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的森林裡,隱藏了一片鮮為人知的土地。森林裡的動物都不敢隨便靠近,見過那片領域風貌的更是寥寥無數。漸漸,那片土地被動物們當成傳說,大家只知道它有「白色樂園」的美譽。
白狼亞瑟是白色樂園的居民。牠每天都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早上跟年紀相仿的朋友玩追捕遊戲,下午前往白池把毛髮洗乾淨,晚上隨長輩們外出狩獵。
媽媽總是對牠說:長輩們不喜歡把漂亮毛髮搞得一團糟的小孩,所以下午在白池裡一定要把毛沖洗乾淨。
亞瑟記住了媽媽的話,每天都乖乖地做這些事。但冬天逐漸逼近,亞瑟迎來了第一個沒有媽媽的冬天。雖然亞瑟住在白色樂園的南面,周遭的溫度仍然降低了不少。亞瑟不願前往白池,牠討厭全身濕透﹑一陣冷風吹得牠毛髮倒豎的感覺。
仔細數來,這已是牠第三天沒去白池了。除了洗澡,其他活動仍然如常進行。亞瑟開始認為不天天洗澡也沒什麼問題。
這天,跟亞瑟玩追捕遊戲的朋友告訴牠,牠的後頸有一團灰色的東西,建議牠到白池裡洗洗身子。
「我才不去,天氣太冷了。」說著,亞瑟想起白池裡那欠缺溫度﹑黏答答的白漿液,頓時打了個哆嗦。
白池是狼族居住地附近的一個池塘,裡面泡滿了象牙白的顏料。其實它的作用不在於洗走身上的污垢,而是為浸浴者的毛髮重新上色,使皮毛保持潔白無暇的純白色。
「那可不行,萬一讓長老們看到了,你會被罰的。」
「可是……」
「放心吧。你不必去白池。」
這消息令亞瑟喜出望外,那位朋友接著說:「去西面吧,那裡的牛奶溫泉可棒了!」
亞瑟對西面的牛奶溫泉也略有所聞,只要越過白沙漠,便能到達白居,貓﹑狗﹑鳥等族群都住在那邊。
「你想想,在這寒冷刺骨的冬天裡,每天都去泡一遍那熱騰騰﹑香噴噴的牛奶溫泉……這該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亞瑟被說得有點心動,但牠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為了泡一次溫泉而跑這麼遠的路程,實在有點大費周章。
然而,亞瑟頸上的灰印隨即被負責訓練牠狩獵的老師知道了,牠把事情報告給長老們。那天晚上,長老們跟一些成年的狼把亞瑟從洞穴裡揪出來。牠們冒著嚴寒,把亞瑟扔進白池。
半睡半醒的亞瑟一度被刺骨的漿液淹沒,十分狼狽。牠發出嘶啞的叫聲,在漿液中掙扎著,良久才被拉回岸上。亞瑟癱軟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著,幾隻成年狼上前看牠的印記是否已被清除。
當牠們發現亞瑟頸後那灰印沒有洗掉後,紛紛議論亞瑟是否做了什麼開罪神明的事,才會一下子失去了母親,還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灰印破壞了牠天賜絕美的白色皮毛。
「你不再是狼族的成員了。」
牠們離開後,亞瑟流下了委屈的淚水。等到眼淚止住,牠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白池,踏上前往牛奶溫泉的旅程。
白池和白居之間隔著白沙漠。白沙漠由貝殼白的幼沙組成,它們會吞噬任何駐足的生物,所以白色樂園裡的白天鵝常唱道:「別停在白沙漠裡,白沙會將你拉入無底深淵。」
亞瑟在白沙漠中不停打轉,太陽高掛在空中,遲遲未有落下的趨勢。
「那邊才是西面?」亞瑟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到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可以問路的對象。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見其他居民的蹤影。亞瑟開始累了,距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熬下去。
這時,一隻白燕子飛過,亞瑟立即喊道:「請問怎樣往西面走?」
但燕子沒有聽見牠的話,直接飛走了。亞瑟想到燕子肯定是因為前往南方過冬,才途經白沙漠。
牠想:西南就在南面旁邊,跟東面剛好相反,那我跟著燕子走,再偏離一點,不就是西面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牠隨即奔跑起來,也就把自己來自南方的事實忘得一乾二淨。
牠開始奔跑,在後方追趕著燕子。直至太陽下山,牠才發現自己忘了要調整方向,完全朝著南方去了。於是,牠改為追著太陽,但沒多久,連太陽也捨棄牠,消失在地平線後了。亞瑟忽然有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
天空被塗上深不見底的夜藍色,亞瑟低著頭漫無目的地前進。牠的身體開始乏力,不停行走的四肢傳出痠痛的感覺,肚子也湊熱鬧般地在「咕咕」的叫。
亞瑟索性閉上眼睛,不去想之後該如何等到天亮。牠拼命抬起前腿,踏出下一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花力氣。
「不行了……」牠對自己說:「我真的……走不動了……」話音未落,牠已倒下。
