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軸:中學二年級第二學期
這是一個熱情如火的夏。
位於亞古市聖達國中部,每逢下課時間,便可聽聞學生奔放地吶喊著青春,喔,不得在此先慎重聲明,我說的當然不是一般學校裡玩耍的喧嘩,而是宛如置身在演唱會會場那般--
「啊--是小可愛!!」
宛如命案發生,用盡生命的尖叫。
「快追!」
彷彿大象奔馳過境的「震撼」,引起不少過路人的側目,以及……加入……導致陣容隨著距離增長,漸行漸龐大。
「欸,妳那邊有看到嗎?」
「沒有!奇怪,我明明就有看到他往這個方向來的呀。」
女孩們細柔的嗓音在理科實驗室附近徘徊不去,情緒激動得連尾音都提高了七、八度。
幢幢人影倒映在檯架上整齊陳列的各式玻璃瓶及試管間,時而局部放大,時而拉長,將她們的身形扭曲成魔鬼般可怕……或許,對某些人而言,此刻的她們看起來就是如此也說不一定。
在這間即使打掃得十分乾淨,仍洗不去濃烈化學藥劑味的實驗室裡,她們不放過任何角落,尋找那抹海市蜃樓下的可愛幻影。
「欸,怎麼會這樣?都沒有!」打開所有櫃子,卻不見目標所在,女孩姿色個別的臉龐,露出了赤裸裸的失望。
「傻瓜,小可愛再怎麼嬌小,也不可能躲在那種地方的!」
「走,去下一間看看!」
互不認識的眾人,此時宛如戰場上的同伴,合作無間,一齊奔向了下一間教室,又是一陣翻找與失落,她們依舊不放棄,再度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一行人如颱風過境,鬧哄哄地橫掃過整棟樓層,直到一聲上課鐘響,女人們嘆息後終於一哄而散,還給了實驗大樓原有的風平浪靜。
所幸今日理科實驗室並沒有班級預計使用,在上課鐘響後約莫1小時,直至人聲不在響起,寂靜的第二化學實驗室傳出門板被推開的微不可查的聲響,先是一條短而顯胖的短腿輕聲滑出了頂頭半敞的櫃子,然後依序是小巧的屁股、被袖口遮掩只露出前端的手指,最後才是那張造成如此局面的罪魁禍首--圓而可愛的臉蛋,和一雙同樣渾圓且清澈的琥珀色大眼!
顫抖著探出身子,確定四下無人後,他動作笨拙且緩慢的爬下了櫃子,僅有145公分的他,令他上下頗為吃力。
好不容易終於踩上了桌面,原本蹲下來準備跳下的他,頓時想到了一時被他一樣的生存工具,驚慌之下站了起來,奮力朝櫃子深處撈出畫板和作畫工具,將它們扛到了檯面上,他抓著過長的袖口揩了揩額角的汗,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光・弗蘭特」,國中部美術系二年級生,從他的身高和外貌,毫無疑問,他便是剛才少女們口中的「小可愛」,別看他個子嬌小,他可是道道地地的14歲中學生!
那湛藍的髮色,也是他之所以引人注目的原因,頭頂翹起來的兩側毛髮抖呀抖,像極長了一雙毛茸茸的狗耳,再配上那可愛的臉蛋,無疑是某種惹人憐愛的可愛小動物,彷彿有一股名為「萌」的電波不斷對外發送,極度觸動女性內心做深處也最柔軟的部位,吳不被激發出母性光環,因此不難理解為女人們會對他如此執著,看到了還不趕快將他摟進懷裡好好「疼愛」一番!
原本想要成熟感而選擇粗框眼鏡,卻起了反效果,讓他看起來更加乖巧可愛。眼簾微微下垂,他看起來似乎已有些疲憊,一手拖著畫板,一手拎著畫具,走出實驗室門口的他,仍提心吊膽,在各柱子或牆壁間躲藏。
所幸一路風平浪靜,如願以償地走出了實驗大樓門口。
即使站在陰影處,他也能深刻感受到此時豔陽高照的火辣,當他鼓起勇氣踏出了影子,刺眼的陽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啊!」
隱約間,他聽見了一聲驚叫。
瞳孔瞬間放大,一股顫慄登時沿著背脊爬向了頭頂,將原本的炙熱感一掃而空,徒留一身發麻的雞皮疙瘩將他緊緊的裹住。
沒有確認,也沒有回頭,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緊作業拔腿就跑!
不出所料,緊接在後的是連連響徹雲霄的尖叫,即使不用回頭他也能感受到原本清晰的蟬鳴霎時被人聲掩沒,一連串的驚叫四面八方傳來,最後在他身後匯聚成龐大的聲勢。
他燃燒生命似用盡全力狂奔,然而尾綴在後的雜沓不但沒有甩遠,反而更為逼近……
「小可愛!中午了,姐姐帶妳去吃東西好不?」
對不起、對不起,請恕我拒絕!
「小光,你要去哪裡?別跑這麼快,萬一跌倒了怎麼辦!姐姐會心疼的!」
那妳就別追我呀……
「快讓我抱抱,今天我可是準備好點心等你很久了!快過來嘛!」
已經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被抱著餵食呢!
「小光,我今天準備了許多可愛的衣服,你來幫姐姐試穿看看哪件比較好,不過我想不管哪件你穿起來一定都很可愛!」
雖然是童裝,但如果你手上拿的不是女裝,我可能還會比較樂意幫忙……
「汪汪!」
等等,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聽著他們「熱切」的呼喊,光的內心逐漸崩潰。
腳步聲已離他不到幾公尺遠,就在他欲哭無淚準備放棄之際--碰!他很札實地撞上了什麼物體。
這股衝撞力不僅反將他震退,連眼鏡都歪成了翹翹板,他甚至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個狗吃屎,好佳在對方眼明手快,不僅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還順勢穩穩地將他攔腰抱起,像是抱小嬰兒,然而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身高僅差距十幾公分的兩人,這個舉動幾乎是把他扛到了肩膀上,而不是他本人所想的那般抱嬰兒該有的畫面,但不知是沒察覺還是無所謂事實如何,對方態度泰然,看不出任何異樣。
「哎呀,這不是光嗎,怎麼會在這裡?要是海那傢伙看到你這樣跑得滿身大汗不嚇死才怪!」
那是一道清澈、響亮的嗓音,卻帶給光穩固的安心感,頓時發紅的雙眼,他強忍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緊緊環抱對方的脖子不肯鬆手。
「哎,幹啥呢,吒突然就哭了?」由於前陣子連假,剛從中國旅遊回來的他,口音入境隨俗帶有些許捲舌音。
脖子上的濕潤感,顯然令對方嚇了一大跳,古銅色的手掌不斷輕拍背部,有意安撫,卻讓他的淚水反而止不住地落下。
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掃向駐足離他約莫三尺遠的眾人,不等他再度開口,身後的另一道聲音搶在他之前詢問:「上課時間妳們還在這裡做什麼?」
溫煦得彷彿羽毛輕撫卻又夾帶一股違和的冷冽,這聲音、這語氣、這威嚴,只有那人才擁有--布拉葛・美鞍,國中部普通科二年級生,不僅稱霸每期大考第一名寶座的學霸,同時也身兼聖達學園學生會副會長。
明媚的陽光將他的燦燦金髮照射得閃耀動人,藍寶石般美麗的眼眸深邃如望著一片神秘的汪洋,勾人沉淪其中,奶油色的皮膚細緻如凝脂,深刻而美麗的輪廓讓人一時分不清他的真實性別,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只要他所在的地方,所有人無不黯然失色。
「哎呀,阿葛,幹嘛那麼兇?你會把我們學生會可愛的書記嚇著的~世上僅此一隻,嚇死就沒了,還附贈被海那弟控窮追猛打一輩子喔。吒啦?這麼想和海攜手走後半輩子呀?」感受到語氣中因維護而產生出的慍怒,他黑眸一轉,臉上隨即綻開爽朗的微笑,像是誕生於人間的小太陽,不過這顆小太陽顯然說話不會看時機,不但沒有成功撲滅火勢,反而還有助長的嫌疑,立即遭到對方一記冷瞪。
彷彿已經習慣每日如此眼神的洗禮,他仍舊掛著笑靨,不見絲毫退縮,哎,美人就是美人,連瞪人都可以這麼唯美,嘖嘖。
看向因其「美貌」而失了魂的眾人,那雙雙愛心眼逐漸回復了理智,還參雜了部分惋惜及羨慕,惋惜今天沒機會把光帶回家,羨慕為何這世上會有比女人還美的男人?
「哎呀,還看什麼?再不趕快回教室,可是會被記曠課的唷。」努力使眼色指示所有人。只見各位如夢初醒,一臉恍然,不過很快的,那失焦的目光開始朝不起眼的他重新匯集:
「會、會長大人!」又是一陣驚愕,眾人紛紛鞠了90度的躬,逃命似快速撤離,最裡還邊喊著:「謝謝會長、副會長大人!」
搔了搔臉頰,對於「會長大人」這個稱呼,似乎令他覺得尷尬。
沒錯,身高、外貌都不起眼,而且還只是國中二年級生的他,卻擔當重任、扛起整個學園學生會業務的現任會長--西爾凌風,當初他的上任,造成不小不可置信的轟動。
「謝謝你們。」吸回差點流出來的鼻涕,光紅著臉,扭捏地輕聲道謝。直到阿葛用彷彿看變態的眼神提醒,凌風這才意識到,將光放下。
『哈……哈哈,平常抱自家貓太習慣了,忍不住順手就……』
重新調整滑脫的眼鏡,趁光低頭之際,他用嘴型向正在瞪他的阿葛解釋,不過反引來更多對方不信任的注目。
「光,這節沒課嗎?」此刻阿葛的語氣已不見剛才的冰冷,如清風般隨和。
「今天是『抽象寫生』,老師要我們到校園裡尋找題材,以自己擅長的方式表現自己對學校的感動。」稚嫩的聲音像一塊軟嫩的豆腐,輕輕地打在鼓膜上,真的……從裡到外都可愛得不得了!
