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期的菁菁非常安靜，可以一整天不說超過三句話，總是靜靜地看著書，有時喚她未必會回，常要等人拍肩了，才像一隻受驚的倉鼠似跳起，與她的面無表情有極大的落差，配上白白淨淨的外表，我們私底下都叫她銀狐，後來忘了是什麼原因，好像是因為她堅持想要一個文藝些的綽號吧，才用菁菁叫她。
我跟她住在六人宿舍裡，床位都在書桌上方，她的床位就在我隔壁，也因此多了份熟識的機會。
當時大一還很有幹勁，我跟她就配著其他人的打鼾聲吃早餐，當然，還是她讀她的書，我看我的小說。
開始熟識是因為有天早上，她找我借書，我順手把卡謬的異鄉人拿給她。那書對我來說有點沉悶，本想著看名作能醒腦，反而睡意增加了不少。
作為交流，我也借了菁菁的書來看，都是些教人如何溝通的工具書。幾本比較有趣的是關於男女溝通，看她還在裡面夾了自己寫的筆記，我試著翻了幾頁，發覺都是常聽見的話，就沒興致了。
菁菁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作筆記的沙沙聲不絕於耳，後來又向我借了幾本，邊讀邊聊起心得，也就慢慢地聊開了。
第一年應該算平淡地度過吧，就是偶爾聊上幾句，會一起吃早餐的朋友。
當時我跟另一個室友莉莉比較熟，我們會趁其他人不在時在房裡哼上一段歌，她的聲音比較沉，恰好我的比較細，就這樣一高一低的合著音，也不用怕被聽見。
偶爾菁菁撞上時，我們會拉著她一起唱，菁菁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就是有點小，有點像風中微弱的鈴聲，清脆但不響亮，我跟那室友就會盧著她多唱幾首，以練膽為名聽菁菁哼著我們唱不動的歌。
菁菁的膽量還真的稍稍練大，後來甚至會主動加入唱歌的行列。
有辦法跟菁菁當朋友嗎？當時的我問過自己好幾次，她給人的距離感太深，而我沒把握能突破，一來是沒有耐心，二來是我對朋友看得比較開，合則來，不合則去，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開始我蠻怕菁菁的文靜，覺得這個人太安靜，還懷疑過是不是自己哪裡惹她討厭了，所以才被冷淡應對。
我不喜歡得罪人，更不希望在大學生涯的起始就跟室友不合，哪怕這室友有些古怪，我也希望能當朋友，至少是不互相拖累的交流模式。
這份擔憂慢慢地被書本上的交流沖淡，不知道該跟她聊什麼時就談書，我發現只要這麼做菁菁就會自己想話題，我也樂得輕鬆，只要見招拆招，適當地回話就好。
反正只是室友，最多一起住四年，再好的朋友都會因為事情或時間而漸漸遠離了，更何況只是室友呢？不求太過熟識，只求彼此不互相傷害，我想是很好的態度吧？至少在當時十八歲的年紀，沒有太多刻意的心機，應該算是好的。
對另外三個人也是差不多的原則，恰好她們同個系會自己玩在一起，六人房也就三個三個一起玩，偶爾有節日或是報告時互相支援，倒也相安無事，過得蠻愉快的。
跟菁菁開始熟是九九年的事情了。
那時候莉莉失戀了，成天看著情書哭，臉上的淚彷彿從未乾過，大半夜的都能聽見她的嗚咽聲，晚上起來看著一頭亂髮的她，配上斷斷續續，想壓抑卻又克制不住的哭泣聲，彷彿置身在倩女幽魂的古墓現場。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幾天，我跟菁菁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在一旁乾著急，像工具人似的，圍著她遞水，深怕對方脫水。
莉莉也沒辜負我們的「期待」，還真有一次哭著哭著就沒了聲音，後來才知道哭到口渴，喉嚨痛到不行，我跟菁菁只得又哄又騙的勸她喝水。
後來是菁菁提議唱歌給莉莉聽，說是喜歡一首新歌，順便能練歌喉跟膽量，就姑且一試。
菁菁選了那英的夢一場。
我們挑了莉莉沒課的時間唱，還要跟其他人的時間錯開，為此我翹了一門選修課，而那天恰好遇上點名，為此被念了一頓，還失去了那學期的獎學金。
……歌出奇地有用，雖然菁菁一開唱時，莉莉哭得更厲害，不過或許是歌詞觸碰到了她心裡的某部分吧，哭聲漸漸停止，她說了些關於那個人的事情，還有經歷，我跟菁菁一句話也不敢說，像顆石頭似的立著。
頑石聽久了能點頭，我們這兩顆聽久了只有腳酸與疲憊。
幾天後，莉莉恢復了原先的樣子，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晚上也終於能安心睡覺。
後來回到家發現媽媽也在聽這首歌，表情有些憂鬱，似乎融進歌詞裡，當時我不太懂，儘管歌詞感人，也不過是三十多歲的人唱的歌，有點年齡差距了。問媽媽為什麼喜歡這首歌，她只說小孩子不懂啦。
有次我問菁菁，為甚麼當初會想選那首歌，她也只告訴我，就是單純喜歡。儘管閃躲的眼神暴露了一切，我也不好多問。
「不覺得這首歌，很像淡淡地訴說著故事，很符合心聲嗎？」
菁菁若有所思地說道，當時我沒想那麼多，只是敷衍地點點頭。
反正有用就好，至少晚上能安心睡覺，就是好事。
幾年後聽見這首歌時，莉莉、菁菁、約翰都不在了，我才發覺，理解與感受是不同的。
理解是理性的，感受卻多了份感性。
或許至今我依然不能理解當初的選擇，不能理解菁菁為什麼會那樣，不能理解為什麼喜歡，為什麼歌詞是那樣寫，有太多的為什麼；卻能感受每一個當下的情感，感受到其中的涵義。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思念猶在，人已不見。
那時是九九年冬天，大二的我遇見了當時認定的男主角。1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m0CXYWU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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