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往地上乾嘔,他記得自己狂歡着,有光明與黑暗的交替,有狂歡的舞蹈,有灑水的祈雨,還有安撫塞爾彭蒂的祭海儀式。是他的記憶,又好像經歷的不是他。
等他意識清醒,便已在崖上。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DgHAeLtC
雨已停,崖上空氣清新,遠處景色矇矓,同齡的男性翼人聚集在此,有人給雷文好心地盛了碗水。
雷文還是第一次上來,崖上不是平整的,有休息石室,門楣上有花雕,平常他只見羽蛇神的圖騰,此處祭壇之上卻是有巨大雕像。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RqRKL1baL
人臉蛇身鳥羽,身塗彩,一手執海螺,一手持穟穟椰子花穗,偉大的伯羅菲遠望西海,日頭快要沉降。雷文知道,狂歡過後明天便是禁制多多的日子,不能飛翔、不能食肉、不能......
一陣騷動,少年們懼怕又好奇,身上紋身、黥面的數十名翔者拿著矛走了出來。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lhfxmXMq2
翔者耳垂一般有四個耳環,甚至身體其他部位也有穿環,那是代表成年後的功績。隨後族長駝著背由他兒子攙扶出來,走上祭壇審視一周,眾人低頭,族長微笑道: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1gWU8CZza
「今天,你們便要成人了。」
雕像前的枱案有匕首與碗,碗載著黏稠狀的鳥血。只見族長把一張紙從兩張羊皮紙間,小心翼翼把它抽出,放於枱上,不知又是為了哪個步驟而準備。
對於雷文來說上面歪歪曲曲的字......根本是污漬吧?他一個也看不懂,只聽過母親說那是莎草紙殘卷,是伯羅菲氏一族的根本。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MRa0LVNMl
雷文連莎草也未聽聞過,他只知道紙上的東西很重要。小時,他聽說母親是從南方的科羅納群島遠嫁予父親,她的家鄉有莎草嗎?
族長已唸完祭詞,少年逐一屈膝上前。族長以中、食指與拇指捻在一起,在他們額中央點上鳥血,說着祝福說話,族長說過人的額頭直通靈魂棲息之地。
雷文胡思亂想着向崖下望,薄霧未散,等儀式完畢他就要跳下去,方能穿耳然後獲得成年資格,想想都......
哨聲如鳥啼,劃破長空。
族長及翔者顧不得儀式,他們已經忘記有多久沒從東面聽過警示聲,那裏只有南下的路口、高山和......,族長看來憂心忡忡,而少年卻一臉茫然。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CoDx4OyaZ
一個小黑點跑進部落內,是吹哨翼人,他不過負責守衛東面,也許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哨子居然有用上的一天。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IhWDOz87
然後他就莫名倒下了。
雷文不解,片刻才因着地上那染得殷紅的灰鵝羽毛,辨認出那是一枝箭矢。他恨翼人天生有的好視力,讓他以後、永遠也忘記不了那一動也不動深深插着箭的赤裸後背。
屍體身後的人騎馬,手拿已射空的弩,身掛佩劍,風吹起他栗色的頭髮,沒帶頭盔的臉張狂地笑,他知道接下來僅是一場掠奪而已。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adxTSrrLL
他身旁除了一個身穿白袍策馬趕來的老者,還跟著穿全套盔甲的近身衛兵。風又吹來,薄霧驅散,整齊有序的聲音,列陣步兵、長弓手和殿後的少量騎兵,雷文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些裝備。
只記得那些人身上都有些圖案,左邊是有鳥嘴和翅膀的四腳生物,右邊是長尾的不知名鳥類,張翼啼叫,牠們護著中間的盾形物,內裏有分格突出的顏色,有楓葉有龍......
