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旅迷返 - [4] 完

邵筱緣其實心裡沒把握，只是靠著昨晚那沒什麼依據的啟發，豁出去賭了一把。

因為憑著她與姊姊與夜市這三個關鍵字在記憶裡搜尋，數據不但屈指可數，還進而得出一個結果：邵筱愔對夜市毫無興致可言。

幾乎全是她在一頭熱。

全家人第一次逛夜市是在她小學四年級，那時候她就有失言屬性，喜歡走馬看花，像同齡的一般小孩對夜市的五花八門有著無盡的疑問與感想，對很有好感的東西特別執拗。

她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但滿會暗示個不停，伴隨耍寶撒嬌來讓爸媽掏腰包。

加上她平常大多有乖乖聽話，和姊姊相比更是令人窩心的好孩子，所以爸媽被逗笑之後會給予她挑幾樣小東西的權利。

但姊姊總是沒有抗議，從來沒有。邵筱愔在那時就是個小仙子，不問紅塵是非，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

這種態度也讓當時的邵筱緣揣測姊姊是不是覺得「我在其他方面比妹妹優秀太多太多，早就擁有不少好處，區區夜市玩意兒我根本不放在眼裡」。

同時感到自己在唱獨角戲的一種落寞。

姊姊身在夜市，卻不是在和他們逛夜市，而「夜市」這個詞還有多不勝數的其他選項可以代換。

這就是在邵家的邵筱愔基本面。

那之後只要去逛夜市，邵筱愔通常都脫隊，一個人在舊書攤駐足，從頭到尾就只逛這攤，待他們逛得心滿意足前來會合再一起回家。

也沒什麼不好，這世上不能勉強的事不勝枚舉。

再有一次大概國中吧，她忘記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他們姊妹倆一塊兒去夜市，照例她在十元雜貨攤前流連，姊姊原本也在翻一些筆記本，結果當她選了一堆東西抬頭結帳完，姊姊竟然不見蹤影。

她還跑到舊書攤確認，最終折返雜貨攤，沿街完全沒有看到人。

擔心之餘，邵筱緣當下體會到的還有類似「猜想的證實」。

「有沒有姊姊都一樣」。其實是在間接表示對方也不在乎自己的存在。

她眼神失焦，猶不在此處，結果視線反倒超出去，越過攤位落在與熱鬧無緣的深夜小公園裡。

然後她怔忡了，這一眼推翻自己剛才的証實。

漆黑公園的搖椅設施似有若無地晃動，姊姊坐在裡頭，藉著黯淡的路燈光芒翻閱一本東西。

須臾，像是發覺妹妹的目光，邵筱愔揚首，迅捷地與她對上眼。

「逛完了？」姊姊說。態度一樣置身事外。

原來感受不變是因為她沒離開。縱使姊姊不在乎，還是在和夜市有一線之隔的地方等待──

邵筱緣無言以對，胸腔驀地阻塞一堆無以名狀的情感，就快撐開滿出。

雖然之後邵筱愔還是像個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但邵筱緣仍將這段宛若意外插曲的經歷銘記在心，期待哪天可以得到一個解答。

所以隔天邵筱愔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睞著他們然後應允的時候，邵筱緣驚訝到下巴快掉下來，一轉念又覺得不是那麼值得意外。

而銘隆忍不住小小尖叫，超級開心。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姊姊逛遍夜市的各種攤位，因為太破天荒了，所以她忍不住還跟小孩合作挑戰姊姊的底限，例如令人懷念的撒嬌討東西，嬉鬧得十分盡興。

她也藉此確認姊姊是真的沒對他們兩個生氣，毋寧說是關於那層薄膜，終於有點進展。

多了人情味，多了點主動，多了些表情。

從前的姊姊絕不會這樣，而當時的邵筱緣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雖說原因是銘隆留學逼近，但她不介意，因為正如自己說過「姊姊還記得回來這個家」。

這個夜晚，簡直實現邵筱緣小時候的願望，她常希望如果姊姊能與她一搭一唱該有多好，雖然現在還不到清水般可以穿透的程度，但已是突飛猛進。

而國中的那個問號也終於有了一點眉目。

至於銘隆留學的事情，稍早也告知邵家父母了。那幅光景，使邵筱緣覺得不近人情的可能是他們才對。

※

經過不可思議的愉快夜晚，邵筱緣也沒料到「變化」這檔事尚未告終。

姊夫竟然早上就來接人。那等於給她外甥預定下午就要搭機的實感，可謂五味雜陳。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男人彬彬有禮向邵家人致歉。

