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開心，死之前可以對住一個朋友坦白咁講出自己內心嘅說話……」
他之前說過，「很開心」。他給我們的印象是「全能班長」，就連外號也改作「男班長」。不單止成績優異，處事態度積極樂觀，又願望幫助有需要的同學，外貌俊郎下自然不缺乏異性緣，理應是個無敵的高中生。但如今發生這樣的事，實在無跡可尋。說到底，也許只是我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如果你真係要死嘅話，除咗人道同宗教理由之外我都唔知點去阻止你，因為我唔明白你面對嘅緊咩困難，所以……如果可以嘅話，最低限度喺你死之前，話俾我知你嘅感覺？有咩事令你唔想再生存落去？」
他沉默起來，看到他的手指比剛才掐得再緊一點，沒有痛苦的表情，大概是習慣了掩飾自己，任由身體去進行無意識的發洩動作。
「噹！」
他用力拉扯，又一粒鐵釘飛出來跌向樓下，如果不再令他站回來，掉下去也可能是數分鐘內的事……
「我真係好努力咁去做好自己……但都係唔夠……」
他淡淡說出，一個全級成績排行第二的男生在抱怨自己做得不夠好。大概不是因為學業吧。我嘗試慢慢走近他，保持在他視線範圍之內，安靜地坐在地上，卻保持住隨時起身的姿勢說：
「你……有好大壓力？」
「你知唔知道，年年都係排第二，就好似你永遠都做得唔夠人好咁……到底我要點做先可以攞到第一返嚟？」
洛軒一說，只是因為他執著的是第一名嗎？他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咁……第一又真係好難搞……你面對嗰個係超級學霸……」
「我唔係想嬴邊個人，我只係想佢哋明白，我已經盡咗力……我真係做唔到……」
「佢哋」一詞，就是說有人在迫使他一定要得到第一名，而且他說自己已經盡力去完成，意思即是他無法跟對方妥協。
「其實你都做得好好喇！有咩人迫到你咁辛苦呀？」
他沉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如果任由他這樣持續沉默，只會令洛軒越來越危險。既然他不願說出口，就要用第二個角度作切入點，並鼓勵他。
「……其實你唔係一直都做得好好嘅咩？大家同學都好信任你……」
「但係我都係令大家失望……」
洛軒用力說著，一粒釘子又飛脫出來。他的身體漸漸下墮，鐵網快受不了。我要冷靜……
「……『大家』嘅意思係？」
「我阿爸成日都想我做到全校最叻嗰個人，我已經好努力去做，始終都係羸唔到劉進先，唔好話整體成績，就連獨立嘅科目我都無一科係做到最好，結果我阿爸一眼都無望過我……」
當下的我有點混亂……是上一個問題的重點……他在意的是父親，是親人。洛軒面對的困難超出我想像，更是我無法理解的層面。在我而言，做不了第一又有什麼所謂？就算留班也是這樣過日子。不過單從剛才的說話，我也理解到他在學術上的成就似乎已經跟父親的期望掛勾，而最少有個別科目是第一名，那是最低門檻。
「就係因為你爸爸，所以你一直想令自己做到第一，得到佢嘅認同？但……高中先係啱啱開始……你唔洗咁緊張？」
「……喺啱啱嘅新年，佢過咗身喇……係急病……」
這……我想像到自己一面死灰的樣子，我已經不知如何應對。幸好，他繼續說：
「……由細到大佢都對我好嚴格，唔好話同我去玩，就連見下佢嘅機會都唔多。每一次嘅對話就係問我成績點，考得好就會叫我畀心機，考得差就一句聲都唔出。只有我媽媽不斷咁幫我溫書，學習。起初以為媽媽真係對我好，但直到升中學選校嘅時候，佢唔畀我讀自己鍾意嘅學校。其實我自己簡個間，已經係香港Top 20，唔會係差嘅學校。點知媽媽佢話：『因為而家呢間學校嘅校董，係我爸爸間公司最大嘅客戶，佢想借呢種方式嚟同客人打好關係。』，佢哋只係利用緊我去做啲咁芝麻綠豆嘅事……但我更加唔明白嘅係，我竟然無怪過佢哋……我就連自己都說服唔到自己，點解我仲要好似個公仔咁俾佢哋舞？我唔知自己想點……唯有繼續去做……我已經無咩諗法，既然擺脫唔到，就諗住完成佢哋嘅目的……點知……」
聽著，他失去了嚴厲框架的人生，應該是個好開始，雖然我是這樣想，但又不可以說出口。反思過來，見他一直沒有笑容，明顯是因為失去框架後也不是理想的情況。習慣了被管制，所以當下的自由令他無所適從？而且……他已經沒有可能再得到父親的讚賞了。
「你係咪覺得，到爸爸死個日，你都滿足唔到佢嘅要求，所以覺得自己好失敗？」
洛軒聽後面容扭曲，更用力地握著鐵網，很危險……
「你放鬆啲諗下，一直以嚟，爸爸都係你生活嘅指標。首先，我唔理佢做嘅係啱定錯，但係你嘅世界入面，完成佢嘅要求，就係你最大嘅動力，會唔會因為佢嘅離開，令你失晒慌寸，唔知自己想要啲咩？我都經歷過空白嘅時期，我好清楚呢種係咩感覺㗎！」
洛軒的眼神有點恍惚，似乎動搖了他的決心。只要他聽得懂，便有機會溝通，但不可以再刺激他……因為身處的環境太危險。關於他的目標，雖然那個母親聽起來也不可靠，但即管試試問：
「其實你都俾我仲好？……你有一個媽媽？係咪，我有咩事都只可以同Man Sir講，但你都知佢份人幾鬼死懶懶閒，又唔似得女人咁細心。你都可以問下你媽媽之後應該點做？仲有仲有！妳爸爸過咗身，你媽媽更加需要你喺佢身邊啦？係咪？」
洛軒漸漸露出笑容，但卻不是想通的樣子，而且笑得十分詭異，回道：
「無錯……媽媽佢有叫我做一件好重要嘅事……」
我聽到他的說話中帶有強烈的不安感……
「佢叫我快啲死咗佢……唔好再喺佢面前出現……」
這……真想說髒話！神啊！鬼啊！面書啊！谷歌大神啊！求求大家教我怎辦……別這樣挑戰我好嗎？
第三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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