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向犧牲的兄弟們,以及一切因戰而死的人敬禮!」我帶領著眾兄弟們向死難者的墓前敬禮,小沃爾夫則帶領著懂得音律的兄弟們,彈奏安魂彌撒,冀盼仍身處於煉獄,接受苦痛歷練的亡者們,早日得到安息。
當我看見兄弟們為死去的人掉下眼淚,心窩裏一點兒也不好受,然而,我卻沒有流下半滴眼淚,並非因我堅強,也並非因我冷酷,這幾年內,太多人在我眼眶內因戰而死。同情、憐憫、傷感的眼淚每天都流而不止,淚珠也耗盡了,而且,我明白淚水只能表達一時難過的感情,卻不能讓失去的一切,再次出現於眼前……
敬拜完畢後,悶悶不樂的我,獨個兒攀上附近的丘陵,從頂處仰望黃昏與黑夜交匯的天空,頭上掉落大小不一的流星,流星隕落,讓我有種突如其來的傷感,我俯瞰城鎮,眼冪下都是死者長眠之地,我心想:
「從此,此處有多了一堆因戰而死的無名氏;從此,不少家庭失去了至愛的親人;從此,多少家庭對親人的消息是……不知生………也不知死……」
* * *
第二天早上,睡眼惺忪的我剛剛起床,伸了一個懶腰,心想:「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睡了。」當我的精神還神遊太虛的時候,突然間被一位年青的士官驚醒。
「大哥!」
「甚麼事?差一點給你嚇壞了」我拍拍心胸,歎口氣說道。
「發生了大事。」年青士官慌張地說道。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一言難敘……總而言之,請跟我來吧!」士官二話不說,強行將我拉走,他將我帶到連指揮部的軍帳前,只見柯里安、小沃爾夫等一眾士官們臉色疑重,他們正注視立體投射影像中的民營新聞轉播:
「……根據我西聯軍聯合宇宙軍司令本部所發放的消息,昨日,地球時間下午六時二十分,我西聯聯合宇宙軍與東政國協宇航軍,於地球圈外的大決戰中戰敗,我方十二支艦隊全軍覆歿,其餘未被擊沉的四十二艘軍艦及其生還人員,將進駐小行星帶內,西聯軍聯合宇宙軍第八艦隊基地中……」
「甚……甚麼?怎麼可能?」我吃驚道播導員的播導,此條消息,使我錯愕萬分,腳根也軟了下來,跪在地上。眾人聽到我的驚喊後,目光皆轉投我身上。
「大哥!你來了!」小沃爾夫見狀,走到我身旁,扶了我一把,並讓出他的位置給我坐,好讓我仔細聆聽新聞。
「……此戰中,我方傷亡慘重,而軍方暫時仍未統計我方傷亡人數及損失之軍艦數字……」播導員說完後,見狀像收到新訊息,然後,他向熒光幕前的觀眾說道:「最新消息,我聯合軍國防部部長安地斯克魯特元帥,正前往國防總部,本台將轉播現場情況……」
鏡頭一轉,錄像機正映著安地斯克魯特部長,只見他匆忙地走入國防總部,他想回避記者,示意憲兵們阻擋,然而,記者們如洪水泛濫一樣,推倒憲兵,並沖向部長眼前,無奈的部長只好接受訪問。
「部長,對於我軍全軍覆沒,不知部長有何感想?」記者問道。
「只有一句,非常遺憾。」部長答道
「部長,如今我聯合宇宙軍失利,這樣是否影響其餘海、陸、空三軍的軍人士氣?」另一台女記者問道。
「只要你們傳媒不要大作文章,其餘三軍應該不會受到影響。」部長開始有點不耐煩。
「部長,接下來,我西聯軍的作戰方針,會否改變?」第三個電視記者問道。
「此乃軍事機密,本人無可奉告。」當部長邊說邊離開時,第四個電視台的女記者竟然問道:
「部長,坊間傳聞,如果我西聯聯合宇宙軍戰敗,總裁會議可能會向東地球賢道政府國協提出投降請求,不知部長的看法是甚麼?」
「混帳!」只見部長氣沖沖地脫下左腳上的軍靴,並丟向記者堆中,剛好命中那第四個電視台女記者,女記者臉部擦傷。部長的行為令我們目澄口呆,我們老早知道安地斯克魯特部長的脾氣不太好,可是想不到在這個關鍵時刻,他會動起粗來。眼看熒光幕中的可憐女記者,蹲在地上,不停地痛哭,兄弟們都認為,只怪她問了不應該問的東西,挑起了部長那條裝滿炸藥的神經線。
部長傷人後,國防總部內一眾高級軍官,跑出來,並雙手挾住部長的左右手,強行拉走。憤怒難平的部長又說道:「白痴的記者,你也會說『坊間傳聞』,還問我有甚麼看法?道聽途說,你是傻的嗎?連這種消息也不分其真偽性嗎?」部長被拉入國防總部前,仍對著記者們罵粗言穢語。另一邊廂,西聯聯合軍聯席參謀本部的首席參謀總長,溫柔地扶起女記者,並安撫受到驚嚇的記者後,對著攝影機說道:
「今天,我聯合軍國防部部長安地斯克魯特元帥,因身體不適,故對各位記者朋友做出無禮行為,在此,本人謹代表我聯合軍國防部致歉。有關聯合宇宙軍的消息,請留意軍方所發放的消息,感謝!」首席參謀總長把話說完,向攝影機鏡頭躹躬一下,他拒絕其他電視台的記者訪問後,瀟灑地步入國防總部內。
「……以上是國防總部前的播導……」播導員說完後,見狀像又收到新訊息,然後,他再一次熒光幕前的觀眾說道:
「……軍方消息指,我聯合宇宙軍總司令暨第一艦隊司令官奧羅多元帥,聯合宇宙軍首席參謀長暨第一艦隊參謀長明多拉大將,第二艦隊司令巴龍元帥,第二艦隊參謀長淮蘭特中將……全數高級將領陣亡。今天,絕對是我西聯的黑色星期天……」播導員沉默了一刻鐘後說道:「接下來,本台將會邀請專家分析,此戰失敗的原因及我西地球七大合眾聯邦政府的將來去向,敬請留意。」
「唉……想不到聯合宇軍會輸得那麼慘。」士官上前關掉立體投射影像機。
「看來,宇宙軍的高級將領們,差不多死清光吧!」另一名士官說道。
「那些將軍們是否戰死了,對我來說無關重要,我只擔心我弟弟而已……」柯里安雙手握著舉到鼻前說道。
「你的弟弟……」我狐疑一下,想起柯里安從前跟我說道,他的弟弟正是在宇宙軍服役。
「對!你的弟弟好像是宇宙戰鬥機的駕駛者。」我走到柯里安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你跟你的弟弟不是有一個『打不死』的綽號嗎?他一定會平安無事。」
「對!他一定會平安無事。」柯里安緊張的心情,稍為放鬆。
安慰柯里安過後,一架我軍的偵察機剛剛降落到帳前,只見駕駛員匆忙地跳出來,走到我面前說道:
「在下是師團指揮部派來的通訊員……」駕駛員向我敬禮道。
「通訊員?」我疑惑地說道。
「對!由於昨天聯合宇宙軍大敗的關係,東政軍已經完全掌握地球大氣圈內外的訊息流動,所以,聯合陸軍本部決定,給予前線部隊一架偵察機作通訊用途。」
「呵!這種情況,就是通訊衛星已經被廢掉武功了。」我笑道。「那……師團指揮部向我連下達的指領是?」
「師團指揮部決定將空戰連及裝甲連,以及新調來的裝甲連、機槍連交由中尉閣下指揮,改編為新的第八十八獨立營,酌升閣下為中校,其餘士官昇留問題,交由閣下全權負責。」說完後,將校級佩劍交付於我。
「甚麼跟甚麼?升我作中校?」我雙腿再次發軟,幸好小沃爾夫和柯里安及時撐扶起我,使我不再跌倒。
「恭喜大哥!」小沃爾夫、柯里安與眾人異口同聲笑道。
「沒甚麼恭喜不恭喜的。師團指揮部還有甚麼指示嗎?」我說道。