「不會不會！我才要說對不起，姊夫謝謝！」邵筱緣一陣慌亂，她措手不及啊！

腦袋不太靈光不過感官比較敏銳的她發現到姊夫朝姊姊傳達無聲的訊息，然後姊姊眼中波瀾不興。

姊夫下顎一收，欣然道：「妳再多待會兒，我安置好銘隆會再過來。」

「大家再見！我會寄E-mail給阿姨的，要收喔！」銘隆笑得燦爛。

然後父子就這麼坐進車子裡了。

又被嚇到走神的邵筱緣趕緊把自己的三魂七魄拉回來，提高音量喊：「ㄐ、姊！妳快跟去！」還不慎結巴。

「去哪？」

不慍不火的回答真會讓她氣死。「跟銘隆去美國啊！」

「……我拒絕。」

「嗄？」雖然她邵筱緣的確把昨天當成外甥離台前的美好回憶，但姊姊不必together吧！「妳都好不容易做到這步了，為什麼最後還給我縮回去啦！」

邵筱愔嘴唇抿成一直線。

居然又不說話！

「反正妳過來！可惡，我今天不要順著妳走了！」邵筱緣火大，衝去抓兩頂安全帽，一頂胡亂戴在姊姊頭上，再一手鑰匙一手仙子的手臂，要把她載去追人。

「妳昨天也沒有順著我──」

「上來！」邵筱緣瞬間心頭一樂，但馬上覺得這實在太哀傷了，現在完全不是高興姊姊出現罕見頂嘴舉動的時候！

「不要。」邵筱愔二度反對。「我要留在台灣，跟你們一起等銘隆。我會努力做好我在各個領域的角色，包含邵家的女兒，還有姊姊。」

所以「嚇到」指這回事？

手裡還握著姊姊手臂，但是邵筱緣整個人瞬間當機，久久不能言語。

「拜託喔我們又不會跑掉，啊妳留下來是要幹嘛！」屋內冷不防傳來邵媽媽震天價響的大吼，連帶將小女兒吼醒。

「沒錯！」邵筱緣放下護目鏡。「當然留下來也可以，不過颱風天要幫忙喔！前提是要好好跟銘隆道別。」她語帶些微哽咽。

邵筱愔噤聲，總算成功被妹妹拐帶上車。

引擎一發動，檔車出巷子，飛快在道路奔馳，照時間算來，姊夫可能直奔機場，為免出錯，她吩咐姊姊打給銘隆。

「銘隆說車子停在超商等我們。」

「OK！」

幸好距離沒有拉開太大，邵筱緣靠著當郵差累積的功力，馬上就到達說好的地方。

「媽媽！」銘隆一發現她們，飛也似地跑過來抱住邵筱愔。

而邵筱緣摘下安全帽，彎腰向男人請求：「姊夫，拜託你暫緩銘隆留學的事情！」

男人不發一語，視線在小姨子和妻兒兩邊游移。

接著他回答：「嗯，我正有此意。」

邵筱緣迅速抬起頭：「咦？」

「太好了！那爸爸，我可以在外婆家過暑假嗎？」銘隆喜出望外，緊抓住媽媽的手掌。

「可能不行。」男人皺眉，一臉狐疑瞅著他們，半晌懊惱地揉揉自己額角。「我好像忘記講，你下午要去美國參加夏令營，八月底回台。」

「什麼！」這句是姨甥倆喊出口的。

「筱愔來跟我討論留學的時候我馬上就暫緩了，然後改成夏令營……抱歉，因為太忙了。」他對恍若先斬後奏的行為很過意不去。

邵筱緣感到汗水如瀑，才發現原來是大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中露臉，她愣愣注視光線照在檔車上面，烤漆閃閃發亮。

「噗、哈哈哈哈──」然後她爆笑出聲。

結果到頭來變成這樣，世事難料。

嗯，的確世事難料。

「哈哈哈哈……」銘隆被情緒感染，立即加入狂笑行列，他不知道阿姨在笑什麼，但就是感覺超扯超好笑。

剩下的一對夫妻聽著離譜的笑聲二重奏，竟然是邵筱愔率先用力遮住嘴巴，而男人見狀感到十分新奇於是按捺不住朗笑，結果順理成章變成三重奏。

邵筱緣邊笑邊想，待會兒跟姊姊送機後，還是要把她載回家！畢竟夏天颱風多，真的需要人手──

還需要有人陪她挨罵，因為她昨天忘記買鴻喜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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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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