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蕾絲邊!怎麼睡到太陽都要曬屁股才起床啊?」
我一踏出供難民居住的臨時屋,眼前一名身穿土黃色迷彩軍服的男人就馬上把身體挪前,戲謔地向我打了聲招呼。
「是蕾絲賓,傑克叔叔!而且現在才八點而已呀……」
「對我們軍人來說,要是現在才起床的話,額頭上就要被開出一個洞囉!」
「蛤,有這麼嚴格啊!?」
雖然聽說過軍人的訓練可是非常硬派,但原來甚至硬派到犯個小錯也會被槍斃?軍中生活好可怕喔!不過幸好我是女生,不用被強迫參軍。
就在我暗自竊喜地鬆了一口氣時,叔叔突然「噗哈!」地笑了出聲。
誒?我說錯了甚麼嗎?還是這傢伙又在騙我啦?!
「哈哈哈,開玩笑而已啦,想不到妳居然真的信了!」
喔,果然!
「嘿,妳的臉紅得像蘋果了喲!」
看着叔叔抱腹大笑的模樣,我不禁鼓起臉頰一拳猛揮過去。
但叔叔就像會預知一樣迅速側身閃避,我的拳頭於是揮空,更因為失去平衡而即將嚐到泥土的味道,我於是嚇得馬上閉起雙眼緊皺起臉,希望這樣做能減少痛楚。
不過奇怪地,我的肌膚卻感受不到泥土的濕潤感。
我戰戰兢兢地微微睜開一隻眼,只見地上的泥土跟我的臉相差不短的距離。
這時我忽然感到胸口有股力量把我推回站立的姿勢,之後只見叔叔發出「呼!」的一聲還作出抹汗的動作。
我正想道謝,叔叔卻搶先開口問道:「沒事吧,蕾絲邊?」
天哪,這傢伙肯定是刻意說錯我的名字吧!
「就.說.了.是.蕾.絲.賓!」我氣得不停用拳頭搥打叔叔的胸口。但都被叔叔用手臂擋下了。
「好啦好啦,別生氣!要不然我之後去搞來個巧克力棒給妳吃!」
我聽到他這麼說後頓時停下動作,開始思考起這交易提案。
自從來到這營區起,好像已經快有一年沒吃過巧克力了吧。嗯……好懷念那甜甜苦苦的味道喔!
「哼……是你說要給我,可別反悔。」
「好的!」見叔叔一副計劃成功的得意表情,我也不禁在心底露出奸笑。
我可沒說過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喲——雖然想這麼打算,但想了想,巧克力這種奢侈品肯定不好搞來吧,叔叔答應過我的事一直以來都未曾反悔過,所以這次他也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巧克力交到我手上,那這次就稍微原諒一下他吧。
「話說,妳最近是不是吃少了東西?」
「嗯?你怎麼會這麼說?」
難道我瘦了?我於是用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還是那麼窈窕而不失肉感,絕對是健康的身體啊。
「不,剛才我托住妳的胸口時我可只感到一陣硬繃繃的感覺。妳確定妳有好好吃……誒,蕾絲邊,妳為甚麼不出聲——嗚哇!」
「你白癡喔!」
我決定了,我絕對不會原諒這傢伙!
「嗚哇嗚哇!蕾絲邊,妳怎麼又在打我啊?」
雖然叔叔看似慌張地閃避我的揮拳,但是我知道身為職業軍人的他對上我毫無技巧可言的亂拳肯定游刃有餘,所以我才會毫不留情地使勁揮出每一拳。
「不僅胸襲自己姪女,還批評少女的身材,罪加一等!還有,都說了是叫蕾.絲.賓!」
「我是為了不讓妳跌倒才摸到妳的胸啊!而且女孩子的胸部發育會嚴重影響她們的未來不是嗎?那就更應該被正視吧!」
「還說,居然還說……最討厭傑克叔叔了!」我不禁再次鼓起臉,雖然我停了下來沒再揮拳,但我反以抱着胸撇開頭的動作表達我的不滿。
「唉,好啦我說對不起就是了,能原諒我嗎?」
見叔叔對於我的憤怒開始真的感到慌張與抱歉,我的怒火也稍微被澆熄了點。
「巧克力。」我說。
「呃?」
「我要多一條巧克力棒。」我如此說道的同時偷偷瞥了叔叔一眼。
只見聽到我這樣回答的叔叔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一邊向我敬禮一邊大聲喊道:「遵命女士,我,傑克.雷諾中士,定會將兩條巧克力棒平安帶到你手中!」
「哼哈哈哈,我原諒你就是了,別作得那麼誇張呀……別人都在看着我們了。」我這麼說道的同時也不再撇開頭正視回叔叔。
叔叔把抵在額頭上的左手放下來後說:「那不就更好嗎?能讓更多人知道我們有多親密。而且看妳的樣子,其實妳也不太在意別人的目光對吧?」
「才不是不在意呢。只是經常被你這樣捉弄,不知不覺習慣了而已。」
叔叔又笑了幾聲後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然後向我表示時間到了要去報到,於是跟我簡單道個別就轉身而去了。
不過他才走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忽然仰望藍天後,回頭望向我說:「吶,小蕾絲,說真的我非常抱歉,叔叔無法保護妳的家人。」
叔叔一去平日經常掛在臉上的笑容,換上一張鬱悶的嘴臉。看着眼前這名男人,儘管只是打打鬧鬧性質,但我還是不禁對自己剛才對他又亂發脾又拳打腳踢一事感到內疚。
「妳睡得還好嗎?這種破房子真的可以嗎?」
我實在不知道該甚麼回答他,所以我只輕輕的點了點頭。
得到我的回覆後,叔叔的臉色稍為放鬆了一點,卻依舊給人一種憂愁感。
「可別覺得叔叔囉嗦啊。畢竟老哥可是把妳託付給我了呢。」
正如傑克叔叔所言,自從爸媽先後被那群銀色怪物給殺了之後,他就已經成為我惟一的親人。但叔叔又何嘗不是呢?
「叔叔你別再責怪自已了,這不是你的錯。」
我被親人在眼前逝去的陰影所籠罩,而他就被無法拯救至親的自責所折磨,我們都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導致失去親人而感到悲傷,所以誰也不需要向誰道歉。
聞言,叔叔便釋懷似地咧嘴一笑,向我揮了揮手後便真正地邁步離去。
在目送叔叔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後,我也轉身往位於與叔叔的前進方向相反的工場走。
我雖然身為難民,但並不代表我能夠在這裏白吃白住。在這種災難期間人手一定非常短缺,所以來到這裏的難民都會被分派工作,有些人還會不幸地被徵赴前戰——雖然不太常見就是了。
而我來到這座位於中國南部的營區時,就被分配當衣服修補的人員。
想當年我還是一名平日喝着可口可樂吃着麥當勞的薯條,安坐在家中滑着手機瀏覽社交媒體,時常龜在房間中打電動的平凡美利堅少女。然而,自從那個叫做「鉎(Biologium)」的奇怪金屬失控以後,一切就如同夢一樣輕易消散。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的家,我居住的小鎮,我的朋友。還有我的父母。
我並不太記得逃跑途中的事,只記得媽媽被拖出車外後被撕成兩半的畫面,還有登上撤離直升機後同行的叔叔告知爸爸來不及登機時的痛苦表情。
在一天內幾乎失去一切的我無論身心都已經十分疲憊,當時的我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就算到了避難營區,我也一直像個空殼一樣發着呆如同行屍走肉般度過在營區的每一天,甚至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叔叔在到達營區的第一天就已經發現了我的異狀。他不斷嘗試以各種方式鼓勵我,希望我能打起精神。但我不僅無視叔叔的好意,還甚至曾對他惡言相向。然而叔叔並沒有就此放棄……
某天凌晨,叔叔把我帶到營區外不遠處的一片平原上,說要帶我去看日出。我怕拒絕的話會被他不停煩着,所以就姑且答應跟他去。
當我們到達平原時天還黑着,彎月高掛,滿天星斗,看見如此美景,正常人應該都會「哇——!」地讚嘆一番然後「大」字型躺在地上觀星,直到繁星被日光驅散或是不敵睡魔為止。
可是當時的我根本沒有那種興致,也沒有那種心情去看。
