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约会游戏 (Battle of Sex)
Part 1
临别之前,优雅告诉叶枫,有重要的文件需要签署,于是约定次日晚在记忆女神见面。叶枫到的时候,游雅和史梁松已经提前到了,两人坐在角落的沙发边。
游雅依旧是端庄的坐姿,史梁松则是随意地把腿翘在沙发靠背上。
“晚上好。”叶枫打了招呼,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抓紧时间吧。”游雅从电脑包里取出一叠打印纸放到茶几上。那是三页的结婚协议书。最后一页是签名页。女方:游雅。男方:唐叶枫。
“喏。签吧。”梁松把圆珠笔放到桌上。
“这什么情况?”叶枫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不如说——是有点拒绝事实。只需双方都名字,游雅在法律上就成了他的妻子。他害臊得连这个念头都不愿意起。
“叶枫老弟,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签个字就娶了南信的公主,这种好事外面的人还不排着队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游雅说话的时候总是把手臂抱在胸前,“我虽然是南信的名义法人代表,但是我并没有接到乐园的邀请。你的情况又恰好相反。”
“所以,让叶枫老弟你当游诺司的女婿,这样南信就成了你和游雅的共同财产,大小姐就获得了进乐园的资格。”他拧起结婚协议,“你以为王室之间为什么要通婚?一男一女的结合可比没有用的和平条约来得直接多了,特别是生了孩子以后。”
就像是梁松嫌气氛不够尴尬,最后一句话把游雅都说得脸红。
“够了,我签就是……”
叶枫签下自己的名字,把协议书推给游雅。游雅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半点犹豫。
“果然协议书还是要两个人一起签才放心呢。”
游雅叠好文件,交到玛丽手里。
“OK,协议通过。”玛丽眨了一只眼睛,“以后只要有我的睡美人在场,大小姐就可以在乐园畅通无阻了。”
“那昨天……”
“不要在在意细节,睡美人。就当昨天是让你们玩一下游戏的免费体验版好了。”
确认了结婚协议生效,玛丽打开电视,“正好有有趣的新闻给你们看。”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处新闻发布会现场,讲台上的横幅是叶枫看不懂的韩文,一个个子不高的韩国人西装革履地站在讲话台后面,手持一叠讲话稿,头微低,腰微弯,一字一句地朗读写在稿纸表面的字。即使是在电视机前也能感到那人道歉的诚意。
屏幕下方的字幕则是:
韩国国民银行就上诉南信证券一事致歉新闻发布会
电视机里播了几秒叶枫听不懂的韩语,随后是播音员用标准普通话作出的总结:
“……在南信证券的铁证面前,韩国国民银行不得不撤销诉讼。国民银行发言人表示,此次诉讼完全是个误会,坏账的根源产生于公司内部的腐败。国民银行承诺兑现2100万美元的天价违约金,约合1亿7000万人民币。因为打官司而浮出水面的腐败问题带给国民银行的损失远不止这个数目,分析家预测,包括违约金在内,国民银行的直接经济损失将达4000万美元以上……”
“2100万美元……”叶枫和游雅不约而同地彼此相望。
“由于国民银行的失败,意图在破产保护期间对南信集团趁虚而入的企业不得不重新审视对南信集团的态度……”
“金成正输了2100万美元给你们,就数字来说,国民银行少了2100万,南信则多了2100万。换到现实中来,就成了他们以赔偿的方式转了2100万到我们的账上?”梁松仰起脑袋。
“就数额来说完全吻合。” 游雅点头。“然后就结果而言,乐园的游戏确实对现实世界产生了影响。”
“没错没错。”玛丽眯着眼睛笑,“就别在袭击问题上钻牛角尖了,多玩几次游戏你们就习惯了。”
“不要拿我们和你相提并论。”叶枫能理解玛丽的话,只不过感觉还需要再多几次观察,就像化学家做试剂反应,现在第一次成功让试管里的液体变色,但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设想中的那种化学元素导致变色,必须多做几次试验才能确定结果。“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多玩几次游戏,多观察几次应该就能掌握行道了。”
“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游雅稍稍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不特别观察还看不出来的淡淡忧伤。
“所以我就把消息带来了啊。”玛丽好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似的,“南信集团又被挑战了,挑战者是日本的索尼公司,游戏代表是创始人盛田昭夫的后代——盛田荒木。”
“盛田荒木……”游雅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下巴,进入思考状态,“我从朋友那里稍微听说过一些关于荒木的情况,他擅长的游戏类型和我一样,都是牌类游戏,特别是大家都会的黑杰克之类。”
“那就可以理解了。”叶枫回答,“挑战者可以决定对手,而东道主决定玩什么游戏。如果我是挑战者,我当然要选个擅长的游戏和我差不多的人挑战,傻子才去挑战玩的游戏不是自己擅长的游戏的玩家。他是实力派还是演技派?”
“荒木是实力派还是演技派?”
