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星 - 終章　忠智之士

只有活下去，人生才有意義。但是捨棄了自己的信念，活下去又有甚麼意義呢？我寧可於黃泉路上昂首闊步，也不願降於曼聯帝國。我有想過假意投降，將來再逃回維達利，但是要騙過卡拉亞迪和哈瑪維迪談何容易。也許我已經太累，無力再作抵抗，這條由大家捨身保住的性命，也要走到盡頭了。有幸參與過大大小小的戰役，保護了千千萬萬個家庭，我此生無悔。

「我不會投降。」我對卡拉亞迪說。

我的聲音虛弱無力，就像一個將死之人，同時這亦是最堅定不移的回答，因為我已經做好了就命的準備。

房間陷入一片沉默，哈瑪維迪的目光在我們二人之間游走，卡拉亞迪一直低頭，而我則緊盯著前方。

「我小時候身邊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女孩，我和她都是父母雙亡，自幼相依為命。我們居於廢墟之中，到處尋找食物，即使生活艱苦，只要有她在我就很快樂。後來雅利發生內亂，我們被軍隊捉住，士兵在我面前強姦了她。」

卡拉亞迪說出自己的故事，是打算借此拉攏我嗎？不，要是這樣，他早應在逼我作出決定前說。

「暴怒的我殺死整隊士兵，然後救出了她。雅利再無我們的容身之所，但是那時的我們又可以去哪裡？我已經受夠了蠻橫的曼拿人，我要帶著她到東方的智人世界，過著文明的生活。可是當我們離開星垂雪原時，她抵受不住那些屈辱，在我眼前跳崖自盡。之後我獨自回到雅利，立志要成為曼拿人的王。」

「也許是出於對你的同情，或者是欣賞你的才華，我始終無法下手殺你。現在我給你第三條路，一條比死更加難受，為旁人帶來不幸的路。哈瑪維迪！」

哈瑪維迪拿出一個手掌般大的琉璃瓶，裡面裝滿藍色的液體，有燈光下晶瑩剔透。

「你知道為甚麼暗獸能於黑暗世界生存？我們又是如何馴服暗獸？」哈瑪維迪問。

我搖搖頭，現在的我無暇思考這個問題。

「暗獸的食糧是理智。牠們初生時乖巧溫馴，但是黑暗世界缺乏食物，牠們就以理智作為食糧，就像我們能以仇恨為食糧一樣。過度消耗理智的暗獸會變得兇殘暴戾，變成危險的猛獸。但當智人給牠們溫飽，牠們就會變回溫馴的動物。」哈瑪維迪一一解釋。

「而這瓶藥，就是國學院以暗獸的血液製成，厄災、禁忌之藥。」

我直視哈瑪維迪，發覺她早已雙眼通紅，那雙眼睛仿佛對我說「即使死也不要喝下此藥」。

「智人喝下此藥後，以他的理智為代價，可以得到強大的力量。但是不斷消耗理智，會使智人變成狂暴的野獸，最後失去作為人的姿態。但是智人和暗獸不同，無論他們怎樣休息都不能回復原狀。國學院把它叫做『狂死之藥』，使人發狂至死的藥。」

「喝下去，你就可以回到維達利。」卡拉亞迪說。

只要我不使用這道力量，即使喝下狂死之藥也毫無影響，況且現在我別無他選。我從哈瑪維迪手上接過藥瓶，但是她遲遲不肯放手。我握著她的手和藥瓶，她凝望我，雪白的臉龐已是淚跡斑斑。我向她點了一下頭，她才緩緩鬆手，我將狂死之藥一飲而盡，腥苦的味道久久不消。卡拉亞迪一臉失望，哈瑪維迪低頭飲泣，我一言不發，轉身離開房間。

……

卡拉亞迪最後也為我們準備了馬車和食物，我和天星帶著書本和筆記匆匆離開雅利。我跟她解釋了狂死之藥一事，天星不停責怪自己沒有好好保護我。

「接下來不要離開我半步，我會把你平安帶回暮城！」

天星駕駛馬車於無際的雪原上疾馳，世界一片黑暗，能看到的只有天上繁星。經過在國學院的研究，我現在可以憑星座得知時間過了多久，我們用了二十多個作息，終於離開了星垂雪原。天星一直沒有進食，糧食還剩下大半，足夠我們回到暮城，可是卡拉亞迪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嗷嗚！」馬車的暗獸中箭倒地。

