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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正麒麟,賦予供養者魅力,可累積,有極限有時效。受麒麟祝福的人,「眼緣度明顯提升」,諸事如意暢通。
黑麒麟,給予供養者數量不定的隱形「降魅神珠」,無法累積無法清除,有時效──被投注神珠者,「礙眼度明顯提升」,諸事不順。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J1yUxMH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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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與麒麟的交情良好,對萬中生一的黑麒麟又愛又恨。
牠們喜好雲遊四方,合眼的任何生物都能看見牠們,不合眼的任何生物只能聽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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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術金身】
無法使用真正的法術,僅可粗暴簡略的運用法力──法術學習力完全封絕。
特點一:攻擊範圍內「什麼」都能打得中,包括本次元精神體:幽魂、厲鬼、惡靈,以及異次元精神體。
特點二:可延長的天壽除外,「什麼」都無法摧毀肉身,包含次元切割、異空間斷裂、撕扯。固齡、不會重傷。
特點三:沒有限界、與時速增的泉源性功力。
缺點:暈眩、昏迷、催眠、噁心嘔吐、疼痛、幻術迷惑......等正常人的感覺依舊存在,可經由鍛鍊提升耐性。
五仙宮數千年歷史,僅有三人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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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通體】
除肌力以外,留不住任何「已知」的力量、詛咒、增益法術、暗勁內傷,不能豁免衝擊力和精神力入侵。唯有精神力與肌力可鍛鍊提升。丹藥、病菌蠱毒之流,一個半時辰便會自動消散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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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靈天海身】
無限轉化並吸納任何力量,包括天下游離能量。
五仙宮有史以來只有二人達到,開宮聖者與當代水仙宮主修得此身。
吸收真空能量的方法,仍是個謎。
和『吾即風、火、水、土、雷』等體質不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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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宰資格】
1,破開次元障壁。
2,無視地點空間,憑空創造有靈魂的物體。
3,生存異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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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教地下廢村事件】
風仙宮四大長老之一,身為野豬人的朱長老,強襲實驗村,與異次元精神體展開纏鬥,長達三日,直至吳澈調查小隊到來。
雷仙宮四大長老之一,身為莫瑞斯鱷魚人的葛長老,強襲實驗村,與異次元精神體展開纏鬥,長達三日,直至吳澈調查小隊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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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噬星體】
浩瀚無垠的宇宙中,有一部份星球長得特別奇怪:生毛帶環、頂冠連體、環節曲折、鏤空鬚髮、球頭塔身數支腳杆、形狀像聯在一起的弧蓋)(......
通常這些星球都是活的,存在許多生物族群。
噬星體在漫長生命中學會一件事:「圈養」。
圈養有兩種用途,「寵物」、「吃」。
牠們可以被擊退或殺死。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YYhpLYl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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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聯曆2020年十月二十六號,週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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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奢轎廂上層,寬ㄇ型軟榻披著紅白花紋、質地高檔的精緻布皮,榻中置了四塊期待被人蹂躪的蓬鬆圓枕。
蘇賦背壓一塊圓枕癱坐在軟榻裡,眼前鵝黃獨腳桌的案面上,一鍋鮮美雞湯不斷竄出絲縷煙鬚,煙鬚飄浮翻滾、消散無形。他委實提不起胃口,他只是盯著雞湯發呆,思緒沉浸山中那一段刻苦鍛鍊的累疼記憶,與今時舒適相比,昨日宛若另一段勞碌人生。
至此,他竟然生出『乾脆別回去』的念頭。
「磅!!」
雙拳用力砸落几面兩端,濺起數顆大小顆雞湯水珠,染溼蘇賦部分衣襟。
飛濺的汁液雖是灼熱滾燙,仍遠遠比不上他對自己惰性的憤恨。
他確實沒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來支持:例如有什麼「血海深仇」要報「奇恥大辱」要洗刷,亦或是沒做就活不了的「生存危機」。
正因為如此,才更能清楚最大的敵人是誰。
他旋即聯想到背負「非做不可」因由而努力不懈的人們,如果除掉那些巨重如山的強制性壓力,在「隨時可以退出且毫無不良後果之虞」的情況下,又有幾人能單靠意志一直堅持下去?直到死亡。況且當中,又有多少人缺乏運氣而堅持到死,還等不到開花結果。
例如,甲乙兩果農都想改良自己的作物,甲農付出百倍努力和堅持,十年之後成功了。乙農付出同樣代價和堅持,結果十年、二十年過去,甚至臨終都有可能見不到成功的一天。類似情況比比皆是,只是沒人會在乎、沒人會特地去探究就罷了,絕大多數人的眼中,只看得見運氣好的那個人。
蘇賦搖搖頭拋開一切雜念,起身走至踏板杆梯,去下層廂房討杯清爽椰奶。
他經過梯口,瞧見橫窗之外,矮伏連延的駁瓦屋舍與樓亭高塔一棟接一棟往後方跑,勁風沖進半開窗口激扯束攏的綠簾條、搧得窗檯邊一只固座陶偶擺頭不止,陶偶大頭兔微笑的鬆散門牙打顫發響:「答科科科、答科科科──」
蘇賦下到一層廂房時,已將全副心神放在『拳頭深深陷入火柴人那張可恨圓臉』的畫面上頭,以及另一個畫面『撫琴盤坐於數具躺平的火柴人中間,彈琴歡唱“快樂頌”』
他要朝這個小目標邁進!!