“你懂得很嘛,叶枫老弟。”梁松话里带刺。
“我好歹是玩六合彩的。”叶枫耸耸眉毛,“对不同的游戏和玩法都略知一二。”
实力派与演技派都是对牌类游戏高手的代称。所谓实力派,是指通过敏锐的观察力尽量记住桌面上的牌,并在庄家洗牌的过程中尽可能捕捉到几张牌的位置,以此制定对自己有利的策略的玩家。这种手法最为可靠和稳定。虽然不可能记住从头到尾的每一张牌,但只要在关键的一局记住一张,往往能扭转输赢。
与之相反,演技派则不需要记牌,而是从头到尾保持一张让人读不懂的扑克脸,凭借观察对手表情的变化,来判断形式对自己是否有利,以此制定策略的玩家。这类人必须要有非凡的演技。
无论是记牌还是辨别对手的变化,都需要过人的观察力。巧的是,只需贯通两种手法中的任何一种,就奠定了成为黑杰克和德州扑克高手的基础。
“实力派犯规的。”梁松扇了两下手。记牌被赌场认定为作弊手段,因此现实世界的赌场禁止使用这种手法。
“乐园不存在庄家,没那种规矩。”叶枫窃笑,“游戏双方都是玩家,牌能记几张就记几张,能全部记下来那就是超人。”
“他说的对。”游雅对叶枫的话表示赞同,“据说荒木也是实力派。”
“这次我们是东道主吧,你打算选什么具体的扑克游戏?”梁松问。
“就选黑杰克。”游雅不假思索地回答。
Part 2
确认了智能手机里的资料之后,盛田荒木锁上屏幕,面对乐园那虚假的天空陷入沉思。荒木出生并成长于昭和时代,作为一个传统日本家庭的长子,他自生下来那天开始就肩负上了接管索尼公司的使命。
1958年是索尼得名的一年,18岁的荒木也于同一年放弃了进大学的机会,进入索尼当了学徒。不过当时的索尼处在一个尴尬时期,同行业者纷纷推出彩色电视,索尼还研发不出自己的彩电,黑白电视又因为失宠而卖不出去。
与索尼的两位创始人——深井大和盛田昭夫想做“世界的索尼”的勃勃雄心不同,荒木选择加入索尼的动机更为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天真。他的期望非常简单,只是想让老家的青梅竹马美智子看得上电视。
“那么大的一个方盒子。”
一年之前,在蜡烛的微光下,荒木在名古屋乡下的和式房屋里对美智子比划显像管电视的大小,“上面可以看到人唱歌跳舞,还有人念报纸上的新闻给你听。”
美智子看他的眼神,是热恋中的爱人那种我明知道你在夸大事实但是我还是假装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神。那个时候的美智子没有见过电视,不用说电视,那个小村庄当时连电都还没有通。
东京的人不但有收音机听,还有电视看。同为日本人,为什么名古屋的乡下连电都不通?
抱着这份不服气,荒木放弃进大学的机会,加入索尼。
他很快发现理想比当时想象的更远。村子需要通电不说,企业更看重的是利润。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没有理由亏着老本去给一个名古屋的小村庄嫁接电线。即便通了电,村子里的人买不起电视机,电视终究还是无法普及,即便村子也是大名鼎鼎的盛田昭夫的老家。
许多年过去了,索尼已经具备生产智能手机以及PlayStation游戏机的能力,使用户不仅能通过屏幕看到画面,甚至可以动动手指就操控画面显示的内容。可名古屋的乡下还是落后东京一截,因为没有建信号塔,智能手机还是没能普及。
值得荒木骄傲的是,他对美智子的承诺实现了。虽然过了很多年并且还是落后于大都市,不过老家的人们还是过上了电灯照明和看电视娱乐的生活。至于美智子后来跟谁结了婚,荒木没有去打听。
就结果而言,老家的同乡们纷纷感谢荒木让村子里通了电。
同时荒木意识到,要想实现一个目标,必须把眼界放在目标前边——想让汽车跑3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必须拿出做跑400公里每小时的汽车的决心。
脚步声渐进,莱维恩·摩根如约而至。
莱维恩是大名鼎鼎的摩根集团(JP Morgan Co.)的现任持有人。只要听闻他曾曾祖父的大名,再响亮的头衔对他来说都是多余。他的曾曾祖父是金融界的传奇——约翰·皮尔庞特·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
“金成正和南新集团的游戏是你安排的?”莱维问。
“是我。”荒木从西装里面的口袋摸出眼镜戴上,顺带从智能手机里调出一堆人事资料。最上面的文档的右上角,显示的是叶枫的照片以及简介。迈达斯,作为乐园三大公会之一,有实力针对不同对手选择不同的会员应战,这归功于会员们共同织成的充分调查对手情报的关系网。
“游诺司刚刚失踪,他在英国上大学的女儿游雅女士立马从英国回到中国搬救兵。”荒木拖大叶枫的照片,到了他的年纪,手指已经不灵活了,“游女士找到的正是与她一起出战与金成正的那位,他全名唐叶枫,比游雅大一岁,在华芳财经大学上经济学专业。唐叶枫小学到高中都在华芳上学,没有在外地居住过的记录,和游家也没有亲戚关系……不深入调查的话,他表面上就是个路人角色。”
“调查之后呢?”
荒木从容地从手机里打开一个表格,把手机递到莱维手里。屏幕上是张带数字的表格。
“唐叶枫的大学成绩单。”荒木后退一步,看到莱维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强调,“非常值得一看。”
莱维斜起下垂的眼角,又瞟一眼手机屏幕,目光当即被科目栏后面的数字吸引。
从中文到会计,每一门功课的成绩都不超过70分,基本上是60出头,刚好过关。唯一的例外是经济学。唐叶枫现在大四,从大一开始,从初级微观到高级宏观,一共10门经济学课,叶枫第一门拿了91分,第二门拿了92分,然后93分,94分,大四的最后一门经济学调研课拿了100分。
如果是十个100分,莱维的惊讶程度可能还小些。那个叫唐叶枫的小子好像是觉得考满分都不值一提,更牛逼的是想考多少分就拿多少分。
荒木接过手机,打开另一份文档。
“比起他的经济学成绩,更有趣的在这里。南信集团旗下的南信证券近几年一直在中国大陆秘密经营地下六合彩,为了渔利有点不择手段。一方面在开奖结果上做手脚,一方面给输光财产的人提供高利贷。”
“继续。”莱维竖起耳朵。
“南信的高利贷的只在社会中下层运转,从不涉及只占世界人口不到1%的上层阶级的钱。这样一来,南信的资金链条只用拉动剩下的99%的人掌握的10%的财富。”荒木摘下眼镜拿在手里,“高利贷在五年前开始形成规模,散户前手从南信银行借钱,后手就将借到的钱拿去买六合彩,形成不可分割的利益关系。夸张点说,南信集团利用10%的财富控制了中国99%的人口。”
“唐叶枫还买过六合彩?”
“据可靠线索。”荒木戴回眼镜,“南信的六合彩是做过手脚的。叶枫破解了中奖规律,从此以后居然保持每期必中的记录。”
“经济学……破解规律……”
莱维敏锐地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联系,却因为线索太少而拼不出图形。
“那小子的父母干什么的?”他换了个问法。
通常在某个方面天赋异禀的孩子,多少都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所以子承父业往往是有社会学的根据。
“叶枫的父母和他恰好相反,是南信放的高利贷的受害人。他们上个世纪90年代买股票亏了钱,为了回本,借过高利贷,结果又是血本无归。这两人常年躲债,为此经常抛下亲生儿子跑外地去。”荒木端出实现调查的结果,“可以断定,受到不争气的父母影响,叶枫的童年生活过得并不顺利。”
“父母因为股票和高利贷负债,孩子在大学还是选择了经济学专业?”
