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彌從沒去過Cindy的住所,她只知Cindy所住的公共屋邨名叫天平邨,於是她與阿儀不斷找尋天平邨的位置,在區內不斷游蕩,過程中她和阿儀專心尋找天平邨的方向,在大街大巷裡穿插。敏彌彷彿已忘記了偉叔一事,不畏懼在街上溜走,可能是阿儀倍伴的作用吧,讓她們即使汗流浹背,也不覺得特別辛苦,也沒發現這個社區跟她們隔隔不入,街上的店鋪都是為外地人而設的藥房,沒有適合她們的商店似的。
敏彌和阿儀到入黑時份才到達天平邨,原來天平邨只不過在剛才那條河道的附近,讓她們白白浪費不少腳骨力和時間。Cindy住在哪座大樓、哪個單位呢?敏彌不知道,於是倆人在邨裡遊蕩,偷偷進入每一幢大廈。阿儀不太明白敏彌為何對Y型公屋大廈如此感興趣,皆因她的家也是Y型公屋,不過她看到敏彌如此雀躍,阿儀也跟著瘋狂起來,漫無目的在各大廈樓層裡穿插。
敏彌和阿儀等待升降機準備離開,升降機門打開,一名短髮女生離開升降機,並走到某單位門前。
「有𨋢啦!」阿儀看見敏彌望著那短髮女生,沒有理會她。
升降機沒有等待她們,立即關門離開,阿儀拍拍敏彌的肩膀,敏彌仍然望著遠處。
「你識得佢?」阿儀問。
「佢就係嗰個短髮女仔。」那名短髮女生已走進單位內。
敏彌和阿儀雖然走到該單位前,但倆人沒有按下門鈴,屋內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這個單位跟其他單位一樣,都是銀色拉動式鐵閘、配以橙黃色殘破木門。
倆人站在門前,不知道如何是好,夜已深,還在邨內流浪只會滋擾他人,於是敏彌和阿儀決定返回工廈。在工廈的升降機大堂裡,有一排各單位的銀色信箱,阿儀打開她那個單位的信箱,取出內裡的唯一一封信。升降機到達大堂,一名男子走出升降機外,敏彌望向該男子,發現該男子竟然是張總,於是立即拉著阿儀,走入後樓梯內,敏彌雙手拖著阿儀,彼此的胸脯貼近,受了驚嚇的雙眼凝視對方通紅的臉,由額頭上髮絲流下來的汗水,也沒消取倆人急促的呼喘聲。
敏彌冷靜下來,才發現她其中一隻拖鞋不見了,於是她偷看大堂的環境,確定張總已經離開後,便與阿儀在大堂及後樓梯內找尋那隻拖鞋,可惜最終也未能尋回。
是張總拿走嗎?這不過是一隻非常普通的膠拖鞋,張總應該不會留意吧!就算真的留意,也不會想到跟她有關吧!敏彌自我安慰,與阿儀回到工作室,阿儀把她僅餘的波鞋和休閒鞋給敏彌試穿,發現阿儀的鞋尺寸適中,不會太大或太小,與敏彌的腳形完全吻合。阿儀打開剛才在信箱取出的信,阿儀看過後,沒有表情,敏彌偷看,能看出這是一封要求租客遷出的信件。
「聽朝去體育館沖涼,今晚唔好沖住,慳返啲錢。」敏彌從沒聽過阿儀如此低沉的聲線說話。當晚異常寧靜,阿儀的頭躺在敏彌肩膀上,眼裡沒有焦點,敏彌不懂用言語安慰阿儀,也許沉默是最好的安慰。像阿儀這種人,外表開朗,原來也有憂鬱的時候⋯⋯
像阿儀這樣的女子,表面樂天,實質成長過程充滿傷痕。從小到大,阿儀缺乏私人空間,她家裡細小的房間,放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書桌,已沒剩餘多少空間。房間位於住所的中央,與廁所和廚房為鄰,在房間內看不到外面的風景,唯一窗戶,也是對著廚房,所以當家裡炒菜時,就會把該窗戶關上。就這樣,阿儀在這裡活了超過二十年的時光。
阿儀大專畢業後,一直從事攝影及藝術工作,一個女生從事涉及機器的工作,能力往往被人質疑,普羅大眾不信任女生能勝任這類工作,認為女人天生不懂、或者她們根本沒有氣力使用器材,阿儀因此受盡白眼,而且社會上對攝影等創作從不尊重,尤其是像阿儀這樣年輕、工作經驗並不多的女生。阿儀的不少顧客,對她的收費討價還價,有客人認為自己人脈甚廣,可以介紹大量生意給阿儀,於是要求阿儀只收取車馬費;更有些客人持「助人」角度,認為這是施捨給阿儀工作的機會,要求她免費提供服務,以吸收工作經驗;也有一些客人沒太多要求,對阿儀的收費沒有意見,但他們發現有更低收費的選擇,收費可能是阿儀的一半、甚至連車馬費都不如時,便立即封鎖阿儀的電話號碼,阿儀從此無法聯絡他們。
