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陷入競爭,就讓人。從沒有中找到需要,再將此給予他 。」
這是我父親在我三歲時說的話,也造就了他那創作者的職業,遇上媽媽,並將我帶到這個世上。在我小時,媽媽已經說爸爸是個瘋子,好運的瘋子。到了十五歲的我才發現,他的瘋,其實是狂熱。
給予的狂熱﹑尋找的狂熱﹑對人生的狂熱。我很幸運有這樣的父親,那怕工作再多,也會抽時間去看我小時的畫,然後再說要等我長大一點拿出來使我害羞。每次他那奇怪歪曲的笑容與他口中所說出的溫柔話句,產生強烈的反差。他的坐姿永遠端正,每件事也十分投入。而他那奇怪的笑容只對家人展示。
記得一次他跟媽媽爭吵他的薪金問題,媽媽認為爸爸的職位肯定不止兩萬,而爸爸打死也不說他的錢去了那裡。直到媽媽鬧離婚時,他才坦白。他將「多餘」的錢捐贈了不同的非謀益機構。他保密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捐贈的動機不是求名利,而是為幫而幫。
媽媽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哭笑不得的望著她的丈夫道:「你瘋了。」然而她還是在我十四歲時,選擇了離開我跟爸爸。爸爸沒有因而墮落,還是他本來就很墮落呢?他仍然能包辦家務與我的日常開支,而我也沒有恨兩人。畢竟,我也認為爸爸是個奇怪的人。他投放在家人的時間只剩我一人,而我不時也會到我媽那邊住宿幾日。
直到媽媽找到了新歡,我才沒有再到她的家。好讓媽媽重新開始她的生活,而爸爸對她也沒有半點恨言,只是說:「這是我的責任,我相信她的責任,沒差的,她已經很好了。」話畢,他便投入自己的創作之中。他的故事總離不開血腥打鬥,熱血鬥智的場面,幾乎所有主角都會被他的殘忍折磨得體無完膚。
但總是能得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結局,有趣的是他所打造的反派,往往都是弱勢中又不屈。他的反派在常使觀眾眼中充滿了同情與認同,反派與主角的反差很明顯。主角愈複雜,反派愈簡單。主角愈情緒化,反派愈理性。他會很多「筆」,就是創作的手段,文字﹑繪畫﹑立體等等…
他從沒有要求過我做甚麼,他從沒期望過我當甚麼。直到我問他,他轉過身,站起來,抽起我的領說:「我想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我不害怕他的舉止,因為他從沒打過我,唯獨一次因為我亂過馬路,他為了我對馬路產生恐懼而打我,為了我的性命而打我。
我便追問:「具體是怎樣?」他放開手,張開兩臂仰頭道:
「對自己的健康負責﹑對自己的使命負責﹑對自己的忠誠負責。」
他找到了自己的使命這點無需質疑,年近五十的他仍有晨跑的習慣,身體仍然生動自如,而他也沒有找到新妻,睡覺的夢話仍有媽媽的名字。
他就像將人生的不滿投射到創作之上。他的樂觀與悲觀經常交戰般的纏鬥著,直到我十七歲,將我音樂家的夢想告知了他。他那扭曲的笑容與充滿著火陷的雙眼盯著我說:「很好,我的兒。」這該我在想,我將會跟這頭老怪物一樣,為自己執著的事與人發出饑渴的嘶叫聲,為了某些目標而燃燒自己的生命。
人生漸漸狂熱起來,瘋狂起來,為人生狂舞,為現在灑汗。我人生的第一場小提琴獨奏比賽,他沒有缺席。在外人面對,他就是個好先生,凡事都加上謝謝﹑麻煩﹑辛苦了。只有這次,在一片掌聲之中,他突然直接走上了舞台,當著一眾評審與觀眾面對拉扯著我的西裝,對著滿頭汗珠的我道:「這就是你所求的事嗎?」
他從台上跳了下去,回去了他的坐位。留下嚇呆的我,回過神來才謝幕,離開了舞台。後台裡,人們都好奇我的爸爸跟我說了些甚麼。而我則坐在一旁,靜靜地感受著體內那頭猛獸慢慢醒來的感覺。張開牠的眼睛,發出紅色問我:「更多…」十七歲,這是我成為他的開始。
也是我結識了她,我的妻子。她溫柔動人﹑美如天仙﹑聰敏過人。她也很愛我,喜歡我的一頭熱血的跳入每件全新的事件,無懼無畏的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鹿般。十八歲,我將她告訴了他,他歪頭放聲狂笑著,抓著我的雙臂,這是他的高興方式。而這次除了那笑聲之外,他還將一盒保險套扔到我眼前。
他的笑,原來不是高興,而是…對故事的狂熱,他望著我說:「兒啊,你為何而愛她?是肌膚之交,還是靈魂之戀?嘻嘻嘻!」年僅五十,卻像七十歲的老人,還是這個老樣子。但我不再是那個孩子,我反問他:「那你又為什麼愛上我的媽媽,你的前妻?」接下來,他的回應還是令我感覺驚呆。
