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年6月19日,第三次世界大戰──能源戰爭[1]爆發初期。
「Ciao ciao!」[2]
「Hola!」[3]
「Hallo!」當三種語言的「哈囉」同時被人以熱情的語調說出口時,開門的英國人只懂驚訝地呆在原地,粗眉毛下方的綠眸眨了眨。
「What’s going on…?」
最後,英國人溜出了這樣的話,卻沒有人為他解釋清楚。率先衝入屋內的是明明跟我一樣是名德國人,性格卻完全跟我相反的哥哥──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捧著很多食材的他帶著高漲的情緒走入英國人的屋內,使幾乎失去反應的英國人只能側身讓開。而緊接著的西班牙人──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里埃多和意大利兄弟──羅馬諾.瓦爾加斯和菲利奇亞諾.瓦爾加斯,他們完全無視了英國人的駭異,捧著更多的食材走了進去,看來即使戰爭已經爆發了,但之前維持了多年的和平還是減輕了意大利人對英國人的恐懼。
而最後仍然留在屋外的人就只剩下我──路德維希.拜爾修米特,應該是這些興奮過度的人當中,最正常的那個德國人。「抱歉,柯克蘭。雖然我想要在來之前通知你,但他們要求給你們一個『突襲』。」
英國人──亞瑟.柯克蘭注視徑自走入了客廳的他們,目瞪口呆,直至我也走入了屋內後他才回復意識,跟所有人一起回到屋內。「欸?等等!我們在這次戰爭中不是敵人嗎?你們怎麼還理所當然地跑進我的家了?!」
看來英國人終於清醒過來了。我關上門,並一邊帶著無奈的聲線,一邊走到英國人的旁邊回應道:「我已經跟他們重申了這一點,但他們似乎不太在意──」
「瓊斯!」突然,我的說話被哥哥和安東尼奧的響亮聲線打斷了。
我朝正在客廳裡隨便放下食材的大家看去,見到今天的主角──阿爾弗雷德.F.瓊斯從一條走廊中走了出來,並以流利的美式英語回應哥哥的說話,語句中有著難掩的驚喜:
「WOW!你們怎麼來了?」
「對。」然而,美國人在驚喜時,英國人卻在我身邊散發出憤怒的氣息:「你們快給我解釋清楚。難不成是想開戰?」
「欸?真的嗎?你們是來開戰的嗎?」瓊斯在這時候信以為真地回應。
「Ve?!才不是要開戰啊!」意大利兄弟異口同聲地說。
「晚飯啊!晚飯!」安東尼奧以輕鬆的語氣簡短地回答。
哥哥靠近瓊斯,配合著大家的說話補充道:「我們可是為了讓這傢伙能在最後的數個晚上嚐到美味的食物而來的。快點感謝本大爺吧!」
「真的嗎?太好了!我又獲得了一個不用吃那些生化武器的晚上!謝謝你們啊!」
儘管瓊斯緊接著哥哥的說話回應,我還是禁不住扶著額頭,為已經踩到地雷的哥哥感到胃痛。英國人的憤怒在一瞬間轉變成愕然,又在愕然後馬上成為了怒不可遏,隨之就想要開口斥責道:
「你說什麼『最後的』?給我收回──」
「話說食材放在這裡可以嗎?」幸運的是,看氣氛的技巧跟哥哥差不多的西班牙人在此時插話了:「還是要放到廚房裡去啊?說起來你的廚房還是在那邊嗎?亞瑟。你們結婚後我還是第一次來你們的家呢。收拾得還頗整潔嘛。」
「結、結婚……」
安東尼奧那無意識的說話似乎開啟了英國人的害羞模式。柯克蘭頓時結舌,換成美國人來回應:「廚房還是在那邊啊,我跟你們一起去吧!」話音剛落,不懂氣氛的大家都跟著瓊斯離開了。客廳隨之只剩下我和柯克蘭……
真是有夠奇怪的組合。除了很久以前的脫歐問題和近期的國際運動比賽之外,我已經很久沒有跟柯克蘭單獨說話了……或許我應該要跟菲利他們一起到廚房幫忙?
