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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見他之前,宋子軒第一次知道,原來天空可以這麼藍。
那是一個完美的晴天。
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長長的睫毛下光影浮動,金色的細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偏白而不帶血色的皮膚,將他的五官襯得立體,那人輕抬眸,眉下是一雙清秀的眼,配著有些抑鬱的眼神。
他居高臨下的站著,有意無意間,竟帶著些許的魅惑。
那是一張過分精緻的面孔。陶瓷一般,他的面容映著光,如夢似幻。
那天,是徐海默第一次見到宋子軒。
後來想起,那也可以說是宋子軒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深深著迷。
「那個,」宋子軒面對著那坐在樹下的男人挑起眉,明示暗示的把抱在手裡的燙金字原文書露出來一些:「不好意思,那是我的位置。」
他的嗓音空靈而帶著魅惑。
「樹下的位置是需要預定的?」樹下那男人抬眼,瞇起眼適應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陽光,才看向他眼前魅惑的他。
「哥,你就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嘛,好嗎?」宋子軒蹲下身,將有些長的鬢角撥到耳後,頗有討好的意味。
「這是我先來的,抱歉。」男人望著他,神情淡漠。
「你......」宋子軒望著他,薄唇微抿:「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的姿色無動於衷。
然而男子只是皺眉,語氣間還夾雜著無奈:「問別人名字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吧?」
「我叫宋子軒,目前是外文系二年級。」他輕輕撥髮,僅此一舉便引來了路旁好幾位路人的視線。
「徐海默,財經法一年級。」樹下的男人正視眼前妖豔的男子:「學長,不好意思,我是直的。」
其實徐海默知道宋子軒,一是他確實每天都在這棵大樹下讀書,二是他的長相使得他在學校頗有名氣,自己有一票男粉絲,甚至還傳出他在Gay bar裡是最受注目的閃亮巨星的傳聞。
不過這還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位傳奇人物。
「默,不用叫學長,我生日在八月,我們差不了多少歲。」宋子軒一愣,抱著書在徐海默身邊坐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認識我的人都叫我軒兒,你也這麼叫吧。」
徐海默縮了縮肩膀,沒有答話。
此刻時光慵懶而美好。
從此,在學校裡只要有徐海默的地方,就會有宋子軒。
宋子軒特別黏徐海默,有一次徐海默好奇問起傳聞的事。
「是真的。」宋子軒若有所思:「改天再帶你見識見識。」
那時的他,笑的可真得意。
從來都是徐海默做自己的事,宋子軒在一旁觀望。
唯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他們不小心踩進了那條隱形的線。
「默默,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宋子軒躺上徐海默的床,在上頭滾了兩圈:「你應該很搶手吧?怎麼連個緋聞都沒有?也太高風亮節了吧!」
「學長,你弄髒我的床了。」徐海默拉著宋子軒要從床上起來,不料自己卻一個踉蹌倒在他身上。
「抱歉......」他連忙要起身,一方面是怕壓痛了他,一方面則是怕自己對宋子軒起反應。
畢竟,對宋子軒的情感,他壓抑了太久。
「別動。」宋子軒白皙的指尖滑過徐海默的臉,最後單手捧住他的臉頰:「看著我。」
他雙瞳剪水,臉頰染上少見的嫣紅,嗓音帶著魅惑:「默,你老實告訴我,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那是徐海默第一次知道,原來心跳可以這麼快。
「告訴我,說你愛我。」宋子軒有些急切,捧著他臉頰的手加重了力道。
「那你呢?」徐海默心卻冷了些,對自己方才竟期待他的真情告白這件事感到惱怒,俊眉輕佻,反手扣住宋子軒的手,眼神裡帶著責怪:「你愛我嗎?」
宋子軒先是眨了眨眼,而後吻上他的唇。
那是個綿長而細膩的吻,充滿小心翼翼和疼惜。
「你愛我嗎?」宋子軒再次詢問。
徐海默沒有回話,只是加深了上一個吻。
「默,」唇與唇短暫的間隔間,宋子軒輕喃:「J’entends vibrer ta voix dans tous les bruits du monde.」
「什麼意思?」徐海默抬眼,眸子蒙上一層水霧,滿是疑惑——那時的他才剛開始接觸法文。
然而宋子軒只是微笑。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徐海默在法國南方的一個小鎮,坐在市政府外緣的咖啡廳,望著眼前盡是紅磚砌成的樓房,總不覺想起那個陽光灑入小窗的午後。
從此生活又回復原狀。徐海默做自己的事,宋子軒跟在一旁。
直到某天的午後,陽光灑進男生宿舍窗口,房內只有他和他。
「我要去法國了。」徐海默躺在床上,翻著宋子軒的原文書:「短期內不會回來了。」
「你要去法國了?」宋子軒一愣:「什麼時候出發?」
「下星期。」徐海默闔上書本,坐起身:「如果你希望,可以跟我一起走。」
「不回來了?」宋子軒再次確認。
「短期內。」徐海默語氣堅定,卻帶著溫柔。