「師團指揮部指示,聯合陸軍本部仍堅持原來作戰方針,所以,師團指揮部希望,中校閣下儘快整合部隊,然後,依照原來計劃,前進至頓河與其他部隊集合。」
「師團指揮部不是正在攻打明斯克市?」
「師團指揮部在兩天前已經攻克明斯克市,直至到昨天,我軍已經成功占領白俄羅斯全境。」
「好吧!我了解。辛苦你了!先休息一下,然後隨部隊出發吧。」我對著駕駛員敬禮後,對著小沃爾夫、柯里安與眾人說道:「別愣在一旁,請大家儘快收拾行裝,我們要出發到頓河去。」只見眾人用著不屑的眼神凝視我。「好了!好了!待會在路上,我會來個大封授!」眾人聽完後,才放心收拾行裝。
「真受不了你們這群貪慕虛榮的人。」
* * *
「想不到明天就是新年了,新年時分攻打莫斯科,未免太過『應節』了……」我口叼著油煎薄餅,臥在冰冷的大銀漠中,雙手放在腦後杓,仰天看著漫天星雲,星光耀目的繁星,像伸手便摘下來似的。看到閃閃繁星的黑夜,既尋找死去相親所羽化的星斗,又尋找故鄉所座落的星球……
「大哥,為甚麼在這裏獨個兒吃東西,你不冷嗎?」小沃爾夫走到我旁邊問道。
「小沃爾夫,大伙兒也睡了,為甚麼你不睡?」我問道。
「那你呢?」
「我打算一邊吃油煎薄餅,一邊等到黎明,冬天的莫斯科郊外,她的清晨是特別美麗。」我將油煎薄餅舉到小沃爾夫眼前問道:「你也要嗎?」「好!」小沃爾夫二話不說地從保溫包中拿出四、五個油煎薄餅大口大口的吃,看起來吃得津津有味。
「小沃爾夫……」我問道。「剛才你拉的曲子真好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吧!」
「像你一個音樂家,為甚麼從軍?」
「……」只見小沃爾夫一言不發。「我是代替我那年邁的父親服兵役。」
「替父親服兵役……這跟柯里安一樣,他也是替老父服兵役。可是,他們世代都出生於軍旅,他們父親為了要鍛鍊他們的意志和團體精神,好讓他們日後繼承曾祖父時代,發跡的小行星採礦產業。」我咬了一口薄餅後說道:「然而,像你在音樂學院畢業,也算是受過高等教育,個子也高,其實可以申請到後勤部、憲兵部服役不就行嗎?」
「……」小沃爾夫又一言不發地,咬了一口薄餅後說道:「我想鍛鍊自己,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堅強……」
「傻瓜!所謂從軍絕不會讓人更堅強,而是更懦弱。你不是柯里安他們,這道理你應該很早就明白,而且你這不是鍛鍊,而是在玩命呀!」我說道。「你應該要好好珍惜生命才行,更何況你那可愛的演唱家未婚妻還得著你回去啊!」
「……」小沃爾夫再次一言不發地,咬了一口薄餅後從胸窩裏掏出了一張流動相片,相片中,可以清楚看見,小沃爾夫在劇院舞台上演奏完畢後,他的未婚妻蹦蹦跳到小沃爾夫跟前,並擁抱著他接吻的那一剎那動作。
「她是我的未婚妻。」小沃爾夫哀聲說道。
「不錯!是一個小美胚子。」眼看小沃爾夫的未婚妻,相貌標緻,小鳥依人,金色捲曲的長髮,綠翡翠的雙瞳,面孔帶有稚氣,體態活潑,彷彿一位天真彌漫的小公主。
「我倆的父親是世交,然而,她的雙親早就在戰禍中死去。」
「……」
「在我們還未出生的時候,早已經指腹為婚。她的父母死後,我的父母將她帶回家中養育,視她為親骨肉。我倆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後,更是真心愛著對方。」
小沃爾夫再次仔細看著相片中的每一秒動作,他靜思一刻,驀然回首,最後,他還是敵不過內心的傷感,仰天嚎哭。