能讓他一向排斥暴力的溫和性子,泛起「痛扁之而後快」的強烈欲望,火柴人真是囂張得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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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城「錦秀」無數交岔鋪張的大小街道和曲折巷弄,皆打理乾淨舒適,腳下踩的豌豆石磚也定期更換修護。依山層疊打造的漂亮建築群,雖然高矮參差不一致,但排列規劃卻是整齊有序,和下城糟亂擁擠的土雞瓦狗相比,差異懸殊。商家店鋪大多採用暖色燈光,從白天運作到打烊為止。店中類別紛呈的商品,全是高檔精品,光一只最便宜的彩釉陶碗就要價一千五佰塊錢以上。
道中來往散步的人們,穿著考究、衣料絲滑具質感,談笑間散發著愉快光環。街上隨處可見一些雅緻飾物,像是擱在牆邊養著小魚和萍蓬草、聚藻、滿江紅、莕菜的水缽石槽,小巧可愛的迷你花圃,石燈上綴飾用途的姆指小屋,綠意爬滿牆面的纏枝牡丹,以及配劍戴笠的俠客石像和騎馬揚蹄、劍指前方的披風騎士像。
有些巷道加蓋了屋頂,像拱廊那樣遮陽擋雨,每天落日時辰,吊鏈垂落的燈籠會照亮道路。通過上城衛生考核且繳費領證的流動商販,也會在此設攤兜售,並不會如下城區哄亂小販般大聲吆喝。
沉默的熱鬧,算是上城區一項顯著特色。
六位武林好手扛著一輛豪華雙層轎廂,飛掠「錦秀」與下城區之間的坡林,落到一戶富裕人家的後罩樓屋脊處。轎夫長穩當盤坐在轎頂上,他四下探察了一會,查無異狀或驚擾到他人,便揚手起行。偌大轎廂立時化為一大條長長黑影,恍若陣風般凌空掠過兩街三巷的上方,降至第三條街一棟砌磚平房才下足點躍。
撞見此景的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回頭該吃飯的吃飯,啃串燒的邊喝邊啃,遛狗的繼續和狗友互訴鏟屎大小事。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syejAC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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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茴蘇府佔地遼闊,建在一處倚靠斷崖的平台地勢上。此地本是山坡,後被人重金開鑿施工而變成現今平台地貌。府外一片茂林銜接盤山旋上的寬敞官道、府後一座人工開闢的「斑玉湖」,湖底鋪設了許多海外國度專程空運過來的月光石,湖中靜佇一棟朱瓦墨柱的閣樓小屋。
斷崖至官道這一大段空間,全是蘇府私家領域。
每到夜晚,無論颳風下雨落冬雪,湖底打磨扁圓的月光石都會散發出一束束清幽冷光映上湖面,將整片湖面染上斑斑玉光,與特殊培育的淡水珊瑚、水生動物相合,形成一道使人目酣神醉的麗緻美景。
「斑玉湖」有專人定期清潔維護,府主蘇賦很少使用,反倒管家比較常來裸泳。大概三個月來兩次。
