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自己弟弟的表情的那一刻，韓諾亞大概能猜出來這個人在想什麼。但是拜託你什麼都別說，他很誠懇地看著剛好和自己對上視線的韓司晨。這人在學生時代，曾經在一群人興致勃勃討論聯誼時，面無表情豪不猶豫地說：「不好意思，你們說的，我沒興趣。」基於客氣問他的那位同學臉上表情僵硬了好多秒。
「博士！」阿嵐把棒槌丟到一旁抬高雙手。接收到自家哥哥想掐人的眼神，韓司晨選擇坐下把阿嵐抱在懷裡。把掉落在一旁的棒槌和音磚拿在手裡，隨意敲一敲。「你從哪找來這個的？」
「琴房的櫃子裡，沒想到有這個。」韓諾亞把裝著泡芙的鐵盤往前推到韓司晨的面前，又幫他到了一杯紅茶。不久之前才換了一壺，倒出的紅褐色液體飄著陣陣茶香，杯口冒著蒸氣。韓司晨抿了一口，低頭撇見阿嵐脖子上的黑線。他輕拍阿嵐的頭頂，用手指勾兩下那條線。
「阿嵐，這是什麼？」
孩子轉過頭，手裡捧著先前從夫人那裡得到的綠幽靈。「亮亮，奶奶的。」韓司晨將那顆有如森林的水晶握在手中，仔細端詳一番，然後放回到阿嵐的胸前。「記得收好。」原來家裡還有這種東西。
微風拂過他們的臉龐，耳邊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有什麼正快速穿梭在樹枝間。白色的小花從枝末飄落，漂浮在紅茶之上。韓司晨與阿嵐同時抬頭，看見幾個小人躲在花朵之後，其中一個還朝他們揮揮手。從裙擺的樣子來看，大概和昨晚是不同種的花仙子吧。
「不如來試試看吧。」
沒頭沒尾的突然蹦出這一句，韓夫人與韓諾亞看向這個剛才還抱著孩子看花的青年。「你突然說些什麼？」試試看？
韓司晨朝不遠處的僕人招手，在對方耳邊似乎交代了一連串的東西。僕人點頭說「我知道了」後就往宅邸的方向走去。韓司晨往上比了那些盛開的花。「桂花釀。在村子裡沒有，要買也很貴，不如自己做。」
明明就是豪族的少爺，卻會在意東西貴不貴，心血來潮就會像現在一樣自己做……他真的，很奇怪。韓諾亞在心裡不知道多少次下了這個結論。
將盛開的桂花連梗一同摘取，放到盛著水的淺盤中，由僕人將梗剔除放到漏網上瀝乾。阿嵐站在小凳子上，看著淺盤中蠕動的蟲，臉上露出介於驚嚇跟嫌惡之間的表情。
「阿嵐，不要亂看。」一隻手揉亂孩子柔軟的綠髮，韓司晨將消毒過的玻璃罐放在桌子上。明明常在森林裡閒晃，原來看到蟲漂在水上還是會嚇到啊？見阿嵐還是盯著那盆水，他伸手輕輕捏住孩子軟嫩的臉頰，惹來孩子的瞪視。噘起嘴、雙手抱胸、臉上是不滿的表情，生氣了呢，嗯，真可愛。讓僕人把淺盤端走，韓司晨又戳了戳方才被自己捏紅的地方。「好啦，不生氣，嗯？」
阿嵐還是哼了一聲，轉過頭不去看韓司晨，弱弱地回道：「不生氣。」
一層花、一層白砂糖、層層堆疊，最上層撒上一些鹽再一層糖，最後讓把蓋子蓋上，大功告成。看起來大概已經消氣的阿嵐睜大陽橙的眼眸，看著那擠地扎實的玻璃罐。
接下來就是等了。韓司晨把那三罐尚未糖化的桂花釀擺進櫥櫃裡。
也許是下午的點心吃太多了，阿嵐面對眼前豐盛的晚餐顯得興趣缺缺。用小叉子玩著川燙過的花椰菜，看起來對於要不要吃這件事很糾結。
「至少把湯喝了？」他知道禮節上這種動作並不恰當，韓司晨還是將阿嵐的盤子拿到自己這裡，把湯推到阿嵐面前，還有一小籃的切片麵包。吃不下還是得吃，不然到了晚上會吵著說餓肚子，這種事情過去也發生過。孩子還是乖乖的把麵包沾了湯，一小口一小口吞入口中。
「司晨。」用餐完畢的韓夫人將餐巾放在桌上，輕喚那個看著兒子慢慢吃麵包的青年。
「是？」青年回過頭。
「我知道你父親已經跟你說過了，不過真的不讓他到學校嗎？」
果然還是會被這樣問啊，韓司晨想著。「這孩子不會姓韓」回來前他曾經想這麼跟家人說，然而這孩子畢竟有一半的血統，怎麼也說不過去。學校同時是中上階級的權利，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但是真的有必要嗎？
「我自己教就好了。」青年聳肩，拿起餐巾幫終於吃完東西的孩子擦嘴。禮儀過於繁雜，他們又不算是真正的貴族、平時住在一個小村莊裡，能夠應付每年的聚會就足矣。對於一般的知識他有足夠的把握，根本沒必要去學校。當中還有那麼一點小心思：例如不想要讓阿嵐與貴族們有太多的接觸。所以啊，還是別去了吧。青年在心裡默默下了結論。
※
雖然兩邊都是自己的家，自從搬出來後難免會覺得現在自己住的地方比較舒服。嘛，不過現在已經是兩個人的家了。韓司晨一把門打開，阿嵐立刻撲到柔軟的沙發上，頭上的貝雷帽跟著掉到地上。
回城裡一個禮拜，讓父母帶著出去一個早上回來就多了好幾套衣服，最後原本的皮箱裝不下，只好多帶一個回來。把有些重量的皮箱放到各自的房間，韓司晨轉轉肩膀。雖然一開始看到很驚訝，但還是對於孫子興致勃勃的嘛。他不禁好奇那個箱子裡到底還有多少東西。
把桂花釀放到廚房的櫥櫃裡，回到客廳的青年看著眼前的景象：孩子像一具未上發條的人偶，雙腳站立，上半身卻趴臥在沙發上。很顯然的……這小孩突然睡著了。大概是不用叫醒他的吧。他有點忘記以前在學校裡老師如何解釋這個現象的，只記得好像有說注意孩子不要有其他類似抽搐的動作或危險就好。他乾脆在一旁席地而坐。
幾分鐘過去，睡著的孩子突然驚醒，從沙發上爬起來，一個重心不穩而向後倒。一隻手即時扶住他，阿嵐揉了揉眼睛，仍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博士？」
「還想睡的話就去房間睡。」韓司晨站起身，牽著阿嵐準備走回房間，卻發現孩子站在原地不動。「還是你想出去？」
一說到要出去，小孩的眼睛亮了起來。「出去玩。」
瞥了眼牆上的時鐘，下午兩點，韓司晨拿起落在一旁一直沒撿的貝雷帽幫阿嵐戴好。「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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