「『對學校的感動』?喵的,我對學校的積怨還更加ㄉ--哎!痛!你打我幹嘛?!」火辣辣的一巴掌打上了他的後腦杓,濃密的羽睫一刷,阿葛只是輕聲回了一句:
「不要說髒話。」
「我才沒有直接說出來呢,你老媽子呀管這麼……咳!對不起我錯了,親愛的阿葛呀,求你把手放下,所謂『放下屠刀,立定成佛』有話好說不要使用暴咳!好,我不說話,我乖乖的……」原本不服氣想辯解的凌風在阿葛亮出手刀後,立刻噤了聲。
兩人的互動看得光忍俊不住掩嘴輕笑,說起來其他人肯定不信,阿葛比起媽媽更像嚴格的爸爸呢,反倒是凌風比較像好管閒事的媽媽。
「作業完成了嗎?」抬眼瞟像被白布覆蓋的畫布,雖然帶了點轉移話題的意圖,不過凌風確實是十分好奇,但一見光垂下了沮喪的眼簾後,他知道他說錯話了……
「連靈感都沒有……」一大早他就在女人群的「關愛」下度過了漫長的捉迷藏,現在的他,別說感動了,只有滿腔的恐懼在啃蝕著、鞭撻著,何來對學校的愛呢?
看光陷入失落之中,凌風摸了摸鼻子,和阿葛無聲無息交換了一記眼神,嗯,現在的光最需要的是寧靜,但是……說真的,寧靜這種東西,放他一個人獨處實在太危險!萬一不小心,不只沒享受到片刻心靈的沉澱,反而引來更大批不該出現的蜜蜂蝴蝶。
左思考、右謀慮,腦海裡快速輪轉一圈後,凌風的左拳猛然打上了右掌,一聲清脆的撞擊,令光回過了神:
「等等我們要去其他校區視察,你要來嗎?」
沒錯,你沒聽錯,是「視察」,聖達學員是個十分奇特的學校,有著許多奇異現象,雖然校部散落在亞古市各角落,不知為何卻共通一個學生會,雖然名義上是社團,卻監管了校內大小事,連本應由校方負責的器材修繕和園區管理,甚至是活動辦理審核,都由學生會全權負責,雖然最後還是會呈現給校方管理階層,但基本上不會再有變數,權力之大,難以想像,所幸目前歷代學生會幹部們都敬業職守,沒有發生過濫用職權、貪汙之事,人才濟濟,就選人方面十分有一套,總體而言,堪稱聖達學園十大不可思議之一,不過說也奇怪,大學部竟願意服從黃毛小鬼頭們組成的學生會,也可算得上另一種奇蹟。
據說很久以前學生會是分開的,但因各校部經營不善,後來各學生會決定進行合作與整合,再漫漫時光流逝下,最後結合成一體,成為社團的領頭羊,然後龐大的負荷,導致後期的幹部們難以承受,大多撐不到一,便急著尋找繼任者想辭職走人,而他們,就是被第八代拐騙的倒楣的繼任者之三。
話題扯遠了,這次視察內容,經阿葛詳細解釋後是這樣的,簡單來說,就是大學部那些懶人們,去年活動舉辦比例嚴重下滑,且活動參與人數一次不及一次,不只這樣,今年迎新活動的企劃案到目前為止都還沒上繳審理,對於標榜「活力青春、快樂學習」的聖達學園,這簡直與宗旨背道而馳,而此次視察是以參加者身分去玩耍,順便評估活動出了何問題,然後還要去一趟迎新單位的臨時辦公室看看他們究竟在幹嘛。
唉,新學期才開始沒多久,為何已有種心累感呢?凌風百思不得其解,振作點啊,大學生們!
「其他校區也算聖達的一部份,說不定可以從中發掘到靈感。」阿葛也表示同意,況且有他們兩人在,他有信心可保障好光的人身安全,免受女人魔爪下之苦,一舉兩得。
即使在兩人強烈勸說下,光思量了一陣子,還是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雖向凌風和阿葛兩人聲稱他想獨處,其實是不想麻煩他們,實際不知道要去哪散心。
為避免外表引來的紛擾,光壓低鴨舌帽帽沿,遮住了那醒目的髮色和容顏,他拖著沉重的行李,漫無目的地遊走在亞古市的街頭上,日上三竿,寬闊的馬路,偶爾幾台汽車呼嘯而過,他跟著哥哥移居台灣不過一年的光景,對於亞古市還不算熟悉,只知道這靠海的市區,過去漁業興盛繁榮,但隨著世代變遷逐漸沒落,若非聖達學園的駐紮、興建,強大的師資陣容與一反傳統守舊的讀書風氣,就連國外也對這所學園有所興致,紛紛予以投資,甚至還聽說名門貴族也開始有意讓子女前來就讀,不過校方那似乎對此有所顧慮,畢竟學校處於發展階段,尚未穩定,名門貴族的來訪,對於校方來說無疑是個極大壓力,聽說為此校方有意對學園進行一大改造,雖然詳細內容就連學生會內部也只有多項尚未證實的不可靠的謠傳……
啊,話題扯遠了,總之龐大的學生量不只帶動了當地經濟、還造就了地方的書香氣息,再加上聖達對當地的資金回饋,一步一步,改善了原本的蕭條。聖達對於此地居民來說,是希望的象徵,不過終究有名的不是當地特色,而是學校名聲,要完全帶動起經濟還有一段長遠的路要走,例如眼前空蕩蕩的馬路與小貓兩三隻的街道,或許就是很好的證明?
走在人煙稀少的郊區,迓面吹拂而來的風中夾帶一股大海獨特的氣息,牠是風情萬種的舞孃,舞動鑲滾著白色花邊的裙擺,在那柔軟的細沙上展示牠優雅的舞步。
他喜歡海邊,深邃的藍海就像哥哥一樣,這裡有他喜歡的明媚璀璨的陽光、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與晴朗剔透的透明天色,如果校區包括這片汪洋,他肯定會每天蹲在海邊快樂的畫著這美麗景致。
很快的,他注意到了右側的地形有點奇怪,遠方地勢不規則的隆起,形成一光是用看就覺得吃力的小山坡,山坡從海的方向延長,最後在海岬處形成一的陡峭的斷崖。
海浪拍打著巍峨的岩壁,彷彿在簇擁著王者,一座高聳的城堡矗立在這斷崖之上,歲月洗禮的色澤與藤蔓糾纏,如此歷經風霜的儀態,看得出閱歷的飽滿,牠傲視天地,不畏時間的洪流。
他曾聽說,城堡是西班牙時期某知名富商所擁有,因西班牙過分強奪村民糧食與土地,遭到原住民部落聯合挾怨報復,在此發生一場血腥大屠殺,城裡上下無一倖免,後來在西班牙軍的協助下成功擊退了原住民,這座染滿異國血液的城堡,從此鬧鬼,且凡是入住之人皆因不明原因身亡,即使經過無數輾轉,致使仍無人居住,當地政府也曾打算將其徵收移平,然而動工期間,因屢屢發生無法藉由科學解釋的離奇事件,最後作罷。
古人有云「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更何況是人類這種常做死的生物呢?
好奇心作祟下,光緩緩走進這座富有靈異色彩的城堡,陰冷的風朝他襲來,刮得他的肌膚為疼,像有隻帶長指甲的無形之手正悄然無息貼近著。
突然,一道白影自餘光閃過,嚇得差點驚叫出聲來,他連忙定神一看,不見任何東西。
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朝疑似白影消失的方向走去,鞋板踩在雜亂的草皮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穿過殘破的磚瓦堆疊出的拱門,緊接著視野突然開闊,竟是一處開滿美麗黛安娜玫瑰的庭園,翠綠的草坪上,一個白色的倩影優雅地拿著灑水湖,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轉著圈子,一身印有扶桑花、薰衣草及小雛菊花紋的振袖,淡雅的顏色襯托出她活潑卻又不失優雅的氣質。
「小弟弟,你在這裡做什麼。」
陽光普照下散方著銀光的白金色梨花捲髮在風中迴旋一圈後輕輕落在身後,她含笑的水藍色眼眸看起來一點也不為不速之客的入侵而生厭。
「對不起!我、我以為這裡沒人住……」羞赧的慌了手腳,啪的一聲,把畫具都弄撒了。
「哎呀,你還好嗎?」
想靠近的她,在發現對方連連倒退,顫抖的模樣像極受到驚嚇的小奶犬,原本伸至一半的手在半空中擱淺了下來,眨了眨眼,她轉而蹲下身,撿起地上散落的畫筆。
這轉折令光驚訝地撐大了眼,換作平常,這時候的姊姊們都早狠撲了上來,對他又揉又抱、又親又舔,然後開始了主打的餵食或時裝秀……
「來 ~ 你的。」
「對、對不起……剛才,我不是故意的……」似乎,感覺不像剛才這麼排斥,光小心翼翼接過對方收拾好的文具盒,一股罪惡感壓上心頭,令他有些喘不過氣,出於反射性動作,他又向後退開,保持著不遠也不近、但足以逃跑的距離。
「沒關係、沒關係 ~ 」笑嘻嘻地化解這份小尷尬,女人打量著這小巧可愛的生物,猜測:「小畫家是來取景的嗎?」
「不、我不是小畫家……也不是來寫生的……我、我叫光,是聖達美術系的學生!本來是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找畫畫靈感,經過附近聽說這裡曾經鬧鬼,以為沒人住,所以就闖進來了,真的十分對不起!」光緊張得連視線都模糊了起來,一股腦兒就把心裡所想的事全脫口而出,只差沒把自己的祖宗八代也順便介紹一輪。
意料外的反應讓女人笑出了聲,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生物闖進了自家庭院呢?