不過,在我正要轉移陣地時英國人開口了:「我不懂。你們到底為了什麼而來?」
我瞥向他,這才發現他看起來比以往虛弱了很多,黑眼圈和累意都狂妄地襲擊著他的臉。或許對他來說,他們正經歷的事是一種折磨。
一種會磨滅希望的折磨。
「是安東尼奧從法蘭西斯那邊聽見你們的事,然後提議我們在戰況變得更惡劣之前來探望你們的。」
我誠實地回答自己所知道的事,卻換來了英國人的愕然。他在半晌後握緊拳頭,咬緊牙齒地低吼:「那個混蛋……」
我明白他為什麼如此生氣:法蘭西斯的所作所為等同於背叛了理應是盟友的他們。法國竟然向敵國洩露了自己的機密?這不但危害了英國和美國的國家安全,還意味著法國不再是英國和美國的盟友。然而,英國這次絕對是錯怪了法國。
「先不要生氣嘛,亞瑟。今天我們是隱瞞著上司過來的。」安東尼奧在此時於廚房走了出來,身側靠牆,並以正經的態度搭上我們的對話:「所有人都沒有跟自己的上司提過你們的事,亦不打算在發生事情之前向人類說起你們的事。換言之,你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在我們這些國家之間流傳,從沒有被你們認識之外的人類知道。」
柯克蘭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盯著安東尼奧同時,輕咬著自己的拇指指甲,道:「我不能相信你們。你們當初不願意成為我們的同盟,換言之我們現在已經是隨時會變成敵人的關係了。故意隱瞞這些重要情報,對你們自身來說會構成不利因素吧?」
安東尼奧嘆了口氣,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的確呢。如果你們的實驗成功,那我們或許會被你們吞拼吧?可是如果實驗失敗了,你們就會自取滅亡。」
此刻,我想柯克蘭的指甲快要被他自己咬斷了。
隨著毫無進展的全球暖化問題日漸嚴重,以及紅諧──美國的科研組織所研究出來的、聲稱能夠解決全球暖化問題的生物技術在2053年時,被證實只能減慢惡化速度後,第三次世界大戰終究還是隨著中國和俄羅斯在五天前的軍事行動而降臨到世上。各地媒體就著這兩個強大國家的行為而宣佈了世界大戰的爆發,讓世上的國家們都陷入了備戰狀態。
而針對這次世界戰役,美國所選擇的作戰方針就是把所有可能性都賭在一個實驗上:只要實驗成功,那美國從此會化為超人,反之就會成為足以威脅世界的可怕怪物。
換言之,只要這次實驗失敗了,美國將會從此失去「國家」的身份,而阿爾弗雷德.F.瓊斯這個存在將會永遠消失於世上。
「真是有夠可怕的實驗啊……你們到底為什麼會同意那種實驗?」安東尼奧的評論完全是我想要說的話。究竟要經歷什麼樣的事情才會願意同意這種實驗?我完全不明白「美國」的想法。不過,我更沒想到的是,現作為瓊斯的伴侶──亞瑟.柯克蘭竟然也跟我有著相同的疑惑。
「我也想知道他在想什麼蠢事。」他站在原地,咬著自己的指甲,迸出了這樣的埋怨。我能夠從中想像到他一定是用盡所有辦法勸阻對方,卻無能為力。「但他就是執意要做,而且要快,彷彿地獄早就留了一個名為『英雄』的位置給他,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坐上去。」
「成功率有多少?」
我問,柯克蘭終於放下手,回答道:「聽說是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六十。換言之美國將會有百分之四十的機率在這次實驗中死去。如果計上美國如今的人口量,不管怎樣想這個失敗率也太高了。
高得不正常。
「不但如此,我總覺得他有什麼暪著我。」柯克蘭又說,我和安東尼奧都隨即理解到這個「聽說」的成功率實際上可能會更低了。
這個決定絕對是一個自殺行為。
不過,作為一個已經活了這麼久的世界大國,按道理他絕對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地參與這樣子的實驗。那麼,這是否代表著即使實驗失敗了,美國都能夠從中獲利?