當亞瑟睜開眼睛,一隻牠從未見過的生物正靠著牠睡覺。牠的外形跟牠狼族的同伴很像,毛色是雪白的,非常漂亮。仔細一看,牠那種白並非亞瑟平常看到的白,而是帶有光澤,甚至會閃閃發光的白。
冰冷的地面令亞瑟打了個冷顫,牠旁邊的生物醒了,一雙灰白色的大眼睛靜靜地凝望著他。
「你是誰?」亞瑟把身子挪開一點,卻被地上冰雪的寒溫嚇了一跳,腿一軟,便跌個四腳朝天。
對方看到牠的狼狽相,輕輕地笑了。牠走到亞瑟身邊,問:「你還好吧?」
亞瑟這才發現牠的身形比自己小,動作也很靈活。
「我叫伊娜。」牠眨了眨眼睛,說道。
亞瑟馬上重新站好,問:「伊娜,你是……」
伊娜歪了歪頭,不明白亞瑟想問什麼。
「你是……什麼族……」
「噢,我是隻白狐。」伊娜挺直身子,尾巴左右擺動了幾下。
亞瑟從未見過白狐。白色樂園的童謠裡提到白狐一族美麗動人,但牠們也是白色樂園裡最神秘的一個種族,真正見過牠們的人大都已踏入暮年,腦子不好使,即使想嘗試回憶白狐一族長什麼樣子,也記不起來了。
亞瑟環顧四周,問:「這裡是什麼地方?」牠記得自己沒走出白沙漠便累昏了。現在牠們身處的地方不是白沙漠,但同樣是白嵦嵦一片,只是變得更冷了。牠們說話時,口裡會噴出一團熱氣。
「白雪森林。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你在白沙漠裡暈倒了,怕你會出事,就把你帶回來了。」
「謝謝你。」要不是伊娜出手相助,亞瑟真的不敢想像自己會變成怎樣。「我叫亞瑟。」
「亞瑟。」伊娜微微瞇起眼睛。「有一隻耳朵是灰色的亞瑟。」
亞瑟一愣,問:「我有一隻耳朵是灰色的?」
伊娜點頭,亞瑟隨即癱瘓在地上。伊娜對牠的反應感到不解,亞瑟將一切如實相告。伊娜到牠背後端詳了一番,告訴牠頸背上什麼也沒有。
「真糟糕,好不容易頸上乾淨了,耳朵卻變色了。」
伊娜來到牠旁邊坐下,說:「這也沒什麼不好啊!我覺得你那隻灰色的耳朵很帥氣。」牠頓了頓,道:「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擁有其他顏色。」
「為什麼?」白色的皮毛或身軀是白色樂園的居民共同擁有的﹑天賜的禮物。雖然打理起來很麻煩,但大家都說,白色是最尊貴﹑高雅的顏色。作為白色樂園的居民,應該為擁有白色而感到快樂和榮幸。
「你不覺得渾身白色很悶嗎?太單調了,一點都不好看。」
「可是我覺得你很漂亮。」
「那只是因為你沒看過更漂亮的。有一次,我偷偷離開白色樂園,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其他狐族。牠們的毛色是富有光澤且鮮豔的赤紅色,可漂亮了!」
亞瑟倒抽一口氣,伊娜又說:「我知道你可能無法接受我的看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狐族就是特別的愛美。要知道,我們的祖先是因為幫助了偷運彩色鈕扣的雪人先生,才被放逐到白雪森林的。」
這個故事亞瑟倒是沒聽說過,伊娜提議在帶牠去探望雪人先生的路上給牠講一遍。
白色樂園容不下其他顏色,居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接受天空和太陽不是白色的。雪人先生偏偏認為,這個世界不應只有白色,他熱愛其他顏色,火紅色令他眼前一亮,橄欖綠色讓他看見了春天的蓬勃生機,檸檬黃令他想起充滿活力的妻子……漸漸,他經常到訪外面的世界,只為了欣賞其他顏色。
雪人先生想把這些顏色帶在身邊,也希望把其他顏色為他帶來的喜悅分享給其他白色樂園的居民。他想到了在外面的世界收集彩色的鈕扣,然後偷偷運回白色樂園。懂得欣賞這些顏色和用心良苦的他,就只有白狐一族。牠們幫忙將其他顏色的概念散佈開來。
建立白色樂園的神不允許其他顏色取代白色的崇高地位,便將雪人先生變成冰雕,沒收他所有的鈕扣,讓他永遠待在北方的荒蕪之地,又把白狐族驅逐至位於北方的白雪森林。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亞瑟凝視著面前被凍結的雪人先生,他雙目緊閉,樣子看起來卻很安詳,彷彿只是睡著了,永遠地睡著了。
「也不完全是這樣。至少被放逐後,我們不必花太多心思把毛漂白,時刻保持雪白真的太辛苦了。」伊娜說畢,也抬頭望向雪人先生。牠看到的,是一張平靜慈祥的臉。
至少他曾快樂過。
亞瑟呼了口氣,雪人先生的腳下忽然有些東西閃爍了一下。亞瑟撥開覆蓋部份閃光的積雪,伊娜湊上來一看,興奮道:「那是一顆霧灰色的鈕扣!原來還有這麼一顆鈕扣遺留在這裡嗎?亞瑟,我們撿到寶了!」
「這就是灰色?」亞瑟抓起鈕扣,疑惑道:「它跟我耳朵的灰色像嗎?」
「像極了。」伊娜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亞瑟看看鈕扣,又望向雪人先生,終於下定決心。牠把鈕扣放在自己和伊娜之間,說:
「伊娜,你值得擁有更好的顏色。你願意跟我一起到外面的世界探索更多的顏色嗎?」
伊娜用力地點了點頭,回答:「當然願意,我一直都想到外面的世界轉轉,可是只有我一個,我實在沒勇氣……」
亞瑟朝伊娜靠近,用鼻尖蹭了蹭牠。
牠們結伴離開後,被薄冰包裹的雪人先生的嘴角隱若浮現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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