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賀居酒屋。
收到急報的貞鶴撫子,接過福本老爺爺遞來的名刀「陽黎一暉」,帶上另一邊包廂裡十四位組員,吩咐喝醉的人盡快運功退酒,然後率眾走下掛滿繪畫字軸的壁燈樓梯──她很喜歡身上這件訂製的夜菊紋小振袖服,但下擺窄口,使她只能急促小步走。不過有必要的話,她會割開一道口子,甚至紮進短褲裡。
手中長刀,是吉原奧仁大師的入魂之作,是祖父親自去拜託、自已也參與鍛造鑄成的。這把加進二十一公克星髓玉礦、輕量至半公斤重的打刀。因七十公分長的刃口,沿口有一道形似曙光尖芒的奇異燒刀紋,故銘字為陽黎一暉。削鐵如泥、切鋼如瓜是基本鋒利值,自我恢復又難以毀壞的星玉性質,才是它強大之處。
她從額板貼滿木製菜牌、角尺型松木吧檯的後方走出來,看見吧檯內有三位衣穿深藍繫帶制服的廚師,正忙著烤魚燉湯、擺盤灑鹽、切菜剁水果丁。一位年輕女店員在擦拭吧檯外圍餐板,放好陶瓷醬料瓶與紙巾盒。吧檯對面用餐區的兩列隔間桌椅組,有服務生二女一男在打理一條條色彩鮮麗的景繪布旗和文字串旗,調整牆架上壘罈排列、用菰草粗繩捆包起來的精美樽酒。
廚師及店員們停下手邊工作,愣愣看著突然出現的老闆這群人。他們臉上完全一副「發生什麼事?」的疑問表情。
「老爺爺......」貞鶴撫子對小跑步跑到身側的福本酌三說道:「麻煩你叫他們別幹活了,今晚休息,立刻回去。」
福本酌三微躬點頭說:「是!」。他轉過身向勤勞的店員們,用漢聯語大聲疾呼今晚公休消息。並揮手趕著他們、吆喝他們不用收拾器具,快快從後門離開此地。
※
當貞鶴撫子率領禾稻組,踏上店門口一小塊紅磚空地時,右前方屋舍之後的二段尾末地帶,忽奏起一陣悠揚嘹亮的草笛音。鄰街爆出一片震撼心弦的廝殺吶喊與兵器敲打聲,瀰來一股血汗交織的悶烘氣息......猶如不停擴張的隱形霧團,吞噬周邊建築群,直至整條大街──同方向卻慢一拍的穿雲箭,此時才射向天空,那煙花炸得可真是絢爛漂亮。
草笛聲過後,她九點鐘方位「榮景巷」另一段蒙影小路,陸陸續續攀牆爬出一堆穿著鑲鐵皮甲的蜥蜴人。小巷左鄰一座附設柴房並與幾棵茄冬樹相伴的古樸民宅,後門和柴房門砰一聲被踹開,排水管般陸陸續續沖出一堆刀盾蜥蜴人;十點方位,斜來一道雜草叢生的小徑「春日巷」,同樣陸陸續續從中擠出一堆偏著身子行走的舔舌蜥蜴人......
十二點方位,佔地大坪的是一棟澄黃陽光只照到二樓以上樓面、覆塵門窗全閉鎖、裂縫欄杆有許多張輕薄蛛網在隨風抖浪的廢棄雜貨鋪。傍著一條較為寬敞的「頤順巷」,此巷可達方茴南二路其中一截路段上「雲集百貨閣」後面的小市集廣場。
雜貨店門口的老舊牌匾,字跡模糊且歪掉一邊,門邊牆根處放了幾罈又髒又破的紅封酒罈──鋪子看來荒廢已久,離奇的沒跑出一大票綠鱗戰士。但四樓屋頂,卻站了兩個頭生一撮黑白黃三斑棘冠、明顯有別於普通戰士的蜥蜴人。而牠倆不僅散發著一流內功強悍又雄厚的重迫氣勢,手裏與小臂上造型殊異的暗橙晶盾和短刀,更有種她「陽黎一暉」都不易造成損傷的極鋼質感。
「大姊,這邊!」橋吉五本貫指著通往長阪街、暫時無人走動的榮景巷,急促說道。
貞鶴撫子眼看四周越聚越多目露兇光的翠甸幫眾,徐徐組成龐大陣容。再不快走,他們便身陷囹圄。
她拔出雙刀,下令:「我們走這邊!真田、亨緒、蒲三、虎野殿後。北村居中照應其他人,半寬和橋吉負責左右翼。」
「老爺爺,你跟在我後面。」她說著跑著,留心雜貨鋪上方兩個棘冠蜥蜴人的動靜,然後率先衝鋒,奔往榮景巷。
「是!」禾稻組成員們同聲應喝,趁包圍網即將形成的寸前時機,列隊跟在組長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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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雜貨鋪頂樓。
拓‧里扎丘丘一腳踩著屋脊、肘擱在膝蓋上,瞧著下面一群服裝與漢聯不同的異國人,匆忙鑽進通往鄰街的小巷子內。牠眼看體型縮小如鼠群的人們,開口談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哼,『臘各苔各』鳳梨冠頭四兄弟,真是幫主做久了,日漸傲慢跋扈......說話舌尖指人、鼻孔高抬俯瞰,把自己當酋長了!」
「別管鳳梨兄弟擺出什麼花樣鳥態,盟裡自會遣人來督導,我們辦好支援任務就行了。」拓‧嘉拉薩康按下五菱臂盾中心點的一顆金屬球,翠綠小球立馬在晶盾夾層裡勃發充沛能源。點亮的螢光紋路,像茂密枝椏般開叉鋪展,轉眼就遍及盾面;盾緣喀喀喀喀凸出一截截倒梯型鋸齒,接著又喀喀喀喀補足鋸齒空檔,完成擴張變形。然後它上緣一道扁平溝口,嗖嗖搜嗖連續發射四張較薄、大小形狀相同的暗橙分盾,懸浮在嘉拉薩康背後。
拓‧嘉拉薩康的一尺短刀開始變形,刀面如鍋湯起泡般冒出無數顆小方塊,迅速增胖延長──
【彼琳恩森林裡的隱士,專門打造彩晶戰裝的工匠大師:克勞狄‧蓋倫的「愛隆坡魔鎧系列‧分離式」。此命名是紀念已故蜥蜴友人──蒙‧愛隆坡。
盾加了六十三克彩晶礦,大刀加了四十二克。以官府相彷技術打造,差在無法供力給使用者,僅供能給裝備本身。而感應纖維,是淬鍊「縮地芭莓樹」葉脈所製成的──縮地芭莓樹,外型跟芭蕉樹一樣,但寬厚葉子上有粉紅斑點。莓果是鹹甜混合味道的奇怪漿果,可生食可燉湯佐菜。種籽似剪短的豆芽,等著動物拉到土壤裡。感受敵意或危險時,會瞬間縮入地下躲藏一至三日之久。普遍生長在丁級已探索地帶裡,榛莽郊區若有蔭涼的高聳森林,也會出現。
變形、延伸為蓋倫中期手筆特色,分離運作則是近年嘗試。
四塊衛盾:攻擊臨身時,火速就位擋架。離體距離最遠不超過三尺,最近不低於二十公分。
暗橙晶刀的性能:削鋼如泥、切合金如朽木──無額外附帶功能。遇上特殊礦含量相差不大的兵器,則看使用者如何操控。】
「牠們有交代要做什麼嗎?」嘉拉薩康吐舌問道,看著啟動魔鎧變形的里扎丘丘。
「狙擊藏在拿鋼茶莊裏的一流高手,至於社區鄰邊的『嘶祭』納骨塔會有人鎮守,我們不必操心。但我覺得杜家高手沒那麼早出現,我們先坐著等吧。」里扎丘丘坐到屋脊上,橙晶大刀擱在腿側。身後懸空的四面衛盾,隨性快速滑移。「我想買包酥炸螞蟻來吃吃。」
「你現在買得到就去吧。」嘉拉薩康跟著坐下,身後快速竄過一隊又一隊蜥蜴戰士,刮起呼呼搧風聲。牠接著詢問:「剛剛衝進榮景巷的那一夥人,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看他們服裝,應該是海外島國來的桑瀛武士。」
「別管他們了,你可察覺到城東那邊,突然跑來很多帶點港都氣味的人──」嘉拉薩康別過頭,望向滌塵街。「正在穿街過道,集中朝這裡趕來。」
「我察覺到的不止這些。」里扎丘丘雙臂抱胸,一副深謀遠慮胸懷千千計的策士形象。
「喔──就請你講講看,還察覺了什麼?」嘉拉薩康肘抵膝蓋、掌撐頭,盯著隔壁扮睿智的仁兄。
「某家餐館成功端出一盤擁有正確汁勢的糖醋海鰻!」里扎丘丘伸長分岔細舌,甩著滴滴唾液大作評論:「可惜醬汁過濃,酸甜氣味蓋過海鰻的鰻味......無法達到一級棒。」
「呵呵......呵呵呵......」嘉拉薩康習以為常的冷回應。
※
貞鶴撫子衝出榮景巷口,就見到大街上一片亂糟糟的械鬥景象:杜園門前空地,殘破斷肢的雕像群和翠甸幫眾混鬥成一團。有個半截店小二掛在一名蜥蜴戰士背後、兩手矇住牠雙眼,使牠像瞎子那樣搖晃趔趄的盲走,最終被兩個銅猴砍倒──有三位刀盾蜥蜴人默契很好,不貪心的圍攻一尊雕像,連續肢解了起碼五體以上。粗估殘餘數量:十尊。
在地板坑坑疤疤又散落木塊碎片血跡的血跡門廊裡,一位杜家漢子受到重擊而頭暈目眩,遭人用攻門錘的方式提起來,磅一聲將他上半身猛地撞進最右邊一戶雕花檻窗,腰挎在窗檻上。再被人牢牢按住身軀,蹭著窗檻拉去連撞實木框架,疼叫聲中一路霹霹啪啪、霹霹啪啪撞斷了許多根紮實木條,直至大門邊。
杜園一、二樓簷坡,數人汗淋淋的在上面吼叫著激戰,乒乒乓乓打得瓦片飛濺又塵礫瀰漫、竹簾扯掉胡亂扔、欄杆一段段缺口快速拓寬,樓內榻座脆如餅乾似的砸成一蹋糊塗。還有人企圖砍伐壯實路樹,打算挪來作重型武器使──照這事態發展下去,沉甸堅硬的石獅子,遲早滿天拋來拋去──
奇怪的是,有幾名蜥蜴戰士攀牆沿邊直上,逕闖三樓,貼壁拐彎摸進去後......徹底銷聲匿跡。沒有鬥毆聲,沒砸毀物品的砰然音響,也沒人跑出來......三樓靜悄悄一片,那幾位擅闖者像是人間蒸發了......
