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佛不渡,生死自敗的是什麼?人心啊!我一直以最惡去揣測,以最善去對待人間人,可人心之惡超過我想像,人心之善也低於我想像。難怪有人說,不要試探人心,人心之惡,仙佛不渡!生死自敗!
...........
由古至今的沙漠,黃沙,風暴都是永恆的主旋律,只有碧藍如洗的天空,驕陽讓荒漠中的人知道不見人,不著地的沙漠中,仍舊是人間。
一眼看不完望不盡的黃沙大漠中,寂寥風中帶來的孤寂,蒼涼,很容易就會把一個人迫瘋,磨滅,最後無聞的化作白骨,再深深掩埋在黃沙下。
「叮鈴,叮鈴,叮鈴」
一個人,一匹駱駝,一隻鈴鐺,隨著駱駝前行而嚮起的鈴鐺聲音,是那麼孤單,寂寥。騎在駱駝上,姬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走出這個黃沙大漠,不知道有沒有命走出去,人類面對天地之威,何其渺小。
兩個多月的旅途,水和乾糧沒剩多少不去說,單說最近幾天開始偶爾出現的幻覺。他知道,自己已經在瘋癲邊緣起舞,若不是心中執念,或許早該瘋掉,然後埋葬在這黃沙中,留不下什麼,也帶不走什麼。
他覺得這樣的歸宿或許不錯?最少再沒有那些爾欺我詐,那些痛徹心扉的背叛,那些醜惡無比的嘴臉。
江湖人心之陰惡,人性之醜陋,竟然比師傅所說更加不堪。
離開南海前,師傅不同意。她說所謂江湖就是一座大染坊,不管誰掉進去,都得染個五顏六色,誰也逃不掉,避不過。一個不小心還會在那座江湖中染上悲傷,怨恨,所以她不同意,她想他在南海裡,青竹為伴,劍舞為音。
鮮衣怒馬,快意恩仇。誰誰誰的青衫劍仙為紅顏拔劍四顧,誰誰誰的刀家兒郎浴血奮戰,誰誰誰的文人墨客歌頌中原大地。
可被身世纏繞的他,在說書老人口中聽太多的他,又如何聽得進曾涉江湖,如今遠離江湖的傷心人勸說。
一襲青衫一把劍一個人,他終究離開了南海,踏入想像中的江湖,過上他嚮往的日子。
少年郎成名很快,短短三年間他成為說書老人口中的青衫劍仙,王府駙馬爺,名動天下。天下第一美人是他娘子,江湖中最大的勢力是他背後勢力。
武當,枯榮寺,學海林。三座各自獨令江湖佛道儒三脈的執掌者對他以禮相待,平輩論交。
三年間,他闖過葬人無數的秦皇副陵,闖過名聞天下的藏劍山莊,沙場中更與北狄高手浴血死戰過。
一開始的初生牛犢,一把劍,一個人成長到人人傳頌的劍仙,他看到人心的善變,貪婪,狡詐,正義,大無畏,更在涼州戰場與為國死戰的苦寒戰士結下同袍情誼。
對人心有了深刻的感受,開始對師傅不同意他踏進這個大漩渦有些理解,但他卻一如初心,認為世上終究還是善良,美好為多。
直到,直到,直到這次崑崙山之行,以為相濡以沫,以為肝膽相照的妻子,朋友欲置他死命和一個個名門世家撕下的偽裝臉孔,那一張張猶如惡鬼般的臉,讓他午夜夢迴間不斷在陰間陽間徘徊。
清醒過來的半年間,苦苦掙扎的他有時候在想,是不是就這樣放棄,陪著她共走黃泉路,看一看她想像中的彼岸花,會更輕鬆一點?每當他想放棄的時候,那張略帶羞澀的臉孔卻總是提醒著他不能放棄,那怕成為惡鬼,也要爬回那座江湖。
她死前掙扎的痛苦,被人按在跨下仍舊純潔的眼神,仍舊希望他活下去的愿望,他忘不掉!抹不去!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悔不該沒有聽師傅話,留在那座竹海中,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安好?是否會想起他這個不肖弟子,這個永遠回不到那座竹海中的弟子。
那一天的山洞中,被一劍穿心而過的他本早該死去,沒有人能想到,憑著心中一股執念,在崑崙山中掙扎了半年時間,他從陰間爬回了陽間,更要爬回江湖!
可惜睡得一天比一天少的他,不管身心還是精神其實早就到達崩潰邊緣,跌落在黃沙大地上的他,努力睜開眼睛望向天上驕陽和碧藍天空,不憤,不甘,怨恨種種情緒一次爆發開來,終是被迫入了瘋癲中。「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慢悠悠的歌聲中,伴隨最後的瘋狂笑聲,讓空曠寂寥的黃沙大地彌漫著一份悲愴,悲涼。
........
「叮鈴,叮鈴,叮鈴」
老許是一個商人,為了養家,他最常就是走這段崑崙山以西的高地沙漠,把貨物運過去再運回來,一來一回就足夠他那個商隊眾人可以休息半年時光。
今天正是再次出發的日子,裝滿貨物的駱駝隊伍,剛進入沙漠五天左右,風聲中就傳來一陣陣飄渺歌聲和瘋狂笑聲,歌聲笑聲中的悲鳴,讓活了大半輩子的老許淚流滿面,種種前塵一一浮現。歌聲中的瘋癲悲鳴很快在風中消散開去,風吹散了聲音,吹不散的是老許心頭的痛!
