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放心,在經過初步的醫治後,女孩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聖醫替昏迷的少女檢查後,處方了一些藥品。給了少女一些基本治療後,向津和莫沙報告說。「他的身體很虛弱,還出現了脫水的癥狀,全身有輕微的瘀傷和擦傷,這些都沒有大礙。右後腦側的鈍傷比較嚴重,雖然沒有流血,也只能希望沒有造成任何內傷。」
自從與少女相遇後,又經過了兩小時的車程,津等人終於來到第一個目的地——波方國太陽教的總部——丹古神殿。在向神宗說明了事件後,神宗很樂意為少女安排了聖醫,並隨津和莫沙兩人一起守候教醫的結果。
「鈍傷?知道是甚麼造成的嗎?」神宗普巴·丹古疑問道。
「不能確定,但從大小和形狀看來,大概是某種棒狀的物體。恐怕他是遭受到襲擊,而對方也抱著強烈的殺意。」
這名少女遭受到襲擊,然後逃到騎士團的馬車裡。不,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
「他該不會是在皇城裡的人吧?」
莫沙道出了津心中所想。
波方國皇室有著異常嚴厲的出入搜查制度,不單是出入的馬車和官員要經過嚴格的檢查,只要不是國皇的直系家屬,全都無一幸免。加上組成皇城三大主體的皇室、騎士團、魔法師團在其所屬的主樓都有額外的審查機制,即使從騎士團前往魔法師團,也必須經過審查,可說是十分繁鎖又累贅的制度。總括來說,外人想要突破眾多防衛進入皇城深處,根本是不可能。
難以置信。
這樣一名年輕的少女竟然是皇城的人?哪怕是騎士團長之子的莫沙,也沒有自由出任皇城的許可。
「神宗大人,既然少女的情況已經穩定,我希望能夠先處理那件事。時間緊逼,還請神宗大人諒解。」
「津先生說得對,少女的事就暫且交給聖醫負責,請你隨我入內吧。」
「那我也……」
莫沙趕忙地說著,津卻立即打住了他。
「請你照看著這名女孩吧。他或許是皇城的要員,放任他獨自一人太危險了。」
莫沙想要爭辯,但在津那凌厲的眼神下,只能默默地接受。
普巴領著津來到位在祭祀室後方的神宗房內,他卻去了把守的聖衛,鎖上門,只留下津和自己。
神宗普巴,年方八十,不單是太陽教的中心人物,同時也是波方國長壽的象徵。與普遍價值觀不同,大多場合下,越是年輕的人位居高職,越能獲得普世的尊敬,但神宗卻剛好相反,越長壽便越得到尊重。那是因為太陽神同時也是生命之神,司掌著人們的壽命。
「自上次在皇城碰面後,轉眼已過了兩星期。」普巴推開一個小型書櫃,邊說道。「莫文他還好嗎?」
「分別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津平淡地回答。
「他會讓你帶上自己的兒子,代表他意識到危險了。」神宗扭開藏在書櫃後一個老舊的機關。「他總是一個人往危險裡衝,但願他能夠平安。」
「莫文先生是名優秀的騎士。」
「可憐的是他那才剛十五的兒子。他的母親在莫沙年幼時便過世了,自小便得在沒有母愛的環境下長大,如今又要面對這種處境……」
普巴呢喃著,像極了一名年邁的老人——稍稍囉唆但語帶慈祥。潔白如雪的長鬍子和短髮打理得很整齊,一臉的皺紋訴說的並非風霜而是溫順。步入朝枝之年,這名當了二十多年的神宗顯得穩重,正所謂年高德劭,就是話有點太多了。
面對老人的話語攻勢,津選擇了沈默,希望對方能夠知難而退。
普巴用藏著的鑰匙打開最後的鎖,從裡頭拿出一顆散發著淡淡銀光的碎片,碎片大概是拇指和食指圈起來差不多的大小,其中一面圓滑的弧線,證明它是某物的其中一部分。
「這就是莫文所拜託要走私出境的東西?」津一臉疑惑地問,從外表來看,很難判明這塊碎片的價值。
「相傳這是神力的結晶,是能夠將人類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的力量。」
「為什麼是傳聞的說法?」
「因為這是來自古老的傳說,至今我們沒有發現運用它的方法。之所以能夠確定它是神力的結晶,是因為它的共鳴反應。」
