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幸福的生活在一場大火裡被焚燒殆盡。
當美麗卻致命的紅蓮怪獸張開血盆大口狼吞虎嚥我精緻的洋房之家的同時，它將舌頭伸向裡頭所有的活物。我們被熊熊燃燒的火焰包圍在中心，無路可逃。濃煙嗆著我們，堵塞我們的肺部。一開始火星飄到我手上燙出一個個黑點，後來它越壯越大，火舌淌著口水舔著燒灼著我，細嫩雪白的肌膚刹那焦黑、疼癢難耐。我驚恐尖叫，我的淚水滾滾肆流，轉瞬間又被四周燃燒著的高溫蒸發掉。
一切都顯得很徒勞。
「你怕死嗎？」媽媽沖我大聲叫道，因為頭腦發脹，我看到的媽媽整個人都是歪歪斜斜的。
「嗚——咳——我怕！但是我更怕我死不了，要帶著一副殘軀苟活一輩子！」
媽媽眼眶湧出很多淚水，緊緊抱住我，輕拍我的背，隱起哭腔唱安眠曲般柔和地對我說：「媽媽絕對不會讓你死掉的，你也會很健康、很漂亮......」
我被煙熏得疼痛的眼睛，朦朦朧朧捕捉到紅色小妖精在媽媽的雪紡連衣裙上跳躍著搗亂。不知為何，我對著這些小妖精吃吃發笑。我肯定快被迷煙給熏傻了。
「為了不用死，你必須付出很多代價......但你要相信，痛苦地生存著不是什麼折磨......只要活著，只需要活著，你就還有能力改變一切......」
媽媽依然低低喃喃，仿佛要我相信眼前的夢魘真的只是一場夢魘。
我輕飄飄地點著頭，小妖精繞著我的頭兒飛轉，呼啦呼啦——密霧濃煙飄到了我的腦袋瓜裡，我徹底昏了過去。
當我再次睜開雙目，腦海深處，我意識到我愛著的他們都不在了。我該嚎啕大哭，心房卻空蕩蕩一片，什麼感覺都沒有，我頓生茫然。
我抬起手，肌膚雪白無瑕。那片燒焦的龜裂之地恍若不曾覆蓋於我皮膚之上。
「果然只是一場夢魘。」
「真實的夢魘。」我略微移眸，察覺旁邊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個白袍男子，灰白粗短的頭髮，白色的口罩，為他大提琴般厚重低沉的聲音籠上絲絲疏遠感，「那場火災確實奪走了你最重要的東西。」
「生命是最重要的東西。」
「之一。」他平靜地補充，「我很抱歉地告訴你，你的父母已經過世了。」
「我已經預料到了。」我停頓一會兒再說，為了確保禮儀周到，我很注重吐字清晰（他的身份使我不得不為），「S博士，謝謝你救了我。」
我不熟悉S博士。他一年會拜訪我家幾次，我都要微笑著向他問好，博得他一個禮貌性點頭，接著他就會走進書房跟我父母進行秘密的談話。我曾經好奇著，試過偷聽，不耐S博士十分警覺，只要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把耳朵貼近門邊，裡面便會立馬靜止，S博士的聲音緊隨著響起：「偷聽可不是乖孩子會做的事情。」於是，為了挽回面子，我會立刻抱歉，悻悻然離開。
S博士在我印象中可非良善之輩。有幾次在他摸摸我的頭離開後，我會驚鴻一瞥到爸爸媽媽臉色甚是蒼白，媽媽緊握著的雙手微微抖動。這種害怕持續很短一段時間，媽媽目光接觸到我時，會轉而綻放笑顏，喚我小寶貝，喚我過去親親她的臉頰。
「我在很久以前就跟你父母有一個交易，正是這個交易，我才會在這裡。我曾經答應過他們，要是有一天你們家不幸出了事故——當然誰也不希望真的會發生什麼悲劇——如若真的發生了，我必須救活你，最嚴重的情況下我還必須試著起死回生，所幸這個情況並沒發生在你身上。你的皮膚高度燒傷，呼吸系統和肺部因吸入過多濃煙而嚴重損傷，你的身體基本是廢了；不過我是個很出色的科學家，我為你漂亮的軀殼配上了一顆精緻的機械心臟。」
我頓時明瞭心房那片蔓延的空虛。憑藉十八年作為一名正常人類的經驗，我虛幻地感受到一點難以置信。從自然到人工的過程，我作為當事人竟無一點實感。
「你說的重要的東西......是情感？」
「真聰明。可是你的答案也不盡然全對。你依然有著身為人類的情感，然而它們被淡化了，你完全遺失的是再次感知它們重要性的能力。當你以後處在一個情境裡，你所感受到的快樂、疑惑、恐懼或憤怒等，只是你認為在那個情境裡這種情感的表達是必須且作為常人最為合理的。」
「實際上那確實很難受。」
在該為父母痛心悲泣的此刻，我竟然淡然著接受他們已經死去的事實，仿佛我只是一名讀者，剛合上一本故事書，心裡殘存的是一絲輕易被吹散的悲傷。
我閉上眼睛——客廳似有似無的花香味、穿過白紗紗簾滑落大理石地板的陽光，仍是親吻著我的嗅覺細胞和觸覺神經——我躲在門邊偷窺，媽媽牽起爸爸的手，踮起腳尖，沐浴在日光裡慢慢悠悠轉著圈子的場景恍若昨日之事。
他們旁若無人的相視微笑，曾經凝固了時間，鐫刻在我的歲月裡，如今都成了無法磨滅的詛咒。
我口舌淡然無味，毫不乾渴飢餓，我感覺一輩子都不會再特意去吃東西了。
「你改造了我身體哪些部分？」
「問我哪個部分我沒動過手還比較好回答。你的腦子和右手百分之百還是你的，而你美麗的頭髮讓我手下留情了，我只剪掉了你頭髮尾端燒焦的部分。」
我把左手從被窩裡抽出來，肌膚的紋理是那麼清晰可見；我嘗試握了握，手指很自然合攏起來，自然得仿佛這依然是一種天生本能。
「沒關係，你很快就會適應的。你在我的醫院裡，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其他人都只當我是個技術精湛的醫生和精明仁慈的院長。我要出去了，等會兒會有律師過來。」
我禮貌性微微一笑：「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祝你有美好的新人生。」
我或許顯露出質疑的神色，S博士伸過手來似乎想觸碰我的頭，中途又改變了主意，只是跟以前一樣點了點頭。
—❀Chr 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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