人影交錯晃動之間,她瞥見酒樓旁一個搭建支架帆布棚、內置儉竹餐桌椅的麵攤,沒什麼人在那裡打鬥,倒是一塊暫時的清淨地。
此刻她附近的廝殺聲,驀然降低音量、雙方動作趨緩,統統注目著她們這夥新來的人。然後兩幫打手不知是否把他們當成敵方外援,或上頭規定優先解決坐收漁翁之利的混帳投機者,而使雙方罷手停戰。全都晃著鋒利兵器、吆著憤慨怒喝,從兩旁如潮水般圍剿過來。
「半寬、橋吉你們守著巷口掩護其他人出來!」貞鶴撫子高聲下令後,平舉長短雙刀,運功澎發強力氣勁,身上雍容麗服登時衣袂颯颯飄揚。
面對渾身血跡斑斑且護甲革裝多處破洞、殺紅了眼、瘋了理智、抹污了猙獰臉孔,一齊蜂擁圍來的兩大幫眾。她內心沉著以赴,施行「逐星溯月」刀法,白皮草鞋滑步一箭,竄入咆哮揮戈的哄鬧人群。履履點地的密集轉向,使她身影行雲流水掠過他們身畔。雙刃輪番起落撥擋、彈開、卸掉砍來的雜亂刀劍和盾擊尾錘,同時奪命銀鋒抹過他們肢體要害──手中陽黎一暉砍穿他們衣甲盾牌的瞬間,感覺像是砍在硬紙板與薄木塊上。人群裡面的溫濡空氣,是混了汗酸臭味及鐵鏽膩味。
貞鶴撫子兩次往返穿梭,劈得蜥蜴戰士與杜家漢子人仰馬翻,噴著穗穗細緻血霧、躺下不起。巷前遍地是輾轉反側的哀鴻傷者,七橫八豎的屍體。然後她審視一下大街狀況,找找可以突破的薄弱地方。
結果,麵攤圍牆旁「品懋六路」路口,魚貫湧出一大票杜家打手。路口再過去一間「勇杜陶缸專賣店」,寬敞店面聯成一片的柳條格子門,全門霍然打開,又湧出好幾條魚貫跨檻過門的大批勁裝漢子,立馬加入街戰──對面建築群各種開門魚貫湧出,她這邊翠甸屬的商家寓所也不遑多讓,各種陸陸續續增員......這是一場魚貫對陸續的人海戰爭。
她還瞧見麵攤內靠牆一排桌子、右首數來第二桌底下,躲了個懷抱一只精美長匣的僵化老百姓。那個五官深邃似是混血兒的僵化男,表情看起來像是被火爆場面給嚇傻了,呆楞盯著她這邊。當她目光移到僵化男身上時,他才回魂看旁邊。
不知他為什麼要看旁邊,旁邊明明沒東西......總之她只感到有些奇怪、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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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吉五本貫、服部半寬收到指示後,分守在巷口兩旁,掩護巷內仍未走出的十幾名組員。
橋吉五本貫也是個嫻熟雙刀的好手,只是功力和技藝還比不上組長。他手持兩把優質武士刀,站在「嘶嘶嘶冶煉鋪」石牆轉角處,看著鄰家「嘶通鐵匠」一個穿著污漬圍裙、蓬亂燥髮的肥碩大叔,單挑三個比一般還要高大壯實的肌肉蜥蜴人──
肥大叔手裡菜刀以抽搐般的瘋狂速度上下畫割、揮臂削片、刷臉式刮皮,刀刀剔得三個肌肉蜥蜴人扭身抖肩、通體亂顫、護甲與鱗片宛如車子輾過水窪般到處亂噴。波波氣勁吹歪一道道栓馬柵欄和木樁,門窗嗑嗑叩叩持續搖晃,並大幅排開相近的械鬥團;三位肌肉蜥蜴人一邊耐著菜刀切削去鱗、一邊揮動大刀勾拳鐵盾,但不管怎麼打、怎麼砍就是打不到這汗油油的滑溜胖子。偶有命中,只是擦到而已,連護體氣勁都破不了。看樣子,牠們不出兩分鐘就會變成三隻裸蜥。
由於組長攔下周邊大部份的幫眾,所以橋吉五本貫警戒距離尚遠的四人就行了......他近期不知為何,時常想起過往。太久沒回去......記憶中爺爺奶奶的容貌,已然模糊不清。他懷念奶奶做的飯菜,甘醇入味、鮮甜又管飽,那不是城市裡一堆量少價高的搶錢玩意能比。有的根本就是詐騙,不僅貴,味道卻是普通貨色──器具也是,爺爺做的藤椅、藤床等用品,躺坐十幾年了依舊堅固。而城市東西大多偷工減料,每個商賈都拍胸脯保證品質,可誰會去細察每一間工坊的製造過程和材料來源?
當年離開兜鷺市郊區老家,出來混的時候,他才二十一歲。如今四十有五,歷經多少年風風雨雨、多少光陰載浮載沉,他始終卡在低層幹部裡徘徊。他知道自己或許不是這塊料,又或許欠缺一個好機遇,也看不清未來形勢如何。但他仍記得一開始的念頭,是基於「擺脫被人瞧扁」、「幹出一番事業」、「成為有力人士」等理由,而踏上這一條以為是捷徑的黑路。
後來在一些瑣事清空、夜闌人靜的獨處時刻裡,他深究那些理由,其實都不是真正的核心。然後他不斷抽絲剝繭、釐清探索,才發現......最初萌芽的是『讓自己和他們一起過上輕鬆的好日子,不要年紀一大把了,還得永無止境的操勞』這個意念。
定期寄信,已無法滿足想見他們一面、想聽聽他們說話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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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一聲暴響,有個肉量更上一層樓的「筋肉蜥蜴人」,從冶鍊鋪裡破窗跳出,在一團飛散四濺的木屑碎片中落地。接著牠發現旁邊站了一名非幫內成員的外國武士,便高舉森寒大刀、猛然砍下。橋吉五本貫雖被突兀聲響給嚇一跳,但長年拼殺經驗,使他迅速鎮靜並作出反應。
他交叉剪擋、箝卸大刀、從旁倏然二重橫砍,狠狠砍向對方胸腹,鏗一聲只劃過及時回防的盾牌,迸出兩溜火星。刻痕鐵盾立馬反掀撞來,他急返雙刀護身,鏘音乍響、強烈一擊,撞得他撐腿犁地硬生生退了一公尺遠、腳底板發燙、兩臂震到短暫性麻痺酸軟,內力一下子消耗三成。他心中凜然,適才短暫交鋒,探測到彼此內功同屬三流雲階,不過對方肉體力量卻是強上二三籌。
他正要搶先出擊時,身畔兩側驀然衝出六位組員,勇往直前亂刀突刺,叮叮叮叮叮叮刺得那隻筋肉蜥蜴人連續退步。旁邊數根支柱遭砍斷、遭撞斷的竹筏棚搖搖欲墜,上面幾串枯乾蛇屍晃動不已。最後一記憑空出現的刀氣,把牠砍退至鐵匠鋪,推給忙碌的圍裙肥仔。
「禿子,你宿醉喔?」趕來的服部半寬,輕拍橋吉肩膀說:「還需要我來救你......四十幾歲就已經不行了?」
「少囉嗦!」橋吉掀起右唇皮,歪嘴哼笑:「剛剛只是開胃菜,我正要發揮實力時,你們就跑來攪局,搶我功勞啊?」
「文字可曲解,言語會騙人,但身體是誠實的。」服部跟著歪嘴斜笑,然後他對走回來的組員說:「你們看看他──才動手兩三下就雙腿打顫了......哈哈哈。」
「哪裡,哪裡在顫抖!?」橋吉連忙低頭查看,發現半寬在說謊。他罵聲反批:「你媽的,自己不行就誣賴別人也不行。有句話叫『外強中乾』,就是在講你這種高頭大馬的人。」
「呦,你們瞧瞧......他惱羞成怒了。」服部半寬指著橋吉說道。其他組員露出忍耐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喂,街上風聲鶴唳亂成一團,你們還這麼散漫。」真田宅枝緩步走來,威嚴容貌散發出加倍威嚴的氣魄。他沉聲說道:「還不快去張設防守線!」
「是!」眾組員除橋吉以外,一哄而散,圍圈守住巷口。
真田上下打量著橋吉,輕拍他肩膀說:「坊間藥鋪有在賣專治腎虛的良方,一帖要價不貴。你......不必煩惱。」
「啊!!」橋吉一聽,徹底懵了。他氣急敗壞對轉身離去的真田宅枝,質問道:「真田先生,請你解釋一下『不必煩惱』是什麼意思?」
「自由心證的意思。」真田揮揮手示意,背影有說不出的酷帥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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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肉蜥蜴人,肉體力量是一般蜥蜴人的三倍,是中堅上級戰士──青筋暴露是明顯的表徵,特別嗜吃菠菜,喜好觀看鬥雞、鬥蟋蟀、鬥犬等賭博行為,晚上經常出沒於「遊樂瓦市」的賭鬥區域裡。不運功狀態下,能徒手打穿五公分厚鐵板。】4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AP2ISqH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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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宜久留,快退回去!」貞鶴撫子見四週不停增厚、逐步攏靠過來的武裝人潮,喝令撤退。
禾稻組二十幾位成員,立刻如盛水漏斗般往狹長的榮景巷流擠進去。
她甫進巷子,便聽到社區那邊傳來一種奇怪的沉悶爆破聲──走至涼暗巷中,聞到一股濃濃的焦柴煙燻味──臨近出口時,發現組員全杵在外面站著不動,好似有什麼東西擋住去路。
貞鶴撫子越眾而出,走到最前端,站在數條小路交匯的空地邊緣處。看見有一大群照過幾次面的同會人馬,三邊隊列密密匝匝的把他們圍得水洩不通──這群武士刀擺出中段架勢、神情凶狠的暴戾流氓。他們褐栗交襟服身上,穿著紅繩二枚胴丸、壺袖肩甲、三筒籠手、漆黑篠佩楯和脛甲等輕裝鎧。各色頭巾皆繡著「壬鐮」、「島倉」、「飯田」等識別字樣。
而他們背後那些高矮比鄰、樓房排列參差不齊的老宅寓所,有很多隊疾行蜥蜴人在一山又一山的瓦坡屋頂上飛躍縱掠,在一棟又一棟屋舍的粉濁牆面上貼壁迅爬,像是無數條流竄於樓層之間的綠影旗幟,往左側社區方向竄去。看樣子這一帶的翠甸幫眾,幾乎都趕去救火......
