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庇佑,晝漸長夜漸短,溫暖終歸降臨諾蘭大陸。
在大陸西方邊緣,什魯多薩山脈鑲起一道連綿不絕的屏障,再望向山脈以西,惟有茫茫海域以及突兀的海岸線,一個海角──伯羅菲氏海岬。
海角面朝汪洋,背靠高山,它擁有怪奇的丘陵地貌。與高聳山脈相異,山丘如同一個個白蟻丘,隆起於小陸地上,山頭圓潤,岩石裸露,尚有穿插於稀疏植被間的氣孔。這不僅是大自然風化侵蝕的巧工,更要歸功世代居住此地的「伯羅菲氏族」,即人類所稱翼人族。
白日落西海,流光宛轉,潮水拍岸。礁石上黑、白、褐的色點停停走走,長角垂鬚,是放養山羊。冬季剛去,正值山羊再度長膘時,覓食完畢,牠們往東結隊準備歸山。
「去去去......」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yLcQp9f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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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學著大人的樣子驅趕山羊,這裏有一棵幼嫩樹苗尚未被圍起來,男孩正在保護它,部落內的小孩子自小都被教育,房屋旁的林子是不能動的。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3KZcgIU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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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通人性,沒多作停留便跟領頭羊遠去。
男孩站在石屋旁,他蓄着黑短髮,赤裸上身,惟一與人類相異的,只有收斂在背後的那雙黑翅膀。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0ltMn1yU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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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海風撫過皮膚以及每根羽毛,一絲陽光留戀過他左耳的兩個金屬耳環,又映入黑瞳孔,最後只剩溫暖的印象,有時,他感覺這種平凡的溫暖會一直如此延續下去。
夜幕低垂,小山丘孔洞有的透著光茫,有的透著炊煙,是回家的味道。男孩奔跑向小山丘,從一個洞口進去,拾級而上,透過樓梯間的圓形窗口,望下去是漆黑的石屋區,是階級較低的族人住處。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EYnw0nR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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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材料是來自男孩身處的山體,而掏空的山體則成了居住的石室。他知道這些,因為他父親正是設計、開鑿石室的一員。
石道迂迴曲折,前方來人,男孩每日都會遇見他,對方由上而下點起油燈,光從石龕、凹槽照射,或方正或圓潤的石壁輪廓總勾起男孩的想像,或許哪一道痕跡就是他父親親手鑿出的。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blgzOtU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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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想,如果父親還在就可以指給自己看了。
木門輕掩,男孩推門而入,食物的氣味讓人直流口水。他進去廚房, 母親的背影忙碌着,她在灶台前燒火煮食,頭巾束着黑髮,布條交叉纏胸方便繞過翅膀。噼啪柴火聲,裊裊蒸氣與香氣充滿空間,男孩雙手環抱胸前,翼也不禁微展感受暖氣,他不禁感嘆若果身體也有羽毛多好。
母親往鍋內灑了一把鹽,攪拌匀稱,隨即把肉湯盛到椰殼製碗,男孩馬上把旁邊盛好的醃菜拌小魚乾和紅薯餅先拿出去,並一一放到石桌上。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B0QdDR1f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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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親看在眼內,滿意笑道:「雷文怎麼這麼乖。」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ow19gSps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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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作雷文的孩子只懂傻呼呼回了個笑容。
飽餐一頓,雷文把餐具帶回廚房,在接水處簡單沖刷,待他回來,母親已經盤膝於火炕上,心不在焉地檢查椰子葉編織的席子。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QXSoPGZ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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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知道母親在等信鴿,寄去家鄉的信還未有回音,即使是族長的信鴿也沒回來,每年收信多是這個時間,一般不會遲延,難怪母親會憂心。
雷文爬上火炕,很暖,火炕底下有煙道連接隔壁灶台,定是那邊的柴火未盡。若果是冬天,此時就該加柴,甚至添被,現在的餘溫配今晚天氣卻是好入眠。
母親放下席子,她想到可能雀鳥中途有何意外,決定等春天商隊一來就託個信,保險一些。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iUqiItZ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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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頭放鬆,摸摸男孩的頭問:「雷文啊,明天你就要成年了,你緊張嗎?有想將來怎樣嗎?」
