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時三十分,放學鐘聲響起,初一至初三有二十四位學生代表,走出所屬班級。她們各有一份清單,列出每個需要代寫作業的學科,底下記錄了同學客戶的網上系統帳號信息。縱使代表之間彼此認識,但在路上遇到,也沒相笑,也沒交談。各人懷抱相同目的,有着明確方向,共走一道長廊,到達學校圖書館。
負責分流的同學,早在圖書館守候。接過各班清單,她們將一次性的和月費制的帳號信息統合,再按科分類。另一邊的十幾個同學,按年級分成三組,分析當天作業,起草答案模版。這幫學生良莠不齊,若以她們自身知識,解答課業問題,豈不嚇人?況若學績優秀,亦不會如此費時失事。這所謂標準答案,有源自教師用書的,也有取材高年級生舊作業的。她們沒有搬字過紙地全部抄寫,只隨機寫下八成正確答案,餘下兩成由輸入員自行發揮。這保證了每份功課的差異性,減低了被發現的機會。將模版複印至每人一份後,原本各司其職的幾組,此刻都變身成為輸入員。全員便啟動平板電腦,關掉飛行模式,接通網絡,連上系統。
時值下午四點鐘,見一切運作如常,三個年級領班走到圖書館的最深角落。那裡有個隔音玻璃圍起的廂間,一列橫排窗戶盡收東城山色,風景宜人。學生通以此用作自修室,或小組討論室。
這時室內別無他人,就只一個學生背窗而坐。相比同為初三的同學,她略顯矮小,坐上閱覽椅時,雙足才剛好觸地。她身上那套灰白色搭配的制服,甚是整齊。不論是水手服上衣,還是那及膝百褶裙,儘管已歷經一天,仍未見一絲皺褶。窗外夕照把整個房間映得猛烈,她嬌小的身軀只夠屏蔽部份光芒,但亦足使眼前讀物不至於耀眼難看。桌上翻開了理查德•泰普勒編寫的《工作法則》,與她年齡不太相襯,她卻看得入神。她把書翻到下一頁,將亂落左額的瀏海收到耳後,才得窺見她粉嫩的臉蛋上,那雙精緻的長眉闊眼。察覺到三位領班靠近,她便摸摸臉上那直挺飽滿的鼻,細長的雙唇彎翹一笑,抬頭看向房間入口。
「予欣,都準備好了。」領頭入室的初三領班,報告代寫的工作情況。龐予欣在頁間放入書籤,把書本合上,對她回以肯首。
「予欣,有同學問,接不接作文功課委託?」初一領班問。
龐予欣皺了皺眉,回道:「最好不要,一份作文需要的人力,足夠做幾份作業,不划算。」輕柔的少女聲線,說着企業管理層會說的話,一錐定音。
「我的鄰桌家裡環境不太好,但她想要代寫……」初二領班說到這裡,覺得不好開口,支吾半晌。
予欣聽懂她話中含意,對這種情況也非常熟悉。她向初三領班問道:「算上你們,現在共有幾人代寫?」
「四十八。」初三領班道。
予欣回看支吾的初二領班:「讓她加入團隊吧,跟其他人一樣,每月工資300元。完成工作後便可借抄答案,做自己家課。」既可幫助朋友,又使團隊壯大,可謂一舉兩得。此刻,房間內一遍祥和愉悅,但在校園的另一角,凝重的氣氛卻逐漸彌漫。
「她們是集團式的經營代寫功課業務。」班長李芷晴到了教員室,向黃可儀告發。
「經營業務什麼的,不是吧?」黃可儀覺得在學校經營業務,太過不可思議。
「有分包月,和按次收費的。」芷晴點明細節,加強說服力。
「你說的她們是?」
「我們三丁班的,龐予欣一伙。」芷晴眼裡充滿肯定。
突如其來的指控,使可儀恍神。她心想,芷晴身為班長,不像是閒來無事誣告他人,看她態度如此堅定,或許真的事出有因。可儀又擔心芷晴消息有誤,怕會就此錯怪好人,便問:「你有證據嗎?」芷晴搖頭,可儀續說:「沒有證據的話,就算老師出面,也只能空口說白話。儘管如此,也謝謝你的忠告,我這邊會多加留意。」
接下來數天,每逢三丁班的課,可儀都對龐予欣多番試探。說到梁實超〈敬業與樂業〉,就說功課是學生的每日勞作。教到周國平〈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又扯成學生要對自己功課負責。可不論是旁敲,或是側擊,予欣的反應都跟其他學生沒有兩樣。
摸底不成,黃可儀只好從功課下手。課後,她坐到球場邊上長椅,用平板電腦檢視龐予欣提交過的作業。她比對過其他學生的功課,都找不着抄襲痕跡,又打開予欣的千字自我介紹,細看用詞,分析句構。可儀仔細得快要把臉貼上電腦,視野裡只有屏幕的文字,因而沒注意到有人坐到自己身邊。
不知何時,那人已坐到長椅一側,沒發出半點聲響。那人悠哉地翻着手上的書,黃可儀看向她道:「龐予欣,找我有事?」
龐予欣將書籤放入頁間,把書本合上:「我以為是黃老師有事找我。」
電腦屏幕上仍顯示着予欣的功課,連日來對她轉彎抹角,自己的目的在旁人眼裡,也許已是昭然若揭。「你誤會了,沒要找你」這種話說不出口,可儀決意對質,婉轉地道:「我聽到傳聞,說校內有學生靠幫人寫功課,收取金錢。」見予欣對說話毫不動搖,可儀又道:「然後,據說好像你有……」牽涉其中四字尚未出口,便遭予欣插話打斷:
「傳聞都是真的,是我幹的。」
意料之外的坦白,令可儀霎時想不出話。她腦內劇烈打轉,想要組織嚴厲的訓斥字句,但因責罰經驗不足,只能拼湊出勁度不足的話:「你知道在做的事有多錯嗎?」
予欣竟在此時火上加油:「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沒證據,又沒解決辦法,還不如不要知道。」這教黃可儀氣得瞠目结舌。予欣跳落長椅又道:「提出沒有解決方案的想法,只是徒增問題。」說畢,便揚長而去。
真正使可儀來氣的,是予欣訴說劣行時的那份泰然自若。可儀氣急敗壞,到了翌日仍未平息,直至李芷晴帶來兩個同學,到了教員室。
「黃老師,證據找到了。」此刻,黃可儀看去芷晴的眼神,就如發現寶藏一樣。芷晴續說:「昨天找她們代寫數學作業的,全都沒做第七題。」這回,可真是證據確鑿了。
<第三課:不管你的話有多正確,說前請看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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