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團隊真不好帶,老的幾個壓根兒不聽話。」張學年道。
張學年是最年輕的科主任,這說法可謂一體兩面。在家長和學生眼裡,他任教數年已嶄露頭角;雖然年輕,但已當上主任。同儕大多知其名不符實,想是靠什麼關係才得到這個位置,雖是主任,但太年輕。這種年紀升職太快的缺點是,前輩看不起,後輩也妒忌。可是職場上,既有刻意的杯葛,就有有心的靠近。
「要那些前朝舊臣聽你號令,這想法本身就錯了。」向張學年施以援手的有心人,是數學科主任郭正道。當年他獲校方外部錄用,空降主任一職,也嚐過被排擠的滋味。可他比張主任老練得多,初到貴境便先從衣冠着手,剪了平頭,留個八字鬍,與先天的粗眉圓眼湊合出成熟男人的韻味。張主任改變髮型以突顯老成,也是向郭主任東施效顰,分別在於一個長毛,一個去毛。郭正道續說:「得多招幾個新人,跟後生打好開係。老的一輩被投閒置散,被邊緣化了,留下來也不是味兒,過沒多久便會自然流失啦。」
「哦,原來還有這招。」張學年唯唯諾諾,直把郭主任視作指路明燈。這好比流落街頭,貧苦度日的孤兒,突然遇上大哥一樣的人,看到脫離苦況的希望,就算不是有親,也樂以小弟自稱。
前輩指教,後輩領受,沒久到了教員會議時間,二人便分頭準備。張學年叫上李振基與黃可儀,可儀卻沒有回應。張學年看向可儀工位,見她正與三兩學生對話,領頭的是三丁班班長李芷晴。
「……沒做第七題。」張學年走近時,沒留心芷晴的話,向可儀道:「黃老師,要開會了。」又向芷晴三人道:「有事小息再來吧,你們先回教室。」
全體教員齊集會議室,進行月度會議。主任級及以上職員圍坐會議長桌,其餘教師分成四排,並列旁聽。副校長與校長入坐後,便即開始會議。各科主任輪流報告教學進度,然後是課外活動與用款情況匯報。這類部門式稟報,除非出現嚴重問題,否則只是走走流程,形式上互通有無。實際上說的人、聽的人都沒興趣了解詳情。列席一眾各忙各的,有俯首批改學生作業的,有連連點頭卻腦袋放空的;場內可能就只有黃可儀在認真思考。
要報告學生代寫作業嗎?要是揭發,輕則停學,重則退學,對學生前途影響深遠。但又不能視若無睹,助長歪風。可儀這樣地想的同時,各人匯報亦相繼結束。
「過完主要議程,現在討論其他事項。」副校長把會議引入最後環節,並點頭示意校長總結。校長用手梳整頭上屈指可數的灰髮,眯着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咳嗯」一聲說:「這學年完結後,我要退休了。」校長的宣告凝聚了渙散的各人,好些教員恭賀榮休,有些挽留。
「請容許發言。」黃可儀突然起立請求,副校長攤手允許,眾人亦回到合議模式。可儀道:「收到舉報,有學生收費幫同學做功課。」
為了這種小事,搶校長風頭?校長沒把心底話說出,取而代之冷冷地道:「所以呢?有證據?」
看到可儀如此不知趣,其他老師暗地恥笑,張學年更是猛使眼色,想要她看看氣氛。可儀沒注意周邊,繼續主張:「昨天三丁班的數學作業,代寫的全都沒答第七題。」
「程老師,可有此事?」校長向一位男教師問道,程老師搖頭表示不知。校長靠向椅背,諷刺地笑道:「初來乍到的中文老師,也知道數學科的情況,身為數學老師兼班主任的你,竟然不知?」
程老師一臉尷尬,幸得上司為其護短。數學科主任郭正道提聲道:「謝謝黃老師提點。」從他睥睨可儀的眼神,可見他言不由衷。郭正道轉向張學年道:「這是數學科的內部問題,我們會全力跟進,希望中文科也能專注自己的事。」
本來主任級裡,張學年就只有郭正道這個靠山。可儀突如其來的跨部門指控,使數學科教員在校長面前出醜,這教張學年很是為難。張主任躬身連聲「抱歉,抱歉」,怒視可儀讓她閉嘴。
校長才想繼續前言,李振基便舉手插話:「校長,不好意思,下節課快開始了。我還是新人,課前要有些準備。」
「也對,都這個點了,要忙的都撤吧。」校長宣告散會,眾人陸續離開。張學年連忙趕到郭正道跟前,想為可儀的魯莽發言賠不是。郭正道只瞟了他一眼,不發一語逕自離去,似對張學年管教下屬不力懷有恨意。
張學年深諳不妙,嚴厲地向可儀耳語:「下次這種事得先向我報告,別自作聰明,我不喜歡意外驚喜。」
走出會議室,李振基拉住可儀,示意借步說話。可儀問振基:「你不是要做課前準備嗎?」
「沒,找個借口完了話題而已,剛才沒人想繼續留下呢。」振基壓下聲線又道:「雖然代寫作業是個嚴重問題,但其實可在其他時間,私下告知程老師吧。況且現在也沒有明確的解決辦法,提出來不就只是增加同事工作?」可儀想起予欣的話,始覺自己輕率,把同事關係弄僵。振基續說:「這樣吧,我也會留意學生,看有沒有類似情況。先集齊證據,再想下一步吧。」振基向可儀露出親切笑容,表示樂意幫忙,可儀卻仍怪責自己愚鈍,滿心失落。
及至三丁班,黃可儀甫進教室,便見龐予欣桌上放有數台手機,和大量現金。他們是在做什麼交易嗎?
<第四課:道德的觀念,讓社會低層安於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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