我想不透。
「嘛……抱歉,亞瑟,我剛才不應該質疑你們,因為不管他有沒有暪著你什麼,你還是允許了。」安東尼奧在這時說,令我從思想中抽離出來,往他看去,見他堅定地凝視著柯克蘭。
「你這是什麼意思?安東尼。」柯克蘭問。
西班牙人聳肩。「難道不是嗎?在你放棄了勸阻後,就代表著你允許了。因此,不管接下來的實驗結果如何,你應該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而我們這些局外人也沒法說些什麼了,不是嗎?再者……」
柯克蘭注視他。「再者?」
「嘛……如果有朝一日羅馬諾都有著類似的決定,我大概也會在確認自己無法勸阻他後,支持他吧?」他苦笑著跟我們說:
「誰叫我們就是愛著這麼任性的他們?」
意大利兄弟在廚房中努力地準備晚飯時,英國人、美國人、西班牙人和哥哥都在客廳裡聊天。英國人因為被大家視為廚房的魔鬼,所以被禁止進入廚房──儘管這是他家裡的廚房;美國人就因為會做出一些樣子很奇怪的料理,意大利兄弟實在怕了,所以要求西班牙人和哥哥把他強制帶到客廳去,結果最後就只剩下意大利人在廚房裡忙碌。我本來打算跟哥哥他們一起在客廳待著──坐下來等待美食雖然是件人生樂事,但什麼都不做實在不太符合我的個性,所以最後我離開了七嘴八舌的大家,走進廚房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
「晚飯準備得如何?需要幫忙嗎?」我跟意大利兄弟說,他們隨即轉向我。意大利哥哥發現進來的是我後,便一臉不悅地繼續製作他手上的披薩,而菲利則淚流滿臉地呼叫著我的名字。
「路、路德……」
欸?我嚇壞了。「你怎麼了?怎麼哭了?」我緊張地走近他,然後發現他在切洋蔥……原來只是切洋蔥啊。我鬆了口氣,道:「看你哭成這個模樣還以為你受傷了。」
「抱歉,路德。但洋蔥的攻擊好猛烈啊……」因為我就站在他的身邊,所以比我矮小的他為了看見我的臉而抬起頭來,再配上一張哭喊得眼泛淚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我覺得他很可愛……
我真是病重了。「要幫你切嗎?」我問,順勢想從後抱住他,藉此把仍然完整的半個洋蔥和刀都拿走。誰知,在我正把手放在菲利的手上時,本來默默地製作披薩的意大利哥哥突然向外高聲呼喊道:
「安東尼混蛋!給我過來!」
此話一出,嚇得我和菲利停下了動作,渾身一震。
「你叫我嗎?羅馬諾。」安東尼奧隨著呼喚走進了廚房,我和菲利本來的甜蜜空間就這樣被打斷了。
「給我切蕃茄啦,畜牲!不要讓我一個人在這裡聽那對愛情鳥唱歌啊!」
愛情鳥唱歌?我歪起頭來,沒有聽懂。說起來在很久以前,他好像亦曾經這樣子跟菲利說過……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是叫我來跟你甜甜蜜蜜的──」西班牙人還未說完,意大利哥哥便用堅硬的頭顱撞向對方的下巴,完美示範了意大利人的暴力有多恐怖,以及西班牙人的慘叫會有多淒厲:「嗚啊啊啊啊!」
菲利在我身邊輕鬆地笑起來。
「那我還要幫你切洋蔥嗎?」我問他。
他瞥向放在旁邊的一袋食材回答道:「不用了。對比起切洋蔥,你可以幫忙處理馬鈴薯嗎?」
「當然。」我摺起手袖,做自己擅長的事。
「路德,啊──」菲利說時,我自然地張口,接著美味就在我嘴裡爆發開來,讓我理解到剛才所處理的馬鈴薯究竟成為了什麼讓的菜式:藍芝士馬鈴薯麵糰[4]。
