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圖書館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殷紅的夕陽映照在建築物上、行道樹上、歸途的人們身上,讓視野裡的一切都染上了血一般的紅。將要入冬的空氣有些微冷,特別是從室內走出戶外時感覺特別明顯。他稍稍拉緊了外套的前襟,讓隨著呼吸呼出的白煙證實他還活著。
接下來該怎麼做?
當初接下工作時,公司給他的限制時間是兩個月。手上得到的資料幾乎沒辦法使用。如果相信這份資料,博士最後發表的論文是在十幾年前。那麼在這十幾年之中,博士又究竟在哪裡做了些什麼樣的事呢?那才是他想知道的。搞不好轉移分野,到別的地方做別的研究了也說不一定;從研究者轉行去做美髮師了也說不一定;被捲進什麼麻煩,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在山林裡過著隱居的生活也說不一定。萬一是這樣的情況,那麼這個名字搞不好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意義了。這種時候首先就會把名字給換掉。即使學齡兒童也會這麼做。
他原本以為會是相當有餘裕的工作,現在只覺得自己像是兩個月後就要交出一篇完整論文的學生一般。超越了慌張,只留下了空白和失措。
總而言之。他想。得先要有情報。
這麼決定後他終於邁開了步伐,走下圖書館前的石階,加入了被血紅的夕陽染得對比度極高的人群之中。和走在前方的人一樣,踩著活死人般沈重而緩慢的步伐,空洞地朝著地下鐵站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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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靠近城市繁華街的那一站下了車。
日落前的繁華街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雖然如此,他仍然能感覺到某個蓄勢待發的什麼。就好像盯上了獵物的捕食者。皮膚下血液的躁動、肌肉的緊繃,都只為了接下來即將來臨的狩獵。那樣不知從哪裡來的焦躁似乎也感染了他,從內部灼燒著他的內臟。
繞過了幾個轉角,他走進了狹窄的小巷。
只能容一人走過的巷子裡沒有其他人。兩旁的牆上間隔地畫著意義不明的塗鴉。某一戶住家的冷氣室外機「滴答滴答」的漏著水。他踩過那「滴答」聲形成的小水窪,混著泥土的水發出了小小的「啪嚓」一聲,濺到了他的帆布鞋上。
通過巷子後,他稍微仰起頭。終於能看見目標的建築物。快要傾頹的公寓,水泥牆上還隱約看得見龜裂的痕跡。大概再也耐不住任何一個地震,隨時都會乾脆地分崩離析似的。牆上鑲著老舊的逃生梯及生鏽的鐵門。鐵門旁有窗。每一戶都緊緊地掩著窗扉,用骯髒的百葉窗簾拒絕窗外的世界。
他要去的地方在四樓。微小的窗簷上掛著泛黃的掃晴娘,像接受了絞刑的屍體般,無力地隨著風搖晃。
他踏上搖搖欲墜的逃生梯,下意識地攀住了扶手,鐵鏽的味道就這麼沾黏上他的掌心的皮膚。來到四樓後他伸手拉開逃生門。被鐵鏽浸蝕的門,僵硬得像是滅頂於海底的沈船,耗盡了力氣才終於拉開一道能讓人通過的縫。門之後是陰暗的走廊。赤褐色的餘暉從敞開的門之間流淌了進來,即使如此,殷紅的光源仍舊照不亮狹長走廊的彼岸。
住戶的私物雜然地擺放在走廊上。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了像是垃圾的味道。
他小心的跨過散亂在地上的鞋子,在離逃生門最近的那扇門前停了下來。單薄的木板門上只有一個簡單的喇叭鎖。通常是會用在廁所門上的造型,似乎無法構成任何防盜的效果。他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間隔了幾秒,又再敲了三下。
再過了一陣子,門後傳來漸近的腳步聲。瘦削的老婦人開了門。她只把門打開了一點,自己則筆挺地站在門與門框中那敞開的一些空間裡,手還搭在門把上。那雙只剩下皮膚直接包覆著骨頭的手,總是讓他想起電影裡的魔女。
