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煦七年,鳳鳥氏遇刺,死於華天寺。
刺客瓷涼初大逆不道,於隔日梟首示眾。
鵲雉離南來到東市刑場,瓷涼初的頭顱懸在高竿上,髮髻散了,長髮黏著血塊在烈陽下曝曬,蓬頭下的容顏是如此安詳,或許瓷涼初早就死了,他所看到的她只是一曲過後,盤旋的餘音,裊裊了好久年,至今才甘願散去。
紅塵牽牽扯扯,淌一場渾水,誰了結了?誰還在胡搞瞎絞?真的能以一個「死」解決?正如無關緊要的他,也深陷其中,是他們死後,還殘餘的病症。
他是理解了瓷涼初,但是不了解鳳鳥曦凰,在他面前的盡展現的是對權力的渴望,義無反顧地擁抱權力,這樣的人為何又甘願放棄了輝煌的一生?她真的不明白……只是她無所畏懼的神情,在他看來沒有留戀……
她們倆,窮盡一生為了執念,所幸有好好地將執念守住,這也算圓滿了。
那他呢?
這是鵲雉離南沒見過的窮桑,暗潮洶湧,算計了一切,之前的他是不知道政局的險惡,也還未遇見她,而現在已經不一樣了,鳳鳥曦凰與瓷涼初讓他看透了,他沒什麼好爭的,或許他本來就不適合繁華喧囂。
是時候該走了,不然某個小傻子可能又在哪被欺負,不敢還手呢!一想起小姑娘,不自覺又笑了起來,還且他還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呢,不過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長留山。
秋色連波,青山煙嵐沉江海,萬頃寒煙翠。江靡浣紗女,天藍映明鏡,波波漪入雲。
小姑娘在江邊洗著衣裳,一如往常的作著家務。
小鵲兒離開也才兩天,她拚了命不去想他,「唉……」她還真是長不大呢!怎麼這點寂寞忍不住呢?要怪只能怪小鵲兒,為甚麼要長的這麼好看……啊!不是!是為甚麼對她那麼好,陪著她、給她出氣、保護著她,彷彿就像毒藥,短短幾天,就讓她累積百年隱忍的功力,打回原型,不行呀!得習慣、得習慣……
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闌珊落入了江面,可惡、可惡,不就是一個長得帥的喜鵲,有甚麼稀罕的,這東西說不定三天兩頭又掉下來一個,長得更帥、對她更好……
可是她卻馬上意識到不可能,他真的太好,以至於她覺一定沒有人比得上他。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之前還有修氏兄弟與她鬧騰,如今跟著病情好轉的母親遊山玩水去了,哪有閒工夫顧得了她?
現在到好了,小鵲兒一離去,也把一切帶走了,就沒有一人願意留在她身邊?她明明是那麼乖巧,明明那麼努力不帶給人麻煩,自以為的善良,就會有所回報,「我只是想人人都喜歡我,為甚麼這麼難……」到頭來還是隻身一人。
「不需要人人都喜歡你,我喜歡你就夠了。」
這聲音怎麼跟小鵲兒如此像,小姑娘打了一個哆嗦,她竟然想一個人想到出現幻殤,她都被自己噁心到了,「哈哈哈!幻殤,對!是幻殤,哈哈……呀!疼疼疼!」
鵲雉離南來到了長留山,幾乎要翻遍了整個山頭,才在山腳下找到了她,他站在小姑娘身後聽見她的疑問,好心給她解決疑難雜症,哪知,她竟是個傻樣,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小小報復一下,順便讓她清醒。
小姑娘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會疼,原來不是夢,真的是他,她將她的手攥著死緊,深怕一個不留神,他又不告而別。
一滴淚悄悄的滴在鵲雉離南手上,鵲雉離南才發現小姑娘有些不太對勁,不及蹲下,把她的身子轉過來,才發現她哭了,果然正如他想的,「妳又給誰欺負去了?告訴爺,爺給你討公道。」剛好來個死兔崽子給他練手鍊手。
小姑娘可憐巴巴的說道:「小鵲兒……」
「爺這就去找那斯問罪。」他正起身,才覺得不對勁,小姑娘說的豈不是自己?這是要跟自己討公道,這……要怎麼討?