叔叔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後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示意要我坐在上頭。我遵從他的指示到那邊坐着,接着便是一陣長得彷彿會令人窒息的沉默。打破沉默的當然是叔叔,我以為他又要講那些聽到耳朵都快長繭的安慰話,所以打算完全無視掉。不過,叔叔卻沒有再對我說教或是安慰我,反而開始訴說自己的不安與悔恨,以言語道盡自己所承受的重擔與痛苦。
那時候我才發現,叔叔同樣活在失去至親的苦痛深淵裏。叔叔答應了爸爸要好好照顧我而無法宣洩情緒,他因此承受了比我還大的痛苦。
我並非惟一失去親人的人,並非惟一感到絕望的人;然而,我卻是惟一非但沒振作努力活下去,甚至一度想自我放棄,不停為他人添麻煩的人。這實在太丟臉了。
那一刻,我醒悟了。聽完叔叔那席話後,我的淚腺終於崩潰了,淚水不斷溢出眼眶,打濕了我的衣服。見狀,傑克叔叔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然後溫柔地把我擁在懷裏,輕拍着我的背脊代替話語上的安慰,直至我的心情漸漸平定為止。
我哭完後便坐在叔叔的懷裏,跟他一同等待破曉,順便觀賞星空。不知道是否錯覺,總覺得當時的星空比以前看到的都更美麗,更璀璨。
我如此回想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工場。
根據傑克叔叔私下透露給我的軍方情報,那些銀色的怪物比較常襲擊城市,甚少會主動搜索野外地區,所以很多難民營——包括我現正身處的——都會盡量設在郊野。
但這不代表銀色的怪物一定不會搜索野外地區。所以為了能隨時遷移,營區裏的建築大部份都是容易組裝、拆卸的臨時建築,就連我現在到達的補衣工場也只是用數根看似紮實的金屬桿撐起一塊籃球場大的防水白布,再把照明設備、桌椅與工作用的裁縫機放到白布下而已。
我找到我的位子後便馬上坐到椅子上開始今天的工作。
補衣工場顧名思義,就是用來替破掉的衣服上補丁的場所。因為軍人們時常要進行軍事訓練與作戰,所以需要修補的衣服中最常出現的就是軍服。話說,不知道他們是懶得洗還是沒時間洗,送來的軍服中大多都總是會散發出強烈的惡臭,每次都熏得我反胃想吐。不過算了吧,反正有十萬個不願意都還是要工作。
經過約四小時的奮鬥後,我們一眾裁縫工總算準趕上午膳前完工。話說回來,我好像沒吃到早餐,難怪在完工後肚子就不停打鼓抗議。
我在向監工領取飯券後便隨即飛奔到飯堂。飯堂的結構與工場差不多,不同在於飯堂的空間比較寬闊,還有擺在紅色防水布下方的是井然有序的長方形木桌與長板凳。
我小心翼翼地穿過擠擁的人群來到分配食物的櫃檯,用飯券換取食物並接下盛着食物的盤子後,我伸長着脖子探望飯堂內的環境,只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隻手臂伸了出來向我招手。我欣然地往手臂的方向走去,最後發現果然是已經幫我預留位子的傑克叔叔。
「喲,工作還順利嗎?」叔叔把屁股挪開並拍了拍騰出的位子,示意要我坐在這裏。
「嗯,基本上今天的份都已經做好了。要是下午時段沒被抓去幫其他部門工作的話就是自由時間了。」我坐下來吃了一口已經不知道吃過多少遍的菜乾炒蚯蚓飯後接着說:「那你呢?有看到甚麼奇怪的東西嗎?」
叔叔搖了搖頭說:「沒甚麼特別,頂多看到幾隻狼跑過。」
「話說回來,我們就只能吃這些蟲子嗎?」我用匙子撥了撥比飯還多的蚯蚓,「至少也煮一下老鼠來吃吧!」
聞言,傑克叔叔用手指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傻孩子,比起渾身都是病毒的老鼠,我更願意吃貝爾極力推薦的豐富蛋白質。」
語畢,他就用手捏起一大把蚯蚓往嘴裏塞。
「噁……就說別看那麼多人在野。」我投以厭惡的目光。「……吶。」
「嗯哼?」
「叔叔有想過要是渡過這場災難後,第一件想要做的事是甚麼嗎?」
叔叔吞下食物後抿起了嘴,思考了片刻後說:
「當然是找個巨乳美女來一炮……」
「啊啊啊,別在大庭廣眾說這些!說別的說別的!」
「好啦,別再打我了。」叔叔摸着滿臉的金色鬍子說:「我會想要吃披薩。妳呢?」
「我?」說實話,其實我也無法在一時三刻裏想到該做些甚麼,所以我就隨便地回答道:「唔……我會想要在溫暖且柔軟的床上,聽着賈斯丁的歌入睡……」
此時,叔叔突然「噗」的一聲把才剛放進口中的米飯都噴了出來,之後還不斷咳嗽。難道說叔叔嗆到了!?
我連忙以話語關心他並替他掃着背讓他舒服點。不過叔叔卻忽然喊道:「小賈斯丁!?喔天呀!我無比純潔的蕾絲邊是在甚麼時候被這隻只會發出高頻率噪音的古老生物所污染?」
叔叔激動地不停搖晃着我的身體搞得我暈頭轉向……唔,我好想吐……!
「嗚哇……夠了!」我猛然張開手,撥開了抓着我的雙肩不放的叔叔的雙手,「再說一次,是蕾.絲.賓!而且,賈斯丁的歌是很好聽啊,而且聽了又不會怎樣。」
「當然有影響!算了,還是趕快把飯吃完吧。」叔叔於是再次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我不快地撇開了頭開始環顧周圍的環境。只見飯堂內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有說有笑,完全無法想像這裏其實是座難民營,而外面則充滿着那些銀色的怪物。不知道這份和平還能持續多久呢?我不禁心想。
然而,上天卻跟我開了個不得了的玩笑——
〈各單位請注意!〉我頭頂上的揚聲器傳來一段廣播,〈感應器偵測到東北方有大量的訊號反應,請全體戰鬥人員馬上到A-2區報到,全體非戰鬥人員立刻到C-3區避難,這不是演習!重複,……〉
警報一出馬上造成營區一片嘩然。在場用膳的軍人們都立即丟下餐具,全部往同一個方向跑去。
一股不安在我心中迅速蔓延叫我食慾全去,我不禁憂心忡忡地望向傑克叔叔,只見他用手袖抹過自己的嘴巴後便起身提起被擺在他身旁的步槍邁步離去。
「吶……我……我們還要一起吃披薩喔!」
叔叔沒有回頭,只輕輕舉起了左手的大姆指便颯爽離去。在目送叔叔離去後,我趕緊多吃一口飯便跟隨其他人避難去。
※(Check point 1)
已經過了四個小時了,外面還是不斷傳出槍聲,以及彷彿能引起地震般的巨大爆炸聲。
安慰的話,悲觀的話,孩子的哭喊,……避難所沒有一刻是寧靜的,周遭都瀰漫着恐慌的氣息。這間建築雖說是避難所,但充其量不過是比較堅固的鐵皮屋而已,難怪人們會那麼害怕。
也許是受到他人所散發的憂懼氛圍所影響吧,我也不安得整個人縮在牆角,腦海中只有對傑克叔叔的安危的擔憂。為了讓自己的心情平服下來,我開始深呼吸,並回想叔叔那些讓人會心一笑的玩笑。
突然,擠擁的人群中傳出了一道語氣充滿恐懼的男聲:「你、你們感受到嗎?好、好像有、有甚麼在地、地底下!?」
男子這麼一說,我馬上閉眼感受,發現地面果然出現異狀——輕微的震動正自地下傳來,還漸漸變大!
——對、對啊……!
——真的?!
——不會吧!
——該不會……
——別亂開玩笑好嗎?
——告訴我這是騙人的……
避難所裏的人們一陣嘩然,甚至有人要求避難所門口處的兩名守門衛放他們出去。
這時候,避難所其中一處的地面突然下陷,數名四小時前還對生存抱有希望的人,就這樣直直沒入彷彿沒有盡頭的絕望深淵之中!
目睹這副景象的人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我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不斷在心裏祈求着剛才的畫面只是錯覺,希望叔叔快點回來告訴我已經沒事!
但是,天意弄人……
只見一雙銀色的刀刃倏地從漆黑的坑洞中伸出,然後「鏘」的一聲穩固地插在地面上。在場沒有人不知道那雙銀色刀刃的主人是誰,人們隨即在恐懼的驅使下爭先恐後地跑到避難所外。比其他人更快回過神的兩名守衛見狀也不再攔住人們立刻逆流而上,穿過外流的人群跑到坑洞旁開槍掃射。
然而,那雙銀色刀刃的主人卻完全不把子彈當作一會事,直接輕鬆地跳上地面並且同時雙刃一揮,兩名守衛就這麼動作一頓,然後脖子噴着血兀然倒下。
等一下,頭呢,他們的頭呢?!
這時啪的一聲忽然在我的腳邊響起,我於是嚇得馬上往那邊一看,結果居然是其中一名守衛的頭!