“通常来说孩子有很大可能会把对父母的仇恨转嫁到对金融市场上,类似的例子网上数不胜数。”荒木摸了把胡须,“不过,有的孩子为了复仇,反而会更加专研他所仇视的对象。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莱维揉了把眼睛。就算唐叶枫是个聪明到破解六合彩中奖规律的鬼才,游雅也不太可能因此把价值六千亿美元的南信集团化为两人的共同财产。
“比起唐叶枫的特殊身世,其实游雅女士不得不找上唐叶枫还有一个更无奈的原因。”荒木道出莱维想听的话,“乐园把邀请信发给唐叶枫了,游雅反而没有收到。”
“真是无聊……”莱维发出冷笑,“乐园这些年真是倒了南信的大霉……”
第一个代表南信集团出战乐园的玩家是游诺司,那个中国人是数十年来对乐园的规则破坏得最深的家伙。现在好不容易送走游诺司,又来个唐叶枫,第一次游戏就踢翻游戏桌……
“规矩就是规矩。”荒木回答,“我们日本人教育后代的理念是:如果孩子不懂规矩,那就教到他懂为止。”
Part 3
游戏当天,叶枫在南信酒店与游雅见面。
游雅借给叶枫一身欧式礼服,西服与西裤都是黑色。游雅本人用红色丝带把黑长发绑成两束,落成夸张的双马尾,整齐的刘海倒是没有变化。礼服依旧延续黑色风格,披在上半身的是件表面亮闪闪的黑色夹克,黑色的手套包戴在纤细的手臂表面。
游雅从来不低估对手,着装对她来说也是重要的战袍。在叶枫眼里,游雅的打扮美到令人窒息。
“幸亏不是我去玩游戏……”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开门吧。”
叶枫点头,把红钥匙插进套间客厅的门,推开之后,灰白石头砌成的栈桥出现在眼前。栈桥一共八条,以乐园的中心——元老广场为焦点,呈“米”字形展开。进入乐园的唯一方式就是用与邀请信一起寄来的特殊钥匙打开现实世界的任意一扇门,打开之后总是能抵达八条栈桥通道的其中一条。
乐园里仍然没有天气变化,永远都是一顶虚假的蓝天,烈日与白云都像是画上去般,虚伪地吸附于天穹。温度与人的体温保持一致,湿度也适中,舒适得反而使人感到不自然。
不少玩家比他们到得更早,意在观战。被戴了破坏规矩的帽子之后,叶枫在乐园显得有点不受待见。从栈桥走到元老广场,他被鄙视的目光烤得冒汗,游雅也一同被拖累。
“对不起……”
“不用道歉。总比输了游戏好。”游雅倒是回答得很干脆,“谁让这些老玩家用不公平的规则在先。”
游雅在元老广场中心的雕像下站定。那是尊夸张的雕像,雕刻的是天使与魔鬼缠绕在一起的动作,很难辨别他们是在打斗还是在缠绵。
除此以外,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门框无规则地散落在广场中。门框各式各样。有看起来已经老化了的木门框,也有精致的橄榄枝边的金属门框,还有印象派似的画框形状的门框。
天使与魔鬼的雕像前,玛丽穿着华丽的紫色连衣裙从天而降。
“欢迎来到乐园,南信集团的两位游戏代表。”她笑眯眯凑到叶枫跟前,“人家今天带了个好消息给你。”
叶枫斜起眼睛。每次玛丽摆出一副讨好人的动作,就没好事发生。
玛丽拿出一只拉炮,拉响过后,金粉稀稀拉拉落下,弄得叶枫半边头发金光闪闪。
“恭喜!”玛丽转了个圈落到地上,“你上次买的彩票中了头奖!给你颁奖来了!”
“头奖!”
尽管知道玛丽很可能在戏弄自己,叶枫还是心跳加速。
中华六合彩二奖的奖金是100万RMB,头奖是多少?一亿?十亿?五年没有人中过,100亿RMB都有可能。100亿RMB可以干什么?这辈子都不用工作了吧,想去哪里旅游就去哪里旅游,奔驰宝马布加迪每个类一辆,华芳的房子再买它个几十套,亦或成立个公司,就达到进乐园的基本门槛了!
“恭喜,睡美人,这是奖金。”
玛丽的眼睛眯得更弯了。她拿出一个1元RMB硬币,放到叶枫手心。
“奖……奖金?”
叶枫掂了掂这沉甸甸的一元硬币。在硬币里它算是最重的了,崭新的,绽放着漂亮的银色光芒……可还是只值1元RMB。
“没错没错。”玛丽表示肯定,“六合彩的头奖是象征性的一元RMB。再次祝贺你中奖。”
豪车和豪宅的影像灰飞烟灭,叶枫不得不回到冰冷的现实。
“还……还真是戏剧性啊。头奖是……象征性的。”他把硬币握在手心。
“咦?这不就是你追求的吗。”玛丽用充满魔性的声音在叶枫耳边呓语,“这1元钱证明了你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你的的确确破解了六合彩的规则。这样的满足感……”玛丽舔了舔嘴唇,“……是钱买得来的吗?”