她一瞧面前規模甚大的戎裝陣仗,就明白曾經並肩作戰的壬鐮組,已投靠小林派系。之前是沒什麼跡象可循,唯一能講的是,原本幾支先遣組別裡,是松下組要來漢聯,結果松下組長莫名染病無法行動,才改成壬鐮組。但這件事頂多算巧合,不能以此斷定有叛變意圖──思考歸思考,感覺歸感覺。從那時候起,她就覺得這絕非湊巧,卻又找不到什麼有力證據。明查暗訪而一無所獲的結果,她也沒氣餒。叛變方如果做事還疏漏一些破綻、證據、過失的話,那早就被人一鍋踹了。
儘管她有預感,儘管她有心理準備並存留一點希望,希望別出現最糟糕的情況......結果壞事成真的時候,她仍感到非常憤怒──策士肯定也倒戈了。他假藉研商拓展大計為由,留在港都不參與晚宴。實際上是在調度別組人馬,選好恰當時機,趕過來圍堵。思及此處......她忽然記起一個人。
「里秀牙之介在哪!?」貞鶴撫子著急大喊,撥開面面相覷、幫忙搜尋的成員們。
「喔!!」
「啊──」
兩聲慘叫之後,一抹身影從己方外圍跑出去,躲進敵方陣容裡──她奔至聲音源頭查看,只見兩位年輕組員由旁人攙扶著,而染紅一片的後腰各插了把短刀。
她溫言安撫、將短刀拔出來,鮮血登時滲透衣服涓涓流出。跟隨的老爺爺和服部半寬,立刻著手縫合傷勢。兩個小夥子疼得臉容皺成一團,牢牢抓住攙扶者的手,用力到搖晃發抖。觸碰傷口的火辣尖銳之痛,更是令他們嘶嘶抽氣低吟著。
她轉身走至敵方陣前,心緒沉重怒目環視窩裡反的叛組成員們。不少碰過幾次面的人,不敢對視而低下目光。她也不講多餘的是非理論,直接呼喊:「大村、荻呂,人在哪裡?只會藏在幕後唆使,沒膽子露面!?」
叩嘩啦啦啦──居酒屋二樓芝櫻包廂的障子門忽然推開,走出兩個身穿深栗小袖服、淺蔥色羽織薄外套的帶刀人士。其中一位身材高大肌肉虯結、顴骨明顯下巴尖刻的墨鏡青年,是會內人稱「繁備計畫通」的策士荻呂戶愚。他除了腰間武士刀以外,手裡還拿著一本牛皮簿子和金紋鋼筆。
另一位發福體態、嬰兒肥臉頰、嘴上兩撇長鬚微微捲翹的中年男,則是壬鐮組的組長大村壽朗。
「荻呂!這一切是你策劃的?你把島倉組長、飯田組長給殺了?」貞鶴撫子瞪著躬身彎腰、兩肘擱在外廊欄杆上的二人。
「島倉與飯田兩位組長,非是愚忠之人。他倆好好待在司爾的七星級客棧裡,正等著六點二十分開席的慶功宴呢。」荻呂戶愚微笑說道:「大小姐如此聰明,應該早猜到我會作出什麼抉擇......畢竟誰都不願成為輸家,尤其雙方支持者相差懸殊的局勢下。」
「我沒料到你下手這麼快。」貞鶴撫子冷哼一聲,說道:「我以為你會趁據點剛起步的繁忙時期,組員分散處理業務時,個個擊破。」
「原計畫確實如妳所言,不過今日腸茴城內兩大幫派造成的大混亂,是個絕佳時機。趁此絕佳機會,既可將你們一網打盡又有措手不及的神速效果,我就自然而然地更改計劃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我索性一併講講其他邪惡計劃,讓妳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荻呂戶愚滔滔不絕地說:「不過話說回來,何謂正義何謂邪惡,其本質是端看用什麼角度切入,這裡面的角度又細分為:當事者、旁觀者、主觀、客觀、宏觀、微觀、遠觀近觀、樂觀悲觀等看似相似相近卻又有一些細微不同。於妳而言,妳不能因為我選擇不同,就把我定義為惡役反派。須知人人皆有自己的立場和困境。聰明如妳,只有嘗百觀、試千......」
「混帳東西!!」貞鶴撫子暴喝打斷策士的長篇大論。
「廢話連篇!想拖延時間,讓弓手過來。」她說完正要突圍時,大村壽朗忽然叫喊:「請等一下!」
荻呂戶愚後退二步,讓出一個空檔,低聲說道:「盡量拖時間,等弓手。」
大村壽朗越身而過時,以細不可察的幅度,點一下頭。
「大小姐,仁義時代已經過去了,現今是利益為先的時代,相信妳很清楚。」戴著白手套的大村壽朗,笑容滿面,搓著嘴上長鬚說道:「那麼,請容我宣讀一下投降條件,幾點而已,不費時。」
「第一點,凡支持小林齋勝的人,保證事成之後論功行賞,權益分配絕不會少。」
「第二點是我私人追加,妳姑且聽聽......喔喂,現在的人都那麼焦躁嗎?不把話聽完就走人,真是無禮至極!」大村講到一半,貞鶴撫子帶頭衝鋒,突襲包圍網薄弱之處,撂倒八名武裝成員,全組消失在居酒屋側邊一條小徑裡。
「既然他們走社區那邊,就啟動三號計畫吧。」荻呂戶愚翻開牛皮簿子,拿起鋼筆準備書寫,卻提在半空中猶豫良久,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你怎知他們會走社區那邊?」
「無論他們怎麼走,必定落到我其他計劃裡。」荻呂戶愚說:「破壞巷壁突圍,是二號計劃的大量伏擊。」
「往『頤順巷』方向走,到達市集小廣場,則是一號計畫。幸好他們選了社區,不然一號計畫的弓手群還沒來,就有可能讓他們跑了。我另外備妥四號、五號、六號計劃候著。」
「你計畫還真多......」大村壽朗虛假一笑說:「你在寫什麼?」
「俳句。」完全不懂俳句的荻呂戶愚,轉著筆桿苦苦思索下筆字眼。
「我要赴六點慶功宴了。」大村壽朗舉起右腕,食指點著皮革手錶,趕時間地交代:「此地交給你了。」
「大村先生!」荻呂戶愚嚴肅看著大村壽朗,說:「你這種趕場行為並不在我計畫之中。」
「校正回歸不是你最拿手的嗎?你就隨便校一下吧......我走嘍,宴會上見。」大村壽朗風風火火地轉身,又風風火火快步離去。
荻呂戶愚長嘆一口氣,回到牛皮簿子上,搓頁翻了翻,還是下不了筆。
※ ※ ※
【乙太忍者眾,在桑瀛國度中頗負盛名,屬雇傭性質的特工集團──詐術喊招。
暗殺部,基本配備:鐵蒺藜、十字手裏劍、煙霧彈、毒藥粉、爆彈、鋼絲絞線、噴霧式止血罐、吹箭、一把六十公分長忍刀。
精巧機關類:護腕型弩弓鉤索、手甲鉤、渡河水黽靴──潛水與飛翔斗篷視情況配備。
高科類:
「數秒自走地雷」──基本造型,三公分扁平、半掌大小的老鼠或蟑螂。另有定時自走地雷與其他種類。
「脫竅術專用」──姆指竹筒造型的煙霧氣囊,攻擊臨體前使用。限帶五筒,用完靠實力脫竅。
「短效隱身術」──光學水彩藥罐,低階無法點上眼睛,高階可以。限帶二罐,下忍沒資格配備,用完靠實力隱身。第二個選擇是,隱形衣。
忍術──使用武功、道具、裝備等多種手段,達到以下效果:噴火、噴毒、蟻獅天地人三阱、隱身、脫竅、遁影、電網囚牢、易容偽裝殺......諸如此類。
忍法──涉及粗淺法術的武技。
中忍,內功普遍二至三流。此次受雇前來漢聯的三位隊長,皆掌握「忍法‧紙卷」奇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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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稻組跑進居酒屋側邊一條曲折小路,沿途經過一段段發黴朽爛的豎板柵欄和覆苔磚壁、破落飄臭的鐵籠雞舍、因天災人禍而半毀的長草廢墟、荒蕪空地、交錯分岔的崎嶇小徑──身後追兵的吵鬧噪音也逐漸逼近。最後他們來到一座垃圾枯草遍地滾、青磚圍牆框起來的髒亂地帶。入口無門板的石砌立柱,掛了一塊褪色又皸裂細紋的古樸木牌,牌上寫著「裏路社區」。
進去後,他們站在王字路底端的三岔路口處,左右各有一條斑駁汙壁與成排柞樹包夾的落葉小徑。前方則是一道零散碎石鋪於表面的黃土窄路,邊緣還生長一叢叢紅拂草、野茼萵、黃花醡醬草等茂盛雜草。
四棟陳舊樓房圍著一小塊空地而建的天井式公寓,像峽谷峭壁那樣高高聳立在窄路兩旁。上空牽了許多條晾衣繩、走廊貼了數不清廣告紙和宣傳單──路的盡頭是一棟五層樓高、只給你瞧側面的灰瓦樓宇,窄路中段又橫了一條僅能單人通過的晦僻小巷。
此地日照稀疏而特別蔭涼,潮濕空氣遇正午而悶熱騷臭、入夜而絲絲水寒並帶一股揮之不去的積鬱霉味兒。現在暗暗亮亮的樓層住戶,只要是有人在家的,全都門窗關緊、拉下竹簾布簾。
貞鶴撫子見社區擁擠壓迫、路線狹隘、掩蔽物多又雜亂,完全是個有利於大量埋伏的險惡環境。她犯愁的蹙眉思索──
分出數小隊尋路,然後再被人逐隊殲滅?
返道殺回去?
集中推進?
尚未遇到棘手人物,就先耗損內功連續拆牆穿房,拆出一條路?
她作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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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隊形前進!」她喊了一聲,踏上硬實黃土,在兩側廊上簷邊燈籠的衰弱照明下,謹慎往前走著。某些逆於自然風流的擾動氣息、異於雜草樹葉的摩擦窸窣聲──不停告訴她:廊裡那些粗礪石柱的瘦長剪影裡......有東西。
家家戶戶累積在外的一組組殘廢傢俱、破爛床墊、板面崩潰的大型書櫃、內裝舊衣褲的麻袋包、蓋上防塵布的鐵架二輪拖車、閘門敞開的生鏽犬籠,未用完的油漆桶與荷花水缸等雜物堆裡,也藏匿著有呼吸氣息的活物。一般老百姓不會在這種暴亂動盪的節骨眼上,跑到室外四處閒逛,除非是瘋子,要不就是盜賊,要不就是秘密辦事的歹徒。
她身後福本酌三、橋吉五本貫、服部半寬,持刀對著兩旁昏燈迎風搖曳、照壁光簾擺晃不已的灰暗走廊,聚精會神巡視著,並且注意到一些不尋常的地方。
例如右排第五間沒人在家的住戶門前,靠柱棄置的損壞衣櫥旁邊,靜靜佇立一個晶瑩線條稀疏不密又層次浮凸的透明皺摺團。像是幾片大小形狀不一致的玻璃板疊在那裡,組成一個有肩有頸的人形輪廓──第六間打烊小醫館的外頭,四張老舊的候診軟墊椅,有兩張椅墊竟無人自扁。直到福本酌三大感疑惑,緊盯了數秒鐘,它才慢慢膨脹恢復正常,留下久坐的凹陷痕跡......
