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彌衝入公廁某廁格內,把她忍著多時的淚水慢慢清空,這些淚水,彷彿是她十八年來的委屈。敏彌沒有大聲放哭,或者這城市根本不容許像她這樣的年青人發出太大聲量,她只是低聲抽泣,以免被他人發現。敏彌冷靜過後,離開廁格,扶著洗手盤,望著鏡中的自己,然後低頭,腦海頓時空白,過了約五分鐘,才意識到自己要振作下去,便離開公廁。
敏彌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她看見街上有不少散步及緩慢跑的人,敏彌心想,他們的生活為何如此平淡,他們沒有跟家人吵架嗎?他們工作量少嗎?為何有如此閒情做運動呢?
敏彌有點累,她知道這樣遊蕩不是辦法,但她不願意回家,她也明白回家是死路一條,偉叔對她是不會客氣的,於是敏彌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發whatsapp給她謹有的朋友,但求可收留她或作些少幫助,可是大家不是視而不見、已讀不回,就是以各種理由拒絕。
敏彌觀看whatsapp內的名單,看看還可向誰求助,敏彌發現阿儀可能是合適人選,阿儀為人熱情,而且有一獨立工廈單位,或許不介意她的暫居。敏彌按下阿儀的whatsapp頁面,猶疑著應如何發問,擔心自己的留言騷擾對方,或令對方感到為難及尷尬,於是敏彌嘗試打下一些字句如「你得閒嗎?」,但很快便刪去,卻同時不小心按下揮手的圖案,敏彌只好下定決心,把這個圖案發送給阿儀。
阿儀立即回覆同樣的圖案,敏彌鼓起勇氣,再次打下「你得閒嗎?」,並傳送給阿儀,留言底下很快出現雙藍剔,敏彌作出又一次已讀不回的失望心態,不過,阿儀此刻回覆「得閒」,之後再回覆「你上來嗎?」,以及一個哈哈笑的圖案。
「隨便坐。」滿面笑容的阿儀開門迎接敏彌,阿儀很快發現敏彌穿著家居拖鞋。
「咦,你著住拖鞋嘅?」
敏彌不知如何回應,尷尬了片刻。
「點啊?肚唔肚餓啊?」阿儀看見敏彌的反應,已猜到敏彌或有難言之隱,於是立即轉移話題。
敏彌輕輕搖頭,倆人再次進入沉默狀態,不久傳來敲門聲,阿儀立即開門,是一位光著上身、穿著短褲的中年男子。
「唔該曬。」男子把水果刀遞給阿儀,然後離開。
「佢係附近住客,頭先借刀切嘢喎。」
敏彌望向室外,看見剛才的男子打開防煙門,走入後樓梯。
「佢住喺天台,你想上去睇?」
敏彌搖頭,並走到一角坐下,而阿儀把放在牆邊的帆布床打開,放在敏彌旁邊。
「你攰就訓啦。」
敏彌沒有聽從阿儀的指示,睡在她打開的帆布床上,反而把自己的側背包放在軟毯上當作枕頭,並躺在軟毯上睡覺。
阿儀發現敏彌還沒脫掉拖鞋,打算上前協助她時,敏彌已發現她的拖鞋,並把它脫下。當晚,疲倦的敏彌很快睡著,阿儀為她蓋上被子後,卻毫無睡意,她望著敏彌,覺得這位小姑娘總是心事重重。
敏彌的手提電話在側背包內振動,但敏彌仍在睡夢中,於是阿儀從側背包拿出敏彌的電話,發現一個名叫「爸」的人whatsapp了一句「好快d返屋企!」。