聽到女人的笑聲,讓光原本已經紅透的臉染上了更加鮮豔的紅,看起來幾乎要烤熟了。
「如果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唷。」
咦……這裡是……
跟著女人再度往山丘上爬了一小段路程,很快的,那茂密的樹林間,一座塔式玻璃建築首度印入眼簾,光頓了一頓,他在亞古市生活將近一年,竟然都不知道有座植物園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今日是非假日時間,園內人煙稀少,只有清脆的鳥鳴及蟬聲在這片寬廣的迴盪。
許多不曾見過的花草樹木,從藤蔓、多肉植物區到中部低海拔區,他從沒近距離觀察過,植物也可以陳列得如此「壯麗」,生命如此堅韌美麗。
不知不覺,他已逛到最裡頭的熱帶雨林溫室區,有暴雨、飛瀑、花香,宛如置身於雨林中,只可惜,這個植物園區規模並不大,不到一小時的時間,他已把整個園區大致瀏覽了一趟。
沒有人真是太好了,雖然這樣說似乎有點失禮,不過這裡的清幽確實讓他原本緊繃的精神放鬆了許多。
經過管理人--也就是在古堡裡遇到的女人--卡洛兒,同意後,他選了一塊乾淨的草皮,拿出預備好的畫具,將畫布架設穩固後便坐了下來,開始平日練習的一環,至於作業嘛,晚點再說吧。
陽光從玻璃屋頂篩下,在平整的草皮上修飾出葉片細碎的剪影,暖呼呼的,油然升起一股午後的睡意。
「吃飯了唷 ~」
卡洛兒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悅耳的響起,光以為自己聽錯而回過頭查看,只見卡洛兒手提繪有香草、薊、玫瑰……等圖案的四段重箱走進溫室,不等光反應過來,她攤開預備好的野餐墊,然後跪坐一隅,迅速拆解陶器重箱,動作俐落得好似每日的固定課程。
「卡洛兒姊姊……這是……?」
「想說看你都忙得都沒吃飯,所以就弄了一些,不知道會不會太多。」
根本多得驚人!這應該有十人份的量吧……光內心驚訝不已,但沒有說出口,只是愣愣地看著野餐巾被各種日式食物佔領。
擺盤好後,她站了起來,先是對光又招了招手,緊接著便往不遠處的一棵參天大樹走去,她像是在濃密的枝葉間尋找什麼,仰天觀望了好一陣子,然後放棄似的直接高聲呼喊:
「你也快下來吃飯!還磨蹭什麼?」
咦……咦咦咦?!
尾音才剛落,鬱鬱蒼蒼間傳出一陣騷動,嘶嘶沙沙間跳下了一名高大的男子。
即使逆光中,光還是清楚看見了他的模樣,他的巨大不僅是因為兩百公分左右的身高,重點是那身結實的肌肉,在那有著塑身效果的高領無袖棉衣下,更加凸顯出結實的身材,他的壯碩不是健美先生那般浮誇,而是毫無贅肉,富有流利線條的那種,極具美感。
「亞、亞倫哥哥……?」
暗褐的短髮上沾黏著碎葉,他一如往常戴著沒有插線的頭罩式耳機,小麥的膚色顯得身上淺色疤痕更加明顯,尤其是額頭那道痕跨左右的不規則傷痕,左邊的眉毛更是被削掉了一截,難以想像當初受傷的情景。
蒼翠欲滴的綠眸帶著惺忪的朦朧,步伐卻十分穩固地朝向餐盒邁去,讓人分不清他清醒否?
在認識凌風等人前,亞倫便已存在。
平日有股不明的魔力常促使大家不約而同定期到凌風家聚集,幾乎是常常見面,但亞倫幾乎不參與話題,主要原因是聽說他其實不太懂中文,大多時候並不知道大家談論的內容,所以話才這麼少,不過就算開口,語法也支離破碎得只有凌風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雖然長久相處下來,阿葛和自家哥哥似乎也逐漸能理解,但只有自己還是無法明白對方的語意,因此光幾乎沒什麼與亞倫交流,即使已認識將近一年,關係也是若即若離,有著說不清的隔閡感,未改變過。
對亞倫,光也說不上什麼認識,甚至還有些怕他。
然而這樣突如其來的巧遇,讓他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是尷尬。
就這樣,三人圍坐在植物園的溫室裡開始野餐……不,等等,不管是地點、還是發展方向,都很奇怪啊!
視線在因暖陽溫煦而感到身心愜意的卡洛兒、目光依舊毫無焦距動作卻順暢沒發生過差池的亞倫兩人臉上來回遊蕩,光懵了。
「那個,卡洛兒姊姊……在這裡野餐似乎不太好?」小心的選用措辭,深怕說錯話的光一時還真不知怎麼表達。
「沒事、沒事,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很久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
卡洛兒說得隨興,但是光不知道她是在指哪件事,猶豫要不要深入詢問,他頓了一下,才又開口:「可是……萬一有其他客人,觀感是不是會不太好?」
「嘻嘻 ~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反正又不會有其他客人 ~ 」她說得輕巧,光可是聽得心驚膽顫,這……這不就是要倒的意思嗎?
「這、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沒關係、沒關係,之前繼承了一筆小財產,包括這個植物園,除此之外我也沒其他稅金,沒車沒房,還能支撐好一陣子呢。」
坐吃山空?等等,不對啊!
「那海岸邊的房子不是也是--」不等光說完,卡洛兒直接打斷:「那棟房子不是我的,據說鬧鬼不是嗎?政府撒手不管,平常又沒人敢靠近,機不可失,我就借住了,若非剛好遇到你,至今可沒人發現呢!」
「「……」」
呆望著笑得一臉得意的卡洛兒,第一印象以為是個精明的大姊姊,沒想到其實是個傻白甜的小姐姐……
光沒注意到,在卡洛兒笑得爽朗之際,亞倫那為此定格了一下,那淡漠的面具臉出現了些許裂痕,顯露出像是苦笑又似無奈的不明表情,就連眼神也清明了許多,然而這難得一見的情緒不到幾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恍若幻影。
卡洛兒十分健談,即使後來光沒有多加詢問,卻也興致勃勃,娓娓道出她與亞倫相遇的經過,不過整個過程與光相似得驚人,似乎也是在尋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而在古堡巧遇卡洛兒,接著同樣被拐來這裡,最後不知為何就成了常客,每天早晨固定來這裡報到,然後……在樹上睡覺,直至下午才離開,也因見他一整日不吃不喝,造就了如今的每日野餐時間。
說到這,亞倫又是一頓,不過這次光倒是注意到了。
「你們應該渴了?我去給你們沏壺茶。」
光還來不及阻止,卡洛兒自個說完,轉眼便已出了大門,動作迅速得讓光瞠目結舌。
這下真的尷尬了。
光左看看、右瞧瞧,本打算要繼續完成未完的畫作,但總覺得等等卡洛兒姊姊回來這畫面會很失禮,他索性放棄這個念頭。不過,無事可做的他,能幹嘛?
等了十幾分鐘,仍不見卡洛兒回來,然後半小時又過去了……你要知道,人若無聊,平日不會做的事在此刻都幹得出來,例如現在的光就是個很好的典範--
再度瞧向環抱胸口、疑似睜著眼沉沉睡去的亞倫,光吞了一小口口水,幅度很小的朝他挪近了幾公分:
「亞倫哥哥?」他將小小手掌擋在唇角,聲音近似氣音。
「嗯?」
只是試探性的叫喚,他壓根兒沒想到能引起對方的回應!
「呃……今天天氣真好……」話甫脫口,他便想找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他也不懂為何自己就蹦出了這話。
「嗯。」
「……」氣氛真是尷尬到一個極至,但是光實在太無聊了,沉默了幾秒後,他又鼓起勇氣開口:「亞倫哥哥很常來嗎?」問完,他真想甩自己一巴掌。
「嗯。」
「……是因為這裡很安靜嗎?」
「嗯。」
「喜歡這裡嗎?」
「嗯。」
「感覺卡洛兒姊姊並不擅長經營呢……」
「嗯。」
「……」
已經不確定對方到底是否聽懂,還是只是在敷衍了事,他抿了抿嘴,繼續問: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這種地方,剛剛看到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這次沒有反應,果然是睡著了嗎?剛才只是下意識的回應?
「台灣真是個熱情的地方,今天又被追著跑了,是不是只要是小孩子,姊姊們就會這樣?可是我看小學部那邊,姐姐們也沒有這樣追逐他們。
「不過這裡的爺爺、奶奶真得很親切,在路上常常給我糖果,雖然最後都被哥哥搶著吃掉了,為什麼哥哥都不會蛀牙呢?而且買東西時老闆都還會多送我一些,台灣人真的很親切呢,也不是說義大利人不好,只是……我也沒真的在義大利待過……
「總之,我覺得這裡的人真得都很好,聽說只有鄉下才會這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雖然我覺得這裡稱作鄉下似乎不這麼適合,但是又跟都市還差很多,要怎麼稱呼比較好了?