「因為她需要錢與穩定,所以我給了她。」他道,我問:「那你有愛過她嗎?」「因為她是第一個與我表達愛意,所以我愛她。」我嘆息道:「那為什麼我要會出生?」他道:「因為她想要。」我不禁怒了道:「那你呢!?」他道:「而我期待,期待你的人生!」
我再一次被他那瘋在的給予說得啞口無言。對,盡管我因為他對我的在乎而動容了,但也因此沒有人,就連與他同床共枕的妻子也沒法踏入他的內心。沒有理解他的想法,這種所謂的善。
十八到二十三歲這幾年,我投身了不同的學科與行業,見識了多許多許多的人事。主要是未婚妻的支持,還有爸爸的認同。他告訴我,人本來就要有許多夢想。當我得到第一個夢想時,自然會有第二個。而我真的有大大小小的夢想,每個都能一步一步的實行出來。
只有一個夢想,感到遠遠無期—踏進老爸的內心。
二十五歲的我,已經與妻子養育一子。五十七歲的爸爸,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但他依然會晨跑。直到我收到醫院的來電,他跌倒了。當我趕到醫院時,他已經龍精虎猛的用筆電寫小說。盡管如此,我仍感覺到他的時間早燒盡了,現在的他已經踏入餘燼階段。
看著岳父﹑岳母,還有媽媽已經退休,並享受著無懮無慮的生活。我同母異父的弟妹也跟正常人一樣,有著各種的私心與利益思考。反而,長期受到父親影響的我,就像一頭偽裝羊的狼般。我知道他們在想甚麼,因為我可以完全抽離自己,並代入他人的想法,理解他們的動機,自然明白他們為何而做,將會做甚麼跟最後得到甚麼。這就是善的威力,同理心的能力。
我嘗試不把父親給予我的扭曲一面傳給後代,直到我把這個可能永無實現之日的夢想告訴了我的妻子。那時,我們正要準備有第二個孩子。她鼓勵了我,讓我主動去跟父親談。而父親在她的面前都是一副紳士文靜的樣子,對她有些冷淡,對孫子也是。
我問過他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的家人時,他卻說:「不,那是你的家人。跟他們最親的,應該是你,不是我。孩子需要的,不是將死之人,而是強壯之人,給他是安全感,而不是負擔。」這時候,我已經很清楚,他的防心猶如鐵壁一樣,就連自己的親孫也不能打動他。
而他晚年的作品總被一股頹廢的氣氛圍繞著,但估計也是那道鐵壁,每個作品的結局不是使人反思,就是圓滿結局。他的強大之處在於誠實,不否認負能量,反而將痛苦與悲痛化成主角的刀劍,去反抗﹑使人繼承主角的遺志。老邁的他,並沒有豪門巨室和僕人。
大既只有我﹑妻子跟幾名編輯知道他一生中幫助了多少人。使他仍住在一間單人單位,獨自過著凡人的生活。有位編輯跟我說過,父親有時信上帝,有時會用巫術祝福某人,有時會念道術口令。就是沒有一位編輯真正明白父親的想法是甚麼。
也許他早就得到了幸福,他教授我的「讓」本應就使他幸福才對。我在仍然得不到答案之際,我終於鼓起勇氣,問我的媽媽。充滿著笑紋的她,也很愛我的家人,但終有一道線警備著我和我的兒子。那天,我來到她的住處。在美好的下午中,紅茶跟餅乾放在那張玻璃茶几上。
我提到父親時,她的笑容終於放鬆了。她的眼裡帶著萬分無奈,顯然她當初並不想離婚。她告訴我,她還是他的助理時,充滿著如太陽般的熱情與願景。而他卻一次又一次把她的泡泡刺破,也是這樣媽媽才有了質的進步。成為了一名知名的編劇與導演。
但她終究突破不到他的鐵壁,那年十四,其實是兩人的低潮。養著我不單止,還有許多的資金需要,外婆﹑外公的養病錢,還有爺爺﹑婆婆的葬禮,諸如似類。然而他仍有心思把「多餘」的錢捐了出去。同時間,亦有人追求跟她。但他沒有表現不滿﹑擔心﹑甚至挽留。
他對她的尊重與信任,在她眼中成為了不在乎與冷淡。在偷偷查看他的銀行記錄之後,終於爆發了。搞清楚事情,並認定了那些銀行戶口的確的非謀益機構之後,她在準備攻入他的內心之前,就已經把自己搞垮了。自責與內疚使她逃避了他和我。父親從沒罵著她半句,而她在這個下午開始釋懷地談論那個前夫。
他的床功很好,但他終生只與她一個女人發生過關係。而他也再沒有娶過任何女人或者…男人。他永遠都能理性地為她的工作指點迷律,而他過去的朋友,也因為奪去他曾經所愛的女人,而遠離他。盡管他對人性失望了,但當跟他相差十一歲的她有求於他時,他也作出了承諾。
甚至到現在他仍在理行對她忠誠的承諾。他的付出不是為了回報,而是單純的想幫人而已。他一生中唯一期待的可能就是我這個人生。媽媽對著那個狂熱者的一生嘆息了半刻。之後,我便離開了。