「神明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小沃爾夫哀嚎道。
我擁抱著他,並向他說道:「不用怕,即使要我犧牲掉我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你和營內所有兄弟,平安送回到親人的身邊,愛人的心房。」
「不行!」小沃爾夫將我推開後,咬了一口薄餅後,仰天說道:「大哥說過的……」他轉身看著我。「無論如何,大家必須竭盡全力,活著回家。」
「咦!」我狐疑了一下說道:「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好像還沒進我的部隊裏。」
「是柯里安兄說的。」小沃爾夫眼看頓河說道:「每一次,當士兵士氣低落時,他會說:『大家如果想回家,就一定要將敵人殺過片甲不留,然後,無論如何,大家必須竭盡全力,給我活著回家。』士兵們聽完後,會精神一振,然後勇敢上陣殺敵。」小沃爾夫站了起,拍一下我的肩膀後說道:「後來,我跟柯里安兄說道,他的激勵可真厲害,他卻回應說,他只是沾了大哥的光,因為前面的那一句是他發明的,後面那一段金句,才是大哥發明的。」
「是嗎?」我一邊吃薄餅,一邊笑道。
小沃爾夫似乎開始抵受不了西伯利亞的寒風,他開始做一些暖身運動。
「你開始感覺到冷嗎?」我問道。
「我不冷。」看小沃爾夫爽快地答道,卻感受到他在硬撐。「大哥,反正我跟你也睡不著,剛好我編了一首新的曲子,倒不如我拉給你聽。」
「好!」
「大哥是第一位的聽眾。」小沃爾夫拿出他心愛的小提琴,就是那一把與他在戰場上共渡時間的小提琴。
寒冷的星空下,奔馳在西伯利亞草原上的頓河,不再流動,流水聲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只有小沃爾夫的小提琴琴聲,漫漫地傳播在西伯利亞草原中,此時,我的心神完全浸淫於琴之聲中,調中像帶有戰場上的各種神態,凱歌之號炮,勝利之喜悅,然而,快樂中卻有連綿的哀傷與戰慄,從樂中可聽出人們對戰爭的恐懼,對將來的絕望,對生存更失去了應有的意志。
「咦?」我心中驚道。「這……這不是曙光嗎?」沒錯!這帶有輕快的樂調,絕對是戰爭中的一線曙光!小沃爾夫所拉的小提琴聲調,從沉鬱中慢慢變成快樂,活潑的曲調,有如撥開雲霧見青天,苦海中的一盞明燈。
「好!好曲子!」我不停地拍手叫絕,我被小沃爾夫的音樂感動得痛哭流涕。
「是嗎?」小沃爾夫高興道:「這只是小提琴調,我還有份管弦樂調,屬於交響樂風格。」
「甚麼?那氣勢不是更加磅礡嗎?」我說道。
「那是當然的。待戰爭結束後,我一定拿去大歐羅巴歌劇院發表。」小沃爾夫躊躇滿志說道。
「到那個時候,即管天掉下來,我也要拉八十八獨立營的兄弟們,出席你人生中的第一次盛大表演。」我滿懷希望地說道。
「小沃爾夫,這首曲子叫甚麼名?」
「曲子名字叫……」
正當小沃爾夫準備說出曲名時,一條巨大光束從東面來,劃破西邊的夜空,並打斷了我跟小沃爾夫的對話,只見光束打向西南方,遠處傳來一轟轟的爆炸聲,雖然聲音從千里外傳來,然而,我與小沃爾夫已經感受到,歐羅巴,已經變成人間煉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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