森林充斥護院哨崗,有樹屋樹洞、有偽裝岩石或灌木叢、還有柵門蓋板鋪上殘枝落葉的地穴,由幾支曲桿窺鏡穿出柵板縫隙進行監視。拇指小人是監視主力,你瞪破眼珠子仍看不見他們藏身何處。即便一流高手,想找出同樣身懷內力武功的拇指小人,也是黑瓶裝醬油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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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修建平坦的寬闊土路,穿越林子直抵衛亭正門,從木皮鋼心的厚重大門進來到主樓前這一段路上的兩旁,是珍稀品種並剪成低矮方整的桃色樹蘭。
主道左側:兩個有彈板跳臺和螺旋滑水道的長方型泳池,兩池之間有一個露天酒吧和十二個掀蓋式燒烤立架──四隻正麒麟癱在竹椅上曬太陽,矮桌有盛酒葫蘆和一盤抹鹽烤蔬,池裏一群大小麒麟正划水追逐幾隻不請自來鬧場的潑野獼猴。
山上獼猴幾乎天天下來串門子,偷食、搗亂、毀壞物品亂搞一通;數名輪班休息的護院、園丁、僕役在酒吧裏吃酒烤肉,懶得理會獼猴。要抓要驅趕,那是上班時間的事情。
主道右側,廣闊草坪上有一座步道錯綜複雜的艷麗花圃,圃內藝術裝置、柵欄花架、造型樹叢等擺設層出不窮。最引人注目的,是種類各異的靈識植物──
「甩髮樹」甩著比千頭木麻黃更細長柔軟的枝條葉,巡掃木板步道上的塵土砂石,冬季行動遲緩、偶爾停下就地入眠,偶爾掃到別的地方去。獼猴見得此樹,往往遠避......二班制,休息時間都泡在特別開闢的沃土園裡,甚少出來閒晃。
「覓引示蓮」和「晶衛草」是花圃守衛,若有人無視警告標語、捨道不走,踐踏花壇逕行任意穿越,覓引示蓮將發送戒備訊息給地面上的晶衛草。
晶衛草一收到訊息,自身葉片瞬息轉變為易碎玻璃,葉緣跟著鋸齒化。牠們會纏上入侵者腿部,摩娑著肌膚造成輕微割傷,提醒入侵者勿再前進。假使入侵者仍一意孤行蠻幹,戒備升為攻擊階段,重重纏繞入侵者全身,只要一動彈就滿身傷。
「覓引示蓮」樣貌和香水蓮花相像,但莖桿很短、葉似旋槳且中空、根足短粗有力。每日懸浮空中的時間總計四個時辰,遇強風則落地紮根,在此處受百口花號令,和晶衛草是形影不離的互助關係。在野外,覓引示蓮探尋適居棲息地,領導並指揮晶衛草的行動。而晶衛草專責保護蓮花的種子和幼芽。
「晶衛草」有著鏡面草一樣的小圓葉,莖桿為藤蔓狀、附莖的刺毛根鬚,本能防禦機制為「戒備」狀態,攻擊模式需要覓引示蓮的訊號來觸發,本身不會自主激發。再生能力強悍,主食昆蟲及土壤養分。
月月開銷不斐且蘊含極高養分的沃土園,為有識靈植長期駐留的強力誘因,土園還劃分:腐肉、混合、蟲骸、毒素、脂肪土等區域。
有識靈植中屬統治階層的百口花,包攬莊園五成以上內外事務,甚至腸茴城旗下產業都有牠們的身影。
幼株百口花是一個約八歲孩童大小的花叢。沒看錯,外觀是「叢」,由數莖杆腰段相連長成的花叢,幼株叢有五顆繡球花團,吱吱喳喳聒噪不休。而同人高大的成株叢有十至二十顆繡球,噪音乘倍。
牠們幹活的酬勞是,錢財沃土或聽眾──每天必須安排幾位聽眾到牠們面前,可打盹,傾聽一至二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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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盡頭,黑磚圍砌的巨型噴水池中央,有一組鉛灰石像立於橢圓平臺之上:四名頭戴桂葉花冠的長袍女郎,各自高捧雙耳金漆寶瓶,拱衛一尊低頭蹲跪的筋肉猛男。這短褲捲髮的腮鬍男,雙手抓住盆緣、背扛一只巨石盆,盆裡一顆應泉水湧冒而不停滾動的球體,球體表面法繪著靈動鮮活的蔚藍海洋、褐綠陸地、綿絮雲團。