我聽完妻子的鼓勵,又聽到媽媽的記憶後,我來到了他的住處。這時已經是短秋之沒,黃葉依然隨風四散在新葉旁邊。而我站在大廈門前,我記得兒時的保安早退休了,而新保安知道我是誰。他讓我進來了,我按到父親所住的二十四樓。站在二四零六室門外的我,深呼吸後仍叩門了。
他轉動門鎖,進開鐵閘。自從上次他跌倒之後,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帶點駝背的他坐回客廳窗邊的電腦椅。我關上了門,他靜了下來的樣子,不像之前那個瘋癲狂熱的樣子,無力地坐姿﹑平淡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兒子道:
「你現在做甚麼工作?」
「營運吧…」
「吧?」
「嗯,因為另一邊還有朋友拜託麻,主要是搞IT那些。」
「你是甚麼時候會IT的?」
「嗯?三年前吧。」
「音樂呢?」
「啊,出了不少電音呢。」
這樣日常的家話已經不常出現在我與他之間,但這次目的是搞清楚這個男人的內心到低是怎麼一回事。我坐到一旁的白色兩人沙發,自然光從他那樣透過來,一邊陰影,一邊光。
「其實你為什麼總是要讓?」
「啊…因為讓是益利最大化麻。」
「那是所有人的益利吧。」
「嗯。」
「但不是你的益利吧。」
「是哦。」
「…?」
「是我的益利哦。」
「藝術家有不同的方式去創作。」
原來的野獸意識回來了,那怕是強弩之末。
「每人都有自己的方法,而我就是從沒有中尋找。」
這份精神與執著,就成了牠。
「只有將自己的所有給予他人,自己才能有『沒有』。」
然而,一直被那頭怪獸不斷傷害自己。
「這樣才有發堀自己的條件。」
他那年老的雙眼仍發出夜空中的流星光芒。
「最終,就連『給予僅為發堀自己』的動機也要除去。」
而他終沒發現自己身上充滿了怎樣的垃圾。
「除去的方式只有死亡而已。」
他的眼眶再次流落眼淚,不是因悲哀和喜悅,而是臨戰階段的分泌增加而流出的液體,目的是減少眨眼頻率。
「所以…」
「所以又要獨自面對痛苦的事情,讓我們過著幸福的生活?」
這次到他言塞了。
「每次﹑每次,都是這樣,永遠都在無人的角落裡哭著,然後總是溫柔的對特我。」
他愕然。
「你到低想獨自戰鬥到甚麼時候?能不能讓我幫你,那怕是…」
「嘻…」他乾笑一聲道:「我想一名戰士。」
「我想戰死沙場,可惜我投錯了胎。」他揚手展示四周說:「我哇,由小時候就認為自己應該生在戰場上,年紀輕輕的死在血腥的戰場,輕無牽掛。」
語中,帶著萬絲的哀愁。
「人生得到愈多,戰事更會長久,就算你不斷去推開﹑給予﹑扔棄,總有許多東西掛在身上。」
原來他一直知道的,那些別人給他的垃圾。
「我可以為虛無而戰時,我亦能為任何人而戰。」
他再次為人生而吼,盡管他已經弱不禁風。但,他猶如孤單的老公獅,無力去吼﹑無牙去張﹑無爪去爪。還是戰鬥到低,無可救藥的戰士。
「我的使命—就是燃燒自己,戰到低。」
如果在另一個平衡時空裡,他會像媽媽那樣享受生命,應該會充滿笑紋吧。
我嘆息。
「隨便你吧,老爸。」我離開了。他內心必會感到孤獨的來襲吧,很難受吧,明明一開始那副無力的姿狀才是真正的你,仍然要吹動灰燼上的火星。
二十八歲那年,他伏在那張工作桌上自然死了。葬禮十分低調,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爛好人的存在,前妻與兒子一家,五人出現在他的葬禮上。葬禮也只是在船上灑骨灰而已,沒有留下遺言,遺產僅有兩萬。
我拖著三歲的二子,而六歲的長子在路上終於忍不住問:「爺爺是個怎樣的人?」我為他的無私與善良而感到自豪地笑了,也因他的執狂與熱情感到悲傷而流淚。
我抬頭挺胸的說:
「你爺爺是傳奇。」
後話
很喜歡這個命題,十分有挑戰性。可能是我見識少吧。盡管我寫不出幽默的喜劇,但我還是試著寫點東西。4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T2QUi6Teu
文中的爸爸說白就是我期待的爸爸,也是我期望自己成為的樣子吧。不知道將來會不會變,自己又會不會否定現在的我。不過,這肯定是很好的經驗。4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01yW5eehV
謝謝樓主。4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M0nCmNq6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