「今天有個作業要我們畫出『對學校感動』,我覺得這次的題目有點困難,不是說學校不好,只是覺得好抽象呀,我真的不是很擅長抽象的主題。
「今天來的路上有遇到凌風和阿葛,他們說要去視察,不知道怎麼樣了?聽說大學很清閒,真的是這樣嗎?亞倫哥哥感覺也很常不用上課呢?
「最近艾琳娜姊姊說她發現了一家不錯的手工藝店,備物齊全,說有空要帶我去,不過那天說完後我幾乎都沒再看過姊姊,似乎是因為要面臨大學考了,姐姐都關在圖書館幾乎走不出來,高中生真是不容易呢,希望等我上高中後可以順利畢業。」
獨自說了這麼多,即使對方沒有絲毫反應,光反倒覺得輕鬆不少,或許是因為剛吃飽再加上陽光暖洋洋讓人昏昏欲睡的原因吧。
「最近學生會真得越來越忙碌,可惜我除了整理會議紀錄和一些報告文字檔外其他幾乎幫不上忙,只能看你們忙……阿葛真得很厲害,學生會大小事幾乎都是他在處理,而且成績又能維持得很好,有時候覺得他只是副會長有點可惜,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就連哥哥也說十分佩服他。
「明明都來了一年,總覺得還是各種不適應……哥哥都在學校裡混出了名堂,而我唉--
「哥哥是笨蛋!總是不讓我一個人上街,說我很容易被人拐走……誇張的是,就算是在學校,他還常常跟縱我!雖然我是習慣了……但是似乎因為這樣分組的時候同學們常常不敢跟我一組,就算有,只要一看到哥哥躲在遠方就全逃走了。雖然最近比較沒跟得那麼緊,但是還是很誇張……我連上個廁所都能看到他躲在工具間裡……
「啊,今天晚餐不知道要吃什麼,哥哥最近在忙研究,晚餐都懶得煮又不讓我進廚房,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今天星期三,常幫我們外送的大哥哥今日休息,不曉得晚餐要怎麼處理。
「真羨慕亞倫哥哥,如果我能長得像亞倫哥哥這麼壯,哥哥就不用這麼擔心我了,我還可以保護哥哥!」
也不管對方聽得見聽不見,從學校生活到家庭瑣事,光開始叨絮了起來。
「大家總是把我當小孩看待,不管是凌風還是阿葛還是艾琳娜姐姐,我和哥哥可是雙胞胎!雙胞胎呢!我也是貨真價實的15歲的國中生,15歲了!才不需要這樣過度保護呢!」
「凌風最近好像遇到了什麼困難,感覺挺煩惱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又被校長刁難了?最近學校那邊總會把很多事情丟給學生會做。
「說起來,大家似乎都跟著凌風有段時間了呢,我和哥哥少說也有一年,聽說阿葛從小就認識了凌風,跟那個跟凌風關係很好的治人,三人是青梅竹馬,不過情梅竹馬不是指從小憶起長大的男女嗎?他們三人都是男生,還算是青梅竹馬嗎?艾琳娜姐姐則是半年前才來到聖達,亞倫哥哥似乎也是很早就認識凌風了,不知道亞倫哥哥和凌風認識多久了?」
「一年半。」
「這樣啊,比我和哥哥早一點而已呢--咦咦咦!?」
實在是猝不及防了!光幾乎是邊尖叫邊轉過頭,發現不知何時亞倫那雙如森林般鬱鬱蒼蒼的眸子閃爍著清明的光點,神色十分溫柔的,凝視著他。
這要他不臉紅也難!剛剛都說了些什麼?!喔不,他真以為亞倫哥哥睡著了!不過幸好亞倫哥哥不是聽得懂全部--不對,他剛剛回應他了!這是不是表示他其實是聽得懂的!?
「嚇?」眉心微皺,眼神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似乎是在問他『嚇著了?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嚇你的』。
「不,沒、沒事,我以為亞倫哥哥剛才睡著了……沒想到還醒著……」
捧著熱騰騰的臉蛋,光只覺身體的熱度正在垂直攀高,好丟人啊!比哥哥死纏爛打的情景還丟人!
「不會出去。」
不過亞倫哥哥的中文確實不是很流暢。
「謝、謝謝……」他現在是真的想把自己給活埋……
「繼續,沒關。」
哪敢繼續呀!
在亞倫鼓舞注視下,光還是支支吾吾尷尬地說著未說完的話,只是以不如剛才的輕鬆自在:
「沒有啦……就是、我想說、呃……想和凌風對阿葛那樣,成為也能力替大家分擔的對象……工作也好、心事也罷,我不想被當作小孩子,然後什麼都不知道……我、我……」
說著說著,一股辛酸油然而升,化作眼淚啪咑啪咑在地上開出無數小花。
又不知碎唸了多久,一直到光覺得口乾舌燥,才憶起遲遲沒有返回的卡洛兒,意識到這點,他楞了一下,袖口胡亂擦了幾把眼淚鼻涕,他站起身來,有些緊張:
「卡洛兒姐姐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不然怎麼出去這麼久還沒回來?」
他急著衝出去尋人,才剛往前走沒幾步,就被身後一隻大手給扯住後領,拉了回來,而他這一退,恰巧避開了門口突入的托盤,托盤上茶壺、茶盞穩如泰山,水面不見絲毫波瀾,空氣頓時中飄散著濃濃的茶香。
水藍色大眼在紅鼻子光和正鉗住光的後領來不及收手的亞倫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多次,嘴唇一嚼、橫眉一豎,聲音剎那揚高了七、八度,斥責:「亞倫,我帶客人來可不是讓你欺負的!」
這話讓兩人緊張了。
亞倫眼神一滯,不知做何解釋。
「等等!卡洛兒姊姊妳誤會了!亞倫哥哥並沒有欺負我,只是剛才和亞倫哥哥聊天,說著說著就說到難過處,所以才這樣,沒事的!」
「原來是這樣呀。」原本生氣的臉龐頓時如煙灰消散,放心的囅然道,不過她還是補充了一句:「如果那小子欺負你一定要跟我說喔!我替你主持公道。」
話都說成這樣,亞倫露出微不可見的苦笑;光眨著紅透的眼,心想著,實際相處起來,亞倫哥哥似乎和外表看起了的感覺--陽剛、淡漠、嚴肅--有著天壤之別呢。
或許是因為那日在亞倫面前嚎啕大哭過,對光來說,亞倫似乎沒有之前感覺得那麼難以親近。
或許是好奇心、或許是因為曾為傾訴的對象,光自己也說不清,隔日一樣抱著畫板來到植物園,卡洛兒見他也只是嫣然一笑便放行。
可惜的是,並沒有遇到亞倫,不知是不在還是只是還在樹上打盹沒出現,連三日下午來訪都不見其人影,光終於忍不住來到那棵參天古木下,探了探,鬱鬱蔥蔥,看不出樹頂是否有人,不過才在原地站立沒幾分鐘,咻的一聲,熟悉的身影從茂密的樹葉間滑了出來,睡眼惺忪。
「找?」霧濛濛的眼神,感覺他隨時都可能昏睡過去。
「沒、沒事,只是前幾天的還沒畫完,今天來、來完成的,想說好幾天都沒看到亞倫哥哥,就、就順便看你在不在……呃……」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光忍不住回想,似乎……自己除了和哥哥、凌風、阿葛、艾琳娜姊姊以及偶爾會見面的治人和最近新認識的卡洛兒姐姐外,幾乎沒有主動和其他人說話的經驗,就連班上的同學整天下來實際也沒說上幾句,而且大多也只是寒暄或詢問作業方面上。
目光輕輕朝畫版的方向一瞟,停睇間,似乎有個異樣光點從他混濁的眼底散過。
「很醜吧。」光話說得輕鬆,但實質十分沮喪,他拿起畫板,沾染顏料的手指描繪著上頭的色塊,眼神落寞:「我也知道很醜,常被人說不像美術班的學生……我一直在想,分不清顏色的我是不是一點也不適合美術,也曾想過要換科系,可是我根本沒有其他的長處,體能不行、學科不能、總是笨手笨腳的,不是打翻水桶就是搞錯或拿錯顏料之類的,根本找不到適合的……」
「不喜歡?」
雖然不知道他指得是什麼,光猜想,應該是在問他不喜歡畫畫嗎:「倒也沒有不喜歡,畫畫很快樂……可是……」
「喜歡,就好。」沒有等他說完,這次,亞倫主動打斷了他的話:「只要快樂,其他人,說,隨意說。」
「咦……」微微瞪大了眼,
溫和的光點灑落在彼此身上,彷彿就像自己也散發著溫潤的光芒。
那雙揉著他的頭髮手,原本以如此龐大的身軀加這身結實的肌肉力道會很大,但意外的,一點也不疼,有的只是無盡的溫柔。
「總覺得,光最近似乎快樂很多呢。」坐在學生會辦公桌前的凌風,拖著下巴,索然無味地撇了眼桌上的公文,手上的原子筆「搭搭」無規律地按壓著,透露出他的不耐煩,誰看到右側那疊像山一樣的文件還可以保持心情的愉悅呢?