明天是開洋謝洋的日子,慶典後是成人禮,伯羅菲氏族的男子在成年前,每四年會穿一個耳環, 而族長會為他們穿上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環,象徵成年。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wvcOWRb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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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是伯羅的恩典。」,這是伯羅菲氏族的一句諺語。
雷文並不怕痛楚,他緊張的是成年禮前的「試飛」。並不是每個族人都能飛翔,縱使翼人身軀比起一般成年人類輕巧兩至三倍,缺少儀式的輔助他們也只能滑翔。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MyfDXK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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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族長,只有地位崇高的「翔者」能掌控儀式,他們會長期在兇險的海上飛翔、捕魚,而地位最次的多是石屋區居民,雙翼僅是裝飾。
所謂「試飛」,主要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氣,大多數其實也只是從高處滑翔而下。每個年輕人都有成為翔者的夢想,希望自己就是能飛起的那個,所以若果連滑翔也失敗,男孩可是會被徹底嘲笑的。
自父親去世雷文便十分懂事,他搖搖頭道:「還好。母親,我想和父親一樣跟師父去開鑿石室......可以嗎?」男孩小心觀察母親表情。
母親怎會不知兒子心思,她笑道:「兒子啊,我知道能自由傲翔於天空是每個伯羅菲氏的夢想,但有多少翔者能活到老年呢?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iu0G3gO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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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航行的湍流、旋渦,把人誘惑、拆吃入腹的賽壬,還有各種海怪......」
雷文點點頭,即使不當翔者他還是對飛翔有無限憧憬,稚嫩如他並不知道翔者對氏族的寶貴,也不知道榮耀下的責任。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FSCy5nT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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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母親:「母親,那...為什麼你要教我『瑪那』呢?」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sAmhOEA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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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瓜,『瑪那』可以做到的事不止飛翔,它是受伯羅回應的祈願。」母親看著兒子懵懂的表情,她不是要他明白,只要他記住:
「祈願即獻祭。」
母親又默唸着什麼,男孩知道自己聽得見,卻無法記憶或者模仿。隨後一個響指,男孩母親手上憑空出現一絲火苗,火光恍惚間,中年女子像是回憶起青春,又像是寶玉褪去了常年勞碌產生的樸質,眼中閃爍。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xqyqh6e4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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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眼睛閃閃發亮,他想到的只是若果點燈人學會「瑪那」......又或者大家都會,以後他們就不用點油燈了!
火苗熄滅,男孩看到母親的笑容,他嘟嘴道:「我知道......不能和別人說。」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yIZNUCk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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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滿意地點頭,男孩思考了一下,想起母親給他說過的故事,問道:「故事那些魔法師,用的魔法也是瑪那嗎?伯羅也喜歡他們嗎?」
聽罷那中年女子不禁莞然一笑,真是單純的想法,雖然自己的兒子從小成熟懂事,但始終稚氣未脫,她說:「魔法只是獻祭儀式一種,瑪那比起魔力是更本源的東西......」那女子想了想,還是改個簡單的說法: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fbZ1oUQ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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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獻祭,是只要你夠努力感動到神明,祂們注意到你,就會回應你。」
男孩點頭,似懂非懂,他不知母親這番說話已經深深埋進他心內。夢中,母親說過的故事組成奇異畫面,有如血脈中的回憶,他見過居住滿翼族的島嶼,穿過海峽有優雅的精靈與守護寶藏的巨龍,寒冷的北方巨人在沉睡、獸人在狩獵,而男孩,他正在天空盡情傲翔。
外面細雨濛濛,海風吹來潮濕的空氣,頗是清涼。位置眾山丘中央,此處主司決議、祭祀之事。山壁內幾乎被完全掏空,到處描繪滿有關神話的壁畫,又放着初春剛摘的初開小花,頂上通天,上方是族長、祭司和翔者的住所,下方則如同環形的劇場。
此刻大半的族人不分階級地平坐於地面,雷文及其母也是其中一員,族人自覺地留下中間的圓圈,仿佛是什麼不可逾越的邊界。天色昏暗,他們一同仰望著上空,仿佛期待著什麼。
一名身掛長袍的翼人拿着火把赤腳走來,眾人讓路,那人點燃起圓圈中間的高高篝火,上高飄落的雨粉清晰可見,他跪在一旁。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MbtO5ak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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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肅穆,乾燥溫暖,只剩下外頭的風聲與眾人呼吸聲,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hyONMUvj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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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靜默。