就像运动员不是为了金牌能卖多少钱而去夺金,是为了金牌所代表的荣誉。
“可1元钱RMB也太荒唐了。真亏游诺司想得出来。”
他左手握拳,右手把硬币放上左手,拇指一弹,硬币在空中画出不完美的弧线,响着叮叮声落到石头地面,滚到石峰中。
“浪费。”
“我嫌麻烦。”
“随便你,反正消息传达到了,钱也给你了,你怎么处理你自己的钱是你的事。”玛丽叹了口气,对叶枫扔钱的行为很不满,“荒木也差不多到了,这次的游戏厅是在巴比伦园,准备好了就过去吧。”
Part 4
巴比伦园的看台站满了观战人群,盛田荒木先一步赶到,他站在游戏厅中央的游戏桌边。
叶枫与游雅走近游戏桌,看到的是一个头发几乎全白、面色红润、眼角的皱纹里刻满沧桑的老人。他的身体反倒很硬朗,站姿势给人一种实干家的感觉,随时都可以挽起袖子带领手下加班。
“你好,游雅。”荒木率先向游雅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来自索尼公司的游戏代表盛田荒木。请多关照。”然后转向叶枫,“你也是,唐叶枫。”
大概是因为年龄差距,他并没有对这两个年轻自己两辈人的对手使用敬语。
好像猫看到对手,游雅以警惕的表情面对走过来的荒木,眼里射出尖利的目光。荒木则是离开游戏桌,以祖父辈一样的慈祥态度走到游雅面前,伸出布满老茧的右手,礼貌地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再次同南信游戏是我的荣幸,特别是同游先生的后代。”荒木对游雅表现出真诚的态度,如同他的用辞。不禁让人感觉他同样是个值得敬重的长辈,与上次那个没有礼貌的金成正形成鲜明对比。也许是被荒木严谨的态度感化,游雅回了握手礼,并简单做了自我介绍。
“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荒木取得话语的主动权,“不瞒你们说,上次你们与韩国国民银行的游戏正是老朽操办的。国民银行和索尼一样隶属于迈达斯工会。不过请不要误会,迈达斯公会并没有彻底消灭南信集团。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与公会头领达成了一致。”
“我怎么觉得金成正的做法跟你的说法不一样?”游雅不领情。
“这也是金成正没有下大注的原因。”荒木道破玄机,“即便是他用大额赌注吓唬你们,也会在连赢三局之后立刻收手。说到这个——”荒木稍微提高音量,不给基于发表看法的游雅讲话的机会,“我觉得让她来跟你谈话比较容易。”
荒木对观众席的方向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一个少女立刻起身,踩着小碎步跑到荒木身边。少女留着一头染成金色的短发,一身花连衣裙加高跟凉鞋,样貌非常俏丽。虽然身着标志成熟气息的礼服,但脸上稚气未消,还是看得出是个高中生。
“荣萧何……”
游雅一眼便认出了荒木叫来的少女。
她是如日中天的中国中信集团的继承人,前中国国家副主席荣毅仁的后代。为了培养接班人,中信集团拨款十亿美元成立空壳公司“中信日本”,让荣萧何持有全部股份,以取得乐园的游戏资格。早晚有一天,这个看起来轻飘飘的少女要接管中信集团那价值近万亿美元的商业帝国。
“你们认识?”叶枫问。
“算是一起在我父亲门下学习牌技的师姐妹吧。”
萧何的出现应该说是料想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高中以后萧何就开始在日本留学了,从过往的联系看来她和索尼有不少联系。荒木提到的迈达斯工会利用了这一层私人关系。
“不要那么无情嘛,我可是把你当好姐妹的。”萧何好像受到欺负似的鼓起脸,抬头看了一圈,“游戏要开始了,我进来乐园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吧,这次我是来邀请你们加入工会的。小雅你一定要认真考虑。是这样,工会是乐园里的非正式组织,成员都是各个企业的代表。因为乐园强制要求每个企业每个月至少要进行两次游戏,为了保住企业在乐园的地位,大家就自发组织了工会,成员之间互相挑战,一个月两次,每次游戏都下最低限额的注,你先赢三局我再赢三局,然后由后面赢的人宣布游戏结束。”
“我们把它命名为‘君子六’。”荒木补充道。
“你们也快加入迈达斯吧。”萧何抓住游雅的双手,“每个月跟我进行两次‘君子六’,就能一直待在乐园,不用担心游戏,方便去找游诺司叔叔。”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答应。”
“诶?拒绝……那么快?”
“抱歉,不过我必须见到导师。”游雅回答,“瞒着不告诉我我父亲是在去见导师以后失踪的这一点,我过后再和你算账。”
萧何委屈地皱起眉毛,把目光转向叶枫。
“呃,公司不是我的,我作不了主。”叶枫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
“老夫没有理解错的话,游女士你是决定拒绝工会的邀请?”
“答案是不。”
“你也没必要现在就答应的。”萧何还是不肯认输,“以后要是改变主意,就给我说!”
“游戏要开始了,无关人员请离开吧。”游雅一副谈话结束的姿势。
“好吧……回头再找你们。”
萧何叹了口气,对荒木鞠了一躬,悻悻地走回观众席。荒木一路用看孙女的亲切眼神目送她。待萧何走远,荒木对游雅报以欣赏的目光。
“多年前我曾经邀请游诺司加入公会,他的回答也很坚决。”
“让您见笑了。”游雅微微低头。
“没有的事。”荒木摇摇头,同时看着叶枫和游雅,“你父亲选择的是最艰难的一条道路——他不与强势者为伍。即使后来招来不少嫉恨,他还是坚持自己的风格。”
“固执也未必总是好事。”游雅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谈论某个陌生人。
“不满你说,游女士,我很敬佩游诺司阁下的精神,他做事非常有目的性,始终如一。”荒木垂着眼球想了一会,“可是,素我冒犯,游诺司阁并下不是适合与之共事的人。因为需要资本的积累,游诺司阁下常常会把别的企业一直赢到破产。他在乐园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
“按照我的理解……”叶枫接着发问,“就是说连续赢了三局还不罢休,一直要到把对方的资产全部赢到自己的口袋里为止?”
“正是如此。”荒木点头,“他曾经把雷曼兄弟和贝尔斯通赢到破产。这两个公司曾经都是迈达斯公会的骨干成员。贝尔斯通的运气稍微好一些,几乎破产的时候抓了三把好牌,勉强结束游戏,可也元气大伤,无法经营,摩根·大通就在现实世界里把它收购了。但是雷曼兄弟的运气就……”
不用荒木说也明白。直到2008年为止,雷曼兄弟一度是美国排名前十的银行。但它同事也是当年被次贷危机打击最深的企业,结局是破产。
“原来雷曼兄弟的破产也是乐园的游戏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叶枫思索着。
“游诺司阁下树敌不少……”荒木刻意看着游雅,“他与迈达斯结仇正是因为贝尔斯通与雷曼兄弟的两场游戏。”
“你告诉我们这些没有关系吗?”叶枫不无担心地问,“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是对手关系才对。”
“不是什么秘密,无伤大雅。即使老夫不说,你们早晚也会知道。”
“听起来更像是下战书呢。” 游雅窃笑,“所以迈达斯就前仆后继地派韩国国民银行和索尼来对付南信?”
