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渺無音訊
耀平靜的躺在太空艙內,只容他一人的小艙內播放著小時候聽的流行樂,也不是他的特意挑選,只是在地球毀滅的那一刻起,再無人提得起興致創作這些音樂了,為了生存,都已是千辛萬苦了。
他還記得自己離開地球的前幾年,國家大肆招募青年男女,訓練他們深入地心、深入海洋、深入山林,找尋人類生存的能源——乾淨的食物或是水源,只盼能再找到一片乾淨的樂土,只可惜,地球的一切資源早已被人類自己浪費的一滴不剩。
到現在,他依然記得自己當年為了找到一片原始森林,翻過了多少顆山頭,最終他從山頂往下鳥瞰,只看見那一棵棵樹頭,都是人類砍伐後的足跡。
根本就沒有什麼國家陰謀論、病毒外洩、恐怖攻擊,都是人類貪婪之下的結局。
「咎由自取。」耀呢喃著,像是在回憶那天的場景、又像是在自嘲眼前的處境。
自從看見那片山頭後,他算是對這個地球死心了,那些變異的生物、污染的水源,都已不是他們努力所能改變的事情了,更何況造成如此局面的富人們已經開始打造飛船,決定逃離這個地方,前往更美好的樂土,他們甚至可以打造自己的家園,還能聘請屬於自己的『軍隊』。
「我要加入。」那天哥哥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對摸不著頭腦的耀說:「這個土地以經沒有希望了,繼續留下只是苟延殘喘,我要去找全新的星球。」
臨走前,他輕輕抱了抱耀說:「等我找到那顆星球,我會想辦法聯絡你、幫你們引渡過來的,你要好好照顧爸媽。」
然後便是十年的渺無音訊。
地球已死,萬物死寂,但外面的宇宙,卻是活的,宇宙裡充滿了未知的生物,傳言說宇宙裡有外星生物、還有許多由私下出逃的地球人組織的宇宙海盜,見到飛船就搶,燒殺擄掠,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親友們都說,十年沒有音訊,肯定是死在了外面,但他始終不信,一直都留意著來往的飛船資訊。
這一熬就是十年,而他深知再來一個十年肯定會讓自己發瘋。
於是當他在任務榜上看見這份傭兵委託時,毫不猶豫地接了下來——他再也不想等下去了,他不只是想要去找那個失聯的哥哥、也想找到哥哥所說的樂土。
憑藉著自己年輕力壯、反應靈活的優勢,他很快在幾次被海盜包圍的局勢裡取勝後,在軍隊裡拿到了一定的頭銜和權利。
然後他就偷了一艘小船自己開溜了。
反正酬勞已經到手,誰要再為了那些貪婪庸碌之人,繼續去迫害下一顆星球,他暗自詛咒他們早日被那些兇殘的宇宙海盜或是外星生物滅掉。
然而他在脫隊的第三天就遭遇了外星生物的攻擊。
他先是遇到一種像螞蟻一樣的外星生物,長著參差不齊的薄翅,上面沾黏著各種宇宙毒素,稍有不慎沾上,輕則上吐下瀉高燒不止、重則直接暴斃的案例也層出不窮。它們成日漂浮在宇宙中,若是發現生命體,便會吸附上去,但它們首先會被船艙隔絕在外頭,此時它們會成群結隊的啃食船艙上的零件,直至船艦失事、在宇宙中崩毀,然後它們會以漂浮在宇宙中的屍體為食。
是個難以察覺的船艦殺手,耀也曾在之前的船艦上發現這種生物,當時是主引擎數次發生故障的問題,但船長覺得還有其他三個副引擎,當時又適逢地球上過年的時節,便沒有將之放在心上,還是耀覺得不妥,堅持過年期間要求工務人員檢修,才發現主引擎和其餘三個副引擎都有或多或少的損害,要是再晚一步發現,他們將會在茫茫宇宙失去動力,原地等死。
這次,他又遇上了那種外星生物,雖然發現的快,卻被他們咬穿了幾個螺絲孔鑽了幾隻進來,小艙的空間又不大,即使耀立刻就拿其他東西黏補了洞口,卻不能在自己的船艙裡開火擊殺,光是這事就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了。
更糟的是,當耀忙著抓漏網的『螞蟻』時,船艙開啟自主駕駛系統,誤闖了附近一頭巨型『章魚』的巢穴,它張牙舞爪的用觸手包覆住耀的小船,巨大的壓力把船艙咬的出現了蜘蛛網狀裂痕,並且不斷地蔓延,離船艙爆裂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耀一咬牙,在外星生物的觸手裡按下炸藥,對方被炸斷了觸手,他自己也被波及噴飛了出去,在宇宙中一片天旋地轉。
幸運的是,他因此逃離了險境,不幸的卻是他在翻滾的過程中,被斷裂的管線刺穿了左肩,整隻手臂都是血,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把管線拔出來,並做些簡單的處理。
在這樣淒慘的處境下,耀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地球、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哥哥。
在他年幼時,地球早已有了敗壞的跡象,哥哥當時便做了第一線的污染搶救人員,哪裡有污染哪裡去,只為了努力淨化他們的家園,也因此他和哥哥向來是聚少離多,家人也常為此事與哥哥起爭執。
他們覺得讀書考試、成家立業才是大事,地球的未來不是他們這樣的小人物能夠改變的,但哥哥堅持只要他們更加努力的淨化地球,地球有一天能變回原來豐饒的光景。
可這樣的人卻在地球真正毀滅後,第一個離開了他曾堅守的家園。
他是走得這樣無情而決絕,彷彿那些曾經的付出都是假象一般。
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這十年來耀始終百思不得其解,此時回想起來,也許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哥哥吧,他作為搶救人員時,不被人理解,他離開地球時,更是被親友唾棄。
「輝竟是這樣的懦夫!為了那點錢,背棄家園不顧!」
這話說來諷刺,一口一個家園的,但在地球出現污染敗壞徵兆時,怎麼不見你們跳出來說話?