「有敵人！哥華小心！」天星捉住我的手。

馬車失控翻側，車上燈籠全部熄滅，我背好書冊爬出車外，天星握著「忠」擋在我身前。

「他們有十多人，我們先點起火吧。」天星說。

我剛取出火苗，遠處馬上射來一箭，天星把箭擋開，但是火苗也掉到雪地上。箭雨四面八方襲來，天星不斷揮舞手中的刀，把飛矢一一擋下。

「啊！！」

我抱住跌倒的天星，在她右腳大腿摸到箭桿，她馬上站起來繼續戰鬥，可是不久她的左肩亦被射中。我想起卡拉亞迪的說話，「在黑暗大陸，星雨人也自身難保」。

漆黑的世界中劃過數道火光，火矢於馬車落下，燒著了馬車和糧食。憑著這道火光，天星找出了敵人的位置，殺掉數名弓手，其餘刺客馬上逃走。我在火堆旁邊替天星包紮傷口，幸好箭傷得不是太深。

「我有神力護身，你不用擔心我，快點趕路吧。」

剛離開星垂雪原就遭受襲擊，馬車糧食盡毀，無論回到雅利還是前往暮城都困難重重。這顯然是卡拉亞迪精心策劃的陰謀，目的就是逼我使用狂死之力，反正只要不過度使用就沒有問題，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我也累了，到附近休息一下吧。」

「我們已經沒有食物了，不快點回去…」

天星面露痛苦，不知道是傷口的痛還是內心的痛。我撐著她向前走，在附近尋找休息的地方。沒有燈火，我們只能摸黑前進，最後在雪原上找到一間木屋，看來荒廢了很久，我推門內進，天星緊隨其後。

「哥華！小心！」天星從後撲倒我。

伏兵於樑上一躍而下，一刀砍在天星背上。天星倒在地上，隨即拔出「忠」還擊。六、七名殺手一擁而上，天星不斷左閃右避，身受多傷的她顯得力不從心。

「哥華…不要管我了…趁機逃跑…」天星自知回天乏術。

望著天星的背影，一副嬌小的身軀正為我拼命，背上的傷痕血流如注。我第一次感到她是何等脆弱，仿佛即將消逝於黑暗之中。天星奮不顧身，一次又一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我又怎能離她而去？即使前面是萬劫不復的地獄，我也要用這份力量去守護她！

我打開背上的包袱，拔出「智」站到天星身旁，從靈魂深處渴求著力量，即使是犧牲理智亦在所不惜。

兩名刀手朝我斬來，我的視覺變得異常靈敏，二人的攻擊就像慢動作一樣，我依次避開，然後揮劍反擊，漸覺身輕如燕，手中以鋼鐵鑄造的「智」輕如羽毛。

「哥華…」二人倒地不起，天星一臉驚慌。

接下來我解決了所有殺手，從他們身上找到了火苗，在屋內生火休息。看他們的紋章，那群人不是普通殺手，而是曼聯帝國著名的刺客組織「幽劍營」，他們在雪地撤退後就轉到木屋埋伏，由於附近只有此棲息之所，我們輕易中伏。

「哥華…你用了那力量嗎？」

「沒問題的…我現在還很正常啊。」我替天星抹去背上的血。

「不趕快回去…可不行…」天星昏倒過去。

接下來我不眠不休地照料著天星，雖然背上的傷口較深，但是也康復得很快。

「過了多久？」天星一直睡睡醒醒，每當她醒來就會問我。

「七個作息吧。」

「怎麼地上的人多了？」天星坐起來。

「進來借宿的。」殺手不斷襲來，可是全部都死於我劍下。

「對不起，哥華。沒有好好保護你…」

「你再睡一下吧，醒來我們就回去。」我輕抹天星的眼淚。

……

天星的傷勢好轉，我們再次出發。依著星象，我們在雪地上一直向東走，沒有馬車和食物，只能一直以神力和狂死之力支撐下去。

「哥華，現在過了多少個作息？」

「讓我看看…」我抬頭望向星空，腦海只餘一片空白。

那個星座，應該怎樣看？怎樣才知道過了多少個作息？我本應知道的，在不久之前我還知道的…為甚麼？為甚麼我會忘記？我跪在雪地上，掩面痛哭。

「我甚麼都忘記了！是狂死之藥的錯！」

不，這不是忘記。在國學院的時光，至今依然歷歷在目，我失去的不是記憶，而是智慧！

「不要緊哥華！不用管甚麼作息，回到暮城就沒事了！」

我一邊哭，一邊回想起種種往事。回想起小時候和施天娜一起研究理學，我們把不同東西混在一起，觀察它們的反應。我跟父親和妹妹解釋理學，雖然他們聽得一頭霧水，但是也支持我繼續研究。漸漸連娜也不明白我的理論，只是一臉微笑伴在我身旁。後來我得到國王和伊姆的賞識，進入了大學，和柏加一起做過不少研究 ……