“没错,索尼也是迈达斯的公会成员。堵上公会的名义,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吧,南信。”
荒木把掌心聚过肩头,他的联络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她是位看起来本本分分的传统日本女性,身体包裹在灰色调的和服,遮阳帽的帽边很宽,脸被挡住了大半,只能看清涂过口红的朱唇以及涂着厚厚的粉底飞肌肤。
“求之不得。开始游戏吧,玛丽。”
Part 5
响应着游雅的呼唤,一红一黑两束光柱拔地而起,玛丽沐浴着红色的光芒出现在叶枫和游雅旁边。接着,地面升起来四块黑墙,阴影吞没叶枫惊讶的目光。天顶从天而降,把玩家连同游戏桌一起围城一间没有顶的小黑屋,观众席那边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消失无踪。
桌边升起三把椅子,叶枫心照不宣地同游雅交换了眼神,拉出椅子让游雅就坐。地面再次升起一束黑光,黑光散去,穿燕尾服、打领结的荷官出现在桌边。这次的荷官是个矮小的香港人长相。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一翻,变魔术般地握住两副牌。他打开双臂,洗牌的过程令人眼花缭乱,纸牌看似毫无规律地飞在空中,好像随时会掉一地,但最后还是整整齐齐地被放到桌上。背面分别是紫色与朱红的花色。
叶枫暗暗叹气,快得让人咋舌的洗牌,连怎么洗的都看不出来,实力派的玩家真能记住其中几张牌吗?
“游戏开始之前有两件事需要澄清——”荷官正要开口,玛丽忽然在身后插话进来,“乐园是庄家,所以你们可以使用任何方法从对方手里把钱赢到自己荷包里头……除了出千……或者破坏游戏场地。”
最后那句话是在暗示叶枫不要踢翻牌桌了。叶枫回答了明白之后,开始玩味前边一句话。如果是与赌场的庄家玩黑杰克,通过数牌一类的作弊手段能明显提升自己的胜率,但赌场禁止类似的作弊行为。换到与玩家游戏,数牌规则就行不通了。玛丽实际上是在暗示记牌这种实力派的玩家必备的行为是被默许的。
玛丽对荷官点头,荷官随即合上手掌,打开之后,看向荒木。
“挑战者,准备?”
“准备好了。”然后看向游雅和叶枫。“东道主,准备?”
“准备好了。”游雅点头。
话音刚落,两块浮空看板分别浮现在窗户对面的墙角,每块看板上面各有一个液晶形态的发光数字,分别对应南信集团与索尼公司的当前总资产,计算单位是百万美元。
游雅左手边的看板显示的是603893,荒木右手边的看板显示的则是148152。
和第一次游戏一样,这是真金白银的赌博,根本不需要筹码。就字面来说,南信拥有的资产比索尼多了不止十倍。不过,在游戏经验方面,荒木要老道得多。赌场上,技术比筹码更管用。手头的资本再多,没有技术,就成了给对方送钱。
“请下注,最低100万美元,以此为单位,上不封顶。游戏无回合限制,直到连续赢上三局的一方同意结束游戏。”荷官虽然不一样了,但是语言与第一次游戏时遇到的荷官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来场真正的较量吧,游雅。”荒木抖了抖两只袖口,“1亿。”
右边墙角的看板发出“叮”的脆响,有点像收银机的声音,液晶数字瞬间跳成148052。
上一次,金成正胆小如鼠地一百万一百万地加;这次荒木开场就是1亿,而且是在还没有发牌的情况下。相比之下,荒木的魄力远不是金成正能够比的。
游雅遇到了难题。必须跟1亿,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集团上亿美元。“1亿。”游雅咬牙跟注。“叮”的一声响过,看板上的数字从603893跳成603793。
南信集团是东道主,所以荷官是以游雅一张、荒木一张、游雅一张、荒木一张的顺序发。没有庄家的存在,发下来的两张都是明牌。游雅拿到的先拿到梅花K,然后拿到红心5。荒木则是先梅花4后红心3。
开场不利。花牌全都代表10点,加上一张5,点数之和是15,不算是很大的点数。然而,离黑杰克只剩下6点,继续要牌的话,如果拿不到6或者6以下的牌,就会直接爆牌输掉。比6点大的牌有7,8,9,10,J,Q,K总共七种,而比6小的只有5,4,3,2,1五种。从概率上说,要牌的话,爆牌的几率更大。
游雅摇晃手掌,示意停牌。荷官转向对面,荒木则是以右手食指轻敲桌面,这是要牌的手势。荷官发下一张牌,讽刺的是,不大不小,刚好是黑桃9。这样一来,荒木的点数之和是16,刚好比游雅手头的点数大1点。荒木摆手示意停牌。
荷官转回来。游雅隔着黑丝手套,以食指指尖敲击桌面。牌滑到游雅的黑丝手套旁,方片7。一共22点,超过了21。
“东道主爆牌,挑战者获胜。”索尼的看板再次发出刺耳的叮声,148052跳成148252,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整整1亿。
“不错,换成我我也会要牌。”荒木说道。虽说从15点往上要很容易爆牌,但是在明知对手点数比自己大的情况下,要还有一丝赢的可能,放弃的话就直接输掉了。不论是不是运气不好,这是必输的一局。
荷官再次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洗牌,把牌堆在桌面。“第二局,请下注。”