主樓是一棟四層四重青瓦屋帽、岩塊壘牆的古雅大宅。雙扇併拱的洋藍大門遍佈紫色蔓紋,紫蔓環中一顆橙黃日輪,外廊烏黑列柱皆伴一盞紅穗長籠。當陽光熾烈或大雨天候,柱間廣幅竹簾就會放下;宅子兩旁是附屬建築的小庭院,包含客房和傭人房的附屬建築只有二層樓,與左右三重樓的角閣相接。
屋舍群的遼闊,著實令人的雙腿深感絕望,這還只是前排區域而已。
所幸有自動步道代勞,解決腿軟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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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奢轎廂不走正門,而是從莊園側方飛渡林梢、跨牆躍進,落到角閣第二停車場。
轎廂降至紅土紮實的長方廣場,抬進可入駐十五輛「露營型車輪大轎」的雨棚裡。雨棚北側是磚舍馬廄,對面是角閣出入口與一排龍柏綠籬,和一條通往中庭花園、地下酒窖、藝品藏書館的過道;轎夫放妥廂房之後,開始忙著檢視保養。
文白丑下轎,緊張地急搖小扇子觀望四周,察看一會便低呼:「少爺,出來吧。」
蘇賦下轎,文白丑扇指閣廊轉角後方、小庭院一隅,那兒有個身穿開襟灰短衣的豬人園丁,眼神死亡且神情麻木地握著一隻竹製掃帚,喪屍般又慢又機械化的揮掃排水溝。牠兩只耳朵皆緊密罩住帶毛椰子殼,甚是奇怪。
二名爬行於閣樓的藍瓦屋坡上,負責屋表修繕清潔的蜥人僕役,本想倒轉反附簷蓋內側,進行裏部清潔。豈知牠倆攀緣探目,只了瞧一眼樓下小庭院,就驚慌地扭頭甩尾、竄速如箭般遠遠瘋逃。
為避免遭百口花纏上,蘇賦和文白丑彎腰偷偷溜進「玄閱館」。
「玄閱館」是前任府主,蘇賦的父親赫茲曼勒公開展示收藏品的地方,大多價值五千萬以下的安全物件,不能公開的危險物件不在此處。所有收藏品都有一個共通點:稀奇古怪。
妝綴華美的偌大展廳,四塊角落豎立一櫃櫃木構基座的強化玻璃棺,每個覽區皆有二十具展櫃。形狀多樣的軟榻散置各處,有些連帶著精緻茶几,供賓客坐賞展品。
三架附上小雕像的樹型燭臺,分擱在中央一個淳樸雅致的漆黑長桌上,牛馬人鳥等小雕像臉部表情鮮明清晰,有持炬的、抱鵝的、攀樹的、抓角鬥力的、和躲在樹後偷窺的半裸袍女──此外另有數瓶交椏艷瓣的漂亮插花與之和鳴,桌的周邊自然少不了舒適軟榻。
主僕二人足音由鋪張全廳的畫作絨毯消弭掉,毯面是多幅生動繪畫拼湊而成:『紅月森溪,岸岩狼嗥』、『遠山暮色薄雲,近河七彩花田』、『輝光灑洋下,萌豚遊珊瑚』、『兩個土狗歪首瞅著一隻大字仰睡的小老虎』......
他倆從門口進來,穿越兩塊展區,到央桌處拐往廳邊去。
其間行過幾具展示櫃──
【映心鏡盤】
玻璃棺內,一個桶型鏡子安穩地懸浮空中,它周邊環了一圈貌如飄逸裙帶的木框。木框側邊有塊銀製名牌,上頭刻寫「映心鏡盤」,往下是一張橫貼的簡介小卡:「凝久照人心,露相表玄機。」
簡介卡底下有一段註解:“法鏡準確率,隨照映時間逐步提高,最高七成五。顯現於鏡面上的美醜怪奇,依照映者心中道德、癖好、喜惡偏向而變化。”
【惡靈指標計】
櫃中垂吊一條紅、黃、黑三色螺旋編織的紮實繩索,以吉祥結綁著一支拇指粗、長三寸、彎彎扭扭的銘文針。
簡介卡:「冤怨重成惡,仇焚蒙神智,與世皆敵難幡醒。」
註解:“針岔十三開,能追能困,力量有限──祈禱吧!希望它永遠不要蹦直轉動......”
