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紅塵醉 - 之十一御水

　　柳蓉芷和禮廷嫣二人聊了許久，四更天，二人卻絲毫不累的樣子。

　　「妳這次回來，還要走嗎？」柳蓉芷問。

　　禮廷嫣勾起一抹哀傷的笑容，道：

　　「宮主，您明白嫣兒。」

　　禮廷嫣的生母，為巫族中人，是柳蓉芷的好友，而她的生父雖為默默無名的貧窮人家，也十分疼愛她。她從小在巫族長大，和柳蓉芷也親密無間，卻和墨瑾較少接觸。

　　在她五歲時，生父因不慎被當時的地方望族陷害，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被活活打死，當時的禮廷嫣只能在一旁看著自己的父親，卻無能為力。她的父親死後沒多久，她的生母因接受不了而自縊。她一夕之間失去了最疼愛她的雙親，她無法接受那望族的所作所為，即便她才五歲，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被陷害的。她跑到那望族府中，大哭打鬧說著要他們償命，可她畢竟只是個五歲孩子，有誰願意聽她說話？就算聽了，也無法做出回應，因為和那戶人家作對，只有死路一條。

　　而當時的望族，便是現在的楊家莊。

　　禮廷嫣看著世人的冷眼旁觀，對她的求助漠然置之恍若未聞，留給她的只有嘲笑和同情的目光。

　　她恨，恨所有的人，認為那些見死不救的人們，全都是殺害她父母的兇手。

　　這樣的她早已整顆心被仇恨蒙蔽，是柳蓉芷收養了她，用好幾年的時間，才讓她打消想報仇的念頭。

　　她是為了柳蓉芷。

　　「嫣兒，多少年過去了，妳放下了嗎？」

　　這個問題，她每天都會自己問自己，而她始終沒給過答案。

　　禮廷嫣閉上眼睛，說道：

　　「我若放下，是對爹娘不孝；我若不放，放不過自己。」

　　「嫣兒，當初，是妳娘讓我親口告訴妳，讓妳不要恨，不要報仇，只管無憂無慮的過自己的生活。」柳蓉芷握住她的手道。

　　「我何嘗不想放下？但我沒有辦法裝作若無其事，看著那些罪大惡極的人還在逍遙自在的過日子。」

　　她略為激動，握緊了柳蓉芷的手，又說道：

　　「這些年來，我努力讓自己每天笑著，樂觀的看待所有事，假裝沒有什麼值得我在乎，可我並不快樂。我當初離開，是不想待在這傷心地，但離開了，我沒有住所，一路走走停停，也不快樂。」

　　她的眼眸黯淡無光，和平常的那個禮廷嫣截然不同，幾乎是完全相異的兩個人。

　　「我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麼，折磨自己嗎？看著那些罪該萬死的人卻什麼都不能做。」

　　柳蓉芷的心像是被人撕裂般難受，她早已將禮廷嫣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自然是十分心疼她的。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她淡淡的唸過這詩詞，卻一句一句刺痛柳蓉芷的心。