隊伍裡的真田宅枝、金田蒲三、藤原虎野、北村阪輝、田澤亨緒等人,也看到一些奇怪地方:屋坡幾處落葉,怪異的懸在瓦片上方約三十幾公分,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那裏。不詳加觀察,會很容易忽略掉──空蕩的無人走廊,卻響起細微的沙沙腳步聲,匆匆跑過身邊──光襯石柱剪影的筆直黑白邊界線,不時莫名揉化一截截歪扭曲條的波浪線段,彷彿間歇性通過好幾個看不見的物體──佔據走道將近半邊空間的兩輪拖車,蓋在車上的防塵布一角,突兀不自然地撇尾甩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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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剛剛看到二樓屋簷上,有雙眼睛吊在半空中......」隊伍內的組員酒井太夫,抬頭張望,驚疑說道:「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天色這麼暗,光源這麼弱,你看到的是烏鴉啦。」身材貧瘦、袖服垮垮的丸山將司,逞強說著。他不久前,看見左廊一張倚牆斜立的破爛床墊,從墊下陰影裏忽然跑出一灘黑影,稍縱即逝,竄至入口圍牆之下,便沒了動靜。他立時頭皮發麻,不停對自己說那只是眼花罷了。
「烏鴉有這麼高?那雙眼睛起碼超過一百公分吶!」酒井太夫比著手勢,不信說道。
「別說話,走快點。慢吞吞的,想等追兵殺到嗎?」從隊伍末段趕上的渡部平浩,出聲提醒。他額頭在冒著細密汗珠。
「渡部老弟呀,放鬆點──精神太緊繃反而容易出錯。」年紀約三十幾歲的島袋津久,湊過來說道:「這地方蠻陰涼的,為什麼你在流汗?你很熱?」
「我汗腺發達......」渡部平浩丟下一句,匆忙往前擠去。
「不曉得他在緊張什麼,搞得別人也焦躁不安。」島袋津久啐一口痰,輕笑說著。
※
領頭的貞鶴撫子,走至狹路中段時,大感奇怪。追兵不應該慢到過了五分鐘後的現在,仍不見大批人馬追來。只有遠方叫囂的吵鬧聲,趕上他們。
她比對居酒屋的稠密陣仗與此地清冷空蕩,擺出一副歡迎由此逃逸的寬鬆模樣。策士絕不會落下這麼大紕漏。再瞧瞧周遭社區環境,明明無人在外遊蕩閒逛,但卻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在活動──像是會隱形的生物......她驚覺他們已踏入圈套,腦海同時如洪鐘般閃過「忍者」一詞。
她停下,揮手大聲疾呼:「退回去,快退回去!」
一切都遲了。
上方兩行簷岸忽然竄起數道交錯飛掠的黑影,扔下一顆顆短筒狀及球狀爆裂物,砰砰砰砰砰在隊伍內驟然爆發一輪火光閃閃的震撼轟炸。不斷湧現灰黑色的滾滾濃厚煙霧,須臾之間就填塞了整條狹長道路、雜物走廊、樓房層面。能見度大幅降低。唯獨可以辨別方向的,是簷下那一盞盞散發微弱光暈的模糊燈籠。
緊接傳出組員們凌亂的慌張叫喚、怒叱打鬥、鐵器交擊......
貞鶴撫子在瀰天黑霧中急切大喊:「是忍者!別慌,冷靜應戰!」。
回應她的,卻是一聲聲淒厲慘嚎──她的心不住往下沉──她正要尋著音源去解救時,驀然響起一串呼咻破空聲,從旁切裂濃厚黑霧、畫著數道銀亮軌跡,疾射而來。她側身閃避、揮刀砍掉十幾支鋒利手裏劍之後,臨近的濛濛煙幕突然排開三團闖來的瞇眼隱形人。她毫不猶豫立刻出手攻擊......
※
灰黑濃霧斥滿狹長巷道,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大大阻礙與隊友併肩靠背,減少後方偷襲的作戰方式。倒也降低隱形人的透明度,變成蒙面黑衣的下忍較為隱蔽。
橋吉五本貫現在是個睜眼瞎子,稍遠的爆彈碎片傷害不了他,反而面前一大片濃煙障幕,使他無從定向應對。不過三流內功可不是白練的,他能藉著擾動氣流、移動風音甚至是臨近的呼吸生息來捕捉敵蹤。可現下殺聲四起、八方哀嚎的糟心情況,令他焦慮不已。
他清楚「唇亡齒寒」的道理,即便他很想馬上幫助十點鐘方位、距離三公尺半的一處纏鬥,但此刻有四個黑衣下忍,不停在周邊環繞遊走,像一群飢腸轆轆的食人魚。
速戰速決!......他低喝一聲,卯足全力揮發刀氣畫割地面、嗤啦啦鏟起一片蘊含暗勁的土團石塊,分向暴烈散射,噗噗噗打得兩名下忍嗚嘔痛呼,躺入黑煙裏。另一名滾地躲避的下忍,撒出蓬蓬尖銳鐵蒺藜之後,退隱於濃霧內,伺機行動;蹲伏在他背後的下忍,趁機舉刀過頂高高跳起,挾著破竹狂勢、狠戾斬下。他轉身左手刀猛然一撥忍刀、右手一記強力突刺,刺中被撥歪身子的下忍,傳來擊中皮革而非肉體的奇怪手感──
「碰!」一聲,卡在半空裡的下忍,立馬如烏賊噴汁般炸開一大團漆黑濃霧。
「脫竅術?」橋吉五本貫一怔愣的當下,身後響起一陣轟隆隆低沉的拖地噪音和壓迫感。
不管碾來了什麼東西,他倏然返身就是當頭一斬。霹哩啪啦一串長響過後,老舊的兩輪拖車,連鐵架帶車斗被劈成兩半。但他仍慢了點時機,遭蘊含二流層級暗勁的兩半殘車,給撞得內腑震盪、泛起相當於重擊肚子的岔氣劇疼──他痛到面容扭曲,步伐踉蹌退至走廊裡。腳底板赫然泊泊出血,深深嵌進兩只尖銳的鐵蒺藜。
「嘶──呼──,嘶──呼──」背靠廊壁的橋吉五本貫,氣喘吁吁地推掉半塊殘車,拔掉鐵蒺藜,快速調理紊亂的血氣內力。
沒幾秒鐘時間,剛剛消失的兩個忍者,忽然現蹤,上下夾攻。他貼壁急急橫捲身子一圈,瞬間刷刷撩出二弦凌厲刀氣、斬穿天花板忍者,傾刻灑落一團血肉淋漓的內臟腸子和兩塊剖面屍板,掉到灰撲撲的石磚地上......潺潺流動的怵目鮮紅,在磚縫裡如枝椏般散開蔓延......腥鏽味撲鼻而來。
餘下一位忍者,早在揮刃偷襲落空之際,果斷引爆煙霧氣囊,逃過致命刀氣,躍離煙霧團。但是染滿同夥鮮血的黑衣,出賣那人的遁影行跡。
一抹濁紅薄影,在橋吉五本貫眼前一片茫茫煙霧裡頭若隱若現、迂迴遊走。內功耗損甚鉅而恢復不及的他,只能擎起武士刀,奮力投射出去──幸虧有命中背心,幹掉那個狡獪下忍,否則白白丟失一件武器。
他以為能夠喘息一會時,忽爾跳來兩名功力與他同階的透明忍者,直接突襲一招雙人飛膝、爆炸性抨擊他胸口,兩股暗勁大肆侵體搞破壞。
「噗哇!」他咳出一口血,破牆撞入身後的民宅......
民宅簡陋客廳裡,四位抽菸抖腿的布衣漢子,正在圍桌賭錢打「象棋四色牌」。其中兩位漢子愁眉苦臉,顯然輸得很慘──四支離桌角有一段距離的立式鍛鐵燭臺,照映座位旁一只只擱了瓜果零食、茶壺糕點的矮几與長凳,桌下還有兩個髒兮兮的黃銅痰盂罐。
廚房與客廳之間隔了一道木板牆,靠牆的棗紅邊几上放了一盆豬腳麵線、大盤滷白菜、脆皮烤鴨盤。牆上還貼著屋主寫的紅聯:「賭神附體,刀槍不入,大殺四方。」、「錦衣入門,脫光出門,歡迎再來。」......
賭錢的漢子們,不管外頭如何哭爹喊娘地刀劍拼殺,如何聲嘶力竭地混亂鬥毆,都無法動搖他們堅決賭性。他們依舊老神在在的邊吃邊賭,每人皆有高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的將帥之風。
可是當橋吉五本貫「轟隆!」一聲猛然撞牆進來、腥風黑霧吹進來、搏殺音量瞬間巨大化的時候。他們打回鄉民原形,紛紛草容失色,全都站起來,爭先恐後繞過隔牆、躲到廚房裡。遺落一些籌碼來不及收走。
灰頭土臉又滿身擦挫創傷的橋吉五本貫,從遍地石礫堆裡搖搖晃晃站起來。倦累疲憊如一張厚絨毛毯,悄悄蒙上他的意識。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我還得幫助其他人......我怎能倒在這裡......橋吉五本貫的頑強意志,撐著內功瀕臨枯竭的乏力身子。
他緊緊握住剩存的武士刀,看著二位抬腳越過一段低矮牆根、沾上斑駁血漬的透明中忍。
「喝啊啊啊啊!」他橫刀爆發一股迴光返照的強悍氣勁,噴開周圍石礫碎塊、桌椅掀倒、瓜果茶壺與四色牌在空中飄揚──他暴起衝鋒,舞動手中長刃,傾注所有的氣力,豁出去的猛烈,霎那二十幾刀絞弧彈刺、旋身斜砍、攔腰平掃、退步上斬、挑桌翻砸,叮叮噹噹鏗鏗鏘鏘打得兩個中忍一時之間只能狼狽防禦。
刷刷刷刷刷──亂弦刀氣八方濺射,在簡陋客廳裡到處劃下多重刻痕。激起一波波蘊含內勁的塵土岩磚,交叉噴射噴得中忍渾身裹粉,暫時無法隱形。
這場激烈攻防,弄得客廳滿目瘡痍,四壁與地面戳開無數坑洞,桌椅長凳、銅罐瓷器和瓜果糕點更是摔得稀巴爛。兩個中忍身上,也添了不少滲血創傷。
在一輪輪費力的撥擋反擊,一次又一次的閃躲迴避之後。僑吉五本貫逐漸感到後繼無力......最後斬擊落空時,膝蓋窩突然傳來一股強烈的灼火痛楚。他雙腳一軟頹然跪下,單刀柱地,胸口急促起伏不住喘氣。
「可敬的對手,讓你輕鬆點。」耳畔忽聞一道沙啞嗓音,接著他的頸動脈,被人精準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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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組長......」橋吉摀著脖子邊不停泉湧冒出的溫熱水流,咕噥低喃。
「對不起......我盡力了......」
他倒地後,腦海浮現遙遠的故鄉:『一個位於都市郊區的鄉村──那是一座幾乎每戶都有種植九重葛,春季時節會盛開一片爛漫艷紅的瑰麗鄉村──從村口進入,走在沿邊凋下花瓣殘骸的小條道路上,穿梭一棟棟置地參差不齊的籬笆院落與伴叢宅舍、荒煙漫草的大小塊空地......是歸途必經的恬適景緻......