「嗯,比較少看到他沮喪的模樣。」他有意無意附和。唯有在閱讀及書寫時才會戴上眼鏡的阿葛,矯正著滑脫的眼鏡,目光淡淡掃向了因聽見他們的話而全身僵硬的藍髮少年,敲著鍵盤的手定格在半空中。
「我、我受夠了!」夏日炎炎使人煩躁,與光有著極相似外貌的他像是要一掃心中的陰霾用力吼了一聲,「嗚嗚……我已經好幾天沒看咱家可愛的小光上學時都在做什麼了!求你們快放過我吧!嗚嗚嗚……」掩面毫無形象嚎啕大哭著,他都不知道小光最近吃得怎樣、學習得怎樣、遇到了什麼、因什麼心情不好或快樂……他好想去看他啊!
「閉嘴。」憤怒掃視著他,阿葛的語氣卻不慍不火,溫和聽不出真實情緒,「還不是因為你光顧著光怠慢了財務股的帳目,不然你以為這大熱天、冷氣又壞的情況下叫你出來是為何?怪我不讓你走?」
「不!阿葛你不懂,小光這麼可愛、這麼可愛、這麼可愛,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騙走、拐走、綁走,而且他又沒什麼警戒心,可能就算被賣掉了也還不自知,是要我怎麼放心他一個人呢?最近回家他也不像之前會和我說他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害怕他會不會憋出病來!而且有時還會一個人對著畫板傻笑,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戀愛了!不!不行!他現在還太小,還不到戀愛的年紀!」捶打著桌案,作為哥哥的他簡直失職,錯過太多弟弟成長的點點滴滴,才不過一晃眼功夫,小光就不理他這哥哥了嗚嗚……
無視海控訴的哀怨眼神,凌風掩著雙耳,目光近乎呈現死魚眼,「你才該放過我的耳朵吧……你是不是忘了光跟你一樣歲數了?來這裡少說也一年有,亞古市也不算大,街頭的大哥大姐、阿公阿嬤對你們也熟悉了不少,對身為外國人的你們也是關愛有佳,每天搶著到你們家去關心,是還能多不放心啦。」
「就說我家小光是天下最可愛、最可愛的!誰知道他們中有沒有壞人覬覦他許久,就等著我們放下戒備!」
「你還是先把你的帳目解決了再來想這個問題吧。」將海剛剛才上繳的帳目甩到他的桌上,阿葛皮笑肉不笑指著上頭的錯誤:「『重・作』。」
「不--!嗚嗚嗚嗚……我可愛的小光啊啊啊啊啊--」
「哈--啾!」
感冒了?光捏著鼻子,回想是因為最近天熱沒蓋被子睡覺所以著涼了嗎?
此時的光一如往常在植物園區裡,只是不一樣的,亞倫在他來時便會主動現身,即使沒有對話,他還是會直接躺在光身邊的草皮上,輕輕地闔上眼,讓意識遊走在現實與夢境之間。
有時撞見此番景象的卡洛兒常常覺得,這個畫面簡直是忠犬在保護嬌小的主人,就像……《男孩與狗》童話故事的場景一樣;至於她嘛,就是為他們帶來幸福、默默守候他們的青鳥嘍 ~
「亞倫哥哥,你是不也覺得哥哥很過分!?」
今日的光,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哥哥竟然問我是不是在談戀愛,不然為何都不理他,我都跟他說我沒有了,他就是不信,還說什麼我怎麼可以欺騙他,然後你知道嗎?他今天跟了我一整天!一整天喔!一天就算,他還連跟了三天,每逢女同學經過就問對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說誇不誇張!我都要丟臉死了……嗚嗚……」氣憤的語調才維持沒多久,光一個哽咽,泫然欲泣,沒有幾秒的功夫,斗大的淚珠湧出了承載不了悲傷重量的眼眶,將素描紙上繪有哥哥容顏的肖像畫,線條暈了開來。
「說什麼我不和他分享,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也不想想最近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每次回家都累得跟狗似的,也不告訴我到底在忙什麼,凌風也是,學生會明明既然這麼忙,艾琳娜姐姐在教學旅遊還沒回來,庶務股的事大家都分攤著做,就我都沒分到半點,今天集會也讓我提早離開,像是在閃避我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幫忙?我也是和哥哥一樣的國中生,我甚至還比阿葛和凌風年長,為什麼大家都把我當孩子看!我15歲了、15歲!好歹我也是個將要成年的人好嘛!為什麼……為什麼不多信任我一點、為什麼不讓我做和大家一樣的事、為什麼要給我不需要的特權、我才不是小孩子……才不是……呢……」
這已經是他和海冷戰的第二天,一口氣將埋長許久的內心想法全部宣洩而出,哭到最後,已泣不成聲。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亞倫愣了許久,不知該從何安慰,雖然幾天前便感受到他的悶悶不樂,但他沒料到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卡洛兒聞聲隨即走入溫室,心疼地一把抱住了涕泪交流的光,這次光並沒有掙扎,只是任由眼淚直流;亞倫躊躇了一下,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
冷不防,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身子用力彈了起來,然後瘋狂掙扎出兩人的關懷:
「連你們也把我當小孩!」
看著不知為何而發難的光,直到他奪門而出,背影消失在山麓下,兩人才意識到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小光你等等!」
『叮--咚』
「來了--」
隨門鈴來應門的凌風在打開家門的同時,他將探出門口的視線下移,以為自己眼花了,嗯……褲子膝蓋處,有個被磨破的口子,可見到裡頭正汩汩流著血,仔細一看還能看見上衣也有多處磨損,更不用說他臉上的擦傷,如此狼狽的模樣……啊啊啊--
「阿葛!你快過來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葛手持沾有酒精的棉棒仔細擦拭光臉上的傷口,光緊閉著眼,貌似十分疼痛,卻沒喊出來;凌風拿起繃帶在光的膝蓋上捲了一圈又一圈,遙想著:距離上次光受傷是什麼時候來著?海那傢伙一向將光保護得很好,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大傷口的時候。
「不小心跌倒了……」
「你這是在哪跌的啦?也未免磕得太嚴重了吧!」
光緊抿著唇,沒有答覆。見狀,凌風倒也無心追究,他可煩惱了,現在怎麼辦?要通知海嗎?海那張廣播機似的大嘴,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兩人吵架吵了三天還未消停,而且依海那個性,來了絕對會再引爆光現在異常脆弱的燃點,啊,是也很久沒看見光發怒的樣子,也只有那種時候的光才治得了「病發」的海。
或許這對海來說也是個不錯的教訓。阿葛用眼神悄然無聲傳遞了他的想法。
也是。擰著眉,但是他還是覺得很頭痛。啊,算了,順其自然吧。
『叮--咚』
這次又是誰啦。
掩蔽的門隔不到半小時再度開啟,然而這次,光線沒有透過敞開的大門闖入屋內,凌風仰頭覘視著那難得額角冒著汗的巨人,他的嘴角不自主扯了幾下,今天是怎樣,為何每個人只要一出事首先都是來他家?今天是假日,是假日!好不容易得以踏出學生會,他都還把沙發坐熱,這麼快就要再來個學生會成員大聚會了嗎?
「發生了什麼事?」一反剛才的隨便態度,凌風擺起嚴肅的臉孔,態度難得認真詢問著對方的不對勁。
「光,吵架,出去,不見。」
「欸欸?!」 正經的表情瞬間崩解,凌風像是在確認自己的理解有無錯誤,將他的話轉換成正常語言重述了一次:「你是說『你和光吵架,然後光跑了出去後就不見了,你和卡洛兒找了許久都找不到』這樣?」
亞倫點著頭,而凌風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先不追問光和亞倫、卡洛兒是怎麼湊成一塊,他只知道這次的吵架牽扯的範圍十分廣泛,向斜後側退了一步,讓他看清客廳裡的情形,在光與亞倫目光交匯的同時,率先避開的,是光,嗯,有貓膩。
現在是詢問來龍去脈的時機嗎?
凌風望向阿葛,阿葛回望著他,嘛,分開行動:你負責亞倫、我負責光。分配好彼此工作,凌風速速將亞倫帶往樓上的房間,確認樓上房門關上,阿葛將頭轉向緊張兮兮的光:「說吧,怎麼了。」
「……」不過光咬著下唇,似乎不是很願意,阿葛也不想逼迫,長嘆了一口氣,「不想說就算了,不過如果覺得有做錯,就去道歉,『我們到世上來,是為了成長和進步,這是一輩子的事。在這段期間,我們都會犯罪』(羅馬書3:23),『時常行善而不犯罪的義人,世上實在沒有』(傳道書7:20);倘若這事已你立場真沒錯,」阿葛頓了一下:「『我們想要上帝寬恕我們的過錯,就要先寬恕別人』(馬太福音6:14,15),」收拾醫療箱後阿葛站了起來又補充道,「不過這是我的教義,如果你覺得無法接受,聽聽就算了。」
正當阿葛準備走回儲藏室,原本一直低著頭的光抬起了頭來,叫住了他:「我真的像個孩子嗎?」
沒料到會如此詢問。思索了一下此刻回覆內容應有的適當性,阿葛開口反問:「這就得看你對『孩子』的定義?」又是一陣沉默,也是,確實有點難回應,阿葛放棄迂迴,再度開口:「如果是以身分證上的年齡為定義,當然,你並不是;如果是以年資上,理所當然,你也不是;不過你是指外表的話,我不得不說『看起來確實如此』;但是,我想這些應該都不是你要的答案。是不是該給我明確的方向,我才好回答你?」
「我就……這麼不值得你們信任嗎?」說出這句話似乎讓光十分難過,他面容的扭曲,淚眼矇矓。
「你們」著兩個字實在耐人尋味。再度評估起光的情緒和話裡的涵義,阿葛似乎意識到光的情緒波動起因似乎不單單只因「海的所作所」又或者是「和亞倫與卡洛兒之間發生了什麼」這麼簡單,只是海倒霉了點,壓斷了最後一根稻草,亞倫則成了出氣筒。
「是什麼地方讓你有這麼感覺?」尾音還沒全部落下,光便賭氣似衝口大喊:
「全部!