天星抱著我，我伏在她肩上哭泣。或許她永遠不會明白，智慧對我來說比生命更加重要。也許我早該聽哈瑪維迪的話，即使死也不要喝下此藥。

……

回到霜原邊境，我們偷襲了曼聯軍，奪去食物和馬匹，經陸路返回暮城。接近暮城，天空變得明亮，我終於再次看到橙紅色的淡星。一別歸來，恍如隔世，我得到了驚世之物，同時也失去了珍貴之物。我們在暮城城郊碰到正在進兵的曼聯軍，正當以為要與他們一戰時，曉妮美雅和香蘭帶著騎兵來迎接我們。

「天星…你怎麼傷成這樣啊！」

「香蘭！」天星抱住香蘭。

「幸好香蘭伯宗知道你們的位置，我們才能前來迎接。」曉妮美雅說。

「謝謝你，曉妮美雅。」

據曉妮美雅說，卡拉亞迪宣佈我已經離開雅利，曼聯帝國與維達利的和約失效，並立即朝暮城進軍。伊姆向天府及枯華求援，曉妮美雅、安國、香蘭都帶著士兵來到暮城，準備跟曼聯帝國決一死戰。

回到暮城後香蘭替我和天星治療傷勢和檢查身體，即使是香蘭也對狂死之藥一無所知，束手無策。

「經過檢查後哥華並無大礙，但是在我找出根治方法之前，不要再用那道力量了。」香蘭說。

「放心吧，我不會再離開哥華身邊。」天星說。

休息過後我們到皇宮面見伊姆，他看到我們歷盡滄桑、遍體鱗傷的樣子都十分心痛。我們討論了暮城的戰況，現在卡拉亞迪還未趕到戰場，曼聯軍只是圍而不攻，相反霜原的防守薄弱，要是可以截斷前線曼聯軍和霜原的連繫必定勝算大增。

「偷襲一事事關重大，必須從長計議。」我說。

「放心吧，我會再跟兩位伯宗和將軍相議。」伊姆說。

之後我帶著宇宙系統和筆記到大學，天星一直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我在書庫中碰到安國伯宗，沒想到他竟然在大學。

「在看一些兵書呢，大敵當前，算是臨陣磨槍吧。這本書…是哥華先生寫的嗎？」安國拿起宇宙系統閱讀。

「哥華先生…這個步驟可以解釋一下嗎？我不太明白啊。」安國指著一條算式。

眼前的字跡，毫無疑問是出自我手，但是我卻感到無比陌生。跳過了的那個步驟到底是甚麼？我本應知道的，在不久前我還知道的，但是現在的我，卻無力解開這道謎題。

「你問其他人吧，我們走。」察覺到異樣的天星拉走我。

踏出大學正門，天星輕抱著我，我再次伏在她肩上哭泣。隨著我失去的智慧愈來愈多，當初的理學天才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一個平庸的小子。

伊姆在安基家遺址重建了大宅，我和天星現在就住在那裡。跟在雅利時一樣，天星照顧著我的起居飲食，香蘭作段時會來替我作檢查，並給我一些寧神靜氣的藥。在天星看不到的地方我會翻閱過去的筆記，可是十有八九都無法看懂，看來無論如何我的智慧也無法恢復。

………

「曼聯軍的糧倉就在這個山谷。」華度指著地圖。

「在這裡投下燃燒彈可以嗎？」安國指著另一邊。

「哥華，你怎麼看？」伊姆問。

「大概沒問題…」我只能勉強估計。

「那麼就由安國和哥華去偷襲吧，率領二千人，帶上投石機和黑油。」

天星馬上嚷著要跟我去，最後決定由我們三人出撃。山谷位於霜原和維達利的邊境，我和天星逃回來的時候也有路過。曉妮美雅率兵突襲曼聯軍，引開他們注意，我們繞過曼聯軍，進入邊境的山區。林木遮擋了大部分星光，山路崎嶇昏暗，的確是個埋伏偷襲的好地方。我們從山頂眺望曼聯軍營，糧車絡驛不絕，但是守兵不多。