我害怕得只敢瑟縮在牆角,雙腳甚至軟得站不起來,我用雙手掩住嘴巴不讓自己慘叫出聲,屏住氣息,祈求着眼前的怪物千萬不要回頭。但是上天卻又跟我開了個惡劣的玩笑——又一隻「銀色的人」爬出洞口。而這次,腥紅的獨眼居然不偏不倚的與我的雙眼接上。
救命——我雖然想這樣大喊,可是就算銀色的身影一再逼近我都還是沒法開口,甚至連四肢也變得僵硬乏力起來,我只能一邊流着熱淚,一邊眼睜睜看着冰冷的刀尖勾住我的衣服,輕而易舉地把我舉至雙腳至少離地半米的高度!
「……嗚……不要……不要不要……!」
我被嚇壞了,開始做出揮拳打擊加害者這種無疑是作死的行為。
看着進行無謂掙扎的我,「銀色的人」先是彷彿滿肚子疑問的孩童般歪了歪頭,然後緩緩降下刀刃。
正當我因為對方反常的行為(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而感到愕然,以至於讓直到剛才都還在揮舞的拳頭逐漸停在空中之時,我的右臉旁傳來「鏗」的一聲,當我回過神時,只見「銀色的人」的另一隻手臂已經在不知道甚麼時候掠過我的右臉,筆直地貫穿了鐵皮牆。
我被那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全身僵住,還不禁止住哭聲,不過取而代之的,是跨下開始感到一陣溫熱。
這時,「銀色的人」的胸膛突然裂開,一根粗壯的金屬刺針從裂口中伸出,針尖還緩緩接近我的胸口!
我真的太天真了,居然會有一剎那認為自己會有逃跑的機會。
我無聲哭着的同時試圖掙脫,但「銀色的人」馬上把左刃從鐵皮牆抽離,然後抵在我的脖子上,每當我有任何動作,「銀色的人」的左刃就會越靠近我的脖子。
難道我真的只能等死了嗎?
傑克叔叔,對不起,小蕾絲看來要先走一步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團飛雪般的冰冷白色煙霧霍然被噴在「銀色的人」的背後,「銀色的人」扭過脖子想要回頭,但它卻就像被凍結一樣突然頓在原地,就連直到剛才都還在往我胸口生長的刺針也不再變長了。
正當我還對現況感到困惑之時,伴隨着「砰轟」的一下槍聲,「銀色的人」的頭顱有如被打破的玻璃般爆開成碎片,大量彷彿是血的鮮紅色液體從脖子頂端流下,卻又馬上像蒸發了一般消失不見。
「銀色的人」的身體過了幾秒後才終於倒下。我一時間抓不好平衡,所以跟隨着「銀色的人」的身體一同坐倒在地。
「裏面的人還好嗎?」
一把熟悉的嗓音從煙霧的後方傳了過來。
是傑克叔叔!
當我意識到聲音的主人時,一名背着瓦斯瓶似的美軍士兵架着步槍急步穿過快要散去的煙霧來到我的面前。
儘管傑克叔叔戴着戰術護目鏡,但我肯定他已經與我的視線接上了。接着,叔叔回過頭小心翼翼地用槍托打碎「銀色的人」的四肢,然後才正式前來關心我的情況。
「小蕾絲妳沒事吧,還能走路嗎?」叔叔脫下戰術護目鏡單膝跪了下來,緊張地檢查起我的狀況。
我向叔叔點了點頭,他原本緊鎖的眉頭也在得到我的回應後稍微放鬆,他站起來後向我伸出了右手把我拉起身來。
「另一隻呢?你有解決牠嗎?」
回想起剛才有至少兩隻「銀色的人」爬出洞口,我連忙向叔叔確認道。
叔叔摸着他的鬍子,說:「不,我來到的時就只有那隻而已,我想是走了吧。」叔叔說:「說回正題,很抱歉沒及時通知妳們撤離,但它們的攻勢實在來得太突然、太快了,我們根本無法及時反應……」
「撤離!?」我驚訝地複述那個關鍵詞,「但……但之前不都是還能守住的嗎?為甚麼現在……」
應該是察覺到我的不安吧,叔叔猛然擁抱住我。
「噓……我保證,我絕對會保護好妳的。」還在我的耳邊發出溫柔的低喃。雖然是老套的對白,但說實話,這還真的讓我的心情平服了不少。
叔叔放開我後用雙手搭着我的肩膀,蔚藍的雙眸瞪着我的雙眼說:「如妳所見,這裏已經失守了,不過詳情之後再解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叔叔重新戴上護目鏡、握緊槍柄,說:「請跟緊我。」
我輕輕點了頭。叔叔見狀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就轉過身來面對出口架穩步槍……
「要出發囉。」
「嗯。」
與我一同衝出避難所。
※(Check point 2)
和回憶中的家園一模一樣,這座難民營已經變成了地獄。
在逃亡的路上,我數次目睹人們被「銀色的人」殺害、吃掉。可是我們卻躲在一旁,無法、也不能出手相助,只能在「銀色的人」還忙着做那些可怕的事時盡快通過。
為甚麼我會這麼無能——每多看見一次有人被殺的畫面,我的心就越是難受。
或許是猜到我的想法吧,在我們到達下一個掩體——一輛翻側的裝甲車時,叔叔這樣跟我說:「我也很難受,但是,命,只有一條,一旦丟了就甚麼事也辦不了,所以此時絕不能被感性左右。明白了嗎?」
的確,要是沒命的話,就甚麼都無法做到。所以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忍耐。
我向叔叔頷首,叔叔也稍稍露出安心的表情以同樣的方式回應。
之後叔叔把頭探出掩體,迅速瞥了一眼後便立刻縮回來。
「我們很接近出口了,只要通過前面的哨站就能出去。」叔叔說:「可是目測有約四隻在那邊徘徊,而前方又沒有掩體可以躲了……」
叔叔咬着下唇,一臉苦無對策的樣子。
過了片刻,叔叔好像決定了甚麼一樣猛然抬頭,回頭望向一具擱在裝甲車上的軍人屍體,然後從屍體的大腿外側的槍套中掏出了一把裝備了戰術手電筒的手槍,接着用熟練的手法取下彈匣,拉扯滑套,確認子彈有彈出槍管,再裝回彈匣。
之後叔叔轉握住手槍的槍身並把槍柄遞到我面前。
「還記得我以前怎麼教妳的嗎?」
他這樣問我的同時,又往哨站的方向瞥了一眼後縮了回來。
「嗯。」我點頭的同時取走手槍,「但是要怎樣做啊,傑克叔叔?」
叔叔先是讓直到剛才都緊握着的步槍垂側,然後從左邊的腰間取出一根連接住他背着的瓶子的噴嘴。
「現在可以做的就只有正面突破了。」叔叔說,「待會我會先跑出去盡量吸引注意,讓那些怪物把焦點放在我身上,當那些怪物接近我時,我會向牠們噴射液態氮來減緩它們的行動與弱化它們的外皮。」他邊說邊從屍體的戰術背心的口袋中掏出一排手槍彈匣,並交到我手上,「而妳要做的,就是緊跟在我後方的同時,朝被凍住的怪物的頭部透出紅點的位置開槍,約三發即可。記住,我們的目標只是逃走而已,所以不要浪費多餘的精力在解決目標。明白了嗎?」
「嗯,明白。」我雙手緊握着手槍的槍柄。
「很好。」叔叔再次探頭窺探外面的狀況,「……三……二……一,出發!」
叔叔隨即迅速離開掩體,然後以不輸短跑選手的速度往哨站方向衝鋒。
我也在離開掩體後馬上盡全力衝刺,才勉強能跟上叔叔的速度。
在我們開始衝鋒後沒多久,一隻「銀色的人」就已經反應過來從正面往我們衝過來。
叔叔見狀立刻側身煞停,然後舉起噴嘴,狂暴的風雪瞬間包裹住「銀色的人」,「銀色的人」在被寒氣圍繞後動作也迅速僵硬起來,最後甚至變成了雕像。
叔叔沒有確認「銀色的人」的狀況便再次邁步;已經開始小喘氣的我,在經過「銀色的人」身邊時依從叔叔的指示向雕像的頭顱開槍。但是我實在不擅長跑轟,因此花了七發才擊破目標。
在跑了約三份之一的路程後,另一隻「銀色的人」也終於察覺到我們的存在,然後用十分噁心的扭曲姿勢往我們狂奔過來。
這隻不僅跑得比上一隻還快,而且還是從偏側面發動攻擊,因此在叔叔注意到時,這隻「銀色的人」就已經舉起了泛紅的銀刃作勢要砍下來!
即使如此,叔叔還是以一個漂亮的轉身讓「銀色的人」因為揮空而趴倒在地,叔叔在閃過刀刃後還不忘在「銀色的人」身上補上大團的氮,然後才再次邁步奔跑。
距離叔叔還有一段距離的我跨過「銀色的人」後,一邊繼續往前跑,一邊盡量扭腰往後射擊。但是,因為單手持槍加上跑轟所造成的身體晃動甚大,我射了約六發也才有一發勉強擊中目標。
「記住我們的真正目標!」
應該是察覺到我的槍聲異常頻密吧,叔叔回頭對我這樣大吼道。
在叔叔大吼的同時,不斷被我按下扳機的手槍也開始發出「嚓嚓嚓……」的聲音,因此我只好把視線移回正前方,卻發現我跟叔叔的距離更進一步被拉開!
