的直接證據,也沒有兇手的吐出真相,案件往往會變成懸案。
約翰是個老練的探員,他深知道警方一向的調查方式,現場沒有留下康納的指紋,也就是不會有對他自己不利的指紋。與康納不同,對約翰的指控連間接證據也沒有,就連列入縑疑人名單也難如登天。
可是,思考還思考,對策歸對策。兩者有著明顯的差異,沒有足夠的情報,前者會支離破碎,後者則會變成無稽之談。
約翰,你的佈局是完美的,因為這裡是你的「領域」。正因如此,才會出現漏洞。
「我一直在思考,漢娜的死亡時間。」
法醫證實是下午2~4時,康納則被目擊在3時許徘徊在木屋附近,而調查申請記錄著漢娜死亡1小時以上--申請人:約翰‧卡夫曼。
單純按上述時間推敲,康納在12時讓漢娜戴耳機,3小時後將她勒死。直到4:20約翰報警並成為案件負責人,並聲稱漢娜死亡了1小時以上。因而在約翰的劇本中,漢娜的死亡時間大約在3:00~3:20之間。
粗略計算,在3:20~4:15那段時間,因康納被目擊在木屋外徘徊,擁有不在場證據。
這,便是約翰的破綻。
「多半,實情是你用漢娜的手機致電康納,他才會在12點出現在木屋附近吧。然後讓漢娜在電話裡罵走他,於是他獨個兒去喝悶酒,3小時後你再以漢娜的名義致電康納,他便又一次被目擊出現在木屋。當他離去後,你便可以大剌剌走出來當第一發現人。」
「因此,你殺害漢娜的真正死亡時間,應該是在3:20~4:20才對。你為了讓康納『有時間』去殺人,不惜更改漢娜的死亡時間在『1小時以上』。」
約翰差點笑出聲,「即管當作推理正確,對案件又有什麼影響?」
沒有任何影響。
真的,即使假設出新的死亡時間,依然不能將約翰定罪,嫌疑人依然是康納。之不過,問題卻是我從「哪裡」得到這份懷疑?
我指著調查申請的「死亡1小時以上」,說:「第3代HR是個不隱定的玩意,如果死者腦部死後超過1小時以上,死者的腦部資料會分佈得很混亂。可是,我當初的第一次體驗沒有混亂現象,錄下來的視頻也沒有混亂現象。」
「哪又如何?」約翰似乎是理解到自家領域外的東西,但絲毫不減他的自信,「法醫也未能準確知道死亡時間,依然有2~3小時的間距,就憑手頭上的資料誤判也是情有可諒。更何況……」
--「更何況,小小的差錯怎能將人定罪?」嗎?
約翰,你還沒搞懂,一點都不懂。
「拜第3代HR的不隱定所賜,只要我向上頭作出報告『沒有混亂現象』,漢娜的死亡時間便會回到『1小時內』,而非報告所說的『1小時以上』。屆時,漢娜的死亡時間便會由發現的時間4:20倒退1小時,變成名副其實的3:20~4:20。」
約翰倏地睜大雙眼,雙拳緊握。對,他察覺到了。
「3:20~4:20之間,恰好是『康納被目擊在木屋外徘徊』的時間,既擁有鐵一般不可動搖的不在場證據,更要在5分鐘內殺人並清理現場——不可能。到時候,案件會陷入真真正正的『無人證、無物證』情況,會如你所願,獲得裁判法院批准,可以追溯超過3個小時……」
嫌疑人康納因沒有足夠的證據定罪不成立,而其他嫌疑人仍持續尋找有力證據。我猜,最終會成為懸案。
同一時間,警方失去了一位優秀的警員--約翰‧卡夫曼。
他被發現在自家居所吊頸自殺,遺書只有單單幾個字,「我對不起妳,嘉芙蓮」
聽愛八掛的員工說,約翰跟嘉芙蓮本是姐弟戀情侶,倆人打算在嘉芙蓮調職到後勤工作後結婚。沒料到,約翰居然突然自殺。
他的死因無可疑,另外,動機不明。嘉芙蓮也表示毫無頭緒。
「梅。」我把玩著第4代的遙控器,說:「第4代HR,可以設計成植入式晶片,把腦袋所有感官記錄到雲端上去嗎?」
梅聽後差點掉了下巴。
「你……《Black Mirror》看太多了。這種科技多等50年吧。」
什麼是《Black Mirror》?
突然,研發部的門「砰」一聲被踢開。
「是影子獵手!這次一定是影子獵手!」羅伯特手拿著約翰的資料,急忙地衝過來。
「約翰一定是查到影子獵手的真面目,被反過來殺掉了!」
梅雙眼一亮,「就是說嘛!還好有人跟我想的一樣!」
兩人忽然討論得興高采烈,我沒心情理會,反而思考著約翰殺害漢娜和迪倫的動機……
作為第三者,是一個合理的殺人身份,卻構不成真正的動機。遺憾現實並非小說,現實中,只要有足夠的證據,動機什麼的根本無人理會。
即便到達了真相,我依然一無所知。
說起來,知道真相,是否有責任公諸於世呢?實際上下任局長的死沒有打擊士氣,反而增加了立志要逮捕影子獵手的警務人員。
同樣視警員為無能之輩,約翰的自殺卻意外終結了無能的風氣。
要不要揭發真相?我想,把她藏在心底,當作一個回憶就夠了。
不過,我對動機仍然相當感興趣。
我戴上頭罩,開啟第4代HR新設的AI功能,把約翰‧卡夫曼的資料加插在漢娜‧哈爾的案件中。待AI分析結束,我再從中自行推敲他的殺人動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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