「下去,下去,回室內待好。」大人驅趕着少年,翔者取出長矛飛躍而下,有人尖叫,可是雷文已經小跑下樓梯,不知發生什麼事。
本在地面等觀看儀式的人也在慌張回去,雷文的母親見兒子下來,便把他拉走跑往家內。消息大概已傳開來,雷文他看到有鄰居拿刀子、拿魚叉,他懷疑這些面對盔甲有多大作用。
到家,母親關緊大門往窗外望,就在遠處山丘間的空隙,這裏正好看到軍隊正列隊於部落門口前,按兵不動。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my90XDQFe
雷文也好奇地探頭張望,只窺得翔者、族長與軍隊對峙,地上幾抹腥紅,一名熟悉的翔者重傷、無力,正被馬上那帶頭人抓著頭髮,像是半施行地提着。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AuVkQeiFO
雷文的視線被母親壓了回去,又是幾聲慘叫,母親抱着雷文,她在顫抖。
「奉......女皇......光明神......為異族......我等......三......」
有人在大聲朗讀,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幾乎整個部落都聽得見,卻是聽不懂的語言。雷文只捕捉到幾個母親教過的詞語。
窗外長長的說話又再重複,母親定是聽懂了,她倏地站起來衝進房間內,翻箱倒櫃,抱著一些東西又踉蹌出來到雷文跟前。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JADMi5251
母親半跪著,把東西交托給兒子,雷文沒看過母親的臉這麼凝重,她說: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1pIfl8RRx
「聽着,沒時間了,我只說一次。」她握著雷文的手,還是顫抖的。「這是你父親畫的地圖,等會你找機會爬上最高處,向北滑翔,別給他們看到。去山上那個礦洞,你去過的,把地圖標記中桌上的東西帶走,沒時間收拾更多東西了......」
窗外在重複第三次說話了。
雷文的母親越發急切道:「按你父親畫的地圖走,帶上這個可以發光的東西。你要逃得越遠越好......」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AJ80ZMAA3
雷文仿佛意識到什麼問:「那其他人呢......你呢?」
那女人背對自己的兒子,強忍淚水道:「雷文,相信我,那裏有我們氏族的聖物,族長寧願所有人死光也不會讓礦洞暴露的,但是......我希望你無論如何要活下去,答應我,好嗎?」
「好......」雷文眼中母親的影子已經模糊,雷文扯著母親衣角,她說:「雷文,你要堅強,媽媽有我的任務,你也有你的,好嗎?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wcfnQWG5u
記住,我們是伯羅菲氏族,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1U9sGecKO
我愛你。」
母親親了兒子的臉頰一下,掰開他緊攥着衣衫的手,不再遲疑,從窗戶跳了出去。
沒時間思考,雷文隨便用布包一包母親給他的東西,斜綁在身,快速跑過連接山丘與山丘的棧道,中途有人關心、過問也因他急切的樣子讓過去,到達崖頂時他氣喘吁吁。
天是平常的天,霧,也是平常的霧。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fOsH7lX03
這仿佛是僅屬於雷文的成年禮,他雙翼開展感受風向。男孩又跪下向崖上的伯羅菲像叩頭,雕像依舊背向着他遠望西洋,但雷文相信神會保護他的,就如現在的薄霧會保護他不被注意。
雷文腳站崖邊,閉上翼族特有的瞬膜,他依稀看到底下翼人似乎在集結,雙方都有點起火把,雷文克制着不去搜尋母親的身影。
想起母親臨行的話,男孩覺得鼻酸,他很緊張,不知自己能否做到。雷文想像自己是母親,想像她拍翼,想像她的果決,跳起,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J1PCikhjm
然後乘風而去。
搖搖晃晃,霞氣濕潤了雷文的面龐,穿梭、承托着羽翼,又不沾半點羽毛,翼人的方向感使他感受到自己是直線滑翔,飛翔與本能的契合使他愉悅,卻也混雜害怕,害怕忽然破空一箭,就像吹哨那人,變成一具屍體。
雷文,收不及力度,他估算錯距離,連翻帶滾地着陸於山坡上,腿膝多處被碎石刮傷擦傷。男孩渾然不覺,僅害怕剛才有人看到會前來追捕,便掙扎著起來,他現在只有一個目標了。
那漆黑礦洞仿似巨獸的大口,吞噬了一往無前的少年。
手掌內的明珠散發柔光,雷文把串着它的繩子緊綁在手。前路似是無盡頭,黑暗又緊接吞噬男孩的後路,洞裡陰涼,他赤裸的上身覺得異常寒冷。
雷文把明珠照近羊皮地圖細閱,這裏說是礦洞,但已經廢棄了很久,也不知何時發現,有的通道顯然是他族人挖的,有的不是。自有記憶以來,雷文便記得礦洞是封閉的,而父親有時會進去和族長他們考察、研究,當然......雷文不能進去,他只能哀求父親多說點礦洞的故事。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38fgtdBOk
或者父親發現了什麼?