我忍受着肌肉的酸痛,一邊強逼自己跑得更快,一邊替手槍更換彈匣。
雖然我已經跑過一半路程,但叔叔卻已經快要到達哨站了。這時候,剛才像是站崗一樣佇立在哨站旁的兩隻「銀色的人」終於有所行動,它們兵分兩路,似乎想從兩面夾擊叔叔!
然而叔叔只是逕自奔跑着,毫不在意已經來到自己兩側偏前,並提起劍刃般的手臂準備發動攻擊的兩隻「銀色的人」。
我深怕叔叔會因為寡不敵眾而陷入危機,因此更是竭盡全力往前衝刺,希望能及時趕上幫助叔叔。然而,大口喘着氣的我無論再怎樣擺動雙腿,叔叔的身影卻完全沒有變大!
那兩隻銀色的人漸漸逼近叔叔,就在三道身影幾乎要撞在一起時,叔叔猛然蹲下來進行滑行,兩把銀刃於是恰好擦過叔叔的頭盔,然後又恰巧互相劈開對面的頭顱,血一般的液體隨即從牠們的腦袋裏溢出並且消失,「銀色的人」隨後布娃娃似地以堆疊的方式癱軟地趴倒在地。
叔叔在滑行結束後立刻轉身並單膝跪下,用噴嘴對準一動也不動的兩具屍體,他接着一邊謹慎地盯着屍體,一邊高高舉起了大姆指。
在得知叔叔那邊已經安全後,我的身體如釋重負般地變得輕鬆起來,步伐也輕盈、迅速多了。
再幾步就可以逃出去了!我這樣鼓勵着自己,企圖強迫自已跑得更快。然而,就在距離叔叔還有約十米時,我的腳尖卻彷彿碰到了甚麼讓我的步伐一頓,跑步的節奏登時亂成一團,加上我的步伐已經過於倉猝到無法即時修正的地步,所以我最後還被絆倒,一臉埋到了土裏。
我究竟在做甚麼啊,居然在這種時候被絆倒?!我不可以再成為別人的包袱了,所以趕快起身啊!
我如此鞭策着自己的同時連忙站起身來。
結果當我抬頭望向前方時,我卻發現一根手臂粗的銀色刺針出現在我的正前方,然後迅猛地刺進就站在我對面的叔叔的腹部……
我睜圓着雙眼目睹這難以置信的一切,直到聽見叔叔的哀號我才回過神來,連忙拖着踉蹌的步伐跑到叔叔身旁,可是只見叔叔已經躺在血泊中!
「叔、叔叔……!不、不會有事的……我,會、會治好你!」
我丟下手槍跪在叔叔身旁,嘗試用雙手按住傷口。但是此舉除了讓叔叔再次發出悲鳴、臉色變得更蒼白外,更讓他吐出血沫!
「啊……對、對不起!」
我連忙想改以別的方式替他止血,又是用手帕摀住,又是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料來堵住傷口,不過血還是不斷湧出來!
「叔……叔叔……我該甚、甚麼辦啊……?」我已經無計可施了,只能如此無助地向叔叔問道。
但叔叔卻說:「……咳……小蕾絲……不用,管我……自己……逃——咳、咳!」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要這樣!叔叔不是答應了要和我一起吃披薩的嗎?所以,我一定——」
「我……看起來……像,還有、救……嗎……?」然而,叔叔卻依舊用着戲謔的語氣回應我,「妳,要是……死了,誰……來替——咳、咳……我報仇啊?」然後他用右手指向營地內部的方向。
我往顫抖的血紅指頭所指的方向去看,只見除了不知道甚麼時候集結起來的大批「銀色的人」外,還有一隻比正常的「銀色的人」還大兩到三倍,全身各部長着紅眼,造型就像一隻人馬的銀色怪物,仔細一瞧,還能發現銀色人馬的右手呈類似弩的形狀——刺針就是從那邊射過來的嗎?
「蕾……絲……咳呼嗚……!」
「別、別說話!」
這時候,叔叔提起正在顫抖的右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
「……咳、咳……真是的,哭到像個花臉貓似的,醜爆了——咳……嘿,笑個吧……」
我不敢怠慢,用手袖拭去淚水後,我盡力擺出當下能夠做到的最燦爛的笑容。現在,我只求能滿足叔叔的心願。
「哼……雖然皮笑……肉不,笑……但,但是還可——咳、咳、咳!」
接着,叔叔把不知道甚麼東西塞到我手上,我視線把從奄奄一息的叔叔身上轉移到我那沾滿叔叔的血的雙手上,只見剛才被我丟在地上的手槍被叔叔撿了回來重新交到我手上。
「至少……作為我——咳、咳,存活過——咳……的證明……活,下去……」叔叔用軟弱的左手無力地推了我的肩膀。
我看了看快要失去意識的叔叔,再看了看那群逐漸迫近的怪物……已經沒時間猶豫了。
「……對不起……對不起……!」
「……嘿……蕾絲賓……」滿口都是血沬的叔叔以渾濁的嗓音這麼說道。
「……就說了是蕾絲邊……」
聽到我這麼說後,叔叔露出了咧嘴的笑容,然後豎起了大姆指。
「……保重。」
在叔叔吐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立即起身奔向出口外的森林。
「去死吧你們這群雜碎——!!!」彷彿呼應着那把猶如要把力氣全都給吐出來的怒吼,我的身後開始傳出連綿不斷的步槍槍聲。
有一刻我想回頭,但我知道我要是一頭,就會因為不捨得叔叔而停下腳步。為了完成叔叔的心願,我絕對不能回頭!
可是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我很清楚那根刺針原本是瞄準我,為甚麼我要跌倒?為甚麼要讓連槍都拿不好,遇到危機時還只會呆在原地抖個不停,如此弱小的我存活下來?為甚麼?究竟為甚麼?要是我沒有跌倒……要是我有能力的話,叔叔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然而現在的我,在這此起彼落的槍聲下只是一味往前跑,硬是要自己閉起雙眼,竭盡全力遠離那位帶自己走出陰霾,拯救了自己,如今卻命懸一線的男人。
為甚麼我會那麼軟弱?
而就在這時候,槍聲停止了。
此刻,悲痛欲絕的情感彷彿要撐破我的心臟一樣填滿我的心,讓我感到極度難受,我的步伐也在這時漸漸放緩——不,我不能就這樣停下腳步!我唯一的親人只有傑克叔叔,傑克叔叔也只有我,要是我也死掉的話就沒有人知道他存在過,也沒有知道他存在過的人可以替他報仇!沒錯,這是叔叔的心願!在完成叔叔的心願前,我絕不能就這樣死掉!
我咬緊牙關開始重新加速,穿過一棵又一棵大樹。我不忘在途中多拐幾個彎,讓追兵更難追上我。
跑了又跑,跑了又跑,跑了又跑,……已經數不清跑了多少步,也不知道自己距離營地有多遠。但是我不能停下,就算我的雙腿正發出肌肉被撕裂般的痛楚,我也不能就此停下!因為只要一鬆懈,那些怪物就很有可能追上來,到時候就真的完蛋了……所以無論是軍方、還是四處流浪的強盜,至少要先逃到有人的地方!
可是跑了那麼久,除了樹以外就只有草,完全看不出即將逃出森林的跡象,反似更加深入了。
天色開始變得昏暗了。得再快點才行。
我在心裏催促着自己加快腳步。可是我奔跑的速度不但沒有加快,反而開始緩慢下來,同時,我還發現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紊亂、更加急促,視野漸漸模糊,我甚至開始分辦不清方向!
最後,我在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被一根凸出地面的樹根絆倒,然後順着慣性滑行了好一段距離後才停下!
糟透了,這下真的糟透了!長時間持續進行極限運動的肌肉一旦停下,就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再也無法發力!就算我深知這事實,但我仍然強迫自己的雙腿動起來。可是,我的雙腿不僅完全無法使勁,而且還麻到幾乎感受不到觸感!
「——可惡……快動起來!」我不停敲打着自己的雙腳,但是除了反射性的跳動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能接受自己在短時間內都無法再移動的事實,之後便緩緩地爬到一棵大樹旁倚靠着樹幹,原本只是想要休息一陣子,可是隨着周遭的景色暗淡下來,我的眼瞼也彷彿千斤重,不停想要擅自闔上,在森林被黑暗完全籠罩之時,我的視線也被幪上了一片漆黑,最後失去意識……
※(Check point 3)
噗轟——噗轟——……
這是甚麼聲音,感覺好似槍聲……難道有人在附近嗎?那就不能再坐在這裏休息,得盡快出發去找人!
