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時,築幸跟我提過,她媽媽當年帶她去日本,是為了尋求演藝類工作的發展。
雖然很不想把築幸的照片給別人,我還是咬牙忍了忍,把照片寄給我最信任的朋友──吳品軒。
吳品軒有在追外國偶像,日本的也有,所以,提供照片給他,他應該能幫我找到築幸在日本究竟是在做什麼樣的工作。
我直接、間接問了築幸兩三次,但她就是巧妙把話帶過,非常神秘。
吳品軒很滿意這個請託,平時他這種追星族,總是被沒在追星的人嫌棄,說盲目崇拜、浪費時間金錢,能夠因為追星而幫上忙,他覺得很激動。
好一陣子,堂姊對我都不冷不熱,問她是不是因為我帶了女性朋友,讓她不高興,她沒承認也沒否認,只說想看看那位朋友長什麼樣。
我心想,這不是什麼多大的事,拒絕堂姊反倒會把關係弄得更僵,於是,我便把築幸的照片交給了我認識的第二個人。
吳品軒花了兩個月,才達成任務。因為我嚴格要求他不准讓其他人看到築幸的照片,只憑他一己之力,又不曉得築幸在日本的藝名,實在太難找了。我們唯一清楚的就是築幸不是演員,這是她親口透漏的。
多虧了吳品軒最熟悉的是偶像這塊,他在日本的知名偶像團體找尋未果,想到了地下偶像這一塊。
如果是地下偶像就麻煩了,地下偶像簡單來說就是沒有正式出道,難以登上媒體的非主流偶像。換言之,就算標準放得極為寬鬆,在一間幾乎無人知曉的地下室,與僅僅十名粉絲寂寥地唱歌跳舞,那也能被稱為地下偶像。
要是沒有粉絲公開的影像、圖片,就算築幸真的是地下偶像也束手無策,這全都端看偶像的知名度,知名度太低,那就愈難找。
當然,築幸也有可能不是地下偶像,吳品軒沒有蠢到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但偶像仍是最可能的選項。
終歸僥倖,有不少人會自製動圖表情包,為了宣傳喜歡的人事物。吳品軒是在一則社群網站的網路貼文底下,一名網友的貼圖認出築幸的。
他向該網友發了私訊,詢問那圖中的女生是誰,對方高興地向他介紹,女生叫「飛羽」,是地下偶像團體「魔法殺手」的雙主唱之一,負責低音部分。
網友貼了好幾個影片網址給吳品軒,影片的標題有日期及團體的日文名稱,吳品軒重複看了幾遍,確認那女生和照片中的築幸一模一樣後,總算結束了這段煎熬的尋人旅程。
他又花了兩個禮拜收集魔法殺手的相關新聞或消息,才再度與我視訊通話。
「華園,其實資料我一個禮拜就找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為我個人的因素,所以才又多拖了會。」
「沒關係,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了,怎可能嫌你慢?」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嘆氣,「魔法殺手半年前換過團員,現在的主領舞是新加入的,之前的因為懷孕而被迫退團。你可能不曉得,這種以男性為主要粉絲的偶像是不被允許交往的,否則就等同於背叛粉絲對偶像的愛。」吳品軒神情凝重。
「這我多少還是知道,所以你是覺得這件事有問題?」
「魔法殺手的經紀公司老闆黑木,是個風評很差,喜歡對女孩動手動腳的人。懷孕的領舞水香,退團之後正想向媒體披露孩子的生父是誰,結果被人惡意用車衝撞,肇事者、水香以及她肚裡的孩子當場死亡。」
我用手拍了拍雙頰,趕走烏雲般的負面情緒,「是黑木搞鬼?」
「警方沒有找到證據,最後判定兇手為肇事者,就這樣結案。」
「那築幸的團體不就完了?」所以她寒假才會回來台灣休息?
他搖頭,「新的主領舞轉移了粉絲的焦點,風波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了。我要說的是,這個事件,加上黑木那樣差勁的老闆,我合理懷疑團員們有可能被潛規則。」
原來這才是吳品軒拖延時間的原因,他怕告訴我,我會承受不了打擊。雖然我跟他說築幸只是我朋友,可是,又有誰能接受自己的好友為了生存,或者更好的機會,而犧牲、出賣自己。
聽到築幸是地下偶像時,我真不知該開心還難過。她受到歡迎固然是件好事,但那些粉絲又是怎樣看她?
地下偶像跟我小時候提到的明星、歌手還是有區別,偶像得承受粉絲更私密的情感,我不敢想像是否有粉絲對築幸充滿非分之想。如今,吳品軒又推測疑似有潛規則,我實在禁不住地動搖。
築幸說要回日本處理事情,是什麼事?難道她也被歹人染指?
不對,我忘了一個重點,築幸的媽媽是最想讓築幸成為大明星的人,即便做地下偶像是想吸收人氣,成為明星的踏腳石,她也不會讓她的寶貝女兒犯險才對。
築幸媽媽到底曉不曉得地下偶像背後的池水很深?還是說她真有自信完完全全保護好築幸?