「我和士兵去收集大石作負重物，有勞哥華組裝投石機了。」安國率士兵離去。

我花了很多時間在研究如何組裝，但依然毫無頭緒，最後在士兵們多番嘗試下才完成。現在的我，智慧竟不及普通士兵。

……

一切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發動攻擊，我們三人在帳中作最後準備。

「哥華，發射角度和負重要怎辦？」安國問。

計算投石機的彈道十分重要，要是不能一擊命中，就會打草驚蛇。我拿出紙筆，寫下算式，但是卻無法解開。

「哥華…」天星痛苦地望著我。

我不停掙扎，想要在腦海掏出一絲智慧，可是連一絲希望也沒有。

「梆！」我一頭撞到桌子上，打算抖擻精神。

「哥華！我帶你去休息一下。」天星拉走我。

「對不起，哥華先生…」安國一臉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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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華睡著後，天星回到了指揮部。

「對不起，天星。」安國說。

「你甚麼也沒做錯…」

「不，我是故意的。我本以為在危急關頭能逼使哥華重獲智慧，沒想到他病得那麼嚴重…對不起。」

天星知道安國是為了哥華著想才出此下策，也不好責備他。她拿起哥華的紙筆，注視著上面的算式。一直陪伴在哥華身邊，天星對算術也略知一二，紙上的問題不算困難，即使是她也能解開，但卻足以令哥華手足無措。天星執筆運算，淚水不斷滴到紙上，紙上的文字化開了，她就在旁邊繼續書寫，但是淚水始終沒有停下來。

「依著上面的指示做吧…」

天星留下答案後就離開指揮部，回到哥華的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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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華，你醒了嗎？」天星坐在我的床邊。

「發生了甚麼事嗎？」天星雙眼通紅，就像剛哭過一樣。

「沒甚麼…」她揉揉眼睛。

我們走到陣前，安國正發動進攻。他一聲令下，士兵立即發射裝滿黑油的燃燒彈，火球劃過長空，命中曼聯軍營。曼聯軍陣腳大亂，我們率兵下山乘勝追擊。突然烽煙號角四起，山中多處出現埋伏，敵軍陣中殺出一隊人馬，領軍者正是卡拉亞迪！

「沒想到你會輕易中計，看來狂死之藥對你的影響很大。」卡拉亞迪對我說。

「要不是你的藥我也不能活到現在啊。」

「哼，你也撐不了多久。」

古夏率領曼聯軍圍攻，敵人數倍於我們。天星手持長槍，策馬衝向卡拉亞迪。卡拉亞迪擋下她一擊，轉身以鉞杆把她打下馬。

「你比船上那次弱多了，被仇恨蒙蔽了嗎，星雨人。」卡拉亞迪說。

「天星！快回來！」安國被古夏攔住。

天星與卡拉亞迪酣戰，處於下風。我突出重圍，趕到天星身旁，抱著她上馬，卡拉亞迪朝我一斬，被我輕鬆擋下。安國擺脫古夏，帶領士兵撤退，我和天星於路口橫刀立馬，阻止曼聯軍前進。

「狂死之藥竟然能給你與我匹敵之力量，真是令人驚嘆。」卡拉亞迪說。

「識趣就快點走，我們二人要殺你絕對不難。」我說。

「殺了我，你離發狂致死也不遠了，你旁邊的小姐應該會第一時間阻止吧。」

曼聯軍不斷推進，我和天星以一擋百，敵兵屍體堆積如山。當我軍開始遠離，我們便策馬逃跑與安國會合，回到暮城時，部隊只剩下五百多人。

雖然此戰聯軍大敗，但是損失不多，集三國之力的我們兵力上依然有優勢。卡拉亞迪率領士兵包圍暮城，安國、香蘭、曉妮美雅駐軍城外對峙，華度、天星和我守在城牆。此刻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個可以擊潰曼聯帝國的方法，我決定去找他商討。

……

「你這不就是自殺嗎？」伊姆說。

「不，現在的我能打敗卡拉亞迪。」

曼聯帝國由卡拉亞迪建立不久，只要他一死，其他部落一定會爭奪卡拉亞迪之位，短期內必定陷入內亂，曼聯軍自然不攻自破。上次交手卡拉亞迪的攻擊已對我不痛不癢，要是我盡狂死之力，說不定能殺死他。