在黑暗中,雷文總算有點期盼的事。他左拐右轉,牆上不時有紅標記或綁帶,岩壁有斑駁的金屬、灰白與鏽紅色,木架與車軌早已被侵蝕得不成樣子,一些碎石堆疊於地,甬道不時出現比較闊的位置,該是用作停放東西。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YdytC0rTF
雷文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也許已近父親標記的裏頭。走到一路口,他清楚知道這不是他族人挖的,就像有人挖掘至一半,打通了另一條通道。
這裏的風格完全不同,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vPNVGQPWP
坑通採用一種奇怪的開鑿方式,不平整,偶爾才有平滑傾斜的岩壁,向標記方向再走,還有一些......貼牆而放的書櫃?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baqWWpU9G
水滴從頂上滴下,雷文不禁打了個噴嚏。
水帶着礦物累積白色物質掩蓋書櫃頂,又在腐爛木架滴下,一排排密集得像怪物牙齒,讓雷文一度產生櫃子合進岩壁內的錯覺。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vdkXWTFhY
架上放滿書,書脊縱使有字雷文也認不出,他好奇戳了一下,濕得像糊狀物,他手指上還殘留粉粉的質感,似是死掉青苔的物質,散發着奇怪味道。
沿路走着,地上有曾經是路軌的淺坑,積着水,洞頂偶爾一兩水滴濺在雷文頭頂,多過百年或許他就會和那些書櫃一樣。
去到盡頭便是標記位置,一間大石室,中間是個看不出用途的圓形淺坑,雷文把明珠湊近一點,才看清坑邊刻劃着他看不懂的符號,到處還有些部落樣式的油燈小缽。
遠處有個石枱,上面堆滿羊皮紙,還有羽毛筆、墨水和顏料,整個石室似乎只有枱上東西看來有價值。或拓印或手寫填滿了珍貴紙張,似乎有人在嘗試複製某些東西很多遍,都是雷文不認識的文字,一塊巴掌大的石板靜置在枱中,這是他要拿走的東西嗎?
雷文不懂如何形容,他見過類似石板上的痕跡,似族長那莎草殘卷上的文字風格。但當他拿起石板看時,上頭明明普通的雕刻就像變化過,是錯覺嗎?
男孩想細看紋路,卻無法辨認整體圖案,待眼睛嘗試追隨單一線條後,他頭暈眼花,耳伴傳來奇怪的呢喃,他驚醒。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vCl3bygQv
就像喝了太多椰花酒,頭痛,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krZyWKCHX
雷文不敢再望。
男孩趕緊把石板塞進包袱,牢牢綁緊,他想起以前母親也會把紅薯餅這樣包在闊葉中再帶去給父親,眼淚便不聽使喚一滴一滴掉落。
或者母親能拯救到族人,伯羅總會回應祂的子孫的,不是嗎?