我鄭重道:「品軒,你可不可以定期幫我關注魔法殺手及築幸的消息?」
「沒問題,小事一樁。」
我和築幸的距離非常遙遠,什麼事也幫不了,可我還是想盡可能得知她的每一個消息。
切斷視訊,我趴在桌面,不明白築幸為何什麼都不說。
她休息未必要回來台灣,日本那麼多地方她大可以四處旅遊,回台灣想必絕對是為了見我,她特定請我雕貓與鳥親吻的木雕,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便如此,她仍舊沒留下什麼就走了。
等等,真的什麼都沒留嗎?
我能夠請吳品軒幫忙,不正是她說,她從事類似演戲卻不是演戲的工作,吳品軒才得以找到正確解答。
仔細想想,築幸不是沒有提供訊息,只是她都給得很隱晦,有種愛說不說的感覺。當年她被媽媽打罵,她也不願意直接開口,而是要我注意到她身上的瘀青,才肯對我說。
小時候的隧道,她給我回信,也放了顆白石頭提醒我。
有些事,她喜歡暗示不明說。
我得回憶她在寒假時,到底做了什麼特別的舉動。
要求我雕指定造型的木雕?我覺得只是一種低調而另類的告白。雖然這又是一個「她不明講」的典型例子,但用象徵性的木雕來表達情意,不得不說,她非常了解我,才懂得用這樣的方式來委婉詢問我對她的感情。
唯一能想到的、最奇怪的事,就是那件多人紙鈔失竊奇案。我搞不懂的是,築幸那時候為何要我試著設想犯人的動機,難道她跟案子有關?
怎麼可能?她沒有辦法辦到的,更何況她的超能力是不可控地使眼淚發光,她不會是犯人。
一切又回到原點,我深陷於霧中,只能無力地在台灣默默為她祈禱,等她回來。
堂姊畢業後沒有選擇往碩士邁進,所以我後來又找了新地方住,空間小了點卻交通、購物都便利,不然,她回老家了,我一個人住在原本的大租屋處,既空虛又浪費錢。
堂姊準備返家的那天,她直接向我攤牌,「從青春陪你到大學畢業,從你大一入學就跟你同住,到現在我要走了。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這是個對我們無比嚴肅的問題,我可不會像電視劇那樣灑狗血說謊。
「有,我喜歡過,也曾想過和妳結婚、共組家庭會很幸福。」
她用手緊緊按住雙眼,嬌驅輕顫,強忍淚意,哽咽地向我說聲謝謝。
我驀地鼻頭一酸,眼眶發熱,我也向她道謝。
這個善良的好女人,陪我太久太久,她終於不願再等了。我誠心祝福她能夠找到一個能與她相互扶持的好對象。
一切都可惜,因為我心裡早就裝了一個人。
「華園,你知道嗎?愛情可以讓人很幸福,可是,愛情也是種詛咒,它會狠狠綑緊你的心靈,令你捨不得脫身。你呀,千萬不要像我一樣,照顧好自己。」
聽到堂姊半是埋怨的勸諫,我心裡有些疼痛及釋懷。
她不回頭,我不敢送。
左右掙扎一會,我窩囊地回房間,滑手機、吃泡麵,忍受不了突然升起的睏意,睡去了。
爸爸是在我大四那年回到台灣。
當叔叔打電話通知我,爸爸決定要留在台灣休息幾年,我簡直不敢置信,同時期望他能治好心病,接受母親的死亡。
叔叔要我先不要見爸爸,考慮之前每次見面都不歡而散,避免爸爸一怒之下又跑走。因為爸爸這次回來,就是他與其他人爆發激烈爭執,船員們受不了他那暴躁的脾氣,請他離開。
大家都能理解他的喪妻之痛,可如果正常生活都沒辦法好好過,沒有人會再忍耐下去。
船長和爸爸是老交情,便勸爸爸休息幾年,等到要回去繼續捕魚再聯繫他。
「你爸爸談到他下船的來龍去脈,整個人忽然就失去精力,枯槁了許多,以後有機會,你要好好安慰安慰他。」叔叔說。
我為爸爸的遭遇感到同情,卻又對他憤恨。我覺得自己好悲哀,爸爸回家,我不能夠去見他一面,反而要躲起來,隔著叔叔來得知爸爸的消息。而爸爸不希望看我,還在懷念他的海上生活。
大四這年還發生另一件事。
吳品軒告訴我,有大的偶像經紀公司K社看上了魔法殺手的雙主唱,打算挖走她們,成立新團體。她們如果一走,意味著魔法殺手很有可能解散,目前的階段卡在黑木似乎不肯輕易放手,想在痛宰K社,取得更多利益,可K社雖然欣賞雙主唱,卻也不想隨便砸錢。
從大二寒假等到大四了,築幸說要處理事情卻遲遲未歸。孤單的租屋處,總是讓我想起堂姊的身影。
我沉迷於畫陰暗的圖畫來紓壓,桌上的畫紙上,一隻貓咬住了小鳥,鳥兒的喙張得大大地,看不出是表現什麼情緒。
我覺得,我被遺棄了。被爸爸、被堂姊、被築幸遺棄,只能在這租屋處腐爛發臭、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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