「好吧…這不是自殺，這叫同歸於盡。」

我無言以對。

「哥華，我知道狂死之藥對你的傷害很大，但是香蘭正在尋找解決的方法，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要是犧牲我可以拯救蒼生，我死又何懼。在前往雅利時，我已下此決心。」

「我們軍力在曼聯軍之上，不用你犧牲我們也能戰勝！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

繼卡拉亞迪後，哈瑪維迪亦帶著近百部重力投石機抵達戰場，不停轟炸城外的聯軍。聯軍即使傷亡慘重依然寸步不讓，以免城牆進入投石機的攻擊距離。

「又有二百多人受傷了。」香蘭向我們匯報。

「退回城內怎樣？」安國問。

「不行，要是他們直接攻擊城牆就危險了。用投石機還擊不行嗎？」天星說。

「曼聯軍的投石機射程比我們遠，那個叫哈瑪維迪的女人不容小覷啊。」安國伏在桌上。

「阿爾斯和法安高的援軍快到了，到時戰況只會更加惡劣。」曉妮美雅擔憂道。

我盯著伊姆，他也明白我想說甚麼。

「哥華你跟我來，你們繼續吧。」我們走到大廳外。

「你還沒有放棄嗎？」

「那是最有效的方法。」我的眼神十分堅定。

「哥華，你恨我嗎？」

「為甚麼？」

「要不是我，你就不用捲入戰火之中，可以過著安穩的生活…」

「對呢，要不是你，我可能還寂寂無名，沒有人了解我的研究，說不定早就死於天罰和戰亂，草草結束一生。我應該感謝你，給予我精彩的一生。」

「哥華…我才要感激你，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朋友。」伊姆不禁咽哽。

「我的一生走到這裡已經無悔了，就讓我獻出最後的餘光吧。」

「我明白了，隨你喜歡吧。」

我回到大廳，宣佈我的計劃，眾人聽到後都大為震驚。

「真的要這樣做嗎？哥華。」安國愁眉不展。

「我不能讓你孤軍作戰，讓我和你一起出擊吧。」曉妮美雅說。

「萬一我理智耗盡，分不清敵我，你們在我身邊會十分危險。」

「天星，你快阻止哥華吧。」香蘭說。

「一切就依哥華的決定做吧。」天星微笑道。

「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哥華作甚麼決定，我也會笑著支持。」

當其他人都反對時，最重視我的天星卻支持，使反對的聲音變得無力。會議結束，我和天星返回安基大宅，天星一言不發，像是心事重重。

「我是天星，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我買了些天府的水果，我們一起吃吧。」

天星把果盆放到桌上，然後坐到我對面，臉帶微笑。任誰也看得出她在強顏歡笑，看著這張笑臉，使我痛澈心脾。

「要是痛苦的話就哭出來吧，不要逼自己笑了。」

「我知道的…我的痛苦跟你比起來算不了甚麼，我能做的只有笑著支持你。」天星依然強作歡容。

「哥華現在一定是十分痛苦…痛苦得生不如死，所以才想和卡拉亞迪同歸於盡。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就會笑著去支持你…」天星破笑為涕，雙眼湧出淚水。

「我真沒用，明明說過要笑著支持你，最後還是哭了出來。嗚…」

我把天星抱入懷中，輕撫她的秀髮。

「哭吧，遇到悲傷的事情就哭吧。率性的天星才是我最喜歡的天星。」

她一直號啕大哭，直到力盡才睡著。

……

我走到城外一個山坡，那裡可以俯瞰整個戰場，約定之人早已在那裡等我。

「沒想到還能和你說話。」哈瑪維迪說。

「不是你約我的嗎？」

「服了狂死之藥的智人，大都活不過十個作息，你竟然可以支撐至今。」

「我打算盡狂死之力，殺死卡拉亞迪。」

「你這樣…很不智啊…」哈瑪維迪面如死灰。

「擁有的智慧一點一點消失，寫下的理論全部變得陌生，由天才墮落為普通人。我的痛苦你是最清楚吧，所以你才阻止我喝下狂死之藥。」

「即使如此也不必尋死吧！你跟我回到國學院，忘掉理學的一切，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由我來照顧你餘生！」