童年回憶湧上心頭,和兒時玩伴進行踢罐子、捉迷藏或多人跳繩等遊戲。用毛筆在村裡野狗身上作畫,要不就是拿桶子蓋住牠們的狗頭,耍得牠們團團轉......每日總是玩到家家戶戶昇起陣陣炊煙,飄出飯菜香味才肯回去......
記憶開始崩裂成一塊塊零碎片段......村子東北角落裏有一棟板牆黑瓦三層樓的高齡房屋,是養育他成長的地方。店門口未曾改變過的擺設:一排藤椅躺床和團箕斗笠,上面沿楣吊著大小藤籃。這是他看了十幾年的熟稔面貌......店內一條灰暗的曲窄過道,兩旁是累積若山高的數疊籮筐與竹簍竹櫃等工藝商品......不甚流通而樸舊沉重的空氣......
爺爺奶奶的臉容雖然想不起來而模糊,但他仍記得他們身上的老人味,長年勞作磨擦生繭的粗糙手掌,以及掌面上一些細微的竹條割傷......
很難學會的草編小魚、草編蚱蜢與螳螂......廝殺的戰鬥噪音,逐漸變遠變小了,被一種悶悶的隆隆聲替代......
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刻,他對爺爺奶奶大喊:我,回,來,了......我,回,來......』
※
福本酌三早在空投落彈、轟炸隊伍之際,有枚爆彈恰巧滾到腳邊。他驚慌跳開卻慢了半拍,一條腿就這麼被炸飛了。頭暈目眩又短暫耳鳴、俯臥在地的他,尚未恢復過來時,突然射來四根劇毒吹箭和三支六角手裏劍,狠狠釘到他頸背上以及後腦勺......他當場陣亡......
重生前五秒──有個深藍緊身衣的蒙面下忍,被藤原虎野打得節節敗退。該名下忍正要使出「脫竅術」時,不慎絆到福本酌三的屍體雙腳、動作一滯,就給人砍掉腦袋了,斜躺倒地......藤原虎野經過濃霧掩蔽的福本屍體,想搜刮忍者物品時,兩個下忍驀然現身攻擊,藤原倉促應戰,離開現場。
重生前四秒──內功為二流層級、完全隱形的中忍隊長,扛著老舊的鐵架拖車,貓著無聲的步履,悄悄路過屍體旁邊......一輛老舊鐵架拖車,就這麼浮在半空中,詭譎地飄了過去......
重生前三秒──周遭濃煙滾滾,喊叫、怒吼、哀嚎、搗毀物品的乒乓聲、兵器交集聲,絡繹不絕。
重生前二秒──服部半寬勾肩搭背攙扶著一名斷手的組員,蹣跚行走著。目標是一盞盞淡濛光團底下的右檐廊。
重生前一秒──福本身上的肌肉,產生怪異蠕動,擠出吹箭和六角手裏劍。帶毒汙血不停從衣服破孔裡流出,將破爛掛條的小袖服,徹底染成深褐色。
福本緩緩爬起來,蹲在原地抱著發脹鈍痛的頭殼,拇指不停按壓太陽穴。腦袋昏昏沉沉,有些事情忘掉,有些事情仍記得。他忘了近期一個半月以來,下班時間幹過哪些休閒活動、跟什麼人出去逛街、買過什麼東西,甚至這幾天吃什麼喝什麼,都忘了十之八九。他只記得跟著大小姐來到此地,深入沒多久便遭到襲擊,以及暈厥寸前的事情。
他撿起三支六角手裏劍,捏在掌中。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使過這種東西,而且非常熟練......背後二公尺半遠,出現輕微跑動風聲,不是組員的鞋聲。他掌腕比思考還要快、手裏劍往右猛地一甩,嗖嗖二支飆射出去──「嗚喔......」三點鐘方位的烏煙障幕裡,傳來慘叫,然後倒地。
此時,灰黑濃煙突然強力勁風給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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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功一流雲階的真田宅枝,在煙霧較為淡泊的檐廊內且戰且退。他身畔持續晃過一戶戶青磚紅窗和石柱傳單,長刀沿途不停挑飛一件件生鏽格網犬籠、廢棄囪管柴爐、陶甕盆栽、破損的運貨獨輪車等許多雜物。全數砸向兩團在廊柱、天花板、壁面之間迅速來回彈跳的空氣。
這二名內功低他一大坎的中忍,可說是完全隱形了。除了探測氣流以外,就只有他們行過景物時,所鍍上一層漪紋般的扭曲現象,才能概略查探到他們的潛匿蹤跡。更棘手的是,他們還會施展特異奇術。
「狡蝠出洞。」變聲過的粗嘎嗓音響起,陰影天花板驀然落下一群褐紅蝙蝠,拍打著鋒利如刃的硬紙翅膀,集體俯衝而來。
「千鶴飛瀑。」第二道粗嘎嗓音也響起,真田臉前右側第三根石柱後面,拐彎飄出一串綿綿延延的灰白紙鶴,搧著翅膀、折下尖銳如鏢的尾巴,集體飛釘而來。
這些東西對內功不足二流者,能夠造成傷害。但真田明白,對方並非真要以此玩意作攻擊主力......他旋身後躍、武士刀隔空掃地半圈,強力暗勁遁入廊道石板下。「磅磅磅磅磅磅!!」轟然炸起數支筍狀衝擊波、形成半圍屏障,筆直沖破二樓廊底,打開一道可以直見二樓住戶的半月溝痕。沖掉一大票紙藝奇術。
「擁抱人肉生魚片。」塵埃尚未落定,真田後方牆壁突兀伸出一幕疊層的深色紙刃,像梯田般分層式逐一彎切過來。
「天降脫苦鍘刀。」上面同時落下數口雪白紙鍘......
真田不理會那些封鎖退路的紙刃,地面上窸窣作響、竄來幾隻扁平的奇怪老鼠,才是貼近會重創他的玩意。他驟然蹲下,隻手插地一掀,再往旁縱身翻滾,滾離走廊──被他掀起的連片石板,如海浪般高高捲立、幾隻地雷鼠爬上聳立彎道後反向爆破,砰砰磅磅砰磅......強悍威力震得那一段走廊搖搖晃晃、抖落常年積塵,天板角落的燕子泥巢,不受影響穩固得很。可惜,兩個中忍隊長,沒傷及半分,早早抽身退隱。
真田一脫出檐廊,即發現他身處社區狹路盡頭,站在老舊樓房的側邊。而眼前髒兮兮的玻璃窗旁,掛著一塊迎風無序擺盪的褐鐵招牌,上面鏽水行行的藍漆字樣寫著「熙熙旅店」。窗內漆黑一片,毫無半點聲響以及生物活動跡象,顯然久無人居。
他倏退二大步,沿牆疾劃四刀加一刀中線,玻璃窗遽然破碎、框架寸寸崩濺。他收刀回鞘,躍進空曠屋子裡,轉身兩手深深戳入青磚壁面,灌勁其中強硬掰開之後,像是穿上巨大手套,砰然一拍!刮起一大股蘊含內勁的強盛颶風,一舉蹴散路上烏煙重幕的濃厚黑霧──
※
貞鶴撫子費了一番功夫,才解決掉幾個瞇眼隱身的三流中忍與下忍。緊衣蒙面人的內力雖不如她,但手段多、道具多、遁逃技倆也多,教人捉摸不定難以攻擊。她心懸組員情況,已經用最快速度撂倒敵人。可是當一陣強力清風吹來、黑霧散去之後,卻看見令她悲慟的一幕......
兩列灰白石柱擁護的黃泥路途上,八位禾稻組成員慘死於此:忠厚老實的瀧平信之,半截軀體陷入一處土穴裡,穴底的錐型絞肉機,正不停攪碎他、潑灑他鮮紅肉沫......身子單薄貧瘦的丸山將司,胸膛遭一把忍刀高高釘在石柱上,袖服露肩斜垮。偏著頭的他,眼神渙散盯著下方,像是對塵世間仍有未完成的掛念,無奈不得不離開了......
一緊張就會連續上廁所的酒井太夫,被廊裡偽裝成牆面的多口巨型捕獸夾,用無數利齒給層層咬住,渾身血淋淋貼在牆上,僅露一條早年烙下燙傷疤痕的右臂在齒外......
老是疑神疑鬼的渡部平浩,受爆彈近距離爆破,給炸得肢離破碎,只剩一顆睜目頭顱,躺在臥塌的書櫃旁......愛裝模作樣的島袋津久,身上插了幾支吹箭、被鋼索吊死在屋簷邊下。那屍首垂軟的雙手雙腳,間歇性抽搐痙攣......言行拘謹的高橋木彥,喜歡講冷笑話的淺野關雄,山村出身個性率直的佐竹道知......全都戰至刀折斷鞘的最後一刻──傍晚寒風徐徐,拂過廊內一扇扇幽靜陋窗,拂過一面面血色塗壁,拂過路邊一叢叢染上腥紅的柔弱頑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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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山,佐竹......太夫......」站在路中央臨近盡頭的貞鶴,沉痛看著每個名字皆牢記於心、跟隨三年五載的青年組員們,一個接一個魂殞異鄉,長眠於此──他們大部份都是遭父母拋棄、被排擠欺凌而出走、逃離暴力家庭、受誘拐控制成為走私奴工,或錯手犯罪而難返原本生活等等,有著諸多無奈因素的邊緣人。際遇坎坷多舛的他們,只想尋求一個安穩歸屬、一個互相理解認同與互助扶持的地方──她曾暗自發誓,假若她能力不足以帶領他們走向富裕生活的話,最起碼「保命」這一點要做到,可如今......如今......