忽地有人低哼,僅是一個單音,然後雷文身旁、身後,越來越多人自發加入,是從口腔、從鼻腔、從內裏發出的共鳴,組成共同的頻率,似乎有什麼將至。
一聲長嘯,張翼黑影從上方降臨,那是身披羽衣的女主祭,染製的彩布條掛在雙袖、白色羽翼上,布條也蓋在額前組成簾幕,雙目蔽隱,只見彩繪從臉頰向下延展。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0M1blS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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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舉雙手,手執不知名的鳥骨,一切靜止。
上空吹起海螺號角,漸大地一聲又一聲,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jsKNDD2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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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骨頭開始穩定敲擊。
男性低吟有如不知名的囈語,貝殼製的手鈴如浪潮風聲推送,緊接悶聲從獸皮鼓拍打而出,原始的節奏如同心跳,一下又一下,逐漸加快。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bbohD59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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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笑聲、隱約嘶叫聲不時出現,女主祭亦加入低吟,火光下她的臉忽明忽暗,不安卻又使人想親近。
重複不斷,隨着時間眾人成為一體,良久,某男聲帶塞音地嘶吼道: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V3gYjvy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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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之初,一切未明,就如初生之蛋。」
所有聲音驟然止靜,飄渺歌聲輕輕飄來,穩定如風,牽引着、召喚着。女主祭輕唱着,不帶任何字詞,仿佛穿過迷霧,又游走在廣闊遼原,逐漸地引吭高歌,擄人心神。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8z3U556O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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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祭胸脯高挺,聲音隨身體哆嗦着,搖搖晃晃,不絕如縷。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SntA2j8M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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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布條抖動,那是種奇妙節奏,是鳥鳴,是遠在出生之前的記憶。此刻,他們和「祂」一起為光明而喜悅,為呼吸而歡呼。
女主祭從懷內取出象徵開初的鳥,那平時不能傷害的聖鳥,就嘴往生活的脖子一咬,連毛帶皮,撕扯下來。深紅內臟粉紅組織與濕潤鮮血牽扯而出,被高舉,男聲發出如同戰吼的高呼,眾人跟隨,似是在陰暗世界中達到高潮,他們情不自禁發出讚嘆,他們被允許在今天放縱。
女主祭的纖細白淨手指,與捧着紅物做成強烈對比,內裏又竟藏著一隻潔白的蛋,她雙目蔽隱依舊,卻轉頭凝視。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v69ti06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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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不禁屏息,他覺得中間的那個人,已不能稱上是原本的女主祭了。他莫名顫慄,既害怕又渴望,渴望觸碰。
他接過傳來的椰花酒,椰殼碗內外皆有精緻浮雕,在半透明的乳白色下半隱半現,有種淡淡臭味。每年雷文的母親總是不喝椰花酒,僅是儀式上抿抿碗緣,也不會有人留意。在雷文印象中,他的母親總是這樣理性、聰明。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WbySlc7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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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倒不想當異類,他會學着其他人淺嚐一口,再傳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提神,卻讓人感覺頭暈目眩,裏面一定不只椰花酒。
雷文只記得後來有更多翼人飛了下來,是每年頭皆要上演的劇目。2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WWbLcbF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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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神塞爾彭蒂登場,祂頭戴山羊頭骨,搖頭晃腦,手腳烙滿如鱗片的疤痕,把蛋吞噬後陷入昏睡。鳥神伯倫以喙啄破蛋中混沌,咬破蛇皮,光明傾瀉而出,照射大地。
塞爾彭蒂泊泊流出的血液變成汪洋大海,內裏的惡臭變成海怪如賽壬,肚皮內的蛇蛋亦被一起釋放,死蛋化為各種災難、混亂。伯倫見此即心生憐憫,把剩下的死蛋一一吞嚥,又催生出各種神衹。
蛇神追逐着伯倫與其子孫,一些神衹為了躲避沒完沒了的追殺,便拜託其中精通巫術的女神烏亞,把祂們變形成各種生物,烏亞卻背信棄義沒將祂們變回來,其中便包括伯羅菲氏族人的始祖,本該被受寵眷的羽蛇神伯羅菲......
至今,蛇神仍追逐着伯倫希望復仇,當眾人圍繞火篝跳起奇異的舞蹈,他們便會記起光明與黑暗亦如此反覆循環,而黑夜的星光便是蛇神身體的破洞,寒冷的風從其中吹來寒冬,卻又承托他們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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