興許是,哥哥累了吧,再也不想守護這個令人心死的家園,無論是人心的無情,還是自身的灰心,都讓哥哥再也不想留在此地。
哥哥他不是懦夫。耀躺在船艙裡、躺在這片黑暗的宇宙之中,他忽然又很慶幸自己出走的決定,即便現在地球上的家人肯定對他兩兄弟議論紛紛,至少他已經無須裝作對此毫不在意了。即使他早已在宇宙裡失去方向、不知道身在何處,將來該去哪裡……
他只是很慶幸自己此時還能輕鬆地躺在這兒。
隨著流行樂裡的吉他聲越來越遙遠,他的意識也隨著兒時的留戀逐漸遠去。
『耀,地球是我們共同的家園,如果失去它,很有可能使所有人類都無家可歸……哥哥不希望到了那一天時,才來後悔、不想看見人類自相殘殺的那天,為此,哥哥做的努力,也許現在沒有多少人能理解。』
『但哥哥希望你能夠理解。』
哥哥離開家人、離開熟悉的家園,一定很寂寞吧。
在這無盡的宇宙,人類渺小的猶如大海裡的浮游生物,這裡無風無雨,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要在這裡找到一顆適合人類生存的全新家園,談何容易,簡直比大海撈針都要難上千倍。
但哥哥義無反顧地這麼做了,他是真的背棄了家人嗎?不是的,正是因為深愛著家人,才會忍受著離鄉背井的寂寞,為他們找尋一個更美好的星球,即便在他成功之前,他必須被覆著眾人的咒罵,他也不在乎。
『耀,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那時候我會帶你去到一個全新的星球,那裡會是我們的新家。』
耀斷斷續續昏迷了好幾天,期間醒來過幾次。
一次發現音響播放太久,音帶有點燒壞了,他趕緊關了音響,結果扯到傷口,把自己疼了個死去活來。
一次醒來看見眼前有一顆七彩的星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稀裡糊塗地就記下了座標,打算之後再來好好探索。
一次因為肚子餓醒來,發現有幾個距離過期只剩兩天,他硬撐著都吃掉了,害他肚子疼了一天,後來懊悔的想起可以把東西放到冷凍櫃保質,可惜傷口發炎把他的理智都給燒糊塗了。
一次因為經過一顆閃耀的恆星,被亮醒,他盯著那顆星球,寫了幾段類似遺書的日記,打算發到地球上給家人,算是給他們留個念想,在最後一刻他又把文字全都刪了。
最後一次醒來時,他頭一次猶豫著要不要掉頭回地球,也許哥哥早就回去了呢?也許地球真的就是他們唯一的家園,他們應該要試著找到拯救的方法呢?當他打開宇宙座標時,發現自己的動能早就回不去地球了。於是他又寫了一封家書,這次他謊稱自己已經做了宇宙海盜,再也不回地球了。
做完這一些,他重新調整了坐標和動力方向,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他解開紗布,看著露出血肉的傷口,懷疑是不是裡面開始化膿了,怎麼疼這麼久?
耀於是回頭找了一顆消炎止痛藥吃了,躺在船艙裡望著漫天的星宇,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到他誤入了某顆星球的大氣層。
「阿嘶……」耀在船艙裡被撞的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控穩定住了船艦,卻只能絕望的墜毀在一片黃沙中。
幸好沙子還算柔軟,他只受了些許淺表性的劃傷和瘀傷,本來就有的舊傷有點滲血,但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是機身損壞,他不知道修的修不來,要是修不來,恐怕這裡就是他的墳墓了。
耀望著沙漠的邊際,恍惚間,似乎看見遠處有一抹蔥綠色,他用力地抹了抹眼睛,沒成想蔥綠色變成了青綠色。
「幻覺,是幻覺,這是海市蜃樓……」耀自言自語著,再也管不上自己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走著。
越是靠近,耀的顫抖卻越來越劇烈。
是植物。耀幾乎要叫出來了:這他媽的不就是『植物』嗎!
耀眼前出現的是一片綠洲,綠洲對面還有一小片水源。
他已經幾十年沒有看見這個自然景象了,縱然他不能說踏遍宇宙的每個星球,但幾乎沒有看過如此、如地球一般的自然景象。
他激動的想大叫,滿腔的髒話毫不猶豫地在綠洲的草地大罵了起來,被壓抑了數年的祈願,忽然降臨,幾乎要嗆得他流下淚來。
「媽的!居然在這裡!」他用手捧了些許水源,嘗了兩口,鮮甜的嚇人,他又衝進森林裡,在裡面轉了好幾圈,數次確認這些是現實後,又跑回船艙裡拿了一堆檢測儀器出來各種測量。
等他冷靜下來時,已經天黑了。這時他才驚覺原來這個星球也有日夜之別。
他終於找到了新的星球,臉上卻並不見歡喜,他此刻心中只有孤寂、無限的孤寂。
即便他找到了又如何呢?他要讓全人類的遷移過來?遷移過來後繼續破壞這顆星球嗎?
耀眼眶一酸,他不明白那股突如其來的酸澀是從什麼地方而來,好像是一段深埋了太久的情緒,終於被抹去了塵埃,露出下面赤裸的、無從逃避的現實的一角,戳得人心裡一陣一陣的難過。
「哥哥,我找到了。」他仰望著星空,銀河系清晰可見:「哥哥!我找到了——!我他媽的怎麼就找到了!!!」
「哥哥,這裡就是你說的、『新的家園』嗎……」
耀的聲音,孤獨的在空氣中迴響著。
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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