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天暑月，焦金流石，各地旱災連連，五穀不生，餓殍枕藉。然大王暴政治國，好大喜功，濫殺忠良，莫視民間疾苦，只管大興土木，奢華享樂。情願米爛成倉，也不開倉散米，解百姓燃眉之急。為建行宮，廣招奴役，賦稅日益遞增，導致民不聊生。
官逼民反，乃必然之事。其中一農民率領民眾起義，勢如破竹。短短數月，便攻克了數個城池。當大王意識到嚴重性，下令重整軍隊交戰後，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農兵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起義軍首領被抓獲，大王下令要誅連九族，並在首領所住的家鄉，反抗風氣最盛的鎮上舉行公開處刑。
「馬上就要行刑了，快去湊個熱鬧……」
一轎子從遠處走近，裡面坐著個胖子，一臉興高采烈地囑咐著馬伕走快一點。轎子行經一道上時，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孩正巧擋住了轎子的去路。馬伕當即朝小孩叫罵，讓他走開。
小孩神智復歸時，轎子已從他面前駛過。只差少許，他便成了轎子下的亡魂。仍心有餘悸的小孩，先急忙翻看手中的小瓷器，確認沒有碎裂後，這才回頭察看。他身後一形似書生的男子向他展露著迷人的笑靨，道：「孩子，沒受傷吧？」
書生容貌陰陽並重，既有男子陽剛之氣，也有女子般陰柔之美，結合起來分外好看，使小孩不禁看得入神。男子身著一襲五彩華服，與小孩的青衫涼笠剛好成了對比。
良久，小孩才搖搖頭，並感謝書生的救命之恩。書生還以為孩子是因方才的轎子疾駛而過，而處在驚恐中。他笑了笑，問小孩為何不去看行刑，聞說是前段日子的人民英雄要被斬首了。
小孩眨動著圓圓的眼睛，看了看手上的小破碗後，伸出小手，拉了拉書生的衣袖，問道：「大哥哥，行刑有特別好看嗎？斬首與睡著，有何不同？比起看別人睡覺，我更想知道，大哥哥您知道哪裡能討一口粥水吃嗎？」
面對小孩的反應，書生先愣了下，及後便把孩子抱起，帶著他去吃飯。二人行經刑場時，剛好碰上斬首一刻。眨眼間，各人已身首異處，血濺當場。書生本欲蓋上小孩雙目，怕他會嚇到。
誰知小孩對死亡，早已司空見慣，甚至麻木。他連眼都沒眨一下，便跟地上的頭顱揮手，一臉稚嫩地說：「晚安。」
也不曉得孩子都經歷過什麼，只是他死亡的認知，似是等同於入眠。
書生盯著地上一男性頭顱，捏了下手上的扇子，用扇子碰了碰下巴，喃喃道：「人在做，天在看。」
此時，空中迴響著一陣陣怪異的鳴叫聲。眾人紛紛左顧右盼，欲查找出聲音從何而來。
書生打開扇子，擋著大半張臉，輕聲抱怨著：「臭雁，果真來了。」
小孩拉了拉書生的衣裳，指著天上，喊道：「大哥哥！這是什麼？」
書生聞言，抬眸一看，天上出現一體形龐大的大鳥在刑場上空盤旋。大鳥渾身碧綠，長頸鼠足，身高六尺，其形如雁。大鳥鳴叫了一會兒後，其身旁飛過來許多怪鳥，如保護者般，列在大鳥的兩旁。怪鳥中有三首六足的，也有四翼雙尾的，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書生清了清咽喉，抱起小孩，輕聲回道：「那一身青綠的鳥，是鷫鷞。」
聽罷，小孩眨巴著大眼睛，小腦袋微微傾側，似在等待書生解說，鷫鷞是何物。
書生盯著天上那隻仍然在鳴叫的綠鳥，意味深長地輕嘆：「看來，今天又要惹事生非了。」
他溫柔地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鷫鷞正是《禽經》中提到的『風霜雨露』四大靈鳥中的『霜』。」
小孩有聽沒有懂，撓了撓後腦勺，問：「什麼是霜？」
自他出生以來，連雨水都不曾見過很多次，更遑論是太陽以外的東西。
書生似笑非笑地說：「你馬上就會懂。」