“1亿。”与游雅异口同声地说完,荒木接着说:“能从你身体里看到游诺司的影子,小姑娘。”然后转向叶枫,“今天你准备带给我们什么惊喜?”“你们?”叶枫抓到关键词,“你是说迈达斯公会?”“那就把南信集团的胜利当做礼物送给你们吧。”游雅不留情面地回答。
四张牌蹿上桌面。游雅拿到方片A和梅花2。荒木拿到梅花10和方片8。A可以表示1点,也可以表示11点。手头的牌可以说是3点,也可以说是13点,无论如何都是一副潜力巨大的牌。另一方面,荒木的18点已经很大了。一般说来,18点应该不会再往上要。
就在这么想的同时,荒木以指尖敲打桌面,荷官熟练地撒下一张牌。黑桃2。
完全没有多余的思考,荒木果断拿到20点,随后摆手示意停牌。从牌发下来,到敲桌面,荒木没有丝毫迟疑。或者说,是怕游雅抢先拿到那张黑桃2,才提前把它纳入手心。除非提前知道后面一张牌是黑桃2,才可能表现出此般无懈可击的自信。荒木无疑是个技术过硬的实力派玩家。
荷官看过来之后,游雅敲打桌面。飞过来一张牌,刚好与先前的两张保持平行,前后距离毫厘不差。
黑桃4。一张A,一张2,一张4。A可以是1点也可以是11点,因此游雅手里的牌可以是7点,也可以是17点。游雅再次敲击桌面,拿到方片6。这下,如果把A算作11点,总和就是23,爆牌。只能把A当成1点,总的点数之和是13。
第三次敲击桌面。梅花3。总和16。没戏了,放弃吧。第四次敲击桌面。方片A。总和17。不会吧。叶枫屏住呼吸——别要了,别要了!第五次敲击桌面。她疯了!红心3。总和20。
每局比赛最多只能要五次牌,游雅手里的点数定格20。
拿到梅花3之后,手里的点数已经达到了16点,这种情况下继续要牌,爆牌的几率比不爆牌大。但是荒木手头有20点,不继续要牌的话,结果必然是输。游雅卯足全力要完全部五次牌,点数之和也只是勉强逼平荒木的程度。她没有表现在脸上,不过叶枫能嗅到不安的空气。
“呵呵,平手啊。”荒木笑道,“你父亲和我游戏的时候,开始连输十局。不过后来还是败给他了。”
游雅没有回话。冷冰冰的面庞没有回话的打算。她意识到了和荒木之间存在实力的差距。荒木只是玩玩,游雅就需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逼平对方。这样下去,就算游雅能全程全力以赴,也只能和荒木打个平手。万一,不,到了合适的时候,荒木认真几把,游雅将输个一败涂地。
“平局,返还注金。”荷官说完,墙角的两块看板同时发出叮声二重奏。
也许过分把精神集中在桌面,游雅竟然被看板的提示音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紧紧攥住了右边肩膀。
“游雅……”叶枫试着用安慰的目光看着游雅。
他想起他被玛丽推进游雅的卧室的那个夜晚。游雅当时正在更衣,T恤衫褪去之后,游雅的右边肩膀上有三道擦伤一样的疤痕——她的左手正紧紧攥住肩部,刚好是疤痕的位置。任谁都看得出游雅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牌局上,心理上如果输了,游戏就输了。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在浓如糖浆的空气中进行了十来局游戏,叶枫不是没仔细数局数,只是注意力每次都被牌局深深吸引,回过神来,就忘了数到哪里。游雅和荒木都拿出全部实力,中途一句对白也没有,只听见荷官简短的发言,叫下注,或者宣布胜负。两边互有胜败,荒木技高一筹,始终占着优势。但游雅没有退缩,在荒木的压制之下死守南信集团的资产。
叶枫第一次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的时候,南信总共输了17亿,索尼相应地赢了17亿。
新的一局开始,荷官发牌下来。方片4滑到游雅手边,黑桃J滑到对面,接着滑到游雅手边的是红心8。叶枫正想着不会吧,然后,正如他所担心的,滑到荒木手边的第二张牌,是红心A。
“黑杰克……”他脱口而出。
游戏开始到现在的的第一手黑杰克。不知为何,拿到一手好牌的荒木,露出不明所以的遗憾表情,似乎是在同情游雅。游雅衣服不甘心的表情,忍痛咬过下嘴唇之后,摇头认输。
“黑杰克,挑战者获胜。”
两块看板同时发出刺耳的二重奏,南信集团的出去注金之外又少去1亿,索尼的则一下增加1亿。
这一局过后,南信总共输给索尼18亿美元。
叶枫使出全力去理解18亿美元是什么概念。可以买40多辆布加迪威航,或者10万辆大众捷达,已经不是个人消费能够举例的了。虽然比起每年的三公消费还差得远,不过拿这些钱去救济全世界的贫困儿童的话,够他们吃饱好几天。
然而,18亿美元在乐园里简直不值一提。不过是一场扑克游戏,索尼就从南信手里赢过去10亿。
不爽的感受卷土重来。叶枫的眼里射出猎鹰般锐利的视线。不论游雅愿不愿意,同样作为实力派玩家,她用同样的手法赢不了荒木。
“游雅……”他把手搭在游雅肩上,唤起她的注意。游雅立刻打开了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又是这种眼神。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游雅。我倒无所谓……”叶枫试着用上对心爱的女孩说话的语气,对她投去温和且信赖的目光,“……可你这样下去,这场游戏必输无疑,你心里的阴影太大了,连我都看得出来,你放不开手脚。”