「你們都這樣,不讓我參與、不讓我與你們一起分擔、不讓我……你們是討厭鬼!」
語畢,驚覺自己失態的光霎時慌了手腳,阿葛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讓他壓力更大,最後……他決定奪門而出!
「你不追嗎?」無聲無息站在樓梯間的凌風倚著欄杆,望著獨自搖擺的門板,亞倫則是一臉很抱歉地站在較高的階梯。
「是有想,不過剛剛太過震驚一時忘記了。」現在人都看不見了,他也沒打算衝出去無效率尋找不知去向的目標,家,他是不可能回去的,他剛從凌風家出去,也不可能這麼快返回,而他現在就在凌風家,也不可能去他家,艾琳娜那邊目前出遊中不在,還能去哪裡?他還真不知道。
「完全無法理解。」
「是你太理性了。」凌風咋了咋舌,「他只是想要被認同。」
阿葛並不完全認同凌風的說法,但也沒打算反駁。
「你那挺快的嘛。」
「亞倫說這涉及了光的隱私,他也向光承諾過不會說出去,拒絕和我說明。」
「剛剛的對話都聽見了?」
「都聽見了。」凌風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又重重吐出,「『如果有人因為你所做的事或你的疏忽而受到傷害,就要跟他們道歉,然後要盡力賠償他們的損失』(路加福音19:7-10),」他意有所指抬眉瞟了眼因他的話而輕鎖眉的阿葛。
「通知所有人吧。」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都在幹嘛了,先是和哥哥吵架、對著無辜的亞倫哥哥、吼了不知情的阿葛、說討厭大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嗚嗚……
一連串的淚水只不住地下墜,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
他訴乎聽見有人在叫喚他,朦朧間,他訴乎看到許多人朝他走來。
「哥哥?」
『欸,他叫你哥哥耶。』
『嘿,小弟弟你怎麼一個人在路上?家人呢?走丟了?』
這聲色,光並不認識。
「你……你們是誰?」
『欸,他問身為亞古市東區叱吒風雲、聞風喪膽的『火爆兄弟』的我們是誰耶,太誇張了吧!』
『看他來的方向,應該是西區那邊溫室裡的花朵吧,天真又愚蠢的小朋友。』
「不要把我當小孩!」聽到關鍵字,光無法控制地又抗議了回去,然而對方似乎覺得這樣的反應很好玩,忍不住就是一陣無法遏止的大笑:
『嘿嘿嘿,唉唷,竟然生氣了耶。』
『嘿,那大朋友怎麼樣?』
努力擦掉臉上的淚水,但是因為剛才哭得實在太厲害了,視線一整個無法聚焦,模糊不清,但至少可以分辨,眼前把他團團包圍的至少有七、八人,頭髮染得五顏六色,橫看豎看都像不良分子。
「你們要、要做什麼?」顧不得剛才的煩惱,現在眼前出現了大危機。
『做什麼?大朋友,你真明智!』語氣中滿是調侃意味,他們豪不忌諱打量著他,『瞧你這身衣服質料真不錯,應該家裡滿有錢的吧?零用錢應該也很多吧?來,交出來,我們定保你現在平平安安回到西區,不過如果是往前走,再遇到誰我可不敢保證就是了啦。』可能自覺這句話說得俏皮,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怎樣?還不快交出來?不想回去了啊?』
「可、可是……我、我沒錢。」
『沒・錢?』故意拉長音,他們擺明不信。
光確實沒有攜帶錢包出門,但不管他怎麼解釋,他們壓根兒不信,反而覺得他是故意拖延。
『喂,小鬼,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用力推了他一把,後面的人也相繼推擠著他向他示威。
『你以為我們東區跟你們溫室裡一樣是吃素的嗎?』
碰的一聲,本來就沒有什麼力氣的小光沒多久就被推倒在地,摔得他都可以感覺到剛才的傷口汩汩地又在滲血。
頭暈得有點爬不起身,看不慣他這小個子像女人的柔弱,不知誰踢了他一腳,剛好擊中他的腹部,終於讓他痛得喊出了聲音,另一隻腳踢開了他的帽沿,登時藍色髮絲解放似的散開:
『欸,也太潮了吧!竟然染了整顆藍髮!太酷了吧!』
『所以我說他肯定很有錢嘛!』
無數肢散發著噁心味道的手在他身上摸索著,似乎是在找錢包。
『喂,你到底把錢藏在哪裡?再不說是還想討皮痛啊?』
揪著他的瀏海將他強行從地上拉起,如此近距離,光這下可看清楚了對方的臉孔,不過對方長得怎麼樣並不重要。
由於瀏海遮掩,並未讓退方看見他的臉。
『喂,不要裝死!』直直甩了他一巴掌,臉頰是火辣辣的疼。
「我、我沒有……」
『還沒有!看來你真想討皮痛!』狠狠將他丟到地上,他們站起來,掄起從剛才就拿在手上的球棒或鐵棍,就是準備痛打一頓。
『兄弟們,上!看他的嘴比較硬,還是我們的武器比較扎實!』
一種將死的預感。
世界彷彿被按了放慢鍵,在他眼裡竟然都慢動作了起來,像是在黑白默劇電影。
--我們若說自己沒有犯過罪,便是以神為說謊的,祂的道也不在我們心裡了」(約翰一書1:10)
阿葛曾經說過的話忽然闖進腦海。
他,還沒有好好道歉……對不起自己胡亂發脾氣、對不起罵了所有的人、對不起明明是自己沒有能力,我、我……
看著被高高舉起的棒子開始慢慢落下,他疲憊地輕輕閉上眼睛……我--
「「去你喵地(你踏馬的)在做什麼(幹嘛)啊!」」
「砰!」
兩道重疊的聲音,四種交錯的腳步,以及不明的撞擊聲,這--
咦、咦?!
猛然刷開睫毛,直衝眼底的,是三道再熟悉不過的背影,這次不是慢動作,而是彷彿直接被定格住:
右側,那抹藏青色身影,雪白的衣襬在狂風中飛揚,如夜漆黑的短髮在陽光下閃耀著黑曜石般的銳利光澤,他騰空的身影,那雙在長褲修飾下看起來細瘦卻意外有力的腿,同髮色般,黑而無情,飛踢了那張貪婪的嘴臉;左側,那道靛與鉻綠交織出的不只是龐大,還有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用力而鼓脹起的肌肉在光芒下閃著危險的光暈,他堅定而屹立不搖的身影,是溫柔的守護,紋風不動地擋下那道犀利的攻擊,另一手僅僅一個反摺,球棒的一端在掌心,而握把卻與不自量力的對方一起躺在地上;至於中間,那宛若幻影的潔白影子,手握不知是從哪誰身上順來的鐵棍,彎腰向前突刺著,如同離弓的箭,抓不住其影、絕情的致命,寬大的領口露出了大部分的肌膚,天青色的小馬尾從茜紅的束縛中解散,像是炸裂開的彩球,飛散,他就是如此不羈、隨興、冷酷--他的哥哥。
時間又開始向前轉動--
「馬的,敢打我們家的小光!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今天不打到你們吐出來,我的名子就倒過來寫!」
一個旋身又一竿子打倒了兩個人,海重新推回差點被他甩出去的眼鏡,眼神睥睨。
「你的名字只有一個字,倒過來還不是一樣!」一個下腰,球棒打過凌風飛揚的髮絲,順勢後翻後,他單腳又躍起身來,祭出了一記迴旋踢。
「凌,都這種時候,少吐槽我一、兩句是會死啊?」連看背後的人也沒看一眼,武器在他手中換邊的同時,那人也已倒地。
「……」亞倫很認真看著眼前與他對峙、染得五顏六色的雞冠頭,但對方很快就在那股龐大的威嚴下失去戰鬥力跪倒在地,那雙腿間濕濕的色塊,似乎失禁了。
「光,振作點。」比三人晚到的阿葛掠過所有人直接跑到了光的身邊,但是光已無力回應,沉重的眼皮輕輕闔上,將他帶入了一片寧靜的黑暗。
在光身上大致查看了一遍,阿葛大聲回應了其他三人的擔憂神色:「沒事,只是些皮肉傷和小挫傷,筋骨沒事。」
「受傷了?靠,我還不打死你們!」
眼看海又要操起手上的東西一陣棒打,凌風趕緊飛身抓住他的手腕,不過還是被牢牢地舉起,不果也只是這樣,他沒有下一個動作。
但是小混混們卻還自尋死路潮他們三人比了中指,挑釁著:「你們這群無知的傢伙!你以為我是誰!」
「干我屁事啦!」還吊掛在他手臂上的凌風想也不想吼了回去。
什麼!竟然不知道!這可讓他們氣急敗壞了起來!「我們可是『火爆兄弟黨』的成員!我們的老大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我管你是火爆兄弟還兄弟本色,還不快滾!」
話才說完,遠方的阿葛竟用著看笨蛋的眼神遠遠關注著他,無聲地透露出:你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腦袋長草了?