　　究竟要是怎樣的人，才能承受她所承受的這些？

　　無人知曉，那看似天真爛漫的笑容背後，藏的竟是滿目瘡痍的悲戚。

　　寒風凜冽，大雪紛飛。

　　南方，湘翎氏。

　　湘翎紅毓一襲赤紅，坐在大殿中喝著茶。

　　湘翎昀走進大殿，手上拿著一張對折的白紙，道：

　　「師傅，這是紀天氏門主要交給您的信。」

　　湘翎紅毓抬頭都沒有，就說道：

　　「拿去燒了。」

　　湘翎昀愣了愣，小心問道：

　　「師傅，您不看看嗎？」

　　此時，湘翎紅毓放下手中的茶杯，厲聲道：

　　「讓妳燒了沒聽見嗎？」

　　「是，知道了。」

　　湘翎昀離開後，在外遇到了湘翎瑤，她拉住湘翎昀，問道：

　　「大師姐，門主看信了嗎？」

　　湘翎昀搖搖頭，她又著急問道：

　　「連看一眼都沒有嗎？」

　　見她沒回應，湘翎瑤失望透頂的嘆了一口氣。

　　湘翎昀走到昀香閣，取出沉甸甸的一個木盒，裡面放的全是紀天擎一筆一畫親自寫的信。

　　而這些，湘翎紅毓都沒看過一眼，自然也是不知道湘翎昀其實並沒有把這些信燒掉。

　　她希望有朝一日，湘翎紅毓回心轉意時，可以給她看這些信。

　　不過，怕是遙遙無期。

　　未時，楊青蓮獨自一人來到巫隱城，墨儼閣內。

　　墨瑾看見她，說道：

　　「青蓮，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楊青蓮是少數能讓墨瑾和顏悅色的人之一，因她從小就與墨瑾較親。

　　「想著有些時日沒來了，就過來看看您，也是有事情想要問清楚。」

　　「坐。」

　　坐下後，楊青蓮倒了一杯茶遞給墨瑾，墨瑾微微一笑，說道：

　　「妳可是為了舒君一事而來？」

　　點點頭，楊青蓮說道：

　　「這事您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就是狐族刻意要挑釁我們巫族。」

　　墨瑾又皺緊了眉頭，嚴肅說道。

　　「我們與巫族素無瓜葛，我相信並不是狐族所故意挑起的爭端。」

　　墨瑾笑著搖頭，又說：

　　「青蓮，妳還是太天真了。所有衝突，一定都是其中一方先開始的，沒有誰是永遠的朋友。」

　　沉默數秒，楊青蓮開口問道：

　　「但您不認為事有蹊蹺嗎？為何狐族人能用我們巫族的巫術？」

　　「妳想說什麼？」

　　「青蓮只是認為，這其中應該有什麼原因才對。」

　　墨瑾飲乾手中的茶，說道：

　　「我懂妳的意思，但這可不能胡亂猜測。妳且先稍安勿燥，我會慢慢調查此事。」

　　語氣一轉，她又說道：

　　「妳素不關心這江湖大小事，今日是怎麼了？」

　　「您就別取笑我了。」

　　楊青蓮笑了起來，千嬌百媚。

　　「最近那事，如何？」墨瑾問。

　　「照樣。」

　　「妳若做好決定，我支持。對了，禮廷嫣好像回來了，要去看看嗎？」

　　楊青蓮搖搖頭，說道：

　　「她應該不想看到我才對，畢竟，我是她仇人的女兒。」

　　墨瑾輕握她的手，道：「錯不在妳。」

　　「換做是我，也無法接受的。」

　　楊青蓮輕嘆了一口氣，花容月貌的臉上突然夾帶著些許憂鬱之感，又隨之煙消雲散。

　　翌日，墨瑾召集了所有巫族人，準備要一個一個審問。

　　柳蓉芷擔心的向她說道：

　　「墨瑾，妳收著點，別太過。」

　　「我知道。」

　　於是，墨儼閣外聚集了上百名巫族中人，接下來他們都要一個一個進去墨儼閣，而無人知曉墨瑾都問了些什麼。

　　幾時辰過去了，出來的人臉色皆無什麼異狀。

　　聽他們說，墨瑾好像只是讓他們施了她指定的巫術，並沒有問什麼問題。

　　到了名為渺兒的那名女子時，她一進去，就一直低著頭，她一直都是這樣，不管面對誰，總是畏縮。

　　「抬起頭，我沒讓妳看著地板。」

　　聞言，渺兒才緩緩的抬起頭，可是整個人還是發著抖。

　　墨瑾啜飲一口茶，問道：

　　「那玄氏大弟子，可還有找妳的麻煩？」

　　「沒、沒有了。」

　　語落，墨瑾嘖了一聲，放大了音量：

　　「畏畏縮縮的，搞什麼？巫族人什麼時候這麼抬不起頭了？」

　　渺兒又發起抖，就像是墨瑾隨時要殺了她一樣。

　　「我就真的不懂了，妳姿色平平，又如此膽小懦弱，那玄氏大弟子究竟是看上妳哪一點了？好歹也是名門的大弟子，真是愚蠢，竟然連武林大賽這事也給耽誤了，這事要是被全武林知道，我看他玄氏是要丟了極大的面子了，尤其那玄堤如此驕傲。」