眼眶泛紅心中悲憤的她,雙刃擺出中上段架勢,祭起耗力巨大的禁斷招式。身上勃發的強力勁勢,撼動周邊空氣、拂得簷拎燈籠加大擺盪幅度、廊內曬衣架和傘架等雜物飄移倒塌。幾具忍者屍體下一灘灘殷紅血泊,竟怪異的自主泛開圈圈波紋,回紋凝結於中心點之後,塑起二十八座胡椒瓶大小的小山峰,峰尖緩緩冒出一株株瑪瑙紅花苞......
她俯身向前壓低姿態,忍屍血泊面積加遽縮小,花苞吸足份量變得豐胖欲敞,最終敞開一朵朵懸離地面四十公分、貌似金盞花的詭麗血菊......這些低空漂浮栩栩如生的詭麗血菊,會鑽進生物體內到處撕裂骨肉、破壞臟器,出來後變得更大朵,將汲取來的力量傳輸給御招者。成長至一個程度以上時,型態產生變化,攻擊方式增多──五分鐘時限,超出一分鐘脫力半小時,第二分鐘後脫力時間倍數增長,透支到第七分鐘、永久廢掉武功。施招間隔三小時......以內力催發、驅動的特殊共生菌需要休息。
她暴喝跨步一衝,長距飛掠,朝路上忍者遁影的掩蔽地方,疾倏揮劃雙刃。兩旁快速晃過的糙粒石柱上,突兀冒噴大蓬赤溫液體,披著偽裝布簾而被砍成兩半的攀柱下忍、掛腸吊胃紛紛剝離石柱。凌厲刀氣斬擊廊內牆面,切透附壁隱形人。那些汙漬駁雜又貼了許多廣告紙的陳舊牆壁,顯現一道紅痕之後,劇烈潑灑大量血泉水霧──蟻獅天地人三阱幾乎全數搗毀,用忍者屍體去觸發掉──
二十八朵浮空隨行的可怕盞菊群,像傘骨架那樣綻開拐彎,以歪曲蛇行軌跡,射向二三樓晦暗的積葉瓦坡上、廊楣內側與橫樑相接的陰影角落,鑽進更多潛伏的三流中忍。他們痛呼悶哼片刻之後,破肚爆胸、墜地喪命。出血量並不多,多半由詭麗盞菊吸收。這些盞菊從忍者屍骸裡滑出來之後,花瓣變得更大更厚,還生長了纖瘦莖幹和根鬚,一副頭大身子狹小的怪異模樣。
她一路衝殺至社區入口,再殺回原點。攪起漫天腥風血雨,擊斃二十幾名狡獪忍者,救了負隅抵抗的六位組員。可當她要集結剩餘成員,路過一戶門牆徹底崩壞的簡陋民宅時,驚見......
「橋吉!?」她走近民宅,哀傷看著屋內俯臥在血泊中的屍首。刀柄用力握到顫抖,大聲喊著。
「橋吉!!──」
「大小姐,請暫且節哀......」真田宅枝臉色凝重走來,微幅鞠躬勸諫著:「我們先離開險境,日後再回來接走他。現況帶上他──真的非常不利。」
「別叫我節哀!!」貞鶴撫子淚盈滿眶,怒斥:「跟隨最久的人,若不能將他帶回故鄉,那我有何面目繼續帶領其他人走下去?」
「據我粗略觀察,隱藏的忍者眾,大概仍有二十多位之數,另外還有三個毫髮無傷的隊長,等著我們疲弱。」真田一邊巡視一邊說道:「如果再來兩三次轟炸的話......恐怕除了妳、我、北村能夠生離此地,其餘的人......」
真田停頓了會,繼續說:「橋吉兄,就白白犧牲了。」
貞鶴剛要說話,身後上空忽爾扔下十二顆黑乎乎的爆裂物。她倏然返身、揮發刀氣並調動血盞菊,攔截那些試探性質的爆彈和煙霧彈。真田也跟著出手,砍掉醬紫色毒霧彈,上空登時炸開四大團劇毒粉霧。
「你說的對......我們先離開吧。」她手指抹去眼尾淚珠,對著橋吉屍首,隆重鞠躬,低聲說道:「橋吉,我們會來接你的。」
※
她環狀鋪開二十八朵大株紅盞菊,全神警戒著四周血跡斑斑又破損不堪的列柱走廊、廢棄雜物堆和屋坡上蠢動的影影綽綽,緩步往回頭路走去。沿路聚來藤原虎野、金田蒲三、服部半寬、田澤亨緒等人,幸運地僅受到輕中度創傷,沒落下斷手斷腳的殘疾。
但六位組員中,幾人不幸失去了手腳,或是眼睛跟耳朵。至於有點發懵、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福本老爺爺,竟奇蹟的與北村阪輝一樣無傷。只是他身上破爛衣服,像浸泡過血池似的覆上一層暗褐乾片,揉一揉還會脆裂迸紋,很是古怪。
當貞鶴居中指揮,領著組員行至社區入口,收起時效已達臨界點的禁招、詭麗紅菊化為灘灘血水時,左肩驀然傳來一股劇烈灼疼。她吃痛的摸上左肩,摸到一支纏繩木柄。緊接轉身,卻見站在背後的是──真田元老。
「抱歉,大小姐......我妻子女兒被他們脅持......」真田宅枝的左手仍停留在半空中,他愧疚說道:「他們要我用這把刀,刺妳一刀,才肯放人。」
貞鶴拔出不深的染血短刀,困惑遠高過心痛地質問:「為什麼?你難道不清楚他們的作風?」
「我......別無選擇......還差一天,她們才會得救。」真田抽出另一把短刀,猛然切腹。他想拯救家人,又承受不了背叛的深重罪惡,只好以死謝罪。
「但願下輩子......能償還妳......」他慘然一笑。
「差一天是什麼意思?」貞鶴撫子難掩信任破裂的傷痛,激動抓住真田的兩膀,搖晃著說:「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服部半寬撞見這一幕,憤怒衝過來,長刀從真田背後捅入、血淋淋透出左胸。他怒吼:「混帳東西!大姊哪裡對不起你?竟敢叛變?」
「住手!他沒傷到我要害,我有事要問他!」貞鶴繞至旁邊,握著服部的手腕往下抽,另一掌用力推開真田。可惜於事無補......長刀抽掉之後,真田癱倒在沙塵路上,口中不停溢出的鮮血,在黃撲撲窄路上,慢慢暈開一片紅泥疆土。
他耳畔嘈亂的高聲爭吵,逐漸遠低。眼前接踵經過的腳踝鞋履,益發模糊......來漢聯拓荒的前兩個禮拜,他妻女忽然失蹤。他知道可能被小林派系的人擄走,立刻向老會長求救。貞鶴西垓當下承諾遣人搜查,卻讓他焦急等了將近一星期──妻女失蹤後的第五天,大村壽朗派人跟他接觸,進行密談。內容就是要他合作,否則殺掉他家人,以及具體實施的細節──上午密談結束,下午老會長便親自來到他家門口。
他本想將密談內容,盡數告知老會長。豈料他還未開口,老會長就先說明已經找到他妻女了,但是要等到10月24號週六的下午,也就是今天傍晚五點過後,才有人手可以進行救援。值此日之前的全部人馬,都派出去對付小林......
一聽聞這消息,他趕忙將密談內容全盤托出,希望可以提早行動。但貞鶴西垓卻連聲說道:真的沒人手可用,除非你能拖住小林那幫人,過五點仍不動手殺人滅口......便絕對能夠救到他妻女......
現在想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令他想起貞鶴西垓年代久遠、早已遺忘的綽號......不管如何,他只能相信老會長。老會長是個言出必定的人......自豐臣會草創時期以來,至今,他從未見過老會長失誤過......他已經辦到他所能做的......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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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中路盡頭,三位靜佇在二樓屋側簷披上的中忍隊長,正觀察目標情況,等待時機準備下令追擊。透明身軀的他們並不知道,背後已悄然垂下三條彎鉤狀且沾了點火災熏黑的翠綠尾巴......
※
外圍,叛組成員不敢貿然闖進煙幕重重的社區裡面,而結陣守在入口。當區內濃霧猝然飛出十多支手裏劍,穿越掛燈門柱之間的空盪門格,射倒五名站在最前線的人員後。所有人都往旁邊退開,縮至圍牆下蹲伏著,只留幾人躲在荒廢馬棚裡,盯著正對面的社區門口。
煙霧蹴散,各隊正猶豫要不要闖進時,北村阪輝率先衝出,隨後是護衛組長的成員們,一齊朝原路的右側巷道殺過去。殺至拐彎轉角時,赫見三人肩寬的小巷道內,擠滿了叛組人馬。
「你們顧好組長後方跟側翼,我來開路!」北村下達指示,舉刀過頂,催足二流極階內功。
「煩人的小嘍囉,喝!」北村上段架勢的武士刀,遽然大幅度斬下、刷出一道鯊鰭形鋒利刀氣──
擁堵在巷道內的鎧甲流氓們,由首位至末位,如撕開饅頭般紛紛從中一刀斬甲剖半、斬甲剖半、斬甲剖半、有人間髮及時閃開、有人躲慢一秒而斷手斷腳、斬甲剖半、有個胖子緊急貼壁結果削掉大塊屁股肉、斬甲剖半、斬甲剖半,一路切到折角牆面才抵散──陳舊駁蘚的狹窄巷道,登時變成一條殘屍堆邊為堤岸、肢骸肉臟流滿地的血溪渠溝──敵方僥倖沒被刀氣分屍的人,倉皇逃命,連滾帶爬地撤退。
怵目驚心的景象,連見慣殺戮的幾位組員也皺起了眉頭。狹隘空間不比寬闊大街,大街多少會稀釋掉一些死亡味道,反之則是濃縮。加上臟器赤裸裸曝露......這真的是令他們難以適應。經驗豐富的北村阪輝,馬不停蹄帶領組員們繼續前進。
他們回到筑賀居酒屋的巷弄交匯處,本想走東側榮景巷到長阪街,卻發現巷子已經毀掉三分之二。彼端巷口有個內功一流並散發破壞狂氣勢,穿黑褲打赤膊、僅套一件連肩環片護臂的禿頂辮子大漢,拿支長柄大錘在激鬥另一名右持短柄雙刃戰斧、左戴螯狀臂盾、下顎生了一撮魷魚鬚般軟棘叢的彪悍蜥蜴人。
硿硿磅磅──宏亮持久又直憾心神的懾人重音,轟鳴交迫。他們風行雷厲的高強戰鬥,拆崩了「嘶嘶嘶冶煉鋪」和鄰巷一棟「泰嘶磨坊」將近半邊屋子,拓開一大塊空曠無障礙的缽型場子,遍地是瓦礫垃圾、碾盤破片、破爛風箱與大小坩堝、殘缺石磨和石臼,而巨筒狀的重磅石碾不知去向。
那禿頂後辮的壯碩漢子,豪放揮舞一招招搗頭重擂、反手敲斧順勢一沖錘、掄起群岩亂飛擊、砸地流竄土浪衝擊波、繞頂旋錘連環掃等剛猛招式;樣貌特異身手矯健的魷鬚蜥蜴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見招拆招的盾擋斧砍、挫盾剁沖錘、後空翻避過掄擊。牠身軀落下四肢著地之後,彷如開啟加速器似的高速爬竄,快到幻化出一抹抹朧糊綠影,在斷壁頹垣間的瓦礫堆裡疾竄,在樓層傾斜地板下的陰暗空間裡遁行,在拆屋漢子的四周遊走不定,伺機突襲。讓對手數連重擊,泰半落空。
陣陣挾帶髒塵黃沙的捲壁氣浪,不停對北村阪輝撲面搧臉。他看著彼方威力驚人的激烈角鬥,放棄由此脫逃的念頭。但西邊另一段榮景巷,除了膽寒而暫時龜縮在側的叛組成員以外,其後面還有更多援軍趕至,人牆越積越厚......不僅如此,北村還察覺到敵方一流高手若有似無的縛囚型氣勢,潛伏在一棟傍著西段榮景巷的三層樓房「百薇服飾閣」內。
那因性情而生且成功徹底融入內力的縛囚氣勢,予人心生一種打哪不妥當、攻哪也不對勁的自我質疑......充滿了綁手綁腳的彆屈感。
※
毒刀使身子漸漸虛弱、內功暫失的貞鶴撫子,在組員護衛下,摀著左肩拖著沉重步伐,意志消沉地行走著。眼前人影不停繁忙躍動,耳畔吵鬧的械鬥聲與咒罵聲,從未間斷。血染苔蘚斑斑的砂漿磚牆,污濁鏽悶的空氣,地上濕漉黏膩的觸感。這一切清晰又模糊的混亂,彷彿坐在家中望著不相干的窗外景象──她一直想著真田元老為何叛變......他不可能不清楚那夥人無論事成與否,都會殺掉他跟他家人。為什麼選擇背叛......到底為了什麼......是她的問題,還是誰的問題......到底是她,還是誰......