正常的名畫──《食薯者》
鐵製單杆展架上躺著一幅油畫,油畫描繪的景象是:
『三面牆壁古樸泛黃並有倒峰狀滲雨污漬的簡陋小廳中,四位糙夫農婦和一個小女孩身穿舊衣舊褲圍著一張木桌用餐,餐點是幾盤馬鈴薯。他們拿叉子或用手抓著吃,談天論事的滄桑容顏累積了不少歲月皺紋,肥頰凸嘴的相貌可說是有點丑。頭上一盞昏黃油燈的孱弱光線無法擴及全廳,只將他們影子拉到深處兩架蒙塵的高齡書櫃,書櫃仍有三分之二埋入一片陰暗當中。
方桌一角,長袖蓬裙小女孩為前俯姿勢,看起來像是要伸手抓食。因為只有翹梢短髮的背影可見,所以無從知曉她究竟是不是以手取食的。』
《食薯者》為安德烈‧威廉‧淹谷的遺世畫作之一。淹谷生前作品不被認同而乏人問津,深陷鬱不得志貧困落魄當中,還飽受精神疾病困擾,最終三十七歲自戕身亡。極其諷刺的是,人死後作品才逐漸大放異彩,甚至躍上價值連城的經典名畫之流──備註:“信不信由你,畫作為贗品大師的手筆,真品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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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展品還有:世界級七星術士練習法力流動的【魔術旋轉木馬】,約鳥籠大小、由色彩紛呈的魔術小方塊組成。
歷經多位收藏家失火後仍完好無損的古冠軍盃,此原為競技場初代冠軍所有。雙耳橡木製,正面一對金刀銀劍交擊,背面鑲嵌一塊黃銅六角長盾,盃身有無數精雕細琢的各類猛獸和武器防具。它因挺過多場火劫不毀而得到兩個響亮稱呼──「奇蹟勝盃‧招厄邪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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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二人轉入拱頂挑高、半開放式的寬敞走廊,上方與牆面盡是賞心悅目的彩繪壁畫,一幅幅「沙場交戰的千軍萬馬」、「草地宴會中身披似雲白袍的男女老幼」、「豪奢宮殿盆形環階底下開會的議員們」、「八勇士惡鬥瓶狀爛肉怪物」等巨畫,細膩精緻的描繪,令人驚嘆。
長廊有一半是木皮扶手的自動步道,速度可調整。
他們走沒幾步,耳邊即飄來一連串永無止境的嘮叨碎語......
「人類很喜歡我們的生殖器。」、「就是,好變態好變態好變態!」、「汝等嗅之觀之舔之食之,悅乎愛乎喜乎?」、「小夥子,子夥小,小夥子,子活小。」、「近年東北部傳聞有人發現一條怪河,河床遍舖一種滿是扭曲皺褶的鉛色石頭,許多研究學者費解是天然形成,亦是其他因素。那河經人發現後,周邊城鎮鄉村的失蹤人口逐月攀升,更有小村因人少而廢棄改遷。」、「發現獼猴,目標捕捉。」、「別說東北部那麼遠了,我們這邊也有幾個詭異地方。」
一束百口花幼株,從小庭院邊界那兒伸長根鬚爬上廊道地磚,穿越列柱,跨入長廊中段。叢間五團繡球花持續傳出講不完的說話聲,抖著翠綠枝葉徐徐遊走過來:
「深夜迴響一二三木頭人。」、「假捉弄,真鬧鬼。」、「我想玩一個血肉橫飛的機關遊戲。」、「老母喚兒返家食晚飯,似鷹巨影飛掠小院子,影離去,兒驟失。此影似鷹卻非鷹,問君猜何物!」、「先別管小孩的下落了。有聽說過『吊頸林』、『皮箏寨』、『肢柱村』、『抽絲鎮』、『棺籠高森』這些地方嗎?近年怪異傳聞不斷冒出,真是越來越多了,五年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呀──」、「天地無極,下一句是甚麼?」、「干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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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賦和文白丑躲入自動步道的扶手陰影底下,蹲在均速前移的踏板上,偷瞄漸漸遠去的可怕花叢,到花叢沒入展廳為止,吭都不敢吭一聲。