　　此話一出，渺兒先是抬頭看了墨瑾一眼，眼神驚恐，又馬上低頭，也沒說話。

　　「也罷。妳，看到中間那盆水了嗎？」

　　她抬頭，看到中間桌上，的確擺著一盆水。

　　「用妳會的方法，將水運到旁邊的花瓶裡面。」

　　渺兒皺了皺眉頭，此時此刻，她心裡想的應當是：這麼簡單的武功，誰不會？

　　是簡單，而且並不是只有巫族人辦得到，對於所有習武之人來說，應當是最基礎的武功之一。

　　於是，渺兒上前一步，雙手上抬，右手比劃著動作，左手若水流動般輕盈上下搖晃，盆裡的水被她牽引出來，在空中形成了一條清澈的水柱。

　　此時此刻，墨瑾正用無法讓人察覺的內功破壞著水柱的運行，若是武功一般的人，水柱是會直接灑落一地的，可她內功施了，但渺兒所操縱的水柱卻絲毫不動，一滴水都沒有漏下，完美的將盆裡的水都送到了花瓶內。

　　而在渺兒之前，沒有一個人是成功的，墨瑾的內功深厚，想必是不用多說。

　　墨瑾忽地笑了幾聲，說道：

　　「有意思啊。」

　　渺兒當然不懂，她幾乎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但墨瑾看起來卻很驚訝。

　　後來，整個巫族人都輪過後，只有渺兒一人辦到。

　　夜裡，楊青蓮在墨儼閣詢問今日測試一事。

　　「我讓他們御水。」

　　楊青蓮驚訝的看向墨瑾，疑惑問道：

　　「為何是御水？」

　　「在他們御水的同時，我在一旁用內力打在水柱上，按照我們巫族人的程度來說，應是抵擋不住我的內功，水會散落才是。可就獨獨只有渺兒，她完全不受影響，完美的御水成功了。」

　　墨瑾說完，楊青蓮問道：「渺兒？」

　　「便是玄氏大弟子看上的那個，豪不起眼的女人。」

　　墨瑾繼續說道：

　　「想要使用奪魂，首先必須要有極好的內功基礎，而我們巫族所學武功，並沒有看重內功，因此若有過人的內功基礎，定然是自己苦練學成的。」

　　楊青蓮愣了愣，她心想，她並沒有和墨瑾提到奪魂，但墨瑾卻直接說了，代表她想到的是跟她一樣的。

　　「不過，這還不足以成為證據。」

　　墨瑾喝了一口茶，又說道：

　　「說到這渺兒，也真是奇怪，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還懦弱畏縮，為何能讓那玄氏大弟子迷成這樣？」

　　聞言，楊青蓮微微垂下眼眸，說道：

　　「有些人吧，即便對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還是愛的徹底啊。」

　　墨瑾只是笑了笑，又道：

　　「感情這種事，就是傷人傷己而已，青蓮，能躲遠點就躲遠點吧，別碰，因為十之八九都沒有好結果。」

　　可是，來不及了。

　　這句話卡在她的喉嚨，最終沒能說出來。

　　又一陣寒風吹進窗子，不怕冷的她，卻忽地顫抖了一瞬。

　　南方一隅，一座林子裡的一間破廟，雜草叢生，只有微弱的陽光透進來，顯得有幾分陰森。

　　「妳要我做什麼？」

　　是顧延。

　　那他在和誰說話？

　　「去湘翎氏和紀天氏邊界，製造動亂，最好大一點，最好驚動到武林。」

　　一名女子站在黑影下，看不清面容。

　　「妳可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女子笑的輕盈，說道：

　　「放心吧，我不會忘的，你只顧好好等著。」

　　語落，顧延轉瞬消失在這破廟裡，女子嘴角卻勾起了張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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