由於所有食材都是從菜市場親自挑選回來,沒有使用任何透過機械加工過的醬汁或麵糰,因此由菲利親手製作的馬鈴薯麵糰的口感非常軟滑,近乎入口即溶,味道亦非常自然可口,沒有半點味精。有時候法國人會認為意大利的食物不夠他們所煮的好吃,但我不這樣認為。法國的廚藝的而且確是非常優秀,每個下廚的步驟就像在處理工藝品一樣精準而完美,但意大利的廚藝則完全相反,總是帶著由經驗和自由構成的心意來烹調,做出總是令人驚嘆的菜式。
「跟海鮮焗飯一樣好吃?」菲利問,有點擔心的表情令人非常心動。
「嗯。」我答道,吻了他的唇。
他微笑,然後伸手拿了兩條沾了水的毛巾──「羅馬諾你也可以多點吻我啊。」
安東尼奧在此時說,提醒了我他們還在廚房,叫我臉紅耳赤。不過,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菲利則若無其事──又或他根本沒有聽見,所以反應亦跟他的哥哥完全相反。
「誰、誰想要吻你啊,混蛋!快點幫忙把餐具拿出去啊!」意大利哥哥紅著臉催促,拿著一盤香噴噴的披薩離開了廚房,而笑嘿嘿的安東尼奧則拿著餐具緊隨其後,很快廚房就只剩下我和菲利了。
「路德?」菲利說,我隨即把焦點放回到菲利身上,見他隔著毛巾捧起了裝滿熱騰騰的馬鈴薯麵糰的燉煲,看來已經等了我一會兒。
「抱、抱歉。」我充滿歉意地道,趕緊把已經平均分好了的一碟碟海鮮焗飯放在餐盤上,然後一次過捧起來。「除了這些還有什麼要拿出去嗎?」
「應該沒有了?」菲利笑著回應,輕鬆地拿著燉煲踏出腳步,同時把思考的事都說出口:「哥哥把披薩拿出去了,安東尼哥哥就拿了餐具,盤子就在──」
突然,就在他步出廚房的瞬間,他的說話、步伐都斷了。
「菲利……」我知道有什麼不妥,但我沒能夠及時伸手把他扶住。我眼睜睜地目睹自己的伴侶突然雙腳軟下,身體往前傾,已能預見他將會倒在地上,而那盤熱騰騰的馬鈴薯麵糰絕對會灼傷他──
不。
「哎喲。」一雙手忽然冒出來扶住了菲利的肩膀,令我的不幸想像消失了。瓊斯愕然地看往我的伴侶,問道:「怎麼了?菲利。你還好嗎?」
菲利的回應遲了半刻才響起。他不好意思地道:「啊……對不起。不知怎的突然發呆了……不過現在沒事了。」
突然發呆。
一道銳利的視線襲來,哥哥在他們後面盯著,顯然目睹了整件事的經過。至於瓊斯則在菲利的回應後頓了頓,瞥了我一眼,似乎想確認什麼似的,但很快又以輕鬆的口吻回應菲利,道:「哈哈!幸好有我這個英雄在啊,否則你就糟糕了。你現在能站穩嗎?還是要幫你把食物捧出去?」
「嘿嘿嘿,對不起。我沒事了。」菲利嬉皮笑臉地回應,然後繼續了把馬鈴薯麵糰送到飯廳去的旅程,唯獨目擊整件事的哥哥,以及作為他伴侶的我無法就此釋懷。
[1] 這次戰爭起因於全球人口不斷增加,可用的非再生能源逐漸短缺,引發能源危機,導致各國為了取得他國能源而引發了世界大戰。
[2] 意大利語,即「你好」。
[3] 西班牙語,即「你好」。
[4] 藍芝士馬鈴薯麵糰,即Gnocchi,是意大利的一種經典傳統美食,用薯蓉(馬鈴薯蓉)做成的丸子。傳統的 Gnocchi上面印有特別花紋,並配上不同的汁料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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