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也許是本市有紀錄以來最寒冷的一天。電視畫面中的記者穿上大衣,在鏡頭前還是難掩微微發抖的身體。前一個晚上,山裡還結起霜,這使得通往報案中心的柏油路滑溜起來。
早更的上班時間是九點正,隊長早了五分鐘回來,跟深夜班的同事交接。得知晚上沒甚麼事情後,隊長在茶水間沖了杯黑咖啡,回到坐位時,他第一個下屬才從內室走出來。那是新來的女警。
上午的事情本就不多,加上天氣寒冷,山上也沒多少個行山客,隊長對於下屬的遲到也沒甚麼大意見。女警從牆邊的文件櫃抽出幾個卷宗,放在桌上閱讀。隊長慢慢喝著冒著白煙的咖啡。也許中午會有行山客在山裡迷路,向他們求救甚麼的。
離中午還有一刻鐘時,報案中心的玻璃大門打開,隨著一陣冷風走進一個男人。他身穿絨質大衣和休閒長褲,腳下是對白色運動鞋,沒有拿著手杖等行山工具。滿臉汗污,額上有些擦傷的痕跡。他進來之後,走了兩步,跌在地上。
女警立即走上前相扶。幸好男人並非是暈倒,在女警的扶持下慢慢站起來。他說:「我想報案,我的女兒失蹤了。」
喝過隊長遞給他的熱開水,男人就說:「我叫何偉華,今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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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快起來。爸爸,已經六點二十分啦,快起來。」偉華撐開眼睛,上半身隨即彈起來,被子滑到一旁去,一股陰涼馬上包圍過來。映入眼簾的是穿上全套冬季校服的女兒妙兒。
偉華下床,換上休閒服,窗子上的霧氣可見外邊空氣寒冷。在玄關換鞋時,妙兒早就揹著書包,站在大門旁凝視他。這一刻,偉華覺得他們的身份對掉了,妙兒是家長,他倒變成孩子。
步出大樓,寒氣如刀緩緩切割偉華的臉頰。妙兒雙手互抱,縮小身體,快步走在前邊。偉華覺得這個城市的寒天要比下雪的地方還冷上不少。等候上校車的地方,離家只有幾分鐘的腳程,在這樣的天氣下卻好像走了大半個小時。
天空半黑半亮,兩人踏在街燈釋放的黃色光暈之下。汽車的死氣喉都噴著白煙。偉華雙腳踏步,希望藉活動暖和一下身體。
「來了。」妙兒說。蒼白的十六人校車停在一個路口外的交通燈前,在濕冷的空氣中猶如一團白霧。車頭兩管大光燈射出黃光,好像貓眼在夜晚的反光。校車停下,摺門打開,裡面的女保姆伸手抓住妙兒的前臂,助她上車。偉華揮手說了聲「拜拜」,校車還未開走他已經轉身了。他沒有留意校車裡的小孩大多都在昏昏欲睡。
偉華回家,用三匙咖啡粉沖了杯黑咖啡。喝了不到半杯,手機響起,來電是女兒的。偉華聽到女兒的聲音說:「爸爸,校車好像走錯路,可是保姆和同學都不理我……喂,你幹嗎?」接著偉華就聽到掛斷的聲音。
他馬上回電,已經打不通了。正要打電話給學校,又忘了號碼。聯絡學校的事情,都是太太做的,他從來都不過問。太太現正身處比這裡早六小時外的時區,應該正在熟睡。
跟公司告假後,偉華穿上大衣出門,走了兩三個街口才找到候客的計程車。司機聽到目的地是學校時還打趣說:「是不是孩子忘了帶功課,要爸爸送過去?媽媽呢?」偉華強笑一下,忽然想到要不要發訊息告訴太太。如果告訴她,她醒來就把偉華罵個半死。如果遲遲找不到女兒才告知太太,結果可能更慘。整段車程,訊息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始終沒有發出去。
妙兒就讀的學校建築舊式,牆身用紅磚砌成,樓高四層。校務處位於一樓,偉華敲門時,裡面有三人正在工作。一個男職員站起來,問偉華有甚麼事,語氣不暖不冷。
偉華問他妙兒在不在學校,那男職員打了通電話說:「班主任說妙兒今天沒有上學。」
「沒可能,我親手送她上校車的,那校車到了嗎?」
「何先生,校車公司告訴我們,你們沒有在候車地點等車,以為家長會親自送妙兒回來。」
偉華的喉嚨一陣乾涸,男職員的聲音仿佛變得很遠。如果剛才妙兒上的不是校車,那又是甚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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