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要來了，這一本是我去年看過印象最深的書，如果我終於動筆寫讀後感專欄，本應是排第一位的。之所以會拖到現在，第一是途中跑出了新書，第二是我在努力思考如何在表達這本書的魔力之餘又不至濫用太多主觀感受，最後是這本書的日、中版本給我的閱讀體驗有很大的落差，如果想談這本書，非得連翻譯的問題一起討論不可（這我想放在後篇中討論）。於是，雖然遲來了一點，但現在就讓我趁着本書獲得書店大獎一週年多一點的日子，談談這本令我才迎新認識到何謂「小說魔力」的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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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版的書封，現在再看還是覺得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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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之孤城》的故事講的是因遭受霸凌而無法去上學的初一女生安西心，某一天因為調查起房裏無故發出亮光的鏡子而進入了鏡中的世界，並被主宰鏡中世界的狼面具女孩「狼小姐」宣佈獲選為城堡的特別嘉賓。在那獨自聳立在空虛鏡中世界的城堡裏，心遇到其他六位同樣沒去上學的國中生，「狼小姐」向眾人宣佈，他們在直到明年三月三十日之前，每天早上九點到傍晚五點之間，都擁有自由進出與使用城堡的權利。不僅如此，城裏還藏着一把鑰匙，將它找出來的那個人，將可以許下一個「怎樣都行」的願望。七人從此按時來往於現實與鏡中世界，在作為唯一接合點的城堡中相知相遇，時而有所猜忌，時而互相慰藉，並一步步解開彼此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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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節，在本書推出的2018年而言，其實算不上很特別，頂多是我個人對這種主題有種情結而已，霸凌問題、脫離現實世界的空間，凡是常讀日系故事的人，大概都不覺得是新奇的題材。然而就是這樣一本小說，在去年以史無前例的分數──遠超第二位兩倍以上的高分，奪得了2018年度的書店大獎（註1）。我想這樣的結果並非偶然，讀過作者的另外幾本著作後，就發現本作的確是感受「辻村深月式」魔力的最佳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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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到作者到底有着怎樣的才能，我想會是「同時圓滿發揮實與虛兩種角度」的觀察力與技巧，現實但不流於沉悶，想像但不落入妄想。辻村深月其實從沒回避現實的可怖險象，不可理喻的霸凌惡行、原本同為受害者的七位孩子起初似乎樂於標籤出其中最弱者、班導師一知半解，始終只想息事寧人的心態……如此種種，都是血腥無比的現實，可謂身為人難以去除的劣根性。可是故事也沒有一黑到底，弱者同病相連的關懷、家人間看似無關重點的對話、為了身邊的人而努力嘗試踏出第一步……好些療癒人心的情節比我看過的任何小說都溫暖。作者一時把你拋上半空，待會卻又給你親切無比的安慰，故事不斷重覆着兩者之間的循環，現實寫得深刻，令人有所共鳴；幻想寫得圓滿，而且都不見得是天馬行空的奇想，像是一聲道歉，或是起初聽起來無關痛癢的話題，是只要多走一步就能做到的事，補完了我們生命中未能言喻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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辻村深月最可怕的地方是能夠在上文下理的配合下，將普通不過的場景與話語轉化為令人鼻子不由得發酸的情節。我盡量不想透露太多，就例如其中一個男生因為某個原因而與城堡的同伴鬧翻，在離去前把所有人罵了個臭頭，最後卻帶着渾身傷痕回到城堡時，最不坦率最刀子嘴的另一位男生第一個第一個走到他面前，遞上遊戲機的手把，問他：「……你要不要玩？」這樣的短暫的交流，卻就像是打開了讀者的心靈小屋：畢竟這些說話或行動，不都是我們心中有個大概，卻始終無法整理成形的想法，或是最後沒膽量付諸實行的動作嗎？像這樣令我們想起某些始終沒有踏出的一步，或是遺忘已久的想法，我想就是唯有像這般遊走在虛實之間的敘事方法和內容，才能夠產生的所謂「小說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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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體驗，還應該歸功於主角安西心的心理刻劃，作者細膩的文筆精緻再現了青少年，而且是曾遭受霸凌的青少年纖細而多愁善感的一面。讀者陪伴這樣的她一起打不得不面對的硬仗，和不認識的人成為同伴，似乎也會發現其中的許多描寫其實也正是自己的想法，只是長大成人後，不能也不願意承認罷了；於是在一路閱讀，和心同喜同悲的過程中，也覺得有把溫柔的聲音在安慰自己，和自己一同面對生命中的難題──是的，面對難題，劇中眾人遇到的難題其實從沒有憑空完滿消失，但他們在與他人互相扶持的過程中，培養了足以面對難關的堅強心靈，這仗不打不行，但他們已經有辦法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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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令我想起近年越來越常聽見的兒童自殺問題，所謂的生命教育，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學生需要的，從不是任何邏輯上的解難辦法，不是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生涯規劃或價值教育，而是在身邊人的保護、陪伴與支持下，慢慢找出面對問題的辦法，畢竟心態是無法由別人裝進去的，唯有經過自身的思考與反思，才能成為自己的東西。而這種啟示也並非專為青少年而設，就算你不再是青少年，早就不是受人保護的立場，你仍能在閱讀這本書時，找到這樣的空間，我不能透露故事的結局，只在此化用另一篇評論對本書內容的總結（註2）：對心靈的反思與感悟永遠也不怕遲的，請放膽再相信一次。也許這就是本作能夠突破陳腔濫調的層次，在不同年齡層的讀者中獲得高度評價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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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書店大獎原文為「本屋大賞」，是日本的文學獎之一，每年一度，由全國書店職員選出他們在這一年來「最想銷售的書籍」。和一般文學獎最大的分別在於評選者都是負責販賣新書的書店職員，而非作家或文學家，看重的不是純文學界所謂的文學性，比較接近一般讀者的興趣和眼光。雖然如此，個人覺得日本的書店職員還是頗有眼光的，評審方法也很嚴謹，不會出現因為某公司想多賣某本書或力推某人，而讓某本書獲獎的黑箱作業，選出來的書也比大多香港書店放在當眼處的「流行讀物（笑）」要好多了。這一屆的結果剛出爐不夠，大家可以先預覽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作品：https://pocketjapan.tw/15991/）
（註2：「陳栢青：混蛋，還是要相信未來啊！現在還來得及喔！──讀《鏡之孤城》」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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