我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後睜大眼睛,正打算起身時卻發現面前趴着兩道人形的身影。雖然只有微弱的月光照耀着,但是我十分肯定那兩道人影是「銀色的人」!
不好,想不到牠們那麼快又追了上來,得立刻逃跑!可是我該逃去哪……啊對了,只要逃向槍聲的來源或許就可以得救了!
可是我的雙腿這時居然還是使不出勁來,要是勉強撐起的話還會發出陣陣如火燒般的劇痛!
嗚……我當初真不該老是蹺掉叔叔安排的長跑訓練……不,現在不該是沮喪後悔的時候!要是叔叔的話,他肯定不會怨天尤人,而是會用盡現有的一切工具,笑着跨過這難關吧!
沒錯,要努力回想,要是叔叔在我身邊,他會怎樣一邊笑我,一邊教我正確的應對方法。
我於是用雙手抓着身後的樹幹上的樹皮,忍受住指甲和皮膚被拉扯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拉起自己的身體,待雙腳站穩了後,我才把視線擺到面前那兩隻怪物身上。
然而周圍的環境實在太黑,除了它們身上的銀色外皮外,我實在無法用肉眼觀察出甚麼細節。
對了,叔叔給我的手槍好像裝着手電筒。
我馬上從褲袋中掏出一把手槍。可是當我一看見手槍表面上的暗紅,我就不禁想起那道心痛的畫面,動作亦不由得一頓……不,振作點啊蕾絲賓,現在的情況可是非常危險,絕不能因為叔叔的事而讓自己分心!
我於是咬破自已的嘴唇,以痛楚讓我回復清醒。我勉強無視手槍上的血跡,趕緊打開被掛在襯套下的電筒。幸好沒有壞掉,而且還意外地明亮,能清楚照出景物。
我把手槍對準前方的地面,發現那兩隻的確是「銀色的人」。然而牠們的腦袋都被開了個洞,洞的邊緣還有像似是溶化過的痕跡。
它們一動也不動的趴在地上,我想應該都死透了吧?
回憶起它僵屍般飄忽的姿態,我不禁深怕它們會突然屍變跳起來!
所以我才會一邊扶着樹幹移動,一邊用槍指着那兩具屍體,當我繞到樹的另一邊,再也看不見那兩具屍體時我才輕輕鬆一口氣——然後我就馬上把那口氣倒抽回來!
因為當我把手槍指向前方時,燈光照出的不僅僅是花草樹木,還有一隻「銀色的野獸」用那血紅的獨眼瞪着我,並以四肢爬行的姿態,逐步向我逼近!
居然還有一隻!
我不由得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朝它連開數槍。但是在我為了穩定槍身而把左手從樹幹上移開時,劇烈的酸痛讓我的雙腿一軟,我不由得坐倒在地上,頭一槍也就這樣打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這失準的一發讓我變得倉皇起來,我開始對着前方胡亂開槍。但二十發子彈都耗光了,卻居然也沒有一發射中!「銀色的野獸」這時候才重新向我邁步,彷彿之前就是在等待我耗盡彈藥才停在原地。
我想要起身逃跑,但是依舊不斷傳來劇痛的雙腿簡直比麵條還軟弱,讓我還未起到身就立刻跌回地上!
眼見「銀色的野獸」離我越來越近,我開始抓起身旁的碎石然後朝它亂丟一通。可是「銀色的野獸」就算被拳頭大的石頭丟中,對它來說也是形同虛無,依舊無法讓它停下半步!
不要,我還不能死了!叔叔說過,想像力是我們人類最強大的武器,只要不停止思考和想像,終究會得出解決難關的辦法。所以蕾絲賓啊,快動腦想想,肯定會有其他辦法!只要能善用現在能利用的一切,不論是物品,還是其他人——其他人?對了,還有那槍聲!
「——救、救命呀!有人、有人可以救救我嗎!……」我不斷重複放聲大喊,卻只換來小鳥被嚇飛的拍翼聲。
我這個舉動似乎觸動了「銀色的野獸」的情緒(如果它有情緒的話),它的全身開始微微顫抖,然後稍稍低下了頭,其中一隻尖銳的前腳還不停刨着草地,活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牠是要撞過來嗎?我現在該怎麼做?要躲開嗎?但到時候我來得及閃開嗎?我的心跳怎麼會這麼劇烈,簡直隨時都會爆掉一般?不好,我有點喘不過氣……手腳,好僵……!
我明明都一副快要被嚇死的模樣,可是「銀色的野獸」不但沒有緩和下來,牠的身體反而抖得更厲害,牠壓低身子,接着前腳一蹬朝我撲了過來!
我不要,我不要死在這裏!我還要替叔叔報仇,代替叔叔活下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替叔叔完成……
然而,不管我如何在心中發出求生的咆哮,視野中「銀色的野獸」的身影依然在迅速變大。
我不禁緊閉上雙眼,就像要逃避痛覺;還有因為自己的軟弱,而白送了叔叔拚命救回來的這條命的事實一樣。
我以為自己將要體驗身體被撕碎的殘酷經歷。
這時,不遠處驟然響起槍聲似的轟然巨響!我被嚇得即刻縮身摀耳,張大嘴巴發出慘叫。
剛才發生了甚麼事?難道說,有人來搭救我嗎?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時,那隻「銀色的野獸」已經失去了蹤影。
我環視四周一遍,才發現在離我不遠處的地上,攤躺着失去了頭部的「銀色的野獸」。
這,也是解決那兩隻「銀色的人」的人做的嗎?
忽然間,我的左手方向傳來草叢被撥動的嘶沙聲,朝那邊望過去,還能看見一道人影正緩緩向我逼近!
為了弄清黑影的身份,我馬上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槍,然後把槍口對準黑影。
當手電筒的燈光把前方的黑暗都驅散掉後,我看見的居然是一名穿着經常會在科幻作品裏出現的貼身戰衣,戴着科技感很重的全罩式頭盔的人。
那個人是軍人嗎?難道說是甚麼特種部隊的士兵?還是說是秘密組織的成員?!
就在我苦惱着該不該向那軍人搭話,那軍人說話了:「這裏是『狼蛛』,發現倖存者,請求下一步指令。」
那軍人居然發出年輕少女特有的甜美嗓音,此外,根據她說英文時的口音,應該會是名日本人!
「重複,這裏是『狼蛛』,有人收到嗎?……是壞掉了嗎?」日本小姐的語氣顯得她有點焦慮。
我於是鼓起勇氣,開口問:「是……是有甚麼問題嗎?我能幫得上忙嗎?」
日本小姐聽到我這樣發問後,隨即把視線移到我身上,接着小跑步來到我身邊曲膝彎腰,再以叫人感到安心的溫柔語氣說:「不,沒甚麼問題喲。話說妳還好嗎?還能走嗎?」
「嗯……」我搖搖頭,「為了逃出營地,我已經全力跑了一整天了,現在雙腳也已經酸痛得要死,跟本無法好好走路。」我按摩着微微顫抖的雙腿。
片刻後,日本小姐把她手上那把過半身高的狙擊步槍收到背後,然後向我伸出手臂。
「來,讓我扶着妳走。」
扶着我走?那麼她不就無法使用武器,很危險嗎?
雖然我沒說出口,但日本小姐卻宛如會讀心一樣,馬上察覺到我的擔憂,隨即補充說道:「不用擔心,姐姐我可是好強的喲,分神作戰甚麼的不過是小菜一碟喔。來,要是再有更多的鉎找到我們的話就麻煩了。」她更進一步把手伸到我的面前。
儘管我看不見日本小姐的臉,但我就是有種日本小姐在對我露出暖心微笑的感覺。日本小姐不但善解人意,還十分溫柔,感覺就像個寵愛妹妹的成熟姐姐呢。
我明白日本小姐是想讓我安心才說出這話,現在也不是該擔心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就是要存活下來。更不要說我有必須存活的理由。要活下來,就得用盡一切能利用的事物。
我懷着歉意,正要握起日本小姐的手之際——
「當心!」
當我發現到的時候,一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銀色的人」,已經撲向了日本小姐!
她們抱在一起翻滾了好幾個圈才停了下來,然而不幸地,日本小姐現在被「銀色的人」壓在地上,她得用雙手拚命地撐住想要刺向她胸口的兩把銀刃!
我的心臟一跳,以為日本小姐要撐不住了!於是我手忙腳地填裝手槍的子彈,想盡快提供支援。
不過情況卻很快就被逆轉。只見日本小姐雙腳一縮,緊接着使勁地踹向「銀色的人」的腹部,「銀色的人」在腹部受到重擊後連續退了好幾步,日本小姐於是趁機爬了起身,然後把手伸到背後。然而,日本小姐的手在背後揮了又揮,彷彿有甚麼不見了一樣!