「大姊!」
「組長!」
急切叫喚聲,將她拉回現實。
她發現他們身處一座花草景觀島靠邊設置的小市集裡,排排羅列著空無一人的棚架攤位,攤桌上各色垂至地面的污損舊絨毯,正迎風擺摺飄逸。環繞廣場聯棟聳立的樓宇簷坡上,在藤球燈串底下密密麻麻站了一群挽弓搭箭的揹筒弓手。此時弓手群,甫見目標跑出巷口,立即嗖嗖嗖繃弦聲四起──
遮空箭矢恍若愁雲蝗潮,鋪天蓋地迅猛瀉下。
服部半寬、金田蒲三想也不想逕自衝去攤位裡,隨手拿張斜屜式陳列鐵架,高高舉起,回來併桌擋在她上空。而福本酌三倏然越過她身畔,擋在身前不停舞動長刀,撥砍漫天射來的無數羽箭。
「撤!快撤退!」更前方的北村阪輝倉促大喊,猛急絞刀劃圈,剛勁合著長刀絞掉許多枝利箭。
率先跑出的七人,兩名組員身中數箭,斃命在廣場邊緣。而福本身上的箭矢,則多到像刺蝟般密集,和陳列鐵架一齊躺倒在巷口中央。退回去的,有兩人已經是性命垂危。
貞鶴撫子驚愕看著驟變的這一切。
服部半寬與金田蒲三背插數箭,有幾支斜角貫入肩後、穿出胸腹。
「大姊......我只能跟到這裡了......」服部半寬雙目失焦地注視前方,手摀不停淌血的透腹矢鋒,奄奄一息說道。
「快走!」倚靠青磚牆面、癱軟蹲跪的金田蒲三,勉撐著漸重眼皮對貞鶴說:「別讓我後悔......」
「對不起,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走神......」貞鶴撫子眼眶泛淚,走近他們倆,伸手想折箭拔除。
她難過哽咽說道:「我......」
「別說了,當前最要緊的是找路出去。」北村阪輝打斷貞鶴說話,揪住她的後衣領。
「蒲三?」殿後的藤原虎野,察覺前方有異立刻趕過來,就見到金田身中數箭、蹲跪在牆邊。
「你怎麼搞成這副模樣!?啊──!?」藤原激動得想衝過去拔箭揹人,讓田澤亨緒給拉住。他面紅耳赤大吼:「不是說好再過幾年要一起退出,你現在這樣算什麼啊!」
「只有活著,日後才能替他們報仇。」北村阪輝拉著貞鶴撫子往後推,推給田澤、藤原以及剩下的四位組員接住。他喝令說:「快帶他們走──」
「渾蛋!你怎能如此冷靜?」被田澤亨緒攔腰抱住推著走的藤原虎野,武士刀直指北村,怒吼:「你憑什麼指揮我們?」
「為什麼要等日後,我現在就要帶老爺爺他們一起離開!」遭組員拉著走的貞鶴,想掙脫,卻提不起內勁和氣力。
北村不理會藤原連聲謾罵和批評,他扭頭對服部與金田深深一鞠躬──
之後他望了眼巷外,廣場聚集越來越多由各棟樓房中俐落跳下的叛組人員,結成包圍網。從四面八方踹攤倒架、清除木箱竹櫃等障礙,緩緩攏靠過來。他不知道有幾組小林派系的人,私自渡海過來參與這次行動,也可能是砸大錢聘請好幾隊雇傭團體。無論如何,都要過得了今天才能知曉。
北村躍退一段距離,驀然揮出數刀砍向左右住宅外牆,轉身撤離此地。在短暫的坍塌聲響中、兩旁青磚壁面紛紛彎腰躬身,交錯堆疊起一座磚頭小山,堵住巷子──徒然毀掉牆面並曳出微弱燭光的平凡住宅,傳出來的不是驚嚇尖叫,而是鏗鏗鏘鏘刀劍盾錘的打鬥聲......
※
眼皮半闔的金田浦三,依靠著冷硬巖壁,癱坐在血跡斑斑的地上,睏意重重望著瀰塵漫粉的堵路磚山。陣陣疼痛和逐加厚重的倦累感,不停襲上昏矇意識。他回顧一生,記起自己為何漂泊......
父親是一個成天遊手好閒的混混,平日不是偷錢訛詐,就是跟著狐群狗黨四處蹓躂、尋由頭打架鬧事並藉此求償或勒索。學生時期的母親少不經事,覺得父親很威風很有實力,然後搞在一起。生下他之後,他們在一家紙傘畫具雜貨鋪的二樓,租了兩房一廳的小房間,客廳用隔扇門隔出一間小廚房。父親開始兼差一些零工,變成半混半打工,而母親則是帶孩做家務。普景不常,過了兩年妹妹出生,經濟壓力沉重,父親暴力面貌漸漸顯露出來。接著進入「對別人而言是老套爛大街、對他而言是真實人生」的狗血劇情──
不知何時開始,每日傍晚時刻,玄關那一道陳舊斑駁的木板門,只要一發出叩隆隆隆推動門板的滑軌噪音,他們兄妹倆和母親便陷入膽戰心驚的緊繃情緒。夜夜皆如此,持續到白天;父親在家無論談話看雜報、喝酒飲食活動、甚至他們的行為舉止,只要是瞧得稍有不稱心、聽得不順耳的,就咆哮謾罵連抽他們耳光。三天兩頭毆打母親,鍋碗盤杯與矮桌小几盡數往他們身上砸,在狹小六疊蓆的客廳裡根本無處可躲......長期下來,母親不堪忍受而終於選擇離開,離去前還對他們說:「別哭,等我回來......」
騙人!全都是騙人!
三年過去了,母親一個影子都不曾瞧見。倒是他們兄妹的處境,越來越難過。
第一年,父親稍有反省安份了些,然後開始酗酒澆愁。第二年故態復萌變本加厲,他與妹妹已不睡房間改睡在壁櫥,幾乎是每夜帶著瘀青傷痕不得安眠──
到了第三年,父親又一次爛醉,在深夜裡把妹妹拖出壁櫥想要強姦。他一聽到哭喊聲就起來,直奔廚房拿水果刀,然後一刀從正要脫褲的父親背後插下去......那一刀插下去的爽快解脫感,絕非滿嘴法條誡律、不時闊啖道德倫理,生活舒適高高在上的平行蠢貨可以體會理解。在那一大類平行蠢貨的眼中,他的行為就是大逆不道,罪重極刑。
當晚和妹妹睡在客廳的那一夜,是睡得最熟最香甜的一夜。隔日,父親的混球友人來訪,他袖內藏水果刀去開門,讓父親的混球友人進來。那渾球友人看見房裡倒於血泊中的父親,轉身對他霹哩啪啦教訓一堆話還抽他耳光。
說了什麼話他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好歹是你父親」這句話一出來,他手裡水果刀就猝然捅進對方褲襠裡......之後他搜刮家裡與屍體身上的財物,帶著妹妹逃離。
他們兄妹倆輾轉去過不少地方,因缺乏謀生技能,只好偷矇拐騙渡過每一天。日子雖是困苦,卻也多了不少歡笑聲。但他明白這種竊盜為生的日子,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假使有一天跑不了被地痞流氓逮到的話──他找到一間有在培育藝伎的茶水屋,說服妹妹去暫居一陣子,等他攢下足夠買屋的錢或開創了一份事業,一定會來接她......他......好希望能夠再見......妹妹一面......不知她過得......
他最後的強烈念頭,是剛加入禾稻組時託付給貞鶴撫子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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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半寬低頭看著染血小袖服,那透身穿出的支支箭簇,生命溫度不停從此涓涓流出。濃厚睏倦與劇痛一齊湧上逐漸渙散的模糊意識,眼皮越來越膠重欲闔。這一闔,便再也睜不開......
若說他有什麼遺憾......大概是老家傳承下來的澡堂事業。
自從老家三年前因應時代潮流而大幅改造之後,他只回去過一次,浴場面貌變得相當驚人:『四圍環牆的偌大浴場,全面彩繪了珊瑚水草和七彩魚群的海洋壁畫,一隻隻藍蝦紅蟹在壁畫底邊爬行。寬闊長方的陷階浴池裡,建立一尊巨大精工雕琢的六首獅子噴泉,熱騰騰池水從六個獅口中宛若撐開大傘般罩灑而下。池畔走道加置一盆盆木箱植栽槽,槽內滿是綠葉白花且生機盎然的白掌竽;天頂不僅有華麗明亮的流蘇式水晶吊燈,沿頂另有朱紅燈籠可切換成烘暖的昏醺光景──客流量大增。』
除了大幅改造裝潢外,還常常邀請相聲、歌手、魔術師等表演團體進來活動,連油壓按摩業的也一起合作。這一切都始於他多年前的建議。
他本沒想到傳統死忠者的老爸老媽,竟然會因為他嘗試性的建議而改變......之後他還幫忙出了自己大部分的儲蓄。
最後一次回去,見到家裡生意蒸蒸日上、一派興盛發展的繁榮景象,他深感無比欣慰......甚至興起辭退事務組,回家繼承事業的念頭......