哪個從事創作的,沒經歷過潦倒的生活呢?阿儀懷著這個信念堅持下去,好不容易才租下這個相對廉價的工廈單位。阿儀生活節儉,若果她不盡量節省生活開支,也許仍不能負擔這個單位的租金。業主知道她的經濟能力非常有限,相信她無法長久租用現有單位,現在有新客戶願意負擔更高昂的租金,業主當然歡迎,並要求阿儀遷出單位。
敏彌和阿儀睡覺,其實倆人只是閉上雙眼,根本無法安睡。阿儀躺在敏彌的胸脯,淚水彷彿從敏彌的乳房流到她的大腿,大腿的內側也感到濕透。對於重要部位被阿儀觸碰,敏彌知道阿儀需要的是安撫,自己的感受只是其次,不過這次觸碰,敏彌多了一份親暱和溫暖⋯⋯
清晨時份,敏彌一直以為今天是回南天,室內份外潮濕,直到她清醒後,才發現室外陽光普照,那剛才潮濕的景象是夢景嗎?敏彌望向已起床的阿儀,發現阿儀也同樣流露意外的表情,不過倆人再沒理會窗外的天氣,反正她們昨夜沒有洗澡,身上的衣服被昨天的汗水弄得濕透,應立即到體育館洗澡才對。
敏彌和阿儀來到更衣室,更衣室呈正方形,地方不大,四張長椅圍在正中央,形成一個小正方形,而每張長椅上均有衣架,其中一邊牆是淋浴間,其餘牆邊都放滿了儲物櫃,對著戶外的那幢牆的上方,是密不透風、永遠無法開上的磨沙玻璃氣窗。特別的是,除了氣窗外,室內的所有設施,都是粉紅色的。
由於時間尚早,更衣室裡只有敏彌和阿儀二人,阿儀脫下牛仔褲,敏彌見狀後,拿著自己的衣服,走到淋浴間內拉上浴簾,迅速地脫下衣服,並把衣服掛在浴簾的欄杆上,然後打開花灑洗澡。
敏彌仍在洗澡時,聽到外面傳來拉開浴簾的聲音,於是稍為拉開浴簾,看到更衣室內充滿蒸氣,蒸氣裡卻突顯了阿儀帶點嫩紅的肉身和曲線,當時阿儀背著她、一絲不掛的在抹身,敏彌似乎被這個畫面所吸引,應該說敏彌第一次被別人的身體吸引著。雖然在中學上體育課時,敏彌也需要在更衣室內更換體育服,而學校的更衣室內沒有隔格,敏彌會選擇在洗手間的廁格內更衣。在更衣室內,敏彌也會盡量避免看到其他同學更衣,即使看到,對方也不會像阿儀般全裸。
敏彌拿起欄杆上的衣服並穿上,當她拉開浴簾、走到阿儀旁邊時,看到氣窗外在一隻麻雀的影子,那隻麻雀有意飛進室內,但不成功。
敏彌和阿儀來到某工廈外,工廈外牆貼滿了各工廈單位的出租告示,她們仔細閱讀牆上每一個告示,所有單位租金都很高昂,幾乎佔了阿儀不少的收入,根本無法負擔,即使租金較低的單位,租金也是數以千計,其面積可能只有一個公屋四人家庭客房、或兩個公屋廁所般大,不能容納她們二人居住。阿儀神情凝重,沒看多久便急步離開,敏彌看到阿儀離開,也立即跟著她,如是者,阿儀與敏彌當看到每個工廈單位出租告示時,不斷重覆以上景況。
倆人回到工廈單位,阿儀開始收拾單位內所有物品,放在巨形行李箱內,敏彌一直嘗試協助她,但笨拙的敏彌弄巧反拙,拖慢了收拾的進度,不過阿儀並沒有介意。期間,敏彌和阿儀不發一言,敏彌知道,現在主動跟阿儀說話,有機會傷害她,而阿儀深知要為未來作出打算,但回到單位後,她的腦袋一直處於空白狀態。
其實阿儀曾考慮在舊區租一個唐樓劏房單位,那怕是床鋪建在馬桶上方、或廁所和廚房共冶一爐的單位,阿儀相信自己能夠忍受,但顧及敏彌不會適應,因此打消這個念頭,而且阿儀也不希望敏彌離開她,雖然敏彌真的離她遠去的話,她會尊重,她也明白現在的處景只會讓對方難坎,但如果敏彌離開她的話,她倆何時再見面呢?敏彌的父親會否不讓敏彌外出,她們不能像之前在公屋和河畔遊玩。敏彌得不到她應有的自由,這是阿儀最擔心的。
往後大部份日子,敏彌和阿儀保持沉默,敏彌在阿儀面前已沒有任何顧忌,無論在夜蘭人靜、還是潔淨身心時,敏彌已做到坦誠相見,那些來自被窩裡或花灑灑下的罪惡感也被淡忘。