對了,那把狙擊槍!
我趕緊掃視我的周圍一遍,發現狙擊槍就掉落在我前方偏左,那是只要我趴下伸直手臂就能勉強勾得到的距離。
我立刻丟下手槍爬向那邊。可是那把狙擊槍實在太重了,我只好用雙手把槍抬起,但是還是十分吃力。
「在這裏!」我向日本小姐喊道並且把槍給滑出去。不過,礙於槍的重量,只依靠我那所剩無幾的力氣,狙擊槍根本滑不了多遠。
但日本小姐在聽到我的呼叫後立刻回頭,疾衝過去並撿起狙擊槍。
與此同時,「銀色的人」也已經完全恢復平衡,接著舉起一把銀刃往日本小姐的方向奔跑。
日本小姐立即旋身向後,架槍瞄準。她們兩個即將撞上對方,就在最後那瞬間,隨着彷彿能讓樹木動搖的巨響響徹整片森林,「銀色的人」的頭冒出煙來,身體癱軟地靠在日本小姐身上,日本小姐推開「銀色的人」的屍體後便轉身面對着我。
「呼……成功了。」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日本小姐也鬆一口氣似地發出一道短促,如鳥鳴般無比悅耳的笑聲。感覺我的心情於是輕鬆了不少,很快就脫離緊張焦急的情緒,身體也不再抖了。
日本小姐真的非常可靠,不但很會打架,還可以只用一聲笑聲就能安撫到別人!不像我,不但在剛才的戰鬥裏全程打醬油,日本小姐還是因為把注意力放在安撫我上,才會差點被「銀色的人」襲擊成功……
日本小姐收起狙擊槍之後走向了我。然而,她才走了沒幾步後,倏地,日本小姐雙手抱腹,臉色發青,單膝跪到地上!
這時候,我心裏浮現出某種不祥的預感!
「您……您沒事吧?」
我在說甚麼,她分明很有事啊!啊啊,她甚至喘起氣來了!
日本小姐沒有回應我,只見她一邊嬌喘着,一邊緩緩地把掩住腹部的手翻開。被翻開的那隻手的手掌是暗紅色的!
我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忽然,叔叔被銀刺中後瀕死的模樣,居然和日本小姐如今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難道……難道又要有人因為我,而死嗎?
這時,日本小姐的方向發出一陣「茲嘶——」的洩氣似聲響。
只見一具骨架似的金屬架子從日本小姐的身上剝落,日本小姐接着又用手指在頭盔的右耳處按了幾下後,頭盔也發出短促的「茲嘶」聲,然後她就任由頭盔「噹」地掉到地上。
日本小姐猛地一抬頭,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長秀髮,隨即在空中飄揚起來,在皎潔月光的映照下,更猶如銀製絲綢,輕柔亮麗,她的眼眶裏鑲着一雙迷人的棕黑色寶石,肌膚亦如陶瓷般皙白又不失紅潤,圓潤的臉蛋彷彿吹彈可破,叫人忍不住想盡情捏揉一番,即使她現在已經滿頭大汗,頭髮散亂,臉還皺在一起,但卻為她的外貌增添一份莉花帶雨的可憐美,美得甚至足以讓身為同性的我都不禁怦然心動!
日本小姐突然向我一問:「……不好意思,可以請妳……把手伸過來嗎?」我於是才從那種似醉掉一樣的恍惚中回過神來。
日本小姐輕聲催促我,我不敢怠慢,立即爬到她身邊,並照她所說伸出右臂。日本小姐於是輕輕地抓住我的右臂,然後把我的右掌放在她左腕下方的平板上。
「現在,是要做甚麼?」
日本小姐沒有回應,她只是無奈似地皺眉瞇眼,又像似要讓年幼的妹妹安心一樣展露出溫柔的微笑。
過了幾秒後,日本小姐左腕下的平板傳出「咇——」的一聲。
日本小姐說:「很好。現在……妳可以把這副外骨架,穿到身上嗎?」
我雖然不太明白日本小姐叫我這樣做的用意,但是現在的情況緊急,我只好遵從她的指示,接過剛才從她身上剝落下來的骨架,然後在日本小姐的協助下趕快穿上這副骨架。
就在骨架貼到我身上的那瞬間,我感受到宛若無數隻小蟲在我的背脊與手腳亂竄的噁心觸感,又過了幾秒後,骨架猛然一收縮,就這麼固定在我身上了。
日本小姐明明比我還高,但這副骨架居然能自動縮成符合我身材的大小!雖然知道現在的軍事科技如同魔法般神奇,但親眼看見的感覺果然就是不一樣,就如同透過電視看明星表演,和親臨現場間的分別。
日本小姐卸下平後板,將之固定在我的左臂內側上護甲的凹槽內。
日本小姐問:「背後……腰部那邊,應該有一把手槍……可以拿給我嗎?」
我立即伸手往背後摸索,結果拔出了一把純黑色的沙漠之鷹手槍,我接着把手槍交到日本小姐的手上。
日本小姐在接過手槍後把彈匣取下,她臉色陰鬱地注視了彈匣內的子彈片刻,然後才裝回彈匣。
她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掛着苦澀的微笑,對着我說:「這樣,就好了……哈呼……妳自己先走……」
「不行不行!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丟下您!再說,我不會戰鬥,甚至無法在短時間內再次站起來……」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臟又再次劇烈跳動,連呼吸也又急促起來!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獨自一人遇上襲擊時,沒人能出手搭救我;害怕自己受傷時,沒有人擁抱我、呵護我;害怕當我快要不行時,沒人在我身邊鼓勵我「不會有事!」。然而我更怕的是,又會有一位負傷的好人,會因為我獨自離去,而迎來悲慘的結局……
聽到我這麼說後,日本小姐卻只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妳不用自己走。來,按下平板……畫面左下角的那顆按鈕……然後,再按下『確定』。」
看來日本小姐依然執意要我走。
要是日本小姐之後有甚麼三長兩短,我恐怕永遠都原諒不了自己吧……真是的,為甚麼您們兩個在這種時候都要裝這種無謂的帥啊!
我一邊壓抑着躁動的內心和情緒,一邊依照日本小姐的指示操作平板。
結果當我按下「確定」按鈕的瞬間,我的背後猛然傳來機器運轉的「咕嗚——」聲,接着背後的骨架上,看起來像個大背包的東西,忽然如花朵般綻開,居然化成四根彷彿昆蟲的節肢般,修長得比我的身高還長的金屬義肢!
金屬節肢「啪躂!」地豎立在草地上,之後我背上的骨架開始發出「嗚嗚——」的機件運轉聲,金屬節肢竟隨之慢慢撐起了我的身體,直到我的雙腳懸吊在空中!
「嗚哇……」我不禁發出既驚嘆又害怕的叫聲。
好可怕!明明離地甚至不到一米,但我就是莫名地覺得好高!奧克塔維斯博士每天都是這樣過活的嗎?
「吶……只要戴上這個,就能控制,機械爪囉。」
日本小姐勉強伸長手臂,好不容易才把頭盔遞到我手上。
當我戴上頭盔後,頭盔登時傳出被上鎖一樣的「嘎嚓」聲,接著,原本陰暗的視野霎眼間變得光亮,待眼睛適應了光芒後,映入我眼中的,同樣是叢生的雜草與高聳的樹木,然而視野邊緣卻出現了多個抬頭顯示介面——雷達、心率計、體溫、環境溫度計、……總覺得現在是在打虛擬實境版的第一身射擊遊戲。
「……頭盔,有問題嗎?」
日本小姐這麼一問,我才發現我剛才愣住了好一陣子,於是馬上把視線放回處於下方的她的身上。
不過日本小姐進入我的視野時,一對引號框住了日本小姐的身影,然後在我的視野的左邊彈出了一個小小的視窗,上面寫着:
N.:櫻.冴木
A.:17
S.:女性
S.T.:已注入,腹部遭受非致命刺傷,前「狼蛛」駕駛者,……3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OykN0F1o1
…………
雖然都只是日本小姐的個人資訊,但除了她的年齡外,還有一點我非常在意,那就是視窗最下方那一小串字:
「第二NE特戰調查隊(代號『潘朵拉』)成員」。
「第二NE特戰調查隊」?「潘朵拉」?我聽過「三角洲部隊」,聽過「海豹突擊隊」,也聽過「空降特勤隊」,就是沒聽過甚麼「NE」、「潘朵拉」之類的部隊。難道說是「災難應對軍」新成立的作戰部門?
「……我的臉上有甚麼嗎?」日本小姐——或許該叫她冴木小姐——問道。
「不不,沒甚麼……話說回來,我該如何操作這四根東西?」我指着身旁的金屬節肢。
「用想的就可以。」冴木小姐說,「只要想着前進,機械爪就會前進;想着後退,就可以後退;……附帶一提,想着『關閉視窗』,就可以關閉不必要的視窗喔。」
我順着她的指引,不僅成功關閉了寫有冴木小姐的個人資訊的視窗,還成功讓機械爪動起來,順暢地走了幾步!