普巴將代表太陽神教的,僅神宗世代相傳的烈陽十字標識放近碎片,一陣刺眼的銀光充滿房間,然後開始發出七色的圓環。津雖然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但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七色圓環代表的意義——組成世界的神力圈。
能夠觸發這種共鳴反應的,就只有眾神恩賜的神物。
「……很難想像,魔法師團所覬覦的是這種沒有實際價值的碎片。」
「儘管我們也覺得很難相信,然而事實如此。」神宗過濾了津無禮的發言。「又或者說,魔法師團所覬覦的,是集合所有碎片後的結晶。」
「如果你的猜測正確,那魔法師團掌握的資訊比你們還要深入。」津接過碎片,小心地藏到了懷裡。「放心,我既然接下了這委託,一定會盡力完成的。這塊碎片就交給我了。」
那邊廂,少女剛從昏睡中醒來。睜開眼睛,腦裡依舊暈眩,遲疑了一分鐘,意識中斷前的記憶衝進腦中。顧不得身在何方,下意識只有逃跑的念頭,只不過才剛撐起腰板,虛弱的身軀又是一陣頭昏。
少女如此激烈的動作自然引來身旁莫沙的注意。莫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差點跌向床下的少女,只是溫柔的觸碰引來少女強烈的反彈,猛地抽動的肌肉想要反抗,但虛弱的身軀終究無法掙脫這援手。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莫沙試著安撫恐懼得發抖的少女,但卻不得回應。
少女在懷裡翻找著甚麼,忽然臉色一沉,憤怒和焦急盡寫於臉上。
「你們把小劍藏到哪去了?」
莫沙細思了一下。
「是那把刻著魔法師團徽章的小劍嗎?」
「還給我!」
少女激動地喊著,奮力沿著莫沙的鎧甲想要搜索騎士的身軀,從肩頭數次滑落到腹間,卻依然故我地搜尋著目標物。少女沒有支撐自己的力量,但溫柔的少年不斷地支撐著軟弱的身軀。
「別亂動,這樣只會傷害到自己。」莫沙語帶關切地說著。「那把小劍不在我這裡,它現在由另一人保管著。」
對了,是那名曾經威嚇自己的男人。
聞言的少女冷靜下來,他意識到多餘的掙扎只是徒勞。
少女重又回到柔軟的枕頭上,臉上又是一副木無表情,像極了對某物失去了興趣的孩子,態度轉變之快,難以猜測。充滿空間的沉默,讓莫沙感到亳不自在。
「你叫甚麼名字?」莫沙試著打破沉默。
「……」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紹。我名叫莫沙‧依文達,你叫甚麼名字?」
「……」
「你感覺如何?傷還痛嗎?」
「……」
「對了,你口喝嗎?」經歷了一回又一回的冷漠,莫沙仍然不放棄,想要和對方打開話匣子。少年把在櫥櫃上的一杯水遞到少女跟前,不過少女仍是不聞不問,就連一下冷眼都沒有注視過莫沙或水杯,只是如木頭一般冷冷地靜止不動。
淺棕色微卷且帶點凌亂的及腰長髮,因瘦削而顯然易見的面頰骨,略薄但帶著美妙曲線的嘴唇現出了貧血的粉白色。少女的衣著沒有品味可言,老土的泥色無袖式連裙罩衫,只用粗糙的繩帶在腰間束縛著,下身穿著男性工人般的褲子。如果能注意衣著,加上補足營養,少女絕對是名可愛的女生,足以迷倒不少少男……除了那深邃的翠綠色眼眸以外。
那雙眼中沒有光彩,空洞得沒有焦點,反而讓人感到可怖。
莫沙慢慢地把水杯移至少女的指尖,感受到冰冷觸感的少女把手掌張開,終於抓住了水杯喝上兩口。
「如果我這麼問讓你難過的話,我很抱歉……你的眼睛……看不見嗎?」
少女輕輕把唇邊的水杯放了下來,遲疑了數秒,點了點頭。
一種難解的悲傷湧上了莫沙的心頭。他從沒接觸過任何有著殘疾的人,而作為人,他對弱者有種自然的同情心。他甚至為剛才覺得少女的眼睛是恐怖的存在而感到內疚。
「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請儘管說。」
少女的眉頭抖動了一下,然後第一次回應了莫沙。
「現在……請幫幫我。」
再說津的一方,剛交接完那塊碎片,一名聖衛氣沖沖地衝了進來,津立即把寶珠藏到懷裡。神宗不悅地訓斥著聖衛:「我不是吩咐會面結束前,誰都不能進來嗎?」
「抱歉,神宗大人,但事出突然。」聖衛試著平伏呼吸,說道。