語畢，天空倏然下起了白茫茫的霜雪。小孩眼睛瞪得大大的，興奮莫名地伸出小手，接過這些白色的小點點。一碰觸，小雪點便融化在他手裡，小孩對此卻是樂此不疲，不住地伸手抓住小雪點。
書生伸出手，任由霜雪飄落到手心上，狀甚感慨地說：「相傳，當鷫鷞鳴叫時，會帶來漫天飛舞的霜雪。」
話畢，他又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天上那隻綠鳥，不再說話。
那天的天降異象，很快便傳到大王耳裡。不少百姓皆認為，天降異象有改朝換代之意，是上天在為農民首領喊冤。
六月飛霜，必有冤情。
大王立時傳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國師入宮，欲釋除所有人的疑慮。
國師指「五鳳」中，四為孽，一為瑞，唯有鳳凰為瑞鳥，其他四靈鳥顯靈，皆為不祥之兆。
像鷫鷞這種靈鳥，更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以往也無人能窺見其真貌，只有一直相傳下來的傳說。
大王聞言，十分震怒。他下令讓所有人戒備，但凡看到碧綠色的鳥類，不論大小，通通弒之，並把皮剝下來，做成裘衣，以示把神禽披在身上，與「龍袍」加身之意，有異曲同工之妙。然後他又以妖言惑眾之名，命人把國師拖下去斬了。國師沿途一直叫喊著冤枉。
書生把手上的一碗粥水遞到一身穿水青色衣裳的男子跟前，道：「怎樣？還要再降一次霜雪嗎？」
水青衣裳的男子盯著池面上的映像，直至畫面中一老人被拖出宮殿外斬首後，他的衣袖從池面上一揮，映像隨之消失。
「不要！命令只讓我給他提示，好讓他有悔改之心。何況，我才不想一直叫，累死了，害我現在嗓子都啞了。」男子鼓著腮幫子嘟噥著，接下書生遞過來的碗後，一飲而盡。
他隨後幾乎用吐的，把口中的東西噴出來，罵道：「臭鳳凰，你給老子喝的是什麼？也太難喝了吧！這池子的甘露都要比它好喝！」
書生微笑地捧起手上的小碗，放到嘴邊，如品嘗佳餚般喝著，故作優雅的姿態讓男子氣得牙癢。他一把奪過書生的扇子，搧了起來。
書生喝下幾口後，柔聲細語地回道：「這可是我在人間數月，所能吃到的食物，本王特意帶給你嘗嘗的。這個添上了少許青菜與肉末，在他們眼中，已是上等的奢侈佳餚了。」
他挑眉盯著男子的嘴唇，聲線慵懶地說：「你這隻臭雁還好意思嫌棄。才出來晃悠一會，就喊累，難為本王還親自下凡視察。本王都還沒喊累，你好意思喊啊？」
男子被氣得一時語塞，沒法反駁。自他倆一出生以來，每每吵嘴時，他都不敵百鳥之王。這隻臭鳳凰倒好，平常都懶在家裡，每每有要鳴叫的劣差事，就推給他。當年周姬起義，就讓他化成六首鳥，在歧山鳴叫。
「臭鳳凰，別得意忘形。我又不是瑞鳥，可不是會隨便現身的。你跟我，能比嗎？」語畢，鷫鷞奪過鳳凰手中的小碗，把剩粥一飲而盡，續說：「這麼難喝的東西，我也就勉為其難幫你喝掉算了。」
鳳凰手撐著下巴，一臉滿意地盯著鷫鷞，鷫鷞感到有點不自然，虛張聲勢地說：「幹嘛？信不信我大喊救命啊？」
百鳥之王聞言仍不為所動，只淡然地說：「好啊，你喊吧。反正我覺得，今天的人間，也很需要霜雪飛舞呢──」
「呸！老子才不要，嗓子都要壞了。」
鳳凰哈哈大笑著，拾起一旁的酒杯喝了起來。倒是鷫鷞想了想，又問他：「那個人，要怎麼處置？」
鳳凰放下酒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說：「他可是欲弒神鳥的越矩者，報應很快就會來的。是時候，該改朝換代了。不過……天機不可泄漏。反正，剩下來的，已經不關你我的事。我們，只管看著就好。」
鷫鷞想了想，沒再回話。
鷫鷞：鳥綱雁形目，頸長，羽綠，形似雁，皮可為裘，相傳為中國古神話中的「五鳳」神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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