「對了,這樣我不就能帶您出去了嗎?」
就算我抬不起冴木小姐,也能嘗試把她固定在我的背上,這樣應該就能帶冴木小姐逃出這裏了吧。
可是冴木小姐只輕輕搖頭,說:「傷員只會拖慢行進速度,還可能讓隊員分心,陷入危機……這樣吧,往南邊走會來到一道懸崖,那邊是我的撤離點。妳先到那裏,然後通知那邊的人前來救援。」
「也是可以這樣啦……但是您只有一個人,還受了傷……」
「我有槍不是嗎?」冴木小姐舉起了那把全黑的沙漠之鷹,「更何況,我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唷。」她還伸出右手作出彎臂擠肌肉的動作。
雖然冴木小姐正乾笑着,但眼神卻流露出滿滿的決心。看來,說服她跟我一起離開,已經不可能的事了。
「還有,」冴木小姐有點吃力地提起剛剛掉到地上的狙擊槍,「把這個也拿去吧。雖然挺重,但是戰術骨架會幫妳分擔重量。」
「啊、謝謝!」我收下了狙擊槍。
果然,槍拿上手沒之前那麼重了。「那我要出發囉!我會盡快回來的,所以別跑到別的地方去喔!」
「……啊,先等一下。」冴木小姐連忙喊住我,「可以替我跟小艾說,『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嗎?」
「嗯、沒問題!」
因為時間緊迫,所以我沒多想就答應冴木小姐,接着便立即命令機械爪帶我前往目的地。
但走了一段路後,我才突然察覺到那段話實在非常不對勁!冴木小姐怎樣會想要我傳那種話?
明明幾乎整個背部都被骨架覆蓋,我還是感到背上忽然竄過一陣惡寒登。總覺得有甚麼不好的事就快發生!
我連忙調頭回到去冴木小姐那邊,希望能在這預感成為真實之前帶冴木小姐離開那裏。
然而,當我回到那邊時……
「冴木小姐您沒事——」
——乒轟——
在銀光之下,飛灑到空中的,無數顆如砂石般細小的紅色寶石,映照出殘酷的光芒……
原來,這才是她想要拿到手槍的原因嗎?
騙人……這不是真的吧?她原本不是還好好的,傷勢也不致命不是嗎?那為甚麼……為甚麼還要特意使開我,做出這種事……
為甚麼我沒有早點發現?要是我沒有把手槍給她的話,她就不會……我不敢相信,就算事實經已擺在眼前,我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
剛才明明還表現得那麼堅強的冴木小姐,怎麼會做這種傻事!
就算我明白一再自責也無法改變甚麼,但是我的心情就是無法平服,視線也久久無法從冴木小姐的身上移開。
都是因為我……要不是因為我那麼軟弱,老是要別人搭救,冴木小姐就不會也像叔叔那樣……
就在此時,我的視野右上角出現了「訊息接收中…」的一串字,那串字隨後變成顯示着一道音軌的視窗。音軌上的橫線開始出現波動:
〈這裏是『地獄犬』,收到話給我馬上回話、完畢!〉我的耳邊響起一道非常粗魯的年輕男聲。
我強壓住躁動的心緒,盡可能不讓自己發出嗚咽地問:「我……我收、收到……請問,您是……?」
剛才說話的人想必就是冴木小姐的伙伴。要是他知道現在回話的不是冴木小姐,冴木小姐也再不可能回應他的話,他肯定會激動到痛罵起我來吧。
到時候,我大概又會只懂得低着頭,在一片罵聲下不吭不聲,只管強忍住淚水,默默承受。
但就算我再害怕,再討厭被人痛罵的感覺,我也只能接受。
因為這就是如此懦弱的我應得的報應。
可是,即便已經過去約半分鐘,我也已經做好心準備,對方也還是沒有回應。就在我想要再次開口時,對方卻搶先回道:〈……重複,這裏是『地獄犬』、快給我回話、完畢!〉
自稱「地獄犬」的青年的語氣顯得他既煩躁又憤怒,同時又摻雜着擔憂的情緒,十分複雜。
難道他聽不見我嗎?
我於是大聲回話,結果對方依舊重複說出跟之前差不多的話。
這時候,代表「地獄犬」的音軌下方又多了另一道音軌,音軌上的橫線也開始波動:
〈請你冷靜點,『地獄犬』。『狼蛛』的通訊裝置有點損壞,暫時無法回應。〉下方音軌的人說。〈這裏是『八達通』,剛剛因為突發狀況而暫時與妳切斷了連線。現在我會把地圖座標傳給妳、完畢。〉
自稱「八達通」的人才剛說完話,我的雷達下方就跳出一道視窗。
視窗顯示着一張地圖,地圖上標着兩顆分別是紅色和藍色的圓點。藍點被標在一片樹林的圖案內,旁邊標示着「你」,我想應該就是我正身處的位置;紅點被標在位於南邊的一道懸崖的上方,旁邊標示着「目標」,那應該就是冴木小姐口中的撤離點。
〈『狼蛛』,我的無人機偵察到鉎已經在開始擴大活動範圍,妳得在十分鐘內到達撤離點。否則,我們將會丟下妳一個人撤離,以上。『八達通』、完畢。〉
〈切……要是妳敢把命給丟了,我可不會放過妳啊!『地獄犬』完畢。〉
語畢,兩道音軌也隨即被「通訊中止」替換掉。
不過距離通訊被切斷後不到一秒,「通訊中止」的字樣就變成了一道十分鐘倒數計時器,而且還已經在倒數!
完全不給人整理思緒的機會啊!軍人們都是那麼有效率的嗎?
儘管我對於發生在冴木小姐身上的事依然感到悲傷和自責,可是我明白空有自責與傷感是沒用的,要是想不愧對為自己付出一切的人們,要是想為自己的懦弱贖罪的話,就只能用行動來表示!
更不要說我答應了叔叔,答應要代替他活下去,答應要當他存在過的見證人……答應要替他報仇!
而現在,我要背負的罪惡,與承諾又多了一份。所以我更不能白送掉這條命!
時間十分緊迫,我得馬上出發。但是還得先做一件事情。
我回到冴木小姐身邊,把冴木小姐的身體放平,校好她躺下的姿勢後,再替她把染上別的乳彩的頭髮整理整齊。
我把長在旁邊的鮮花摘起,放在冴木小姐的胸前,並為她默哀祈禱後,便命令機械爪旋身,全速前進。
※(Check point 4)
頭盔的夜視功能讓我能在黑夜中看眼前的清障礙物,正常來說應該會走得更快才對,然而,這裏的樹木長得實在太過茂密,機械爪無法在這種環境下靈活行動,導致前進速度比我預計還要慢上許多。
撤離點位於某座山的懸崖上,所以得通過崎嶇的山路。
要是用走的話肯定要花上一整天。不過,機械爪能讓我爬上一些平常絕對爬不上去的陡峭斜坡,所以還是比步行上山快上許多。
在前進的途中,我往地圖和計時器瞥了一眼——四分鐘內要走完另一半路程。
時間好像還充足,但誰知道中途會不會出現阻滯。
只能祈求上天別再對我開玩笑了。
然而,老天爺好像真的很喜歡開玩笑——雷達上方的邊緣忽而冒出兩顆紅點,而且還分別從左右兩邊迅速往我接近!
紅點代表着甚麼不言而喻。
我心裏一慌,只管命令機械爪往後蹬跳,結果居然恰好躲開了兩隻「銀色的野獸」的飛撲,還讓它們狠狠的撞在一起。
我趁機提起狙擊槍,瞄準其中一隻的頭顱後扣下扳機,「噗轟!」的一聲,那隻「銀色的野獸」的整顆頭,竟然在眨眼間直接應聲消失!
這把槍的子彈的口徑到底有多大,怎麼會這麼可怕?!
當我還在為這把槍那如同大炮般強大的威力感到驚訝時,另一隻「銀色的野獸」猛然跳起身來,迅猛地往我衝刺!
我於是趕緊重新瞄準。然而那隻「銀色的野獸」的行進路線毫無規律可言,還老是在我瞄準好之際又跳到意料之外的地方去!
不好,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牠貼近!得馬上拉開距離!
但就在我打算讓機械爪蹬跳到後方時,「銀色的野獸」卻霍然跳出了我的視線範圍。
我連忙查看雷達,發現代表「銀色野獸」的紅點覆居然已經蓋掉代表我的十字交點!
是上方!
我勉強抑制住想抬頭瞧瞧的衝動,立刻命令機械爪往後起跳,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那雙長着銳利長爪的前臂!