凌風則是被自家人瞪得一臉懵逼,他哪裡說錯話了?
「你、你竟然敢罵我們!」
不出阿葛所料,剛剛那句話反激怒了眾人,眼看傷痕痕的他們還想在幹第二回,三人早做好了準備,只是……
「笨蛋!受死吧!女人!要怪就怪妳跟他們是一伙的!」
--喔,糟糕……
『砰!』
偷襲阿葛與光的龐克頭覺得臉皮有一痕火辣辣的刺痛,似乎還有液體華出來的感覺……而且,眼前的女人有點不對勁……
槍口這次是對準了他的眉心:「你剛剛說『老子』是什麼?」這幾個字,幾乎全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阿葛瞪大著眼,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動著。
長得這麼美,原來是偽娘啊……等等!竟然是男的嗎?!
「一幫腦子沒長全的傢伙。」冷冷丟下這句話,阿葛直接用槍托狠狠往他的太陽穴砸下,只見對方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這可嚇死其他成員了。叼著一顆不知何時塞入嘴裡的藥丸,目光掃向開始蠢動的笨蛋們,他嗤之以鼻。
『你還生氣嗎?』
『是也還好,怎了?你要去阻止阿葛?』
『不不,那是他們自找的,你就當你還在生氣,而我還在阻止你,阿葛那邊我沒有分身去阻止。』
『這是讓你良心比較不會這麼不安的理由嗎?』
『就當是吧,比起討皮痛,我寧願良心痛……我是說,我真心覺得那個層度的阿葛我不行……』
「兄弟,那不過是BB槍,別怕!我要替我的兄弟報仇!」
「很抱歉,」一個閃身,柔術鎖住了手腕,兩人貼得極近,他甚至可以從那深邃的海藍色眼瞳看見自己清晰的倒影,「我並非後勤派。」一字一句,說得是如此清晰,碎裂藥丸的苦澀在嘴裡化開,膝蓋殘酷打中男人最脆弱部位,然後,他的視線移向下一個顫抖的倒楣鬼……凌風與海不忍地閉上眼睛,接二連三殺豬似的慘叫衝破的天際,光聽著,自己同樣的部位也隱隱作痛,那是同身為男人才懂的痛。
當他們再度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阿葛屹立在「屍體」堆中孤傲的身影。
「好 ~ 咧!」從地上公主抱起昏迷的光,甩過那前後開衩的長長衣襬,凌風嘴角扯出燦爛的笑,那笑聲是多麼爽朗。
「回去吧!」
傳說,亞古市西區地盤有六個人萬萬不能招惹--
一個是奪得「海克力斯」、「人肉坦克」等多項稱號的怪力男,從來沒有人能傷他半根寒毛、也從未有人在他拳頭下完整地回來過;一個是代號「鬼帽客」沒有確切形象的幽靈,是個超級弟控,十句有七句不離自家弟弟據說凡網路所遍佈之地便是他視線能及之範圍,在某專業領域又被稱作「HK」;一個是擁有絕對智與美,而有「妖精女王」尊稱的美少年,不過這樣稱呼他的人,基本上都難逃被碎蛋的命運,雖是軍師般的存在,卻是十足的武力派,常讓被誤導的人深刻體會到何謂後悔莫及,因此又有了「暴力精靈」此項額外成就;一個是賦有「晨曦女神」美名、被諭為「維納斯降生」,將世間愛與美集結於一身的完美女神,無一正常男人不敗於他的石榴裙之下,自帶萬丈光芒,閃亮的令人無法直視,是受神明愛戴的絕代美人,眾人所擁戴的女帝,後援會成員數浩大得可媲美一支聯合軍軍團;一個是有著出水芙蓉的無邪可愛,如未沾染凡塵的純潔小天使,然而若將他錯當是吉祥物,那可就枉費他那「地獄鑰匙」的名譽,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雖然貌似很好下手,倘若真動了他……除了會被「五」馬分屍外,還附加鞭屍、曝屍之刑。
最後,是被冠上「無色」稱謂的西區地盤老大,傳說,他如太陽炙人,與他為敵無不豎趣橫著回來,傳說,他若無邊的天際伸手無法觸及,沒有人能觸碰到其衣角;傳說,他率領眾人攻下了防備森嚴的人口販賣集團、圍剿當地黑道集團,讓渾沌年代的亞古市,地盤一分為二,淨化了西區勢力;傳說,他單挑西區老大,取下了對方的首級,正式奪得了西區地盤;傳說,他為一個女人,自斬了一條手臂為代價,之後奇蹟似地接了回去,毫無後遺症,傳說,他單槍匹馬闖進敵人陣營,只為一隻被抓走的寵物;傳說,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必會引發滔天巨浪,可以比擬日本揚名天下的小學死神……之所以被稱作「無色」,不是代表他存在感薄弱,抑或是速度之快連身影都補捉不住,而是:至今本人未曾現身過,也尋不得證據證明其存在,甚至謠言之真假、是否真有此人,大多人抱持著懷疑態度,也有人說,「無色」是集團的代稱,或是歷代傳承的職位,也因此才能夠如此流傳五、六十年,而對於他們的實際人數,眾說紛紜,但不知為何,傳說卻仍奇異地在特定族群中流傳著,不曾消退,而且還有持續增長的跡象,箇中原因,無人知曉。
夜色似藏青色的帷幕,懸掛著明鏡般的嬋娟,月暈將沉寂的夜蒙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清如流水的光輝傾瀉於這片廣漠天地,點點繁星,則將這片繁華點綴著更加璀璨輝煌,層層疊疊地,共同編織出通往夢鄉的搖籃曲,引領著可愛的孩童們,進入夢的懷抱。
「嗚嗚…….凌、阿葛,你說我該怎麼辦?」
「等等好好道歉啊,你這個混蛋。」
「再讓我知道你跑去騷擾光,就別想走出學生會門口。」
「等等,阿葛,你那叫公器私用!」
「醒。」
「什麼?醒來了?喔!真的耶!」
幽黑的思緒中,閃過了許多人的聲音;循著那抹黑暗中唯一的曙光,他知道他有話還未來得及說。
光輕輕的睜開眼,天花板的日光燈樣式讓他感到茫然,接著是樸素的簡易裝潢更使他覺得陌生,而身上那件散發著一股淡淡陽光味的海軍藍色被子,讓他更加確性自己的所在地。
「凌風……?」目光還無法對焦地掃過床邊模糊的臉龐,尋找這個房間的主人。
飄窗邊,那抹藏青色人影將雪白的沙發墊襯托得雪白,他因呼喚而回過了頭,「怎啦?」
「嗚嗚……小光你起來第一個找的人怎麼不是哥哥我!」匍匐在右側床緣的海一哥飛撲,抱住了還處於迷濛中的光。「嗚嗚,太好了,你沒事!」
「看起來恢復得還不錯。」左側的阿葛伸手撥開了光的瀏海,確認著臉上傷口癒合程度;而凌風後側牆邊的亞倫,緊繃的肌肉如今看起來柔和許多。
渾沌的意識逐漸明朗了起來,回憶起近日的種種,光彎下腰,像是在鞠躬道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大聲地說:
「我要懺悔!」
這讓大家先是一楞,而率先笑出聲的,是凌風。
「好呀,你說。」
「我要為今天胡亂發脾氣的事和大家道歉!我一直覺得大家把我當小孩子看,什麼事都不讓我做,每次就只有我沒被分配到工作,因為新學期,最近學生會明明很忙,再加上艾琳娜姊姊修學旅遊,我連庶務股的工作也沒有幫上忙,大家都在社辦理忙時,只有我沒是閒閒還有時間畫圖,我一直認為是你們覺得我不足以信任,所以不讓我做,可是我卻忘記了我根本沒有能力去負荷那龐大的作業,還會拖累進度,明明是我能力不足,卻責怪了大家,還牽拖哥哥、吼了大家,甚至還說我最討厭大家了,我、我……真的很對不起!」
一鼓作氣將內心所有的話向大家表白,光緊閉著眼,不敢睜開看其他人的表情。
光的身體一向孱弱,時常感冒生病,再加上他個性迷糊了些,一不小心就會跌個滿身傷,就連跑步,對他虛弱的身體而言,也是致命運動,只要是稍微激烈一點的動作,都可能威脅其生命,更不用說學生會的工作壓力,所以海才會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簡直是變態的行為。
「你搞錯了一點,」率先開口的,還是凌風,「你不是能力不足,也不是個孩子,從來都不是。」終於從沙發墊站了起來:
「是我要向你道歉。」
「咦?」睜開那僅能打開的左眼,凌風的目光,至始至終,面對自家人,總是如此溫和。
「並不是擔心你的病情負荷不了,就像艾琳娜去修學旅遊我們替她扛起庶務股的責任,最近你們美術班不是要比賽嗎?原本想說讓你專心準備,不讓你操勞社團事務,才沒分配工作給你,還順便把你書記的工作給分擔了,沒有向你好好解釋說明,造成了誤會,是我的錯誤,我很抱歉。」深深的一鞠躬,承載著真誠的歉意。
「等等,這不是凌風的錯,是我……」
「命令是我下達的。」凌風斬斷了光的半句話。「明明注意到前陣子你的情緒有所低落,卻因為我懶得管太多、覺得麻煩,而沒有去探究,放任至今,甚至覺得純粹可能是因為海,就隨便找了理由塘塞,合同阿葛把海關在學生會裡,以為可以讓你那邊輕鬆一點,卻反而讓你覺得我們故意迴避了你,我很抱歉。」又是深深的一鞠躬。
『等等!隨便?不是因為帳務出問題嗎?!』
『閉嘴,那種小事不需要你我一個人也能解決,若不是凌風堅持要給光喘息的空間,哪還用得上你這每天忙研究而精神不濟的傢伙!研究到底完成了沒?快點找個時間好好休息吧!笨蛋。』