出身於世家,後來家族破滅,被迫得流浪江湖的老許,沒成為商人前經歷過很多,那天下大亂的十年,一幕幕慘像,一聲聲悲鳴和親自經歷了一段段愛恨情仇的老許,這十年來從未曾忘記。
風中的悲鳴讓老許決定在這個前不見人,後不見鬼的地方尋找,尋找那一道讓他心痛的聲音,悲鳴的聲音,那怕最後只找到屍體,又或者什麼都沒有找到。
商隊眾人對老許的決定相當反對,因為沙漠中,一個人離開獨自行走,一個不小心迷失方向幾乎等同了死亡,化作白骨是必然的結局。更重要的是,這種空曠的黃沙荒漠,風中傳來的聲音四面八方,飄飄渺渺,根本無法辨識出遠近和方向,他們不愿老許為一聲悲鳴,陷入險地。
只可惜,他們卻說服不了,已經兩鬢斑白的老許。原地賣出所有屬於自己的貨物,一身灰色儒生袍的老許,牽著另一匹裝有二十天糧食與水的駱駝,稍稍想想後,便離開商隊而去。
蒼天所幸。
兩日後,老許在商隊以南的沙漠中看到一匹孤伶伶行走的駱駝,駝峰上有一個人低伏著,身子與駝峰間用一條昏黃布帶纏繞在一起,以保證不會掉下,那個看不出本來臉貌的人,卻早已進入昏迷狀態。只要老許再遲一天的時間,恐怕有駱駝背著,不至於被風沙掩埋的人兒,也一樣活不下去。
.......
涼州,天水郡,又名龍城。
傳說人皇伏羲氏出生於此,是龍的故鄉,龍的起始點。
老許本是江南世家子弟,家道破滅後,便浪蕩於江湖,後來厭倦了的他想起以前讀到過,這裡是伏羲氏出生地,想起這裡是與北狄戰爭的前方。於是便在這裡找了個好姑娘,立下一個家,不求什麼,只求國家危難時,能夠第一時間投奔戰場或者老死在這個華夏起點。
成紀縣,老許家。
終究是世家子弟出身的老許家中雖簡陋,可一切擺設都仍然流露著書香世家味道,閒時更會在門前空地上開堂講學,教導縣內孩童,免費替縣中百姓寫信給軍中的丈夫,兒子。
十年間,老許在小縣積下了相當的名望,縣內上年紀的老人甚至於縣使君看見他都會客客氣氣稱一句許公。
蹦蹦跳跳衝入老許書房的孩童高聲道:「父親,父親,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書房內計算著這次無法出行,沒有收入該怎麼辦的老許,看著自己的兒子,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後,寵溺的摸摸他頭道:「喔,醒了?那為父過去看看,你幫忙讓娘親准備點食物送過去,如何?」
得到讚賞的小孩歡快回道:「孩兒知道,孩兒這就去。」
微笑看著離去的兒子,老許想了想也許如娘子所說,還是開一間小書鋪安安穩穩來得好。錢是少點,但自己終究是老了,再走那個沙漠,一不小心出了意外,教她們母子二人如何生存。
.......
從昏迷中醒來,望著房子的橫梁,姬玉整個人顯得昏昏沉沉,雙眼更是散渙遊離,
甚至於小男孩喊了幾聲哥哥後蹦跳著離開,他也完全沒有發現,仿若呢喃的道:「活了下來嗎?我活了下來嗎?呵呵...呵呵...。」
身上傳來的無力,虛脫感,讓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活著,可活著該做什麼?而自己又為什麼會這樣?疑惑,迷離,不解直到最後陷入失神。
站在床邊的老許靜靜看著床上那個面貌陰柔的少年,看著那雙不斷在痛苦,迷惘,失神,無助,瘋狂間來回的丹鳳眼,不禁沉默起來,到底要經歷什麼事情,才能讓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七八年華的少年如此迷惘,痛苦,以至於一首佳人曲也唱出悲涼,不甘,怨恨。
看著沉默站在床邊的男子,終究回過神來的姬玉輕聲道:「黃沙大漠中,救下我的是先生吧?姬家玉兒在此感謝...感謝...。」
聲音中想隱藏卻怎麼也藏不住的悲涼,讓老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孩子,聽名字和那把紫劍恐怕當是那位青衫劍仙,只是為何淪落至此...?
老許想了想道:「公子,不必客氣,叫我老許就好,老許也曾是江湖人,你的事我就不過問了。」
輕輕頓了頓,老許繼續道:「這裡是天水郡成紀縣,離那裡遠著,你先好好養傷,醫匠說你的身體與神虛弱無比,需得小心休養,等傷好了,公子想去那裡就那裡。」
再次想起崑崙山之行的姬玉,瘋笑道:「荒漠,荒漠……崑崙,崑崙,哈哈哈……呵呵呵……號崑崙……紫兒,紫兒,你等我,等我,那條陰間路,我不會讓你寂寞,絕不會讓你寂寞,哈哈哈...。」
聽著傳遍全屋的瘋癲大笑聲,深深嘆息一聲,老許離開了那個房間,他實在不忍看到那雙本應很好看的丹鳳眼中顯現出來的瘋癲與空洞。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