但是我還沒來得及重新架穩槍枝,「銀色的野獸」便再次往我飛撲!
我陣腳一亂,慌亂間只命令了其中一隻機械爪抵在我面前,希望能藉以擋下攻擊。
不過機械爪的尖端竟然恰好刺中「銀色的野獸」,還把它緊緊地釘在旁邊大樹的樹幹上。
呼……真是鬆一口氣!剛才「銀色的野獸」可是快要撲到我身上了,要不是這無心一刺,我恐怕已經……一想到那畫面,我的身體就不禁冷顫起來。
此時,一時間像死掉一樣毫無動靜的「銀色的野獸」忽然猛烈掙扎,嚇得我差點就把還刺在牠身上的機械爪拔出來。
這些銀色怪物究竟是用甚麼構成的?怎麼就連被手臂粗的機械爪貫穿身體,都還能那麼龍精虎猛?!
我馬上舉槍對準「銀色的野獸」的頭部,扣下扳機,再次「噗轟!」一聲,連同大樹一起開出了一道灼熱的通道。
明明之前冴木小姐用這狙擊槍時,開火的槍聲可是大到會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發響,而且還會點發疼,非常討厭。不過剛才那幾次的槍聲就沒那麼刺耳了。難道是頭盔的功勞嗎?
我「呼!」地鬆一口氣後拔出機械爪,任由無頭的「銀色的野獸」像具布娃娃似地癱倒在地上。
總算渡過危機了。話說時間還剩多少……
「還有兩分多嗎。」
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也不是允許我再慢下腳步的時間。
就在這時候,雷達的邊緣突然開始浮現出多個紅點,多到甚至讓系統響起警聲,更糟的是,那些紅點分佈在四方八面,還全都正向我迅速逼近!
難道是被剛才的槍聲吸引過來的嗎?早知道就用另一根機械爪刺死牠啦!
算了,現在抱怨也沒用,當務之急是要快點到達撤離點!
我連忙加快趕路的速度,同時還得分神對付追來的怪物。
雖然因為骨架能減緩槍的後座力,所以導致我跑轟的準繩度大增,可是那些怪物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清得完!
於是我只好不停繞路,避開聯群結隊而來的怪物們。
我花了大把的時間東閃西躲,終於在計時器倒數至五秒時走出了山林,來到一片向外凸出的廣闊懸崖上。
只見崖邊外的空中浮着一台軍用直升機,面向我的機側的艙門被敞開,能清楚看見直升機裏面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在往我招手。
這時突然傳來通訊:〈喂!還在發甚麼呆啊,快過來呀!〉
就在我準備起跑之時,另一個人也開啟了通訊:〈請妳在跳上機之前收起機械爪,否則妳不僅會被卡到導致上不到機直接摔死,還可能會連累我們墜毀、完畢。〉奇怪地,這段通訊居多被標示為「私人」。
不,現在不是該在意這種瑣事的事候,那些怪物追上來了,得即刻起跑準備跳上直升機!
我命令機械爪全速前進,在前腳接觸到懸崖邊緣的瞬間使勁一蹬的同時,按下平板上用作收起機械爪的按鈕,讓機械爪收起來。可是,我跳出的距離居然還不夠我伸手勾住直升機的甲板!
不不不不不,怎麼能到現在才失誤!
我不認命地把手臂伸至最盡,希望能夠抓住直升機甲板的邊緣,就在我以為手指要勾到那裏時,我卻感受地手指竟然只抓了個空!
為甚麼……明明只就差那麼一點點……!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明明已經有兩個人為我而犧牲了,明明都已經走到這裏了……為甚麼天上還要再作弄我一番?!
就在我含着淚,緊咬着牙關,將要目送直升機的影像漸漸縮小之際,一名和冴木小姐一樣穿着科幻風戰衣,卻沒配戴頭盔的人,猛地把將近整個半身探出直升機外,還伸長手臂抓住了我的手腕!
「喝嗚——!」
他使勁一拉,居然成功把我拉到機上去!
我被拉上直升機後便整個人趴在甲板上,只聽見直升機艙門「咕嗚嗚——」地自動關上的聲音,接着就我感受到直升機正漸漸攀升的浮空感,和飛離原位的加速感。
直升機啟程了……我終於逃出來了——不,還不能鬆懈,有件事我還得面對……
我身後傳來「地獄犬」的聲音:「呼喝……妳剛才在發甚麼呆啊!訓練時教的都忘了嗎……」這時,「地獄犬」就像發現有甚麼不對勁一樣,原本震耳似大聲的嗓音忽然安靜下來,即便外頭不斷傳來螺旋槳旋轉發出的切風呼聲,但我卻有種身邊一切都陷入寂靜、不吭不響的感覺,讓我感到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妳是誰?」「地獄犬」終於開口。不過,他的語氣裏還多了一陣震怒,與一份憂懼。
被他知道了,他已經知道我不是他在等待的人了。
我不敢說話。總覺得一旦我發出聲音,我的後腦勺就會隨即被「地獄犬」開出道彈孔來。我不想死,更不被允許死在這裏!所以我一聲不吭,就像拚命抓住細小的浮木一樣,盡可能地爭取多一秒活着的時間,即便自己心裏十分清楚那根浮木根本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
然而,在「地獄犬」說話後三秒都不到,他就猛地摘下我的頭盔,絲毫不在意這動作可能會弄傷我,之後更居然粗魯地一手抓住了我大把的頭髮,硬是把我給轉過身來!
我忍不住慘叫一聲,雙手不禁開始亂抓「地獄犬」的手,希望能讓自己掙脫。可是這不但沒有讓「地獄犬」的動作緩和下來,他反而還變本加厲,就像要直接揪起我一樣拉扯着我的頭髮,我甚至能聽見頭頂傳來一絲絲「噠啦噠啦」的斷裂聲!
好痛、好痛!頭髮都要斷了,不要再扯了!
我很想這麼哀求他,不過我不敢。不是因為我怕了他,而是我根本沒有這資格去求得他的仁慈。
終於,我在「地獄犬」的強硬行動下,被迫直視他。「地獄犬」有着一雙炯炯有神,而且如玉石般碧綠的清澈眼瞳,如今這美得似寶石一樣的眼瞳,已被自眼角湧出的露珠浸濕。「地獄犬」的眉頭緊鎖,從微張的嘴巴能看出他正咬牙切齒,凌厲的視線刺得我的胸口像被刀刺一樣,很痛,也很辛苦,因為我居然還有種像似脖子被掐住一樣的窒息感!
「我問妳究竟是誰!!!」他發出扯破喉嚨般的怒吼後,便猛地把我摔回地板上,當我好不容易才含着痛與淚把頭抬起時,「嘎嚓」的一聲,我知道,他十有八九已經把槍口對準了我。
「妳,告訴我!櫻、櫻她……在……哪裏?」
他在……嗚咽?
啊啊,原來我從他身邊奪走的,不僅是同伴或朋友,更是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太差勁了,實在太差勁了……為甚麼,為甚麼我會做出那麼差勁的事?
「說、妳究竟……究竟對她做了甚麼!!!」「地獄犬」激動地把槍口貼上我的太陽穴。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另一名和「地獄犬」同樣裝束的亞洲男子——他之前好似自稱「八達通」——伸手壓下「地獄犬」舉槍的手,「地獄犬」於是怒瞪向他,不過「八達通」一臉泰然地對「地獄犬」耳語幾了句後,「地獄犬」就面露不甘地自行把手槍收起,然後一臉憂傷地用空着的手摀着臉坐到一角的椅子上,走過去的途中還不忘「砰隆!」地搥打牆壁出氣。
之後,「八達通」掏出了一塊手帕和一個瓶子,他用瓶子在手帕上倒了些透明液體後,與我接上視線,說:「雖然我討厭想對女孩子做這種事,但是,公事公辦。」語畢,他就放下瓶子,用左手托着我的後腦勺。
「失禮了。」
話剛說完,他就猛地用被倒了液體的手帕,緊緊摀住我的口鼻!
一陣刺鼻的奇怪氣體登時湧入我的鼻腔和眼睛,我能感受到涕淚頓時從我的口鼻溢出!
鼻子就像被灌入酸液一樣傳來陣陣刺痛,發起燙來,眼睛也像被灑了鹽一樣,不斷發痛之餘淚水還似決堤一樣流個不停。
我不斷掙扎,甚至對這人拳打腳踢,不過這手帕還是死死地黏在我的臉上。這狀況持續了大概一分鐘。明明只是一分鐘,我卻有種過了一個小時,甚至一整天的可怕感覺。
之後,一陣睡意忽然襲向了我,我的腦袋頓時變得沉重起來,完全無法思考,我開始感到渾身乏力,視野漸漸模糊起來,最後,千斤重似的眼瞼終於不受控制地闔上,全身的肌肉亦頓時鬆弛掉……
而我的意識,亦已在我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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