不過想想這本來就是他的錯,為了不讓自己不捨,選擇不告而別,何曾替小姑娘想過?他真的太自私了。
他忽然盤腿坐下,將小姑娘拉進懷裏,讓他坐在自個兒的腿上。
小姑娘將頭靠在鵲雉離南肩上,將他抱個死緊,鵲雉離南只好輕拍她的背,安撫著他,「對不起……」
「沒關係,我不介意。」
都哭成這樣了,還睜眼說瞎話,真令他心疼,「小姑娘,你現在給爺聽好,對爺,妳可以任性。」
「如果我任性了,沒有人會喜歡我呀!」任性不是個好詞,這她是知道的。
敢情小姑娘沒記得他先前說的話,「爺再說一次,只要爺喜歡妳就夠了。」
「但是如果你又走了,可沒人喜歡我了。」
鵲雉離南愣了一會兒,這次換他將小姑娘抱得緊些,輕聲說道:「爺不打算走了,在這裡挺好的。」
「真的?」小姑娘抬頭,雙手撐在鵲雉離南肩上,看著他。
「嗯,從今往後。」
等好好幾年她終於聽見了她最想聽的話,她可真高興,「我就知道小鵲兒對我最好了。」驀然,小姑娘撲向鵲雉離南,狠狠的環上他的頸項。
鵲雉離南到沒注意個,硬生生向後倒去,無奈的揉了揉胸前人兒的後腦,「你可真不安分呢!」然後側身,小姑娘順勢躺在了草地上,而他撐頭,空閒的一手橫過小姑娘胸下,玩著她常而及腰的秀髮,她就如無瑕的白玉,清爽的入了他心底,化開了雲霧,「清珂,修清珂。」
小姑娘不明白他怎麼就說了一個名字?她想了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問道:「誰呀?」
「你呀。」
沒想到小鵲兒既然記得他說過的話,名字,在她的記憶裡,是帶了希冀與祝福,亦是一個情感託付。小鵲兒說的是真的,至少她知道他不會輕易離去了,因為他對她有所期待,「謝謝你,不過這字是什麼意思呀?」她書讀的少呀!
如果對她解釋起字兒,不就說了他是如何看待她的,不行!想想都害臊,「就隨便挑的,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難得看小鵲兒臉紅的樣子,沒關係,來日方長,可以慢慢問。
鵲雉離南看她一臉不安好心,勢必還想追問,便趕緊轉個話題,「這幾天妳都在做甚麼?」
「就想你呀……」她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才驚覺自己說了甚麼不得了的話,實在太難為情了,她怎麼就說話不經大腦,根本不敢看他,慌張說道:「我衣服還沒洗完呢!」她趕緊起身,繼續在湖邊蹲著洗衣服,可是,這位大爺可不打算放過她呢!他偏偏跟著她,還一臉嚴肅說道:「原來你喜歡檀色。」
這件檀色的衣裳正是她的褻衣……「不准看!」她一把將鵲雉離南推開,鵲雉離南只好在她不遠處坐著,等小姑娘忙完。
不過小姑娘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有點按耐不住好奇,想來試試,於是她先將所有的褻衣褻褲洗好放入籃裡,然後說道:「小鵲兒,我可以任性一下嗎?」
「可以!甚麼事爺都替你辦成。」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去。
「幫我洗衣服。」
這下鵲雉離南皺眉了,他活了上千年,還真的沒洗過衣裳……但是看小姑娘一臉期待,「不過就洗幾個衣裳,難不倒爺的。」所幸與小姑娘換了位置,換小姑娘在旁邊伏地趴著休息。
她就看一位大爺捲起袖子都愣愣的搓著衣服,用棒子打著,弄得水珠與草木灰都濺到臉上了,他明顯的皺眉扁嘴,然後默默地繼續幹活,可真好玩呀,這可讓她看不膩呢,可以看上好久好久。
看著看著,不知怎麼的,興許是哭累了,她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她睡的倒是安穩,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夢見了那晚離開的小鵲兒,她的心忽然揪了一下,立馬驚醒。
一睜眼,看見的是小鵲兒,而她正躺在他腿上。
見她醒來,鵲雉離南說道:「衣裳洗好了,看你趴著睡不舒服,給你墊著。」
第一次,她睜開了雙眼時,有一個願意陪她的人,不是一如既往地冷清。
他還在,真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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