阿儀立即把電話放回原位,她沒有興趣過問敏彌的家事,以免傷害她。就這樣,敏彌和阿儀渡過了獨處的第一晚,這夜很寧靜,街上的汽車彷彿較以往少,外面的噪音傳不進阿儀這個小空間。直到第二天早上,敏彌被外面的噪音吵醒,她看見阿儀站在門口,偷看著外面。
「醒嗱。」阿儀說,敏彌沒有回應。
「尋日借刀嗰個男人呢,佢哋被人拉咗。」阿儀再偷看外面情況。
仍然睡眼惺忪的敏彌走到阿儀身旁,看到外面有不少警察和消防員。
「唔駛驚,我哋唔係天台唔係劏房,唔關事嘅!」阿儀看到敏彌神情有點緊張,便安慰她。
敏彌稍為得到安慰,至少知道警方的出現與她離家出走無關。敏彌走到貼滿她相片的那堵牆前,凝視著自己的神態。
「啱嘞,你喺到,好好幫我搞喱壇嘢!」阿儀走到敏彌身邊微笑著說,但敏彌沒有理會阿儀。
「做咩啊?未訓醒啊?」阿儀問。
「吓,唔係啊,好啊!」
當天,敏彌和阿儀共處一室,敏彌不敢外出,擔心外出會被偉叔或警察發現,而阿儀整天都陪在她身邊。倆人彷彿有了默契,阿儀從不問及敏彌離家出走的事,敏彌對此也隻字不提。阿儀把她的攝影作品給敏彌觀賞,這些作品,均紀錄了這個無情城市的精神面貌,有在鬧市拾紙皮的老婦、有在商業中心的乞丐和露宿者、也有目無表情的上學學生等。而在觀賞期間,敏彌才發現阿儀一直沒有穿戴胸圍。
敏彌的視線盡量避開阿儀胸口位置,昨晚敏彌沒有洗澡,加上室內通風較差,敏彌已察覺自己身上的體味。
「你係唔係要沖涼啊?」
難道阿儀也察覺到敏彌的體味?敏彌尷尬點頭。
「過嚟啦!」阿儀拉著敏彌的手,走到廁所內,但敏彌很快鬆開阿儀的手。
「熱水依邊,啲衫放喺個桶得㗎啦。」阿儀教導敏彌使用熱水爐,並指著洗手盤下的膠桶,然後離開廁所,而敏彌也察覺到桶內有多件阿儀的衣物。
「啲衫同毛巾擺喺出面,你著住我啲衫先,你唔好沖咁耐啊,冇錢交水費咖!」
毛巾和衣服只能放在外面,這方面不難理解,皆因廁所面積非常細小窄長,內裡盡頭是馬桶,旁邊是熱水爐及抽氣扇,而近門口位置是洗水盤和洗澡的地方,欠缺放置衣物的空間。雖然敏彌早已知道廁所門不能完全關上,永遠留下一條空隙,隱約看到外面,但洗澡跟如廁不同,你必須把身上的衣服脫光才能洗澡,而且洗澡位置鄰近門口,要是阿儀刻意偷看的話,敏彌的肉身會被她看透。
敏彌知道阿儀不是如此無聊的人,不會刻意偷看她洗澡,不過這條空隙仍為她帶來點忐忑。敏彌一邊留意空隙外的環境、一邊把衣服慢慢脫下,左腳不斷頂著門,以免門被風吹開(室內哪有風?)。當敏彌開始沐浴時,再偷看外面,發現阿儀根本沒有理會她,只是整理她那廚窗公仔,敏彌稍為放心。
洗澡過後,敏彌把空隙擴大一點,伸出手臂拿起放在門外的手巾。敏彌看到毛巾底下的,除了一件白色T-shirt及黑色熱褲外,還有一套灰色胸圍及內褲。
「底褲新㗎未著過㗎!」阿儀望向敏彌,敏彌立即縮回門內,敏彌心想,阿儀是否已看到她的胸部呢?剛才她很快縮回門內,應該看不到吧?敏彌抹乾身上的水後,瞬間把門外的胸圍和內褲拿走,敏彌確定內褲是全新的,但胸圍呢?她不能肯定,因為這個胸圍與早前她到訪時,阿儀脫下的那個好像是同一個,但這個胸圍也很簇新。敏彌戴上胸圍,發現胸圍太大了,讓她穿戴得不太舒服。
敏彌不敢向阿儀問及胸圍的問題,到阿儀洗澡時,敏彌不會望向廁所方向,以示對阿儀的尊重。晚上,阿儀多拿一塊軟毯鋪在地上,而當時敏彌已躺在旁邊的另一塊軟毯上。