「到底發生甚麼了?」
「回告神宗大人,剛才一隊皇室警衛無視聖衛們的阻擋,衝進神殿大肆搜刮,表示要我們交出一名通緝犯。」
聞言的神宗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二話不說便往聖殿的正門快步走去。津和聖衛也趕緊跟上,一種不祥的氛圍漸漸形成。
其時,穿著輕盔甲,戴著鐵帽,一行二十人左右的皇室警衛隊正試圖衝擊攔在主殿門口的聖衛們。聖衛手臂環環相扣,築起了人牆,但不被允許佩有金屬兵器的聖衛又豈是警衛們的對手。起初還只是試圖衝擊的警衛亮出了佩劍,手起刀落,銀光帶著血水降下,一條手臂掉在地上。
警衛暴力的行為嚇著了聖衛,不過守衛聖殿的聖衛絕不是無膽之徒。在恐嚇跟前仍頂著巨大的勇氣,依然挺身擋在主殿之前。
到來的神宗不敢正視眼前的情境,血、肢體、哀鳴充滿了神宗的五官,最為可怖的卻是立於眼前的兇手,竟然來自皇室。
「給我住手,誰敢在聖殿之內,太陽神跟前放肆!」神宗拼盡了年邁斯啞的聲音怒吼道。
回應著神宗的話,一名頭盔多了一支青鳥羽毛的警衛走上前來。羽毛是分隊長的記認,而這名隊長面對著官階在自己之上的神宗亳無懼色。
「神宗大人,皇上收到可靠線報,聖殿私藏甲級逃犯,特命本人前來搜捕。然遇上聖衛們的阻攔,不得以使用了極端手段,實在萬分抱歉。」
「一派胡言!」神宗憤怒地撕吼,枯槁的雙手隨之抖動。「聖殿可是受到太陽神祝福之地,又豈會容許罪人涉足。即使有再大的理由,你們私闖聖殿,傷害聖徒,此等褻凟神明的行為,可是天理不容!」
「神宗大人,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有皇上的手令為證。」護衛隊長攤開一張羊皮紙卷,展示在眾人跟前。冗長的文章簡單而言就是:聖殿私藏逃犯,反抗者格殺勿論。
神宗難以置信地睜圓眼睛,皇上的大蓋章確確實實就印在羊皮紙上。就在他連甚麼事都未明白之時,一切都變得不受控制了。
隊長命人強行突破,但年邁的神宗依然擋在主殿的入口,分亳不肯退讓。或許……只是或許警衛會念在神宗的身份上,不會再有粗暴的行為。不過護衛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不顧一切將老人的肢體肆意扭曲,狠狠地壓倒在地。退化的骨頭響起清脆而危險的聲音,藏在後頭的津再也看不過眼,正想急步上次阻止之際,少女的出現暫時平息了衝突。
少女在莫沙的攙扶下,勉強來到護衛們的跟前,護衛們頓時眼睛發紅般,推開旁邊的莫沙,幾人一起抓捕了虛弱的少女。護衛們撕開單薄的罩衫,肆意搜查了少女半裸的身體,但除了半袒露於外的滿是傷痕的身軀,他們並沒有斬獲。
「短劍不在我這裡,大概是在路上掉了。」在暴力跟前,少女平靜地說。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謊言嗎?若果劍不在你身上,那肯定是在這座聖殿裡。」隊長回答說。
「等等,這件事真的和這裡的人無關,他們並不知道我的事。」
「既然你不想連累任何人,從一開始就不該逃跑不是嗎?」隊長輕蔑地說著,右手抬起少女的頭,將其正對著自己。「你只要再把短劍的所在供出來⋯⋯」
「短劍是真的不在我這裡,我也不知道在哪裡。」
「你還真是嘴硬呢。」
隊長抬起右手,緊握的拳頭亳不留情地朝少女揮去。此時莫沙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正義感,緊緊捏住隊長的右前肘,使其使不上力量:「請你住手,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把短劍的去向,別再咄咄逼人了。」
看著莫沙魯莽的行為,津不由得憂忡起來。津曾經向莫文許諾過,必須要保護莫沙;同時這名少女和魔法師團有著關係,他也要一併拯救;另外還有神宗,還有這座聖殿,這一切順理成章地成了津的肩頭石。傭兵知道他是非挺身而出不可的,但他需要低調行事——他可不希望在離開波方國之前,淪為通緝犯的一員。
隊長望著莫沙,莫名地側了側頭,又仔細打量了數眼:「我是在哪裡見過你嗎?」