「你要去法國做什麼?」宋子軒抬頭望著他,一臉不可置信,畢竟那時徐海默才大學三年級,他壓根沒想過他會比他先離開。
「進修、工作。那裡有一個地方很吸引我,我想在那裡創業。」徐海默望向他,眼波流轉間盡是柔情:「軒兒,你跟不跟?」
這次徐海默第一次叫他軒兒。
「我考慮一下。」宋子軒垂眸,爬上床,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雙手環上他的腰。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也是最後一次,他們兩個還能如此平凡的在一起。
那天的深夜,宋子軒溜出宿舍。
從此沒有回來過。
唯一回來的,是一口皮箱,一封信,寄到徐海默的宿舍信箱。
皮箱裡,只有一本燙金字的法文詩集。
信沒有很厚,也只是用膠帶輕輕的封了口,然而徐海默還是拆了很久才打開。
信紙上是一片娟秀的墨藍,徐海默知道,那是宋子軒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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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你看我報告這樣寫,老師會不會因為我用手寫所以給我過?」宋子軒拿了一張A4大小的紙放在徐海默眼前。
「不會,你寫的太少了。」徐海默苦笑。
「什麼嘛!我寫的那麼好看!」宋子軒氣惱,掄起拳頭就往徐海默背上捶。
然而從此,他記住了他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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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信封,裡頭羊皮色的紙已因淚跡而有些斑駁。
「默,是我,我是宋子軒。
你應該很訝異吧?突然收到這封信。
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了。
不用找我,我會很好。
其實,我本來沒有打算離開的,可是,你要去法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可是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家人,沒有財產,我沒辦法隨心所欲的說出國就出國。
我一直是一個人,所以我以為,之後的日子沒有你,我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我想我錯了。
默,謝謝你。
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最珍貴的記憶。
請你忘記我吧,好好的去完成你的夢想。我知道你會說什麼,但我不想成為你的拖油瓶,我知道創業需要資金,需要時間,這些全是我無法給你的。」
下一張信紙,裡頭只有一行字。
“J’entends vibrer ta voix dans tous les bruits du monde.”
“我在全世界的喧囂中,聽見你聲音的振動”
茫茫人海中,唯獨你,我無法不在意。
徐海默已能讀懂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宋子軒卻已不在。
一年後的今天,徐海默成功的在法國創立一家小公司。
一如往常的湛藍天空,卻好像少了些什麼。
「徐sir,你看起來很沒落。」徐海默的法籍秘書用帶著濃濃法國腔的中文說道。
徐海默望向他,心裡先想到的卻是那個驕傲而心思細膩的少年。
「軒兒,本來應該是你。」
他輕喃。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我愛你,你愛我,然而我們卻因過於深愛而退怯。
宋子軒這一去,他法國這趟一走,豈不是難以再見?
「Lance,能給我準備一套信紙嗎?」徐海默抬頭,任由陽光火辣辣的滾上臉頰。
「當然,徐sir。」他的秘書用碧藍色的眼望著他:「對規格有什麼要求嗎?」
徐海默停頓,轉頭望著他:
「不用,看起來愈吵雜愈好。」
他大步向前邁進,留下Lance在原地一臉茫然。
“J’entends vibrer ta voix dans tous les bruits du monde.”
軒兒,吵雜人生中中,我唯獨想聽見你。
裡所當然的,Lance沒有買回徐海默所謂吵雜的信紙,他帶回了鵝黃色便箋和墨藍色的信封。
「徐sir,這個可以嗎?」Lance的語氣中帶著歉意:「不好意思沒能理解你說的話,我會再繼續進修的。」
鵝黃的便箋,上頭淺淺的印了一行草體字。
“許你一個更好的明天。”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徐海默凝視了很久。
「謝謝,Lance,選的真好。」徐海默淡笑。
Lance無語問蒼天。
徐海默輕輕一笑:「謝謝,先這樣就可以了。」
Lance跟了他一陣子,瞭然:「徐sir,我先出去了。」
門“喀噠”的扣上,徐海默拿出便箋,從抽屜翻出一枝藍色原子筆。
「Mon amour,
你不用離開的。
你懂法文,我懂商業,我們可以互相扶持......」
他只寫下一行字,便擱下筆,無聲的淚滑過臉頰——第一次,他因為軒兒的離開而流淚。
我愛你,你愛我,我們卻只能互道祝福。
軒兒,無論你在哪裡,祝你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