「原來我哋都唔鐘意訓帆布床。」帶著笑容的阿儀對敏彌說。其實昨晚敏彌只是不想睡在阿儀的床而讓她帶來不便,才選選擇睡在軟毯的。阿儀躺在敏彌旁邊睡覺,敏彌背對著她,但那個不貼身的胸圍一直困擾著敏彌,令敏彌無法安睡。
「除咗佢?」敏彌心裡想,但她欠缺勇氣。敏彌偷望阿儀的胸部,阿儀的確沒有穿戴胸圍,敏彌再仔細想,反正阿儀已睡著,她戴不戴,阿儀根本不知道,只要明天早上早點起床戴上胸圍,阿儀不會察覺的,於是敏彌戰戰競競的把胸圍脫下,不知不覺的進入睡夢中,並再次夢見Cindy和那個短髮女生。夢中有沒有更多內容?敏彌記不起。早上,敏彌逐漸睡醒,發現阿儀的左手碰到她右手手背,敏彌嘗試輕輕地推開阿儀,卻害怕把阿儀弄醒,敏彌只好繼續靜止躺著。
「Sorry啊,我整醒你啊?」阿儀逐漸甦醒,發現自己碰到敏彌,然後把身子挻直,變成坐著。
「唔係⋯⋯」敏彌細聲回答。雖然大家都是女生,彼此只是接觸手部,但敏彌仍會敏感,可能是張總帶來的陰影吧!
敏彌繼續協助阿儀的創作,這次她們把廚窗公仔肢解,然後拍照。就這樣,她們共渡了一個早上,這個早上,有點單調,倆人沒甚麼說話,街外的汽車聲和雀鳥聲偶爾傳入室內,敏彌感到異常的輕鬆,至少面對阿儀,她不用像面對偉叔、張總、獅子牌的同事及見工時各公司主管般,要顧及他們的面色,被他們所謂的標準下評頭品足。
「不如我哋出去行吓囉!」阿儀的提議讓敏彌不知所措,敏彌對外出一事仍有顧忌,她始終擔心被偉叔發現。
「去邊啊?」
「去一個冇人嘅地方。」
「行啦,反正我都要買嘢,一齊啦!」阿儀拉著敏彌的手,這次敏彌沒有把她的手縮開,反而跟著阿儀走出室內。敏彌想,如果她自己一人留在室內,不是更危險嗎?於是敏彌仍舊穿著她那雙家居拖鞋,跟著阿儀來到位處郊區的河道。這條寬闊的河道兩岸,都是青草和樹木,途人不多,大多在踏單車、散步和慢跑,而敏彌和阿儀坐在河邊的長椅上。
「你知唔知點解我帶你嚟依到啊?」阿儀問,敏彌搖頭表示不知道。
「聽講到咗秋天,依到會生滿彼岸花,全香港得依度同太平山先有⋯⋯所以我先成日嚟依到。」阿儀見敏彌沒有回應,便繼續說。
「咁依家仲有冇?」
「不如我哋搵吓?」阿儀思索一會才說。
「好啊。」
敏彌和阿儀沿著河道尋找曼珠沙華,期間她們發現疑似的植物時,彼此拉著對方前來認證。敏彌已沒有早前因身體接觸而感到的尷尬,或者她已變得不在意、甚至不察覺與阿儀的觸碰。這個下午,雖然倆人最終沒找到曼珠沙華,但可說是敏彌自離家出走後最愉快的時光。
「你提到嗰個短髮女仔係Cindy朋友?」阿儀問,此時已正值黃昏。
「係啊!」
「咁佢而家點?」
「唔知啊!」
「有冇機會搵到佢呢?」
「應該冇⋯⋯」
「你肯定?」
敏彌猶疑片刻。
「不如我哋去搵佢囉?」
「但係我都唔知佢住喺邊!」
「咁去Cindy屋企?」
「嗯。」敏彌點頭回應。此時,一片斜陽已散在她們帶點乾燥的頭髮,突出開叉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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