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若是被纏上了,沒耗掉超過半個時辰的時間,休想脫身。耳朵即使練到生出厚繭,也擋不住那股把人說得死去活來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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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樓奢豪氣派的開闊門廳,為國際著名室內設計師「米傑蘭帝斯」設計。廳呈半圓,廳前數面巨大紅框落地窗銜接一道滑軌拉推的洋藍大門。日光正烈時,油繪廣簾會全然降下或半降遮陽;廳中有兩個身著銀燦全鎧的策馬騎士像,擁護一尊舉劍捧書的長袍女神像,女神仰望蒼天,劍指鑲嵌各色晶球燈的彩繪穹頂──它們,並非只是擺設。
塑像與大門之間的寬闊空地,擺了許多精美時髦的軟榻座椅組,潔亮鑒人的深藍大理石桌上,常駐鮮花水果跟盒裝餅乾,糕點甜品和茶飲則有客時才端出。
塑像後方是通往中庭的雕藝廊道,廊內陳列二排千奇百怪的雕藝作品,當中不乏附術入法的魔幻作品。藝廊道口兩側是鋪設金紋紫毯的迴旋階梯,連至道口頭頂的樓間平臺,再轉折搭上二樓。
其他諸如綺麗迷人的水晶樹燈、開啟機關會螢光流動的涓紋黑地磚、增添綠意的熱帶盆栽等等,處處是大師別出心裁的巧思,也可說處處是金金。
廳中,有個金褐短髮、蓄留絡腮鬍、高挺鼻樑的英俊青年,一腳直一腿屈斜躺在女神像的三階基座上,手裡銀盤有四顆美味的小圓鬆餅,右手端的精緻白瓷杯,盛裝馥郁香醇的熱咖啡。他雖穿著隨便,一件暗橙色綢緞睡袍配四角花褲,卻不會讓人覺得邋遢失禮,反而凸顯結實有型又帶數條傷疤的健美身材。
耀眼陽光穿過半遮華簾,綴晶綴芒灑在他噙著微笑的英俊臉龐上。他賞日片刻,鼻子湊到瓷杯邊緣,美孜孜地輕輕搖頭細品咖啡香氣,聞飽了才小酌一口,之後抬頭繼續賞日。這位宛若雕刻大師代表作、畫家模特兒首選的老兄,儼然一副家主姿態般自由奔放,忘了自個兒只是來渡假的賓客。
儘管羅恩如此隨便,但憑他帥氣顏值與剛陽體魄,加上討喜笑容,根本不需要麒麟的祝福加持,就已經把魅力撐到破錶。任何人,包括初次見面的人,尚未開口說話前,就先堆積一個程度的好感。
關於羅恩,他與赫茲曼勒夫婦是出生入死的患難之交。早年赫茲曼勒開拓海外商路時期,涉足荒野惡地、異林怪山等區域,開發凶險具暴利的貿易路線,觸及坐擁珍奇特產品卻不自知的原住民,面臨競爭者的刺客群、吃人不吐骨的匪盜狂徒。資金不足還要兼職探險家,尋找傳說寶藏以補充財庫。
羅恩便是該時期雇傭、結識、共進退、歷患難。他曾表明自己有數年記憶空白,在一間著火的廢棄工坊醒來,本該壓死於焦黑的瓦礫堆底下,隔天居然恢復意識,爬出工坊重見天日。他對廢棄工坊的記憶,只有一個,描繪在工坊牌匾燻黑背面的奇怪圖案:
『兜帽斗篷人佇立一處滿是扭曲皺摺的土丘上,展臂迎向黑色太陽,灰白日冕上半部為圓珠環帶、下半為無數勾狀長鬚』。
就這樣,他發現自己新增一項特異能力「不死身」,之後在傭兵和保鏢等行業幹得有聲有色。
當時蘇賦剛出生,蘇小玥託友人回國交給前任老管家,同長子和次女也在老管家那裏。
十四年過去,海外拓商告一段落。羅恩說要好好渡個長假,赫茲曼勒提議去他家,他家好大好舒適包君滿意,要什麼儘管提出,錢不是問題,但有附帶條件。羅恩光聽「附帶條件」一詞便拒絕不幹了,和這傢伙沾到一點關係,總會攤上一些奇怪的麻煩。
赫茲曼勒將提議擺著,過了一段時間,讓他逮著機會進行「打賭」。羅恩賭贏,獲得公司三成股份,反之剩一成,不過他得去腸茴蘇府渡假並暫代管家職位。因為老管家年事已高,該準備退休享福了。