她就只是站在那裡。炯炯有神的雙眼無言地盯著他看。
「嗨。」他說著,聳了聳肩。「不請我進去嗎?」
「那得要看你來幹什麼。」
「給你帶來財富?」他一派輕鬆地說著,伸出了手,用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
老婦人眯細了眼,打量著他的表情。像是這樣就能判斷他話中的真偽似的。於是他也跟著瞇起了眼,在臉上做出了優等生般乖巧的笑容。僵持了沒有多久,老婦人便放棄似地深深嘆了口氣,鬆開握著門把的手,無言地轉身走進屋內。他也跟著她的身後走了進去,隨手掩上了門。
房間裡沒開燈。有一扇窗,但百葉窗簾徹底的掩蓋住了窗玻璃,殘存的日光最多也只能抵達窗框前幾公分的距離。即使如此卻仍然能夠辨明房間裡的擺設,全是因為擺放在桌上或地上,大大小小的電腦螢幕。房間內因此而浮現著無機質的光。成群的電線在地上叢生,蜿蜒地像是爬行的蛇。
老婦人在其中一個螢幕前坐了下來,拿起打火機點起了菸。細瘦的香菸在如同枯柴般的兩隻手指間燃起了淡淡的火光。
「你要什麼?」她問。
「有關這個人的資料。不管是多小的消息都可以。」他說著,將幾個重點記在隨身的小冊子裡之後,便把手上的透明資料夾遞給了老婦人。
老婦人接過了資料夾,拿出了裡面的照片和紙張,隨手翻閱了一下後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那我又能得到什麼?」她再問。
他想了一想,和老婦人說了一個數字,接著又從口袋裡撈出一疊現金交給了她。
「這算是訂金,剩下的等你把情報交給我的時候,我再帶過來。」
老婦人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打量著他。
「小子,你又惹上了什麼麻煩?」
「工作啦,工作。公司派遣的正規的工作。」雖然確實是麻煩的事沒情有錯。他忍不住在心中補了一句。
「工作的話不是有公司自己的『資訊部』嗎?」她將臉偏向一邊,吐出了一口煙霧,臉上仍然滿載著狐疑地說道。
要安全且成功地完成「清掃」的工作,事前的準備非常重要。有多少資源,決定了成功的機率有多高。當然能夠取得多少情報,也取決於「清潔工」本人的能力。只是公司為了保障一定的工作水準,以及「清潔工」的基本安全,在公司內部也有設立所謂的「資訊部」,提供「清潔工」最基本的情報需求。
但再怎麼樣也都僅限於基本的需求而已。遇到麻煩的工作時,他偏好使用自己優秀的情報源。
雖然這可能也是他的情報源顯得不是那麼歡迎他的原因就是了。
「『資訊部』領的是固定薪水嘛,我能從他們那裡拿到的情報也有限囉。前任『資訊部』部員的你應該能理解吧?」他做出了有些哀怨的表情說道。
老婦人聳了聳肩。
「沒錯。前任。你知道法定退休年齡是75歲吧?」
「咦?那你應該還可以再工作十幾二十年吧?提早退休?」
他以聽不出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似的語氣說著。老婦人聽他這麼說之後,勾起一邊的嘴角笑了。笑起來的感覺獰猛得像是殘暴的肉食獸。
「就算誇獎我也掉不出什麼東西來噢。」她這麼說道。這似乎是老婦人家鄉的諺語。至少他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無論如何,老婦人的表情看起來也不盡然是不悅的樣子。他又再多加了把勁。
「別說這麼無情的話嘛。在真正的引退之前,再多賺最後一筆多好?」他說著,晃了晃手上厚厚一疊的現金。
「最後一筆?別隨便幫人豎立旗幟啊,小子。」她又一次笑了。一旁桌上的煙灰缸裡已經塞滿了成堆香菸的屍骸。她伸手,將手上最後一小截的香菸摁熄在煙灰缸裡,讓它加入同伴們的殘骸之中。接著便一把奪走了他手上捏著的鈔票。「我還沒有要死的打算。」
「這才像話。」他說。接著將手插回口袋,滿足似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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