游戏厅的空气还是很闷,不过,也许是鼻子麻木了的缘故,感觉没那么浑浊了。
叶枫做好了被游雅发脾气的准备,可对方这次竟然没有发火。
“换种方式?”她问他。
“任何方式,只要不是刚才那种实力派的玩法。”叶枫回答,“很明显你用实力派的玩法赢不了荒木。”
“父亲只教过我一种……”游雅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叶枫找到了突破口,“但他教你的不一定是你擅长的。”
“不,用这种玩法的话我还有点自信。”
“自信?”叶枫发出自嘲的笑声,带着凄苦的表情,隔着游雅的肩膀看向南信集团的看板,发光的液晶数字显示的是602093,比起一开始的数字少下去了整整18亿之多,而且是18亿美元。以目前的汇率换算成RMB就是将近150亿。
游雅面色苍白,回头的动作好像慢镜头回放,似乎能听到她颈椎骨的吱嘎声。她顺着叶枫的视线看过去,猛然睁大眼睛,好像突然从一场长久的噩梦中惊醒。她花了几秒钟调整呼吸,随后带着一种道歉的微笑瞧了瞧叶枫。
“只想着要赢下一局……已经输掉那么多了吗……真是失态……” 游雅翻了下白眼,好像是对自己表示失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时候调整战术了。”
游雅的嘴角摸过一丝微笑,是对叶枫笑的,叶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如此,能不能通过转换游戏手法来逆转局势还是未知数。游雅对实力派游戏手法还比较自信,突然转变成演技派手法,也只是实力派手法赢不了的前提下的下下策。
“后手优势……” 游雅以极慢的动作眨了下眼,眼神完全变了。修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球,优雅而神秘,充满谜团。不再是放不开的状态,决定用自己擅长的手法之后,端坐在那里的游雅,被无懈可击的气场环绕,充满自信。宛如高傲的公主,威风凛凛地直面百万大军。
“呵呵,终于肯认真了吗?”游雅重新打起精神的同时,荒木露出感激的目光,“如果你能用上全力,老夫就算输也能输个心服口服。”
游雅握住外套的衣领,叶枫见状起身跑到她身后,拧起外套的肩膀和袖子的连接部分轻轻下拉,顺利褪去外套。留在里面的是一件无袖衬衫,两条洁白的膀子,配合性感的黑丝手套,一览无余地展示在眼前。
“请开局。”游雅对荷官点头。
四张牌先后落到桌上。游雅拿到方片8和黑桃8。荒木拿到方片5和红心6。16点比11点,游雅得十分小心,而荒木的扩充空间还很大。
这时,游雅抢在荒木之前敲击桌面。作为东道主,游雅选择要不要牌的权利其实一直都排在荒木前面。多半是因为对技术不够自信,之前都是让荒木先决定要不要牌。好好的先手优势,被拱手送人。褪去了外套的游雅,似乎连同犹豫一起扔掉,决心逆转局势。
一张梅花7滑到游雅手边,加上之前两张8,总共23点,爆牌。游雅对叶枫鼓了下脸,立马投入下一局游戏。
牌发下来,游雅拿到梅花3和方片J,荒木拿到红心K和方片2。只比荒木大1点,然而荒木爆牌的可能性更小。游雅对荷官摆手。意外的情况出现了,牌桌另一端的荒木竟然摇头认输。
游雅并没有看出下一张牌是什么,她从荒木的眼里看出他并不想要下一张牌。由此可见下一张牌回导致12点的牌爆牌,也就是说下一张必定是10点。12加上那个点数会爆牌,那么13点就更不能要。
典型的演技派的玩法,无需记牌,只需观察荒木的意图,就能间接得知下一张牌的点数,以此决断要牌还是停牌。一方面荒木是接近游诺司的实力派玩家,记牌能力在乐园也是数一数二。他记住的牌越多,等同于游雅能从他眼里获知的信息越多。想不把信息透露给游雅,只有刻意不去记牌。可荒木是实力派玩家,不记牌就等同于拱手认输,何况游雅也具备记牌的实力。
新的一局开始。游雅拿到方片7与梅花7。荒木拿到黑桃7与黑桃K。
输了上一局的荒木应该也看出游雅的战术了,眼球盯住荷官手里的牌不放。游雅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然后打开:“分牌。”
在拿到一对同样点数的牌的情况下,可以再下一注,把一副牌分成两副来打,这样能把一手牌的风险分担到两手上面。游雅的点数之和是14,比较棘手的数字,要也不好,停也不好。加上点数落后于荒木,分牌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一对7点被分成两张单独的7点,然后游雅轻敲方片7下方的桌面,落下去一张红心Q。游雅摆手,然后轻敲梅花7下方的桌面,落下一张梅花J。两边都是17点,还是平局。但是,17点再往下要的话,很有爆牌的危险。游雅还是那副冰冷的表情,继续敲桌面。
一张红心3落到红心Q表面。一边是平局,另一边大过荒木手里的牌,总的来说还是胜利。
荷官转向荒木,荒木只是摇头。“东道主获胜。”
南信集团的看板增加了2亿。包括下到局里的1亿注金和从索尼手里赢来的1亿筹码。
之后的游戏,游雅占据绝对优势。因为运气原因输过三四次,不过都不是连续的。停止游戏的权力被游雅牢牢掌握在手中。没过多久,南信集团奇迹般地逼平索尼。
叮声过后,游雅迫不及待地朝对面的墙看过去。看板显示着603893,荒木头顶的看板显示着148152,扳平对手!