「對不起，我還有任務要完成。」

「為了那群人犧牲值得嗎？他們嘴上說著感激，但是很快就會把你忘掉，然後又再過著自相殘殺的生活。曼拿人、智人、星雨人本性都是醜陋的，你沒有必要為他們而死。」

「你說得沒錯，也許人性真的是醜陋。即使如此，我也要用生命去彰顯它的光輝，這就是我最後的任務。」

「你太不理智了…」

「這些筆記給你了，要好好珍惜啊。」

哈瑪維迪接過筆記後，我便轉身離開。

「永別。」哈瑪維迪細語。

…

曼聯軍的援兵從阿爾斯和法安高趕到，攻勢愈見激烈。我佈下戰陣，安國在左，曉妮美雅在右，華度和香蘭居中，天星守在城牆，全軍按兵不動，由我一人闖進敵陣。要是我死了，指揮就交給華度將軍。

我走到城牆，打算見天星最後一面。天星拿出了她做的糕點，我們一起倚著城牆進食。

「不哭了嗎？」我說笑道。

「已經哭夠了，現在欲哭無淚。這個還給你。」天星遞過「忠」。

「送給你吧。」

「我可不會效忠維達利。」

「你只要忠於自己就好了，不用管甚麼國家教會。未來的世界就靠你了，星雨教的命燈。」

「你甚麼時候知道的。」天星大驚。

「在天府時就猜到了，你完全不會掩飾啊。」

「哼。」

「謝謝你，天星。要不是有你的陪伴、支持、保護，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一路以來東奔西走、南征北討你亦毫無怨言，你的堅強賜予我無比勇氣。我從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和星雨人成為緊密戰友，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我都會永遠記住，直到九泉之下也不會忘記。」

天星抱緊了我，我亦回抱天星。

「真是過分啊，到了現在還說這種說話…」

「現在不說還有其他機會嗎？」

「真是令人討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不停說著星雨教的壞話，還到處生事。」

「有這回事嗎？」

「當然有！但是這樣的一個怪人，在危急關頭總會想出妙計，帶領我們走出困境。天罰時如是、暮城之戰如是、之後的戰場亦如是。只要有你在，我就有無限信心，只要有你在，我就能跨過任何難關。」

「到頭來我們都是在互相支撐呢。」

「是啊，整天把理學掛在口邊的你竟然如此脆弱，要是沒有我保護早就死了。明明是那麼脆弱的人，卻挺身而出保護了我，犧牲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智慧。明明是個無禮的人，卻一直對我那麼溫柔。在你的身邊我不再是星雨教的命燈，而是一個普通的少女。」

「這不好嗎？看著你以自己的意志行動，取回應有的純真，我可是十分高興啊。」

「當然不好了，你要我怎樣去繼承大宗一位。和你共處的時光實在是太深刻、太愉快了，無論是哭是笑我也無法忘懷。我本以為這段時光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但是現在你卻要離我而去，我真的很痛苦…」

「對不起，天星。」

「真的很痛苦…為甚麼會這樣？說不定，我喜歡了你呢。」

我輕吻天星前額，她把我抱得更緊。

「你的回答呢？」

「現在我沒有資格回答，要是我平安回來再給你答案吧。」

「真是狡猾呢，你的智慧真的消耗了嗎？」

「哈哈，似乎還剩下一些呢。」

「謝謝你，把我從星雨教的籠牢解放出來。」

天星放開我，橙紅色的星光照耀著她明亮的雙眼。

「再見了，哥華。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不要等太久啊，歇段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先回大宅吧。」

我凝望天星最後一眼，然後轉身步下城樓。

……

我步出城門，騎上馬匹，馬背上掛了八支長槍、五把刀劍，確保我有足夠武器殺入敵陣。我穿過中央陣營，全體士兵向我敬禮，我看到了華度和香蘭，我也向他們回禮。慢慢踱步前行，在我左邊的是安國的部隊，我朝他敬禮，然後再朝右邊的曉妮美雅敬一禮。我本想回望城牆，再多看天星和伊姆一眼，但是為免徒添他們的寂寞，我還是作罷。

我立馬於陣前，朝著敵軍大叫。

「我乃維達利大將哥華，敵將卡拉亞迪快來決一死戰！」

曼聯軍中一鼓騷動，以投石機朝我轟炸，我策馬向前，炮彈全部在我身後落下。我衝到曼聯軍中，先斬殺旗手，一挫他們的士氣。暗騎兵追過來把我重重圍住，我大喝一聲，暗獸嚇得步伐大亂，我殺掉兩名隊長，繼續朝後方突擊。步兵一擁而上，阻止我前進，我手持雙槍，把擋在路上的敵軍一一撃倒，殺出了一條血路。卡拉亞迪按捺不住，提起長鉞策騎暗獸出戰，我為免陷入曼聯軍的包圍，把卡拉亞迪引到兩軍之間的空地。

