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塵歸塵,土歸土,魚兒自當回海中。
*
蝙蝠俠是不會殺人的,就算是對方主動要求的安樂死,就算對方已經不怎麼算得上是人類,都無法逼迫他打破自己這條鐵律,故他積極尋求的,非殺死人魚的方法,而是一味解藥,把他的養子變回人類的解藥。
然而,七海之王臉有難色地說,這種藥是不存在的,因為杰森現在不是「被變成」了人魚,而是他「就是」一條人魚,就算有相關的藥劑,也是把他「變作」了人類,而非「變回」人類,後者也是蝙蝠俠想要的,但水行俠直言他對這種藥劑一無所知,並重申這種情況相當罕有,他也只聽過類似的傳說,也許他們可以改變一下心態,別把這當作詛咒,而是一種來自大海的饋贈,甚至是奇妙的祝福。
顯然,亞瑟這番話並不符合蝙蝠俠的期望。
最有望的顧問說不出了然,其後請來幫忙的眾多能人異士亦是同樣。最初,人魚每每在聽到來訪人士策手無策的結論後,都會衝著一直不願意成存他的死志的布魯斯冷笑,但後來,興許是聽多了,他便什麼反應都沒有,連一個目光都懶得丟給布魯斯。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季節的輪子又轉過了一格,連綿不斷的雨水和潮濕悶熱的夏季終於褪去,金黃與火紅爬上樹椏枝頭,又跳到街道地上,瑰麗的秋景畫卷漸漸在城中各處展開,坐在車中等著紅綠燈變換時,提姆撐著下巴看著馬路旁的落葉,想著以前坐在副駕駛座的杰森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撐著臉頰的他,帶著一抹淺淺的微笑,用一副以文學和心靈製成的放大鏡,悠然自得地細細欣賞著城市百態。
陷入回憶中的提姆沒有發覺交通燈號已經改變,直至後方的車子響號了才驚醒過來,踏下油門,把徘徊於心間的苦澀嚥到胃裏。
他正駕車前往的,便是現在杰森所在的位置,某座蝙蝠俠用作秘密研究基地的建築物。
提姆走進了這實驗室似的空間,越過各式各樣的機械和化學品,直走到最後方的玻璃房,以指紋和瞳孔解除門鎖,佑大的房內只有一座大型水槽和一些毛巾,乾淨簡潔得空虛冷清。他把手按在水槽的玻璃面上,靜靜看著裏面的人。
布魯斯為杰森準備的水槽相當之大,足以容納一尾人魚在裏面悠游數圈。日光燈照著粼粼波光,細白的底砂沉在缸底,碧綠的水草悠悠擺動,若忽然一陣水紋盪開,便是水族箱內的主角正在游過,銀白色的美麗魚鱗像星辰般熠熠生輝,當其劃過眼前時,便是流星。
只是空間再好,也無法掩飾這是個魚缸,是個透明的監獄。儘管杰森離水便能長出雙腳,但那如同步行在刀尖上的鑽心痛楚,就算是他這種習慣痛楚的人都走得雙眉緊皺、冷汗直流,動作無法敏捷起來,更別說跑出蝙蝠俠的「保護圈」──這當然是杰森他親身驗證出來的事,而事後提姆那張擔心得快要死掉的臉制止了同類型的逃跑事件。
這時,魚缸中浮浮沉沉的杰森正閉上了眼,黑髮淩亂地散開漂浮,一絲絲的隱隱遮著他的臉;罩著上身的白襯衫衣襬浮高,露出精壯的腹肌,以及自肚臍下方開始生出片片魚鱗,連接著晶瑩的尾巴,像一大塊盪游在水中的綢緞,無骨般隨水流擺動。眼前這畫面過於安靜,彷似是被泡在褔爾馬林裏的奇幻標本,若非魚腮仍在間歇性眨動,若非半張的嘴巴偶然會吐出一串氣泡,若非睡著的人魚眉頭仍皺得那樣的緊。
提姆沉默地站在玻璃前,直至人魚睜開幽藍的眼眸,像兩汪寂靜無波的水,恰似魚缸的環境。
「早安。」,提姆努力讓自己彎出一抹微笑。
「早安,提米。」,杰森在他腦海裏回應,同時利落地曲體翻身,輕擺著魚尾游近玻璃,把手掌貼在提姆的掌印上,勾唇微笑,「看我睡覺看了多久?小偷窺狂。」
「我光明正大著呢。」,提姆紅著臉反駁。
接著,兩人就靜下來了。提姆咬著舌尖,把「你最近如何」或是「今天感覺怎樣」之類的風涼話嚥回肚裏,苦思著話句填充這片空白,倒是杰森把它們說出口了。
「最近如何?」,杰森在玻璃上描摹著提姆的眉眼,在那兩大個烏青上重點劃圈,「有沒有好好睡覺?是不是又把能量棒和咖啡當正餐了?」
「還不錯──」,提姆乾乾地回答,並在杰森懷疑的目光中補充:「我前晚甚至做了一鍋栗子南瓜奶油濃湯,儘管它一點兒也濃不起來;我甚至學會了疊衣服,並在抛棄了量杯和電子磅後,用洗衣機成功洗乾淨了衣服。」
杰森笑了出來,調侃著說:「那可真不容易,我為你感到驕傲,提姆少爺。」
笑聲漸弱,令人不安的沉默又回到這個房間。
杰森垂著眼眸,而提姆緊咬著唇,無形的秒針跳了幾步,兩人的話語撞在同一個瞬間:
「外面已經到了栗子和南瓜的季節了嗎?」
「你想到外面看看秋景嗎?」
一同瞠目,然後又眨了眨眼,接著輕鬆的笑意又攀上兩人的嘴邊。
杰森沒有深入詢問提姆打算如何把他帶出去,只是點了點頭,以一句「愛死你了」來贊同提姆的提議,笑容的角度和他以前踹敵人屁股時的表情很相像,有點狡黠和不懷好意,但更像是他們密謀把韋恩宅內所有小甜餅偷渡回他們自己家裏時的表情更像,是滿滿的踴躍試試及「受死吧!布魯斯/蝙蝠俠!」。
那雙藍眼又活過來了,像被囚在玻璃瓶的水流回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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