到了遷出的那一夜,阿儀把刀和牆上的照片收拾,並把一張敏彌離開工廠的3R相片給敏彌。
「袋多張啦!」敏彌接過相片後,倆人拿著沉重的行李,準備離開這個窩居。阿儀發現行李實在太重,於是把一些沒有用的東西拋掉,同時把行李內謹有的食物吃光,以減輕行李重量。阿儀帶著敏彌來到她的家——同樣是Y型公屋單位,其實,阿儀並不願意回家,她很討厭這個家,她不想對著她的母親,她倆之間已沒感情,她的母親認為,阿儀應該找一份收入較高且穩定的職業、或者找一個有一定經濟基礎、持有物業的好男人做男朋友,早點成家立室,但阿儀對此沒有興趣,準確一點來說,從小到大,阿儀對甚麼高大型男、大隻佬等都提不起勁,而阿儀從未愛上過男人。
阿儀最終選擇搬回家,是為敏彌著想,讓她至少有一個臨時的安身之所。凌晨時份,敏彌和阿儀偷偷回到家內,並躲在阿儀那細小的房間,阿儀把房門及窗緊緊關上,好讓她的母親不知道敏彌的存在,並希望自己能在幾天內找到合適的工廈單位。
房外出現各種雜聲,引起阿儀母親的注意,得知自己的女兒回到家中。起初,阿儀母親沒有理會她,反正阿儀母親早已對她絕望,認為這個女兒目無尊長,倆人同在家中也不會交談,對對方視若無睹,現在好好睡覺算了。
早上,敏彌和阿儀有點餓,但房間裡沒有食物。
「我記得仲有咖!」敏彌翻開行李找尋食物,但找不到,反而讓刀和其他雜物從行李箱內倒出來,發出聲音,讓剛在房間外的阿儀母親聽見。
阿儀向敏彌示意安靜一點,並打算到廚房找一些食物,當阿儀開門時,看到她的母親坐在沙發上,倆人雙目凝視,母親臉上毫無表情,阿儀立即關門,不知所措。
過了約半小時,阿儀再次鼓起勇氣走出來,但她的母親仍坐在沙發上,倆人再次凝視對方。
阿儀母親早已覺得奇怪,以往阿儀不屑她一眼的,為何今天阿儀看起來有點慌張呢?於是走到阿儀房間前。
「入面邊個嚟咖?」阿儀母親看到房間內好像有個熟悉的身影,於是強行衝入房內,但被阿儀阻止。
阿儀立即關門,但被母親龐大身軀碰開,阿儀母親走進房間內發現了敏彌,敏彌望著嫻姐發呆,她沒想到阿儀的母親就是嫻姐。嫻姐發現敏彌,也感到意外,龐大的身軀突然凝固起來。
「你做乜喺到啊?」嫻姐過了片刻才說出的話。
敏彌躲在一角,望向阿儀求救,但此刻阿儀也愛莫能助。
「仲唔走!」嫻姐輕易地抽起敏彌,阿儀嘗試擋著嫻姐的去路,但失敗,而且被嫻姐的身軀壓倒在牆壁上,不過嫻姐不小心被地上的刀跣倒在地上,敏彌立即鬆開嫻姐的手,以為自己可以逃脫時,嫻姐以靈活的身手站起來,並把敏彌捉著,而阿儀企圖從嫻姐手上搶走敏彌,卻被嫻姐推倒在地上。
「喂,偉叔,我搵到敏彌啊⋯⋯係啊係啊⋯⋯好啊。」嫻姐一手緊緊抱著敏彌,一手與偉叔通電。敏彌如何努力掙扎,也敵不過嫻姐,只好無奈望著阿儀。
阿儀嘗試捉著嫻姐小腿,但當時倆人距離較早前的遠,阿儀不成功,只好拿起地上的刀,勉強輕插在嫻姐的小腿上,使嫻姐失去重心倒地。敏彌立即逃出嫻姐的懷抱,抱著仍有點顫抖的阿儀。
平時盡顯霸氣的嫻姐躺在地上,承受小腿帶來的刺痛,她沒有大叫大喊,只是臉色有點蒼白,首次以弱者的姿態展現在阿儀面前,但阿儀沒有因而感到安慰,反而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嫻姐的電話響起,與偉叔的電話一樣,電話的鈴聲是大陸歌曲,但歌詞談及甚麼,敏彌和阿儀聽不懂,她們只知道必須立即逃離這裡,否則會碰見偉叔。
敏彌拖著阿儀離開單位,在街上不斷的走,以免停下來被偉叔發現。究竟到哪裡去呢?最好逃離這個社區。逃去哪個社區呢?Cindy家附近?河邊?夠偏遠吧?偉叔應該不會來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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