他此刻只想舒舒服服浸泡在自家熱氣騰昇的暖和池子裡。
他此刻只想對年邁的父母親,當面說一聲:「對不起。」
他此刻只想......
「喂......你可曾後悔過嗎?」一道虛弱聲音,喚回服部半寬所剩無幾的疲乏精神。
「我只後悔......不多回去幾趟......」他看向對面挨牆側坐,已經氣若游絲的金田蒲三。他也跟著挨牆坐下,問道:「你呢?」
「我......我放不下一個人......」
「是喔......你放心,只要她能逃出去......你掛念的人,會受到妥善照顧......」他說著,再望一眼金田蒲三,發現對方已經斷氣了。
「睡吧......」他闔上雙眼說:「我們都累了......」
※
居酒屋巷弄交匯處,意志激醒而一時振作的貞鶴撫子,指揮組員結成鞏固圓陣,抵禦周邊不停進行刺探襲擊的叛組人馬,等待北村阪輝歸隊。
當北村回歸時,她揪住他衣領,命令說道:「他們主要目標是我,你馬上帶著其他人找路離開,我會去阻截埋伏的一流高手。」
「妳終於振作了,不過......」北村看著因毒疲軟乏力的貞鶴撫子,便疑惑問道:「妳現在這種狀況,怎麼去阻截?」
「祖父在我臨行前,給我這東西──」貞鶴撫子從襟內口袋裡,掏出一只金花紫瓷瓶,拔掉軟木塞,倒下兩顆蠶豆形狀的藍紋紅丸在掌上。說:「乙級燃盡丹。」
「這......這可是漢聯的出口管制品!?」北村看著她手上的精緻丹藥,詫異問道。
「嗯,一顆抵丙級兩顆,能壓制多類毒素。」她將兩枚藍紋紅丹扔進嘴哩,拴好木塞收起瓷瓶。「我去拖住他們,不用擔心我。」
兩顆入口即溶的燃盡丹,轉為一股灼辣熱流、順著貞鶴撫子的咽喉落下腹。之後那股灼燒熱流彷若火山爆發,瞬間脈衝至全身。隔斷運功的頑強毒素,霎時縮成極小一點,不知去向。血液滾滾燃燒,水份微量蒸發。旨在減輕體重的蒸發,減到某個程度便會停止。
她臉頰像酒醉那樣紅通通,鬢角瀏海與馬尾長髮激昂飄揚。血漬斑斑的紅黑麗服,逸出縷縷朧白煙絲。內功飛躍性攀升,直至一流雲階。沛然泉湧的嶄新力量,令她難以掌控而不禁暴出厚厚一波向周邊擴散的高壓勁浪。迫得鄰近所有人退後好幾步,舉臂遮擋伴著氣旋四處流擊的牌匾殘片、砂礫草葉、石塊碎磚......
「快走!對方若再出現什麼後手,就完了。」貞鶴匆匆交代一句,猛然拔地騰起,躍過底下一堆仰望矚目的叛組人頭,飛掠至廢棄雜貨鋪三樓,直奔西側榮景巷旁邊的「百薇服飾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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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是簡單明瞭不複雜,可北村掃視圍困他們的叛組人群,就深覺實施有困難。即使敵陣現況沒二流層級以上的高手,光要砍趴面前為數眾多的甲冑流氓,強行突破出去,先別提挨刀受傷這擋事,恐怕中途就累垮了。背後倒是涼颼颼的空曠。在重錘莽夫和魷鬚蜥蜴人的暴力破壞之下,狼藉廢墟的範圍越來越大,不消幾分鐘就會擴張到他們這裡。
當北村著眼搜尋可切入的薄弱地方時,身後驀然響起一把渾厚嗓音,說著他一知半解的漢聯語──
「兩位好漢敬請讓條小路,給我們這些夾縫求生的小老百姓過一下。」
轟不著兜竄綠鱗對手,拆房拆得正起勁的瘋狂大漢。聞言,一個反射動作掄錘重擊過去,卻聽到啪一聲鐵球打巴掌的清脆音,而不是預料中的慘叫撞牆聲,便令他大感意外──錘內破壞力極強的凶暴暗勁,在觸及的一剎那就投海般猝然消逝。
他扭頭一見那人拒掌接錘,像是在打招呼那樣的悠閒和善。再看對方接下重擊後,身軀只是稍稍震顫,哼都沒哼聲卸勁,就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江湖混久了,幾乎人人都會變成油膩膩的老油條,重錘莽夫同樣不例外。
他只是領錢幹活的賣命勞工,犯不著與工作內容毫不相干的超級鋼板硬碰。明知差距大到天壤之別,依舊要找碴的人,通常是嗑藥加爛醉、想不開、路怒症發作棄腦暴走,或者是高度智障才會這麼幹。因此他決定......
「抱歉抱歉,一時收不住手。」禿頂辮子男收錘退到一旁,微笑露黃牙地抱拳說:「請自便。」
「謝謝。」
之後震地破壞再度響起──
接著北村小組的右側邊,有個衣穿熊首刺繡勁裝、身材魁梧似棕熊、拿把四尺長帶鞘雙手劍的蒙面巨漢,從巷子僅存一截破爛殘段裡走出來。他後頭跟了五位杜家裝扮與翠甸幫眾的勁裝人士,個個都蒙面、個個都帶傷。連唯一穿著雅逸長袍、揹只華麗麗又高貴貴錦鈿琴匣的普通人,也用黑布包裹著頭臉。
「這條巷子出去便是滌塵街,到那兒就安全了。」
北村趁著巨漢向身後的傷患小隊喊話時,他也朝向前方叛組眾員大吼:「我們強力外援終於趕上了,你們一個都別想跑,統統去死吧!!」
「什麼!?」
「強力外援?」
「策士沒說過他們會有什麼外援啊。」滿面疑惑的叛組眾員,彼此我看你你看我,議論紛紛短時間拿不定主意。
「管他那麼多,一個大塊頭而已。全員一齊上還怕他不死?」
「先砍再說啦,殺啊啊啊──首功是我的!」有人嚎叫著率先衝刺,其他人也跟著衝,為了爭搶更多功勞。
「這些嘰哩瓜啦的桑瀛人是殺到腦子過熱,瘋掉了嗎?」蒙面巨漢回頭一怔,看著大群甲冑武士列成鋒矢陣型、舉著森寒長刀,殺氣騰騰的衝過來。
「不問我們是何方陣營,就殺過來......」
「送你們上去吹吹風,好好冷靜一會吧!」蒙面巨漢說著彎起右臂、鞘枕左肩,微量運起深斂不顯的超級內力,隨意朝地一甩,驀發出一大片斜面約一樓高、急遽拓寬又通體透明的凝勁罡盾。響著極為沉悶的嗡嗡低鳴,逕往甲冑人潮的矢尖點轟然撞去,登時爆出嗚嗚嘔嘔、哼哼哇哇一長串不絕於耳的痛呼聲。
那一大票持刀流氓,被撞得像刨木捲屑般高高鏟起,成批成批的飛昇至空中。爾後下起人體雨,灑落在老舊樓房的筒瓦屋頂上、披到木頭欄杆上、掛在翹首簷角上或茄冬樹上,碰壁反彈再躺平於外廊走道上,輾轉掙扎。至少要半小時以上才能恢復活動力──短短不到十秒鐘,幾乎人滿為患的巷弄交匯處,變成冷冷清清的一塊空地。一塊土皮刮得乾淨沒雜物的爽朗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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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一夥的?」蒙面巨漢邊說邊弄個我流式比手劃腳,先指指北村小組,再指指飛掛在樹梢和屋頂上的那幫人,最後雙拳對碰、拗了拗兩姆指。看起來有點像隻大螃蟹在揮舞雙螯。
聽懂一些而不會說的北村阪輝,連忙急快搖頭,生怕慢了點換他們飛昇吹風。
「你們也是要出去?」蒙面巨漢鞘指榮景巷另一段。
北村點點頭。
「那好,你們跟在後頭。」蒙面巨漢繼而對傷患小隊說:「走吧。」
北村他們走的時候,還看了眼掛在上面哀哀叫的叛組成員們。
※ ※ ※
重生前三秒──市集廣場上想追擊的人潮,如剪刀裁劃布帛般從福本屍體兩旁越過。
重生前一秒──福本屍體身上的密集羽箭,驟然反彈跳出,喀喀卡卡全數掉到地面上,圍成一圈。側近敵軍嚇到停下步伐,愣眼看著突發的怪異現象。
重生之際,福本像蹺蹺板那樣霍然挺起。周遭眾人驚呼後退,恐慌地七嘴八舌說道:「他不是死了?怎麼還能動?」
「莫不是冤魂附體?」、
「這是邪靈作祟──邪靈作祟──」
「還是他本來就沒死?不可能啊,中了那麼多支箭,不可能還活動自如啊。」
渾身衣袖濡滿血汙又破爛多孔的福本,腦袋非常混亂生疼。無數瑣碎記憶圖片,拼湊不起來,只記得名字和幾門語言。內功運轉方法,劍術刀招,他是誰,來自哪裡,何去何從......全都擠壓成一團謎題漩渦。他拎著長刀捂著頭,皺眉苦臉搖晃著痠軟的疲乏身子,極力想找回自己,極力想記起過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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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是鬼一砍便知。附體鬼物只會流下污濁死血,不像活人富有生命氣息的鮮血。」一個揹負箭筒短弓、手持伸縮薙刀的蔥色甲冑男,越眾而出。
「你們杵著幹什麼,還不快追上禾稻組!」蔥色甲冑男擎起薙刀,高聲喝令:「此人交給我,他不是什麼邪靈附體,只是運氣好、避開致命傷而已。」他說完即滑步搶近,薙刀遽然舞桿掄三撩、一踏倏斬再跨平掃、驀然直柄長刺、上下連番劈砍。犀利精確的空錐刀氣,混合迸發又不誤傷到自己人。
福本尚未記起一套完整的內功心法與刀招,就遭到猛烈突襲。打得他措手不及、左支右絀窮於應付,步履虛浮難穩笨拙連退。執刀的右臂,好似通心麵那樣空有基本臂力而沒堅實內勁,一招勉強擋開又趕著架住下一招,險象環生──最終,他胸口被貫穿了一個大洞。
但最令他驚疑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痛楚,除了頭疼。然後他瞪著困惑雙眼,倒地死亡。
「看清楚!這是個人,不是你們想的冤魂厲鬼。」蔥色甲冑男的說話聲,是福本神識潰散前聽到的一句話。
當他再度張開眼睛的時候,就會見到兩名肥滋滋的韌皮野豬人,此後便和牠們廝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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