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耳林山上,有一條小村,叫卡洛琳村。因為村民所敬奉的女神叫卡洛琳。相傳她喜歡黑色。村民就把所有房子都漆成黑色。慕綾不相信有女神。她故意把屋漆成白色。在黑壓壓的黑夜裡,月色只會照亮那白色閃耀的小點。
她是精靈。身上流著精靈的血的都懂得法術,還有比常人更長的生命。村民將她的法術看成巫術,說她是惡毒的女巫。就把她趕到山頂,遠離黑黑的房子,以免她在村中施詛咒。
其實慕綾很喜歡這小村,雖然她並不受歡迎。
事實上,慕綾不離開卡洛琳村的原因是等待,等待那個人回來。
在很久以前,慕綾就已經住在這村裡。在村裡還没有其他人的時候,在這地仍是荒蕪一片的時候,她已在這裡。大概有五百多年前,在那個遙遠的年代,她在這裡遇到一個男人,然後兩人相愛上。後來男人在毫無先兆,没有留下任何言語下,離開了她。
直到多年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在生,仍固執的在等待他歸來。因為她心裡相信,她的等待不會白費;因為她心裡相信,男人仍然深愛著她。
慕綾很漂亮,她所擁有的,是如天使般的美貌。
晶瑩的白皮膚,幾乎可見到皮下的血管裡血液在流動。像穗米一樣金黃的鬈曲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清秀的眉毛下是艷媚的綠眼眸,眼睛用讀心術偷看人心時會變成透明眼珠。筆直鼻子和有點勾勾的鼻頭。尖尖的瘦下巴和圓紅的咀唇。笑起來像春天的小花般美麗。男人見到她後,會覺得她是可望不可即的美人;女人見到她後,會暗暗的在心裡羨慕著她的美貌。
即使她再美麗,她心愛的男人也只有一個。
世界上只有他才可以給她愛情。
終於有天,她再遇到了他。
那是一個暴風雨的晚上。
雷雨狠狠的打屋簷窗子上。
隆﹗
慕綾在床中輾轉反側,光亮的閃電在外面一下一下的閃著,一瞬間照亮了整個房子。哇啦啦的傾盆大雨像永遠都不會停止。
嗚。
在雨聲中竟聽到微弱的呻吟。慕綾翻坐在床沿,側耳聆聽。
嗚。
她伸手把外衣披在肩上,就打開屋門。
她被嚇呆了。
男人帶著滿身鮮血倒在她家門前。
雨還無情的淋在他身上,沖洗著他的血液。男人無力的挪動受傷的身體。他的血流成一個小水窿,與雨水溶在一起。 慕綾放下本來捂著因驚訝而張開口的手,蹲坐他身邊。雨用力的落在她的背上,打得她好痛。雨點順著她的頭髮滴到面上,不得不瞇起眼睛。她推推男人的肩。 他呼著微弱的呼吸。慕綾把他拉進屋裡。她用盡所有力氣,將他拖到她的床上。他的血深深的拉出了一條血痕,從門到床上。在淡黃的油燈照射下,慕綾才看清男人身上無數的刀傷,像被屠殺的蠻牛。慕綾連忙脫掉男人身上穿著的衣服,只見他的胸口起伏著,血仍不斷湧出。
從男人身上流出來的血,並不像常人般的血紅色,而是黑色的。本來純白的床單,被染成了黑色。
她嚥下一口水,滋潤乾涸的喉嚨。
没有想太多,她一定要救活這個男人。
她把微暖的手掌覆蓋著男人的心房,因著法術,他身上的傷口就慢慢縫合。然後,留下淡淡的傷痕。男人的傷在眨眼間已痊癒,只剩下比較深的刀傷。慕綾用沾濕了的毛巾,輕輕抺掉他身上的血跡。男人痛苦的呻吟著。看來男人流了太多的血,不尋常的多。男人的面蒼白得發青,一點血色也没有。慕綾大力咬破了自己的指頭,血就湧了出來。精靈的血是銀白色的,在小杯中,反映著銀光。
她把自己的血滴進杯子裡,儲滿了一小杯。已經足滿了。精靈的血能夠在瞬間製造出幾倍的血量,有補血的能力,能令人的氣息在短時間內復完。她將血灌進男人的口,逼他喝下去。原來暈倒的男人被腥香的血液薰醒,嗆了一聲。慕綾重新把血倒入他口中,這次男人如渴了幾天幾夜的全吞了。她才安心。
男人在她懷中安靜睡著了,慕綾的心卻一直激動的在跳動。
她摸著那張她朝思慕想的臉,才發覺那張臉根本没有變,幾百年的歲月並没有留在他的臉上。慕綾寬了心,因為她終於等到男人的歸來。男人在幾日後,傷已經完全好起來了。他在床上坐起來,没有多說一話,只把慕綾摟住。他没有向慕綾解釋離去和回來的原因,慕綾亦没有多問一句。
