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偏郊區的一角,整潔卻又看似荒涼的公園邊境,一名青年正被同事喊著。在那個大學錄取率沒有現在高的年代,許多年輕人專科一畢業就早早就業了。
「快上來呀,不然時間來不及了!」同事示意著青年趕緊在他機車後座就位。其他一兩台機車的人已經坐穩。
「我覺得那裏不太尋常……是不是好像有火光什麼的?」
「就別管了!大天黑的我們被叫來弄急事就夠嘔了,不相關的渾水別蹚。」
「可是,我不太放心……」雖然嘴上是這麼說,青年還是跳上同事的車,即使已經看到緊貼公園的馬路對面有公共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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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上班的地方幾個前輩們準備要給一個小夥子心理建設,也就是那名原本打算報案的青年。他似乎有點在意如果當時先報案,會不會少了傷亡。
「石楠岩啊,你就別想太多了,說不定你當時報案了,但是犯人還是手腳夠快呢。你看看,你們不但沒遲到,而且還把事情做很好啊!」
當時還太年輕的石楠岩難免跳脫不了自責的思維:「是我先注意到的,卻跟視而不見沒兩樣。馬路對面其實也沒多遠,說不定我多花幾分鐘,還能賭那麼一點點機會?」
那是一樁慘烈的兇殺案。被害人遭到兇手先以利刃砍傷,並且用鈍器敲擊至顱骨嚴重骨折,最後點火焚燒。初步的驗屍研判,被害人肺部和呼吸道有灼傷,可能點火時還活著。
事實上,當時石楠岩即使有報案,被害人基本上還是難逃一死,但是可能兇手還沒跑遠,還是有可能逮到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變成懸案。
另一名年齡比較相近的前輩,忍不住插話:「一方面,媒體報導的很怎樣,也不代表事情就怎樣,一方面兇手用這麼罕見的手法,難保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吧?」
「你是說,死者生前很有可能對某人而言是壞人嗎?」
「如果兇手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受過傷害的話,你還認為值得阻止嗎?」
石楠岩思索了一下,平穩了自己的語調,才開口。「……即使一個人真的對一個人很壞,那也是他們之間的事。要殺要報復,都是被傷害的人個人的意志,也可以說產生這種想法並不奇怪。然而我是個局外人啊!我在不知道事實詳情的狀況下,我是不能,也無權未審先判的。」
「所以說,如果你報案了,讓兇手受到妨礙或者被抓,然後事後才發現誰才是壞人,你也不後悔嗎?」
「不會的,我說了,不該未審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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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案的兇手遲遲未抓到,各家電視台也漸漸疏於報導。一年多之後,從民眾的印象裡稀薄的幾乎沒有痕跡。
但是卻不代表石楠岩的日常生活從此風平浪靜。
身為相對的後輩,不得不乖乖加班。尤其是加班到店家幾乎都休息的時間,周遭光線黑暗,連這個部門的一群成年男性都覺得不太安全。
幾個同事去牽車,其中一個唸了一下石楠岩,說他不要這個時候還要等最後一班公車,明明就有別人跟他家順路之類的。
不過,石楠岩真正往公車亭方向看的原因,是亭子的結構擋到的視覺死角,似乎有一個物體的影子在隙縫中。
那影子的形狀有直線有稜角,似乎是個方正的普通箱子。然而好像從那個方向,發出了什麼聲音。每往那方向移動一步,那聲音就越讓石楠岩覺得有人類的氣息。
或者更精確地說,當他移動的夠進,足以分辨出那的確是嬰兒的哭聲,就直接飛奔而至,並且大聲要求同事幫忙打通公共電話,直接打給最近醫院的急診室,請對方直接說包括防止嬰兒失溫的急救步驟。
之後當嬰兒成功護送到醫院,同事們稍稍給神經緊繃的石楠岩幾句安慰話,說他至少熱心不變。
然而,這個小小生命,並沒有任何理當該負責任的人出面指認。好像就這麼活生生的被遺棄在一個孤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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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同一個部門的同事們聽到石楠岩找上收容機構,試圖收養那天救到的男嬰,甚至為此要跑法院,整個都驚呆了。
「小夥子,不是我在說你,而是你不但太年輕,甚至還沒結過婚耶……」
「承蒙各位前輩們擔心。但是,我認為就像那天萬一就差臨門一腳,我們沒注意到的話,對一個只有幾天的生命太殘酷同樣道理,讓這個孩子,在一個因為制度層面問題,缺乏成年人人手的環境長大,也是很殘酷。」
「唉,真是說不過你,而且你都說『這孩子』了。」
部門內看似止住了這個話題,然而對石楠岩而言,真正的緣由實在一言難盡。
當初原本單純認為自己還是多負點責任也好,每個非工作天別人休閒時,他盡可能往收容機構跑,去探望那男嬰。久而久之,這小生命居然會認人了,小小的手捉住石楠岩的手指這個動作,他可不會對別的大人做。
這讓石楠岩覺得有些無形的東西似乎又重返體內。
當初,自己還是小孩時,只不過一場修補瓣膜缺損的手術,就被嫌棄是賠錢貨。所以當年即使高中念的是當地前幾名志願,畢業後卻還是讀專科,三年後出去工作,遠離原生家庭。
也因此他早就對孤寂到老以外的選項放棄期待。
如今,世上卻出現了另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存在,有那麼一絲機會,可以跟他把彼此看得很重要。
尤其別人言談間的「這又對你沒有多少好處」理論,更刺激他堅持著,親情不該如此功利,而是自己必須抱著不求回報的覺悟,一心一意把這個未來的兒子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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