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儀異聞錄】我一年經歷了數百場喪禮 - 序章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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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西樓月如鈎

Oct 15, 2020

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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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放工後，大概凌晨回家，剛好在屋苑平台看見一個女生，隻影形單的坐在安全欄外，雙腳凌空半踢，搖搖欲墮，且不時傳來啜泣聲。

當時臨近鬼節，我心裏不禁思量幾秒，畢竟我沒啥興趣成為替死鬼，後來看見她有影子，便放膽上前。

「小姐，這裏挺高。」我說。

平台有四層樓高，足夠你由生物變成一棵植物。

當然最大可能就是死。

「關你什麼事？」她以通紅的雙眼狠瞪我。

「如果在這裏跳下去，嗯⋯⋯」我假瞧一眼外面說：「憑我經驗，運氣好一點腳先後地的話，只是小腿爆開，不用怕，妳的大腿可能還保存，只是頭蓋骨呢⋯⋯起碼會不見了一半。」

「你見過死人？」她皺一皺眉頭，好像我說出什麼噁心的東西。（雖然真的是）

「見過不少。我的工作就是見死人。」我說。

「那⋯⋯那也沒有所謂，反正我死了也看不見。」她說。

「是嗎？女生最着重不是外表嗎，萬一妳最喜歡的人看見不就糟了。」

「不用嚇我，不要想救我⋯⋯我⋯⋯已決定好，所有事都沒有希望了，連上帝也救不到我。」她越說越激動，氣有點喘。

「那麼我也應該救不到妳，反正妳也要死，不如聽我講幾個有關死亡的故事，聽畢之後再上路也為時未晚，橫豎現在是深夜，不差在那一點點的時間。」

她猶疑半晌，不知如何回應，我續說：「我很想說話，妳當死前做件好事，陪陪我，聽我說話，不然人會口臭啊。」

從眼神看來，我便知道她已經是答應了，果然她好奇地問：「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會看見死人？」

我跨過安全欄，放下手中的半涼的道地蘋果綠茶，坐在離她半米遠的位置，開始娓娓道來。

「妳聽下去便會知道，首先自我介紹，我叫何思哲，今年二十五，我人生第一次⋯⋯」

「你二十五？不像⋯⋯像三十⋯⋯」

「⋯⋯聽故可以不要駁故嗎？」

「又不是我自己想聽，是你自己想說。」

「⋯⋯有妳的⋯⋯」

我人生第一次參加土葬，是在香港華人基督教聯會薄扶林道墳場，那裏背山面海，坐擁西岸海線，盡收喜靈洲、坪洲與天地山水合一之美景。

如果生前供不起有海景的樓，不用怕。不如孤注一擇，投一個百萬元的位葬一葬，也算上趕及在死時成為上車一族。

那天細雨綿綿，墳場有不少泥地，濕土容易跣腳，走起路來要特別留神。

四個仵工，八個肩膀，壓着兩根大粗竹，小心翼翼把數百磅的棺木由靈車抬至山腰的葬位，一步一驚心。

這些地方會有一支「歡迎隊」列隊迎接你，其場面之浩大與氣勢之磅礴猶如同明英宗土木堡之變之前的出巡，其實就是墳場的職員傾盤而出，差在他們沒有揮動小紅旗喊着：「歡迎歡迎。」

「小心呀，跣腳呀。」他們叮囑。

是的，這天細雨綿綿，濕土容易跣腳。

至於為什麼今時今日竟有如此有服務態度，我稍後會再說。

死者是醫生，兒子是醫生，孫子是醫生，醫生家族，來賓大部分也是醫生，顯得我不是醫生才是特別。那醫生在生時醫了許多人，但顯然再醫術高明的醫生也是能醫不自醫，生有時，死有時，不然現在他也不會躺着棺木裏睡覺。

有人說過，人生最公平的事是死亡，任你生前是富可敵國，或是貧可比陶淵明；是才高八斗；或是拙若阿斗，最終結局都殊途同歸⋯⋯就是死亡。

這說法有點不準確的，人死之後，可葬於百幾萬的山地，也可以葬在沙嶺無人認領的墳地。

只不過在我看來都是一樣，馬致遠說的「縱荒墳橫斷碑，不辨龍蛇」是正確的，百幾萬的葬位又如何，人都死了，金錢不會讓你高貴一點，反正都是一具枯骨。

師父說：「百幾萬的葬位，是方便家人，不是方便你自己（死者）。」

土葬前，墳場事先會掘了一個大洞，土葬禮其實就是一群人，呆佇觀看仵工怎樣辛辛苦苦把棺木放進洞內，但為免來賓一場來到卻呆頭呆腦地問：「啊，我到底幹了啥？」就轉身離開，這樣太不人道了，所以完結時，多會伴有獻花環節，就是一個個把花獻（扔）進洞裏，算是提高他們的參與度。

這天細雨綿綿，濕土容易跣腳。

你可能會覺得我為什麼這樣煩，要提第三次？因為顯然那天兒子是不記得濕土容易跣腳，獻花時踏錯腳。

他斯巴達戰士式滑了一跤，整個人大呼三聲嘩、嘩、嘩！聲雷貫耳，瀡滑梯般的直插葬洞，跌倒也不忘禮貌，雙腳合十，「呯！」一聲，可惜最後都是用一個不太優雅的姿勢跪在棺木上。外人不知道可能會以為他想獻上自己陪葬。

個個人都面面相覻，我是第一次來，更別說我不懂如何做。

「好孝子⋯⋯捨不得父親呀。」

「開⋯⋯開花囉⋯⋯落地開花，就富貴榮華。」其他人緩緩打完場，趕緊七手八腳拉面紅耳赤地的兒子上來。

棺木入土後，仵工會用繩和粗竹（真的粗）較正位置，當靈柩位置正中，家人滿意後就會蓋泥，之後就不能再改。

下土蓋棺一剎那，家人禁不住流淚。

「真的死了。」我說。

「神經病嗎？他老早就死了。」師父說。

「但埋在土裏，有種第二次死的感覺。因為喪禮之後，人們就會慢慢不記得他。」我說。

「嗯哼。」他不太想理我。

「為什麼人要死？」我問師父。

「如果他不死，他們怎樣收利是？」

那支「歡迎隊」開始靠攏過來，一行十多個人，每個人都收到家人的一封利是。

「多謝多謝。」

有人泫然落淚，有人囅然而笑，這就是殯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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