「只要你回來就好了。」她對他說。
然後有一個晚上,男人在月光向慕綾求婚了。慕綾看著男人慢慢的在她面前跪下,她的心就隨著他的行動而融化了。從男人的眼神中,她就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永恆的愛。
「慕綾。 」他抬起頭,手中遞上一枚綠寶石指環,喚她的名字。 「我希望,在我的生命裡,有你成為我一生一世愛護的妻子。你願意嫁給我嗎? 」
慕綾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長久的等待終於為她帶來了幸褔。她咬著唇,強忍著開心的淚水,伸出了她的手。
男人將指環套進了她的無名指後,慕綾終於哭了。
月光把他壯厚的背影圍著,像是光環。
慕綾從此就成為男人的妻子。
但這個擁有了最美的女人的男人卻不珍惜他的妻子,他要再一次離開。
有一天,慕綾的幸福再次幻滅。
慕綾幸褔的對男人說:「我有了你的孩子。以後我們就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了。」她邊微笑,邊撫著微隆的肚子。
男人抱著她的手加重了力度,吐出令人意外的話:「我要離開了。」慕綾垂下眼。出奇的平靜。她應該早就知道,男人會再一次離開她。漫長的等待又會展開。男人在臨走前,將一個木盒塞進她的手中。「對不起。請把這個交給我的孩子。我會再回來的。」他對她說。
當慕綾回過神來時,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壓壓的平房,離開了慕綾的生命。慕綾再次對自己說:「我會一直等他回來。 」
春天來臨,大地生機處處。頂著大肚子的慕綾走到屋外的平原上散步。她輕摸著肚子,微笑著。孩子這兩天就要出生了,總在肚子裡作動。慕綾坐在嫩嫩的小草上,呼吸著自然的清新空氣。
她把目光放在黑壓壓的房子中,心裡祈盼著會看到男人的身影,希望他會在孩子出生的時候能回來。
就在其中,她見到一個身影向山頂走來。慕綾在心中暗喜。
可是,卡琳洛女神並不祝福這個不敬重她的女人,悲慘的事情將會降臨在她身上。
慕綾奮力的想要站起來,好去迎接她的丈夫。她戛然跨下一濕,黏黏的水順著大腿流到草地上。
孩子要出生了。
一陣劇痛傳遍了慕綾全身,她無力的跌回草地上。
啊﹗
受不了陣痛的慕綾叫了出來。那個身影慢慢走近她。
啊﹗
那身影已經不為所動的站在她面前。雖然她看不見那人的臉,但她知道這個並不是她的丈夫。慕綾只希望面前的那人可以幫她順利將孩子生下來,但她已痛得說不出聲音。她只好咬著下唇,痛苦的呻吟著。下身傳來的痛尤如千刀萬剮,前所未有的痛。汗水已沾濕了她,她用盡全身的力把孩子推出體外。那人終於蹲下來,把孩子拉出母親的身體。血淋淋的孩子終於來到這個世界了。
那人仍不發一言的抱起女嬰,並不打算將孩子交給慕綾。
哇﹗女嬰淒勵的哭聲倏然嚮起。
慕綾睜開眼睛,就看到女嬰右頸項印有一隻小小的紅蝴蝶。她正伸手把女嬰接過,那人就抱著她的孩子消失了。
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慕綾呆在當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掙扎地站起來去尋找她的女兒時,生產的陣痛又再傳來,第二個孩子的頭忍不住要伸出來。
她懷的是雙胞胎。
女孩沾滿血的躺在媽媽的懷裡。慕綾這才可以仔細的看看她忍痛生下來的女孩。她默默的把她身上的血抺掉。她好奇的睜大雙眼,急不及待的要看清楚世界,又像在尋找她親愛的姐姐。她的右肩印著的是一朵花的胎記。慕綾見到後,眼淚不禁從面頰流下來,混著慕綾臉上的血,滴在女嬰的咀裡。
鹹腥的。是女嬰在世上第一次嘗到的味道。
想到她姐姐一出生就被抱走,不知她會否跟妹妹一樣可愛?