莫沙越是保持緘默,隊長的眼神越是凌厲,在咫尺之遙下,像極逼迫的野狼與怯懦的幼兔。莫沙在龐然壓力下,蘊讓於心的妥協在唇邊抖動。
「他只是名來朝聖的旅人。」神宗強忍著被壓制的痛楚,試圖引開隊長的注意力。「即使有著國王陛下的御旨,你也不能向沒有犯事的人施以制裁吧。」
「你說沒有犯事的人?他防礙我們偵問犯人,已經是大罪了。」隊長嘴角輕輕上揚,不快地盯住神宗,作出像抗議般的低吭。「不過神宗大人,你在關照別人以前,不該先關心一下自己嗎?神殿本來就有私藏逃犯之嫌,如今再加上包庇犯人之罪,請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
原來壓制住神宗的警衛一把將他拉起,隊長隨即手中握緊未出鞘的長劍,繃緊全身力氣直往神宗身上毆去。聖衛們見狀,慌慌忙忙要上前護駕,但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經擋在前頭,接下了那無情的一擊。
黑色的鎧甲、黑色的披風、黑色的短髮和背上的巨劍,津精準地握住那正揮下的劍鞘。冷漠、冷傲,儘管左手因劍鞘的擊打而發紅,雙目透出的殺意仍讓隊長不禁卻下半步。傭兵趁勢手腕一轉,從對方的手中奪來長劍,左右平掄一周,原先壓制住神宗和少女的警衛被擊倒在地。
「沒想到是把好劍。」津稍稍拔出劍刃,端詳了數眼,說。
數人倒下,但數十人仍然站著,即使有眾多護衛的支持,隊長仍不敢再進一步。津扶起神宗,眼神仍緊緊盯住隊長,同時又向莫沙耳語道:
等我先衝出去,你便緊隨帶著那名少女盡力逃。
莫沙驚訝地輕瞄了津,即使津暫且氣勢佔上風,但在這包圍網中要殺出重圍,怎麼想都不實際。津不等莫沙三魂驚定,已是背上老邁的神宗一個箭步上前,架開從警衛隊長手中搶來的劍,左右揮舞,殺出一條生路。騎士別無選擇,唯有用披風包覆著少女半裸的身體,輕輕向說聲「得罪了」,便背上那虛弱的身軀,跟上傭兵的步伐。
津的目光就只有警衛背後的出口,第一擊就是直奪警衛隊長的面門。那一擊畢直的前刺,快、狠、準,在對方還未反應以前,劍鞘已是狠狠擊在對方的鐵盔上。隊長倒下,一時群龍無首的警衛們慌了陣腳,只能一湧而上與傭兵拼個你死我活。不過津絕非泛泛之輩,長劍左右揮舞,攻擊之快,使得手提長槍的警衛們竟無從入手。
一名警衛勇敢挺進,津急忙把長劍納入腰間,左手又一次結結實實地抓住對方的兵器。津的力度之大,阻擋了警衛想抽走長槍的意圖,再右手一抓,將對方連人打槍抬了起來,將長槍的主人狠狠擊了在地。
其餘警衛乘津不備,數柄長槍挺進。津來不及反轉槍頭,揮舞槍尾來檔,數柄長槍交錯,只有津手上的立即反應過來,一挑一劈,槍陣隨即瓦解。
接下來的攻勢像是夢幻劇般,津強逼對方讓出一道通道路來。面對兇猛的傭兵,警衛們正疲於擋住對方的攻勢,津卻恍惚不知疲累地猛烈進擊,連續十來下的攻勢總算勉強打出個缺口。
津用長槍擋住敵方的追截,讓出了一個小通道,先確保莫沙的安全。年輕的騎士帶著少女先行衝出神殿,與陽光一併而來的卻是絕望。又數十名的警衛劍拔弩張封堵了去路,與此同時,神殿內的警衛也追了過來。眼下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任津再有神力,也不得不露出絕望的眼神。
四面楚歌。
「不得不承認,你們的表現著實讓人驚嘆。」隊長不急不忙地再次走到津的跟前,嘲諷著說道。「但想逃出皇室的掌心,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不過是為了一名通緝犯,竟然投入這等兵力,不覺得太過了嗎?」津反嘲對方說,想要爭取一點時間,好尋找一線希望。
「俗話說有備無患。」
那絕對是謊言,為了一名氣若柔絲的少女動用了近一百名警衛?那是何等的浪費兵力。恐怕這些警衛們早就預料到一場惡戰,要不是打算和神殿作戰,就是料到有別的力量存在。
他們該不會早就知道津和莫沙的到來吧?
難道那名馬伕……
「警衛們,給我把這幾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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