「然後,忙……雖然事情是真的很多啦,」話鋒一轉,凌的語氣突然隨便了起來,「但是主要就是活動審核,環境勘查啦,其實也還好,用上課時間出外勤我還覺得滿歡樂的,像這次去大學部,就是陪吃陪玩,然後寫個活動評語要他們反省,其實還不錯,至於內勤工作嘛,你是有看到我在忙什麼嗎?頂多就是在公文上簽簽名,雖然也簽得手滿痠的啦,大部分的事都是阿葛再處理,真要說的話,基本上我跟你一樣是個大閒人,啊,還真是令人良心不安呀。」
「你也知道你是廢物社長啊。」阿葛終於忍不住小小感嘆了一下,倒是凌風聽了直翻白眼:
「欸欸,這樣說就不對了喔,是你們太強悍了,才會顯得我沒啥功用,我也是很精幹的好嘛。想想當年,在你們還沒入社之前,我可是一個人支撐起整個學生會呢!」
「是、是、是。」阿葛十分不以為然,「既然如此我們明天申請退社好了,是吧,海、光、亞倫?」
「咦?等等!萬萬不可!你捨得看到可憐的我回到當初爆肝得宛如社畜那副慘兮兮模樣嘛!」一個飛身抱住了阿葛的大腿,凌風淚眼汪汪的仰頭望著一臉鄙視他此刻行徑的美麗臉龐;阿葛冷瞪著眼,努力壓抑住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語氣毫不在乎地回道:
『你剛剛不是才說你其實也是滿精幹的,只可惜有我們在不能好好發揮出你的才能嗎?』
「你那叫『子虛烏有』、叫『腦補』!對不起!我就是廢物社長,求你們別走!」
「看到沒?」阿葛抬眼向光眨了幾下眼,「我們家的社長就是個廢物,但是同為共犯的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理所當然將責任全推卸到他身上--對不起,是我提議暫時不讓你參與最近的會議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海,海有些不甘願地走了過來,動作彆扭的鞠躬著:
「小光,對不起嘛,我不應該跟蹤你,還質疑你,讓你這麼生氣,是我作為哥哥失職了,很抱歉最近都在忙研究沒時間陪你,讓你孤單了一陣時間,家務也都是你在幫忙做,我、我……嗚嗚!對不起啦小光!就原諒我吧!」一反剛才的扭捏,海一如往常再度飛身抱住了光小小的身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開始在他身上亂蹭。
「乾,要蹭就不要蹭在我棉被上!信不信我把你吊起來打!」
「欸,小光,凌說要把我吊起來耶,怎麼辦,我好興奮呀!」
然而率先出生反駁的,不是凌風本人,有人搶在凌風怒吼之前道出了他的心聲:
「興奮個頭啦,你這變態!」
轟然一聲巨響,房門被踹了開來,凌風無語地看著那扇撞擊到牆壁上而砰然倒地的門扉,喂,那門我昨天才修好欸。
踩著纖纖長腿,緋紅的波浪捲髮隨著她的動作如舞動的浪花,外國人深邃的輪廓,桃紅色眼眸,雙瞳翦水,閃動著狡黠得波光,她皮膚白裡透紅,細緻得宛如吹彈可破。
「哎呀,艾琳娜,你怎麼進來的?」
「路上遇到了伯父,讓我進來的。那不是重點,來 ~ 這是我這次去名古屋帶回來的土產和一些小東西,不過妾身荷包有點乾癟,請你們笑納。」美眸一笑,她迅速從手上層層紙袋中拿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禮盒,分別交給了在場所有人,但是,當東西交到海手上時,她卻含笑地盯著對方,久久不肯收手;身為當事者,自然察覺到異樣的海,心裡「喀噔」了一聲,冷汗直流。
「哎呀呀,我說小娜,為何如此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呢?難道是因為這次五天四夜的旅遊行程太久沒見到我,特別想念我?還是因為我長得太帥了讓你捨不得這麼多天沒養眼?」一臉莫名其妙被針對的海姍姍笑著,嘴角十分免強地扯著僵硬的弧度,不明白眼前的小姐姐對他有何非分之想?
「你這個渾蛋!」臉迅速一翻,那美麗的笑顏頓時轉為猙獰,她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握拳由下往上,直直往他脆弱的小腹賞了結實的一拳!「竟然趁我不在欺負我家的光!不想活了是不是!」
海像是在演電影,他們乎看見了,弓起身子的海雙腳竟騰空了起來,面色宛如凝固維持著驚恐的表情,但嘴裡卻仍忍不住「哇唔」一聲,戲劇地朝飄窗方向飛了出去,砰地恰巧跌出柔軟的地毯,龐大的軀體與地面硬是震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巨響,接著幾乎癱倒的他觸電般原地抽搐著,久久爬不起來,意志堅忍不拔的他,只有一點他到死都絕不讓步:
「他、他……才不是妳家的……!」
「還頂嘴!」直接又是一踹,艾琳娜單腳踩在海的身上,氣勢凌人如戰場女武神,居高臨下的眼神彷彿在告訴他「有種再吭聲啊」。
「咳,艾琳娜,腳下留人,身為女孩子要保持著女孩子該有的矜持。」不忍房間慘遭二度傷害,凌風輕咳了一聲,阻止了艾琳娜施暴的行徑。
美眸一揚,在看到凌風的臉後,她的臉色又是一變,如雨過天晴,驟然眉開眼笑了起來,聲音嬌滴地一轉,飛蛾撲火式撲了過去,將原本站穩的凌風直直朝亞倫方向跌去,正巧來個三人大擁抱:
「風 ~ 我好想你呀!」拖著沉重的兩個人,她也來到了光的身邊,看著傷痕累累的他,心疼地伸出另一手也將擁住:
「辛苦了,小光,當我接到阿葛電話,聽到你受傷時我可是緊張得恨不得立馬跳下飛機飛奔來看你吶!海那個該死的混蛋!」
「沒事的,艾琳娜姊姊!妳別激動,這不是哥哥的錯,是我不小心走到了東區的。」
看著吵吵鬧鬧的一群人,以及一下飛機就風塵僕僕趕過來的艾琳娜姊姊,果然,他真的--
艾琳娜果斷無視光的後半句話,語重心長繼續道:「下次海欺負你就打電話跟我說,就算我遠在天崖海角也會速速衝回來替你主持公道的!絕對不可以隱忍,海那種傢伙就是越是忍他,越是變本加厲,不受點教訓不行!」
「怎麼說的一副都是我的錯啊……」扶著疼痛的腰,海終於勉強扶著沙發墊站起了半身,嘴裡仍不甘示弱替自己伸冤。
果然,他還是--
「最喜歡大家了!」
不小心脫口說出內心最想對大家說的一句話,意識到這尷尬時刻的光羞赧著低下頭,既期待又怕受到傷害,以眼角偷看著。
突如其來的大告白,眾人為之一愣,這、這是什麼可愛的發言啦!根本是犯規、逼人犯罪嘛!
「說什麼傻話!」艾琳娜輾然罵道,這可愛的發言令她忍不住抱得更緊。
「啊啊,這是告白嗎?我怎麼有種心動的感覺?」玩笑似咧嘴大笑,凌風掙脫出艾琳娜左擁右抱的姿態,直接往自個兒床上躺了過去,用力揉著光已略顯雜亂的頭髮,毫不留情地讓它更亂;至於亞倫,則是會心般嘴角很淡很淡地勾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不喜歡我們還能喜歡誰?」海頓時恢復了精力,敏捷的拉上唯一站在一旁看起來挺悠哉的阿葛,「還愣著做啥,趕快來抱抱我家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光!亞倫,你也是,反正是凌風的床,盡情地蹂躪吧!」
「是喔,等會兒我就讓你同我的棉被一起體會什麼叫做被『蹂躪』的感覺好了,你說是吧?阿葛。」
「要我幫忙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你們!君子動口不動手,以德報怨乃真君子也!」
「說什麼鬼話,你什麼時候有我是君子的錯覺了?」
人生,總免不了一時的彆扭、生氣、忌妒、自卑等等小情緒,
甚至吵架,惡言相向,
但唯一不變的,
永遠不是愛情或友誼,
而是那份,亙古不移的『親情』。
所以說--
「我們也超級愛你的啦,你這個小笨蛋!」
這是屬於那段遙遠的青春歲月、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天真無邪的年少時期的我們的故事,那寧靜的夏日時光。
***
天氣依然如此炎熱,大地蒸籠似地炙熱得令人喘不過氣,彷彿一點星火,就會引發一連串爆炸似,。
即便如此,這份足以燃起怒火的煩躁感,來到這片綠意中後,悄悄的蕩然無存。
那茂密的樹蔭下,有著一如往常的懶洋洋身影;踩著輕巧的腳步,那小巧可愛的腳丫子輕快地來到,稚嫩的聲音已然也成了這片樹林的常客:
「亞倫哥哥,我跟你說喔,今天哥哥和凌風他們呀--」
這片明媚之下,嘴角不禁揚起了不著痕跡的弧度。
今日夏季午後,依舊是如此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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