「為了殺我，你連命都不要嗎？」卡拉亞迪大叫。

「我已生無可戀，只求在黃泉路上有你作伴！」我刺向卡拉亞迪，但是被他避開。

「即使我死了，維達利也不是曼聯帝國對手。要是你一早投降，我們就可以建立美好的新世界了。」卡拉亞迪迎頭一斬。

「就憑你？曼拿人不放棄那瘋狂的教義，是無法得到天下的。我即使拼上性命也要阻止你。」我斬去卡拉亞迪一擊，然後刺向他咽喉。

卡拉亞迪一手捉住槍杆，把我拉下馬，狠狠摔在地上。我折斷槍杆，把斷枝擲向他，然後回到馬上。

「你還是技遜一籌啊，不過你的力量不只如此吧。」

「啊！！！」我向天咆哮，逼使自己使出更多力量。

我的頭腦發熱，思考遲緩，但是身體卻充滿力量。我再次刺向卡拉亞迪，速度更快，力量更強。

「哈哈！這才是狂死之藥的真正力量。」他擋下一擊後大笑。

我瘋狂揮舞手中的長槍，卡拉亞迪招架不住，被我劃傷左手。受傷的卡拉亞迪變得更強，每一擊都充滿忿怒。我把槍擲向他的暗獸，然後執起另一枝長槍突擊。他從暗獸上跳起，一腳踢到我的戰馬上，使我人仰馬翻。我的戰馬和他的暗獸都倒地不起，戰鬥由騎戰變成步戰。

「沒想到區區智人能和我戰至不分上下，痛快！」

「啊！！！」

我想要回應，但是腦海已經無法組織話語，看來我已經失去說話能力。

卡拉亞迪長鉞攔腰一揮，我跳起踏了一下鉞刃，把長槍刺向他腦袋，他閃身避開，我在空中以一記後腳把他踢倒。

鉞太重不適合近戰，卡拉亞迪把長鉞丟掉，拔出腰間的長刀，我也從馬背上取出直劍應戰。他朝我的頭直砍，我側身橫劍卸走，朝他腋下一斬，他以手肘頂住我的手腕，然後膝撞我的腹部。

「噗！」我口吐鮮血，但是沒有退後半步。

我用肩膀撞開卡拉亞迪，然後刺向他腹部，劍尖入肉三分，他一拳打斷直劍，然後把碎片拔出。

「啊！！！痛快！痛快！」

卡拉亞迪朝我右肩一斬，我徒手把刀接住，身體已經不覺痛楚。他放開手中的刀，一頭撞向我胸口，我被撞飛數米。他拾刀斬向我的頭顱，我再取出一把劍斬落他的攻勢，然後刺向他喉嚨，卻被他橫刀擋住。

「痛快！痛快！痛快！痛快！！」

「啊啊啊！！！」

卡拉亞迪持刀亂舞，我亦揮劍還擊，最後二人的刀劍都斷成幾段，沒有兵器的我們繼續互相揮拳，即使被擊中亦沒有半點退縮。

「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

卡拉亞迪愈戰愈勇，但是我的意識開始模糊，這樣下去只會被他幹掉。

「噗！」我再次被他撃飛，口吐鮮血。

就這樣死掉的話，甚麼人都保護不了！我深吸一口氣，發出撕心裂肺的絕叫。

「吼！！！！！」我的叫聲已經變得不像智人，但是我毫不在乎。

吞噬我的理智吧！給予我更多力量！讓我在這裡打敗卡拉亞迪！

我的頭腦滾燙，眼前泛起一片紅光，意識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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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一片肅穆，除了刀劍之聲外甚麼都聽不到。

「吼！！！！！」

哥華這一聲嘶叫不似人形，哈瑪維迪很清楚哥華已經走上了不歸路。作為引領狂死之藥研究的理學家，她看過無數實驗體，當他們出現這種行為就已經離狂死大門不遠了。

哈瑪維迪站在城外的山坡，這裡正是他與哥華永別的地點。一想到這位理學天才即將隕歿，她就十分痛心。要是自己能阻止他喝下狂死之藥，他就不用那麼痛苦。

哈瑪維迪是個口不對心的人，她知道哥華是個曠世奇才，卻一直貶損他，他希望哥華留下，卻拿出重力投石機恫嚇他。到了自己能盡訴所想時，一切已經追悔莫及。

她自小就進入國學院，一直埋首研究，鄙視世俗的一切。一想到哥華為了他人犧牲自己就十分不解，她甚至認為哥華是智慧受損才會做出此決定，但是這樣想的話就等於踐踏了哥華的精神，所以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也許哥華是對的，他所彰顯的仁愛之心才是正確。哈瑪維迪想踏入哥華的世界，她想知道哥華為甚麼會有此決定，她想走上哥華走過的路。她下定決心，要追上她仰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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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嗚！！！！！！！」