「你就叫蘭姬吧﹗你要幸福,再幸福一點。 」
在百花之中,只有這剛出生的女嬰,散發著淡淡的蘭花香。
蘭姬就在慕綾的愛護中長大。這個小娃娃長得比她母親還要美,慕綾十分喜歡這個女兒。同時,她的心又會想著她的大女兒是否還在生,過得好不好。慕綾又常常跟蘭姬說她和男人的故事來哄她睡覺。蘭姬總是托著腮兒,瞪大她褐紅的眼眸子,專心的聽著慕綾說故事。慕綾最喜歡她的那雙紅眼睛,和男人一樣的雙眼,溫柔的看著她。
蘭姬非常聰明,她很小的時候,在她還未說話的時候,她就懂得法術。每次當慕綾落淚的時候,她都會將她從小聽的故事中某段情節呈現在慕綾面前。可是,每次慕綾見到這些畫面,都只會哭得更兇。隨著蘭姬漸漸成長,在她十三歲那年,輕易而舉的,已經學會慕綾所懂得的法術。慕綾非常喜歡這個精靈的女兒,也十分疼愛她。
慕綾對蘭姬說:「孩子,你要記住,我們的法術是天賜給我們的禮物,我們不可以利用這種天賦來傷害任何人的。 」
蘭姬竟然吐出不像一個小孩會說的話:「我只會對愛我的人好。如果他們欺負我或我所愛的人,我是要教訓他們。 」
「蘭姬。你要答應我,你以後絕不會用法術去殺人去傷害別人。 」
蘭姬很愛她的母親,對於母親要她做的事,她不會不答應。她的心裡,其實並不同意慕綾這種懦弱的行為。
「只要傷害我和我所愛的人,我不會讓他活得好。 」蘭姬在心裡悄悄說。
慕綾抱著蘭姬這個小娃娃,總是坐在窗邊,看著黑壓壓的房子,等著她心中的影子出現。當蘭姬在她的懷裡睡著了,她會吻吻小娃娃的頭頂,把她放回床上,然後握著男人留下的那木盒悄悄落淚。
也許是太傷心的關係,慕綾的面容越來越憔悴。在蘭姬的記憶中,不知道從那時起,慕綾的身體開始不再靈活。慕綾不能解釋自己身體的變化,甚至用盡她所有的法術,都無法阻止身體的老化。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已經再也没法等下去了。她已經再没有力氣下床,呼吸也感到困難。她回想起自己活了快六百年的時間,應該也是時候離開了。比常人活久了五百多年,可以為心愛的男人生了孩子,慕綾心裡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在慕綾最後的日子裡,她開始每天吐血,吐到身上,屋子裡全都是血。為了補充氣息,慕綾將自己的血吞回肚子裡。蘭姬看著母親每天嘔血,吃血,重覆著。心裡擔心得很。有一天,她學著母親用手指沾起母親吐出來的血,放到咀邊,用舌尖嚐了一下。
腥腥鹹鹹的。
然後,蘭姬笑了。
她愛上了血的味道。
她不想自己的母親死去。她明白到,慕綾離去後,就只會剩下她一個人活下去了。
雖然面已無血色,慕綾仍是美如天仙。她靜靜的躺在床上而蘭姬跪在床邊,不住的哭泣。唯一的親人快永遠離去了,怎會不傷心?慕綾默默讓淚流過面頰,摸著她的頭,說: 「你要記住,拿著那木盒,去找你的父親去…… 你要原諒你的父親。」
蘭姬唯唯喏喏的點頭。她乖乖的把話牢牢的記住了。
慕綾捉住蘭姬的手:「蘭姬……其實你還有一個姐姐,在剛出生的時候被人帶走了。」
蘭姬停住了淚:「我有個姊姊嗎? 」
「找到她。好好愛她。 」這是慕綾最後的話。
這天最後的陽光徐徐落下,黑夜朧罩了所有。慕綾的生命亦隨著黃昏逝去了。
蘭姬仍在哭。她足足哭了二十天,哭到慕綾的屍體發臭。她倏然驚覺。慕綾的身體不應該是臭的。她抺掉她身上凝涸了的血塊。靜靜的弄香慕綾。她要一個最美的母親。最後,替她塗上淡淡的蘭花香水。慕綾像生前一樣美麗。
蘭姬把母親葬在屋後的空地,立了個碑。然後帶著木盒,決定離開。
這裡已經没有值得她留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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