男孩記得,他其實看到了,就在要飛翔之時,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HSQajfnlD
地上的鮮血,族長的頭顱,跪倒在馬前嘴角帶血,但依然嘗嘗討好地笑著的那個女子,他母親。他一直騙着自己沒看見。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KFFfet5RO
雷文抱著懷中那所謂的聖物,即使在黑暗中翼人的方向感亦如此準確,他朝向部落方向不停用力叩頭,祈盼着痛楚會讓他忘記、讓他好受、給他希望。
「痛楚是伯羅的恩典。」
有一瞬間雷文希望那「聖物」能賜給他什麼力量,他要回去救他的族人,可惜那只是看著有點奇異的石板。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dkvOwSnkF
雷文知道若果「聖物」能拯救他們,母親就不會叫他有多遠逃多遠。
男孩摸摸破損額頭,虛耗的體力讓他感到飢餓,多處擦傷和濕冷洞穴侵蝕其身,有發熱初兆。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BtSc3lQcD
雷文哆嗦着,求生欲比起復仇或悲傷之情更為急切。他打開地圖,有一條沒畫完的通道,執筆之人估計盡頭出口是什魯多薩山脈以南。雷文別無他選。
雷文把明珠綁在腰側,剛好照到前路,他又綁好包袱於背,用雙翼包覆上身,希望這般能多少取些暖。
雷文一直走,四周越發潮濕,路上到處是積水、水窪,有時甚至要拉高褲腳涉水而行。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aaOcoRadq
水沾染肌膚冰冷得很,加上石地越發凹凸不平,不到一會,即使是常年赤腳的男孩也覺得雙腳酸痛、僵硬。
開始想睡,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sOZlZRGV
有幾次男孩差點掉進水漥裏,才掐痛手臂提醒自己清醒,他發現有些「水漥」深不見底,它們在光下泛着漂亮的淺藍色,還有黑眼、淡綠色身體的魚類游動,牠們對光線毫無反映。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2rJsfp3Kc
雷文算盤着能否抓來吃,先不論如何生火,他連要怎抓也沒頭緒,待會一不小心栽進去怎辦?他可不會游泳。
迷糊與清醒交錯着,雷文好想放棄,好想哭,他只能強迫自己向前,因為他覺得自己一停下就再走不動了。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atiK6OiAD
他開始自言自語:「伯羅在上啊......」,又或哼起族人常唱的調子,黑暗中只有回聲。
終於到了,雷文看著地圖確認。前面是個深坑,又或者說是直井,壁上有深深打進去的勾子,前人遺留的殘破繩子從勾子垂吊下深坑,男孩心想,這是父親探索過最遠的地方吧?他已經去世多少年......六、七年了吧?
沒新繩子可以代替了,雷文扯了扯它確認承重,小心些、有必要時張翼降落該沒問題。他再度確認身上東西都有綁緊,腳撐石壁游繩而下。
直井壁旁有開鑿落腳處,也有不少鬆動落石,而下方非常之深,卻已淹滿水。雷文的目的地是直井間的夾層,他感覺腳下濕滑,惟有一步步試着。
哇啦一聲,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HWHOrRFqk
腳下碎石鬆散。一瞬間的懸空嚇壞了男孩,他猛扯着惟一依靠又害怕繩索斷掉,幸好沒有。
石子落水,男孩踩好剛才位置,石頭濕潤了許多。他沒在意即繼續往下,水從縫隙、從石塊間滲漏而出,壓力使之如缺堤般,一股水柱從男孩頭上沖刷而下。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rPHOHTkXZ
他憑本能對抗突如其來的衝擊,水潤滑了雙手,還有幾顆石子撞上了背,他抓了幾下,終究掉了下去。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8Hygl8nyK
瞬膜本能地閉起,男孩嗆了幾口水,強大的水流推湧着,掙扎再多亦徒然。
他看到有黃色的浮游生物,如同山邊初春開的點點小花,父親的大手曾經撫摸過他的頭,採花的喜悅渲染了母親的笑臉,然後,一切歸於冰冷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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