「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痛快！」

二人戰鬥持續，雙方都背負著足以致死的傷勢，皮開肉裂、血肉模糊，要不是有超人之力支撐，他們早已魂飛魄散。

天星站在城牆上遠望，一眼也沒有離開過哥華，即使哥華戰死，她也要用自己雙眼去目送他。那怕只有絲毫可能，假如哥華能活著回來，她就用最溫柔的目光迎接他。

天星搖搖頭，強忍眼淚。她深知哥華是回不來了，都怪哥華最後還說出那種話，讓她空懷期待。看到遍體鱗傷的哥華，她倒希望二人能盡早同歸於盡，免得哥華繼續受苦。她慶幸自己理清感情，向哥華表達了愛慕，雖然等不到回答，但也不致於抱憾終生。

哥華替天星打開了星雨教的籠牢，她想要跟哥華一起高飛，但是這個夢想已經無法實現了。對於未來，天星十分迷茫，到底她要不要繼續當命燈一職，到底她要如何走出哥華的陰影，她一無所知。但是既然哥華為她拓闊了道路，接下來只要率性而行就好了，因為這樣的天星才是哥華最喜歡的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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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華一記側踢擊中卡拉亞迪，卡拉亞迪在地上翻滾數圈，哥華變成一頭猛獸，卡拉亞迪已無力應付。哥華從地上拾起一把劍，那正是他帶來的「智」，可是他已經忘記了。他走近卡拉亞迪，一劍刺進卡拉亞迪的心臟。

「嗚…這樣的戰鬥…真是痛快！」

哥華拔出「智」，頓時血如泉湧。

「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喝下狂死之藥…但是黃泉路上有你作伴，也許不會悶呢…我先走一步了，不要讓我久等啊…」卡拉亞迪氣絕身亡。

「吼嗚！！！！！！！」哥華朝天大叫，慶祝著勝利。

曼聯軍馬上亂作一團，士兵不聽古夏的指揮擅自撤退。聯軍正想追擊，可是哥華卻衝向安國的部隊，殺死了數名士兵，並撕咬他們的身體。

「大家小心，他已經失去理智了。」安國持槍擋在軍前。

看著哥華這個樣子，安國悲痛萬分。拯救了光明世界的英雄，最後竟落得如斯下場，而自己更要和他戰鬥。哥華衝向其他士兵，安國把他攔住，同時等待援軍。曉妮美雅、華度、香蘭策馬趕到，看到此景都不禁心酸。

「沒辦法了，只能殺掉他。永別了，智人的英雄！」曉妮美雅提槍參戰。

安國被哥華打倒，曉妮美雅以長槍攔住哥華。

「哥華先生，你是我一生中最敬佩的人，現在就請你安息吧！」華度從背後斬了哥華一刀。

「吼！！！！！」哥華發狂亂擊。

「我會好好照顧天星，再見了，哥華」香蘭一杖打碎了哥華的左手。

「沒能拯救你，是我最大的遺憾…對不起，哥華。」安國刺穿哥華的右肩。

可是哥華沒有停下來，依然拼命掙扎。

「夠了，由我來了結他吧！不要讓他再受苦了！」天星在城牆上大叫。

「這對你來說太痛苦了…由我去吧！」伊姆步下城樓。

他握著「義」走到傷痕累累的哥華面前，哥華看到伊姆後不再掙扎，甚至面露微笑。

「你還認得我這個朋友嗎…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耗盡理智。」

伊姆雙眼飽含淚水，一劍刺進哥華心臟，哥華帶著微笑倒地。伊姆跪在他身旁，緊握著他的手。

「這個世界還有我、有天星、有大家，你不用擔心。一路以來辛苦你了，安息吧，哥華。」

哥華含笑而逝，維達利的英雄就此隕落。卡拉亞迪死後曼聯帝國陷入內戰，聯軍成功奪回霜原。維達利在伊姆的帶領下走出戰爭的陰霾，智慧之國重拾昔日光輝。而哥華的事跡則一直流傳下去，為萬世所傳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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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忠智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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