游戏继续进行,新的牌局很快定型。游雅拿到梅花2,方片5,又要到张方片4,总共11点。荒木拿到黑桃9,红心Q。19点,非常大的点数。游雅除非刚好拿到20点或者黑杰克,不然还是输。
又轮到游雅要牌。11点是非要不可的点数,就算下来一张最大的10点,加起来也才刚好黑杰克。但是如果下来的是7点或者7点以下的点数,总和还是落在荒木后面,在往下要,爆牌的几率很大。
游雅伸出手,正要点击桌面宣布停牌,被伸手过来的叶枫抓住手指。叶枫挂着自信的笑容,学着游雅的姿势点击桌面。游雅狠狠瞪了叶枫一眼,想斥责叶枫,但是没办法把眼球从荷官手里挪开。
荷官发牌下来。
黑桃K。总和21点,黑杰克。4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vR5HGmwcM
“抱歉,荒木现先生。”叶枫学着日本人谦虚的动作,对对荒木点头,“看了一下午,我就记住这张黑桃K。后面一张具体的点数我没记住,但是肯定比3大。”
荒木耸了下肩,用泰然的表情对荷官点桌面。扑克牌带着残影飞速落下,翻转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张黑桃5。
“东道主黑杰克,双倍。”荷官用简短的语言宣布过后,游雅和叶枫头顶的看板跳成603993,荒木那边的则相应地跳成148052。南信增加1亿,索尼不用说输掉1亿。
叶枫终于如释重负。从一开始的连输十几亿,到现在不但扳平对手还反赢一亿,中间的过程可以说是想都不愿去想的煎熬。他游雅身后用钦佩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这个黑长发加黑背心的南信继承人此刻格外耀眼,更加印证了他的感觉——她不仅是个继承人,更是个有能力把她继承来的资本进一步扩充的年轻企业家。
他用一种胜利者才会装备的高傲姿态拍拍游雅的肩,与此同时游雅好像早都准备好迎接他的手掌似的微微回头。
“差不多玩腻了吧。算下来连续赢了七八次,结束权早都在我们这边来了。最后一局反正是以实力派的方式获胜,现在结束游戏也不丢脸。”荒木是个值得被尊敬的对手,没有必要把索尼的资产给掏空。游雅用眨眼的方式肯定他的想法。
“那样就最好不过。我是上个世纪的玩家,敌不过你们两个年轻脑袋。除非你们想多从我这里捞点资产过去。”荒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的目的不是赚钱。”叶枫回答。目的是进一步震慑那些胆敢对南信诡藏祸心的企业。“我也累了,就这么办。”游雅站起来,对荒木鞠了一躬,“很荣幸能和你游戏,荒木先生。”
得到游戏结束的信号,荷官把扑克握在手里,打开双臂的时候,扑克牌魔术般地消失,正如魔术般地出现。
“东道主,确认游戏结束?”他礼仪性地问。“结束。”游雅点头。
荷官举起右手,同时也是游雅这边的手。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恍惚整个世界都变得竟鸦雀无声。
“游戏结束,南信获胜。”说完,小木屋连同游戏桌椅一起缩回地底,衣冠楚楚的荷官本人也不见踪影。
“两次游戏的要求达成。”玛丽飘上前搂住游雅和叶枫的肩,“今天往后的三十天内必须至少进行两次游戏,挑战和被挑战都可以,再会喽。”说完便消失不见。
游雅好像还想问什么问题,但玛丽早没了影子。
虚假的阳光照射到重回叶枫眼前,对游雅微微一笑,用手稍稍挡住眼睛。人群陆陆续续离席,与第一次一样,没有喝彩也没有恭祝,每个玩家都是抱着复杂的表神色离开座位。叶枫贪婪地品尝胜利的美酒——纯粹的、未参杂任何侥幸或者小聪明的蜜酿,咸涩的滋味源源不断地刺激舌根。美中不足的是,这本该上次游戏结束就尝到的美味,被那条新人不能自由选择游戏方式的不公平规则给拖延到现在。他没有想过去抱怨,乐园还是够偏袒他和游雅了——它让他们两个人同时对阵一个对手。
虽败犹荣的荒木露出慈祥的笑,一边拍手一边走上前。
“精彩的翻盘……”他又一次对游雅报以敬佩的目光,“我年轻的时候,和可口可乐的那场对决也是靠翻盘取胜。在那之后……光顾着输赢,都快要忘记了‘享受游戏’是什么感觉。没想到这次输了游戏,反而很享受过程。”
“就是索尼从可口可乐手里把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赢过去的那场?”叶枫问。
“正是。”荒木点点头,然后发笑,“哈哈,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迈达斯派我来来给你们个下马威……最后还是丢脸了。”
“不,索尼至今仍是值得敬佩的公司。”游雅告诉荒木。
“那么,南信以后打算怎么办?”荒木像个长辈一样对游雅发问,“迈达斯的大门一直对你们敞开,我可以保证。”
叶枫不讨厌荒木的性格,不如说是非常喜欢荒木的为人方式——泾渭分明。是对手就是对手,是朋友就是朋友,立场鲜明。
“那就先谢谢你了,盛田先生。”游雅用日本人的方式对荒木鞠躬,“不过,别的玩家如果还想把南信作为对手,恐怕需要更加谨慎。”
“非常正确。”荒木对游雅的看法予以肯定,“要好好利用东道主的优势。依我看,以你的牌技,在乐园或许没有对手。”
“我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不得不当挑战者的时候。”
乐园规定每个公司每个月必须玩两次游戏,如果南信一个月之中没有被接连挑战两次的话,就会面临不得不向别的对手发起挑战的情况。届时,南信就成了挑战者,而具体玩什么游戏则由被南信挑战的东道主决定。游雅只擅长扑克游戏,一旦对方选择了别的游戏,情况会变得非常棘手。
“我这边也谢谢你,荒木先生。”叶枫照着游雅的样子对荒木鞠躬,“感谢你的教导。”
星期一的早晨,叶枫跑到小区门口的报刊亭前,买了一份《华芳都市报》。虽说智能手机早已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最佳途径,但网上往往因为信息太多而辩不清真伪。《华芳都市报》是华芳市的一家私人报社,因为南信的存在,都市报在经济方面的新闻比中央电视台还权威。
接过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叶枫背靠报刊亭打开头版。
头条新闻:
南信再胜诉 索尼反赔一亿
新闻大概总结下来就是:南信集团旗下的南信电子所发布的云图系列游戏机的蓝光系统申请过专利,且比PS4申请专利的时间还要早上半年,因此不存在侵犯索尼的技术的情况。按照时间线和两套系统的相似程度来看,索尼反倒侵犯了南信电子的专利权。侵权和被侵权的双方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因此双方当庭达成和解:索尼向南信支付1亿美元的租金,无限期租用南信电子的蓝光技术。
叶枫收起报纸,电话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却是游雅。
“游雅?”
“今天的新闻看了吗?”
“哦,看了。”叶枫把都市报的头版放到眼前,“索尼反倒赔了。”
“这是我们和索尼的游戏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吧。”游雅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听不出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在发问。
“是的。”叶枫看向远处的南信酒店,“……不如说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在乐园,我们最后从荒木手里赢了一亿美元;在现实世界,就以索尼支付一亿美元的赔偿给南信的形式表现出来。”
“谢……谢谢。”
“谢……”
突然被游雅感谢,叶枫的胸口有些发烫。
“应该的。和荒木的游戏的时候也是。应该谢谢你的提醒。”
他在天桥的正中停下脚步。时间正好是高峰时段,街上满满的都是汽车和穿校服的学生,也不乏步履匆忙、西装革履的白领上班族,汽车鸣号声、早餐小贩的吆喝声、中学少男少女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城市一片欣欣向荣。
他有种站在上帝视觉观察人类的错觉——保护城市繁荣的,是他和游雅在乐园的战斗。
“没什么,应该的。”叶枫答道,“我们也开始适应乐园的节奏了,后面的玩家也放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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