別人做管家有一堆勞活事務要處置,而羅恩來做管家的話,只需看顧蘇賦安危,其餘雜務不用操心,甚至握有插手腸茴蘇府及分部產業的莫大權力。當然,胡搞瞎搞是不行的,羅恩也不是白癡蠢蛋,他就只是來渡渡假、散散心,「順便」照護蘇賦而已。誰知,羅恩此假一渡,已是數年光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啊啊──」羅恩放下杯盤,兩掌捂著臉、搓揉刺痛的雙眼,一邊咒罵:「媽的,幹!幹!幹!」
「拜託來個人把陽光調暗一點好嗎?又不是聯誼相親,何必照那麼亮。」他低頭摀眼朝太陽比出中指,忿忿說道:「把我照得那麼清楚,大家一自卑全走光了,對舉辦方多不好意思。」
「誰!?」聽見腳步聲出現在廊口處,羅恩橫掌黏著上半面容,別過臉龐探問:「是誰在那?」
「羅恩叔叔,是我。」
羅恩呼一聲倏地站了起來,重眨兩下眼睛,待刺痛減緩為痠麻之後才睜開,瞧清楚面前的人。
「嘩──今日穿得挺親民的嘛。」羅恩訝異,慢慢繞著蘇賦打量一圈,接著點頭說道:「你髮型弄亂再端一只破碗,就可以上街開工了。」
「叔叔說笑了。」
「你才是跟我開玩笑,走親民風格要有個限度,你這已經親過頭了。」
「說學幾招防衛技傍身,多長時間而已就快變成流浪漢。」羅恩叉腰說道:「防身術是謊言,你老實跟我講,主要是其他原因對吧?都相處幾年了,別想騙我。」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1WsNVS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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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恩總管,少爺奔波一趟回來,勞累渾噩沒精神。暫且讓他沐浴吃飯休息一會,晚點再問問題可以嗎?」文白丑從蘇賦背後探頭出來,往旁跨一步替蘇賦說話。
「哇!你從哪現身的,剛剛怎沒看見你?」羅恩雙手捧頰神情震驚,故作嚇一跳說道:「我的天哪,你像鬼一樣會隱形會遊蕩,還會不定期顯靈開示、指點迷津!?」
「我......」文白丑急搖扇子,欲言辯解卻被打斷。
「老哥,我差點反射性飛踢飛過去耶!你也知道我是當過傭兵的,把你送上病床可就過意不去了。」羅恩禮貌地撥撥手說道:「麻煩你,拜託你,請你退開一點。我跟小蘇蘇說幾句話,耗不了多少時間和精神。」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9MddZD4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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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丑悻悻然的往後退去一段距離。
「說吧,小蘇蘇。究竟什麼原因讓你不立刻回家,反而留宿拜師拖到現在才見著你的人。」
「我遇見......」蘇賦停頓了會,攤牌說道:「心儀的女子。」
羅恩瞪眼認真問:「確定她是女人?」
「不確定。」蘇賦搖搖頭,覺得此問甚奇,不知如何應答。
「是人類嗎?」
「不清楚。」
「啪!」羅恩響亮地拍一下手,面帶燦笑說道:「非常棒!愛情是盲目的,恭喜你一腳踩進墓園裡了。」
「叔叔言之過早了,我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呢。」
「你轉一圈。」羅恩無視蘇賦辯解,拎腕畫指說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哪兒,回頭好向飯盒王交代。」
「冒昧問一下,飯盒王是誰?」蘇複平舉雙臂原地轉圈,眼前一一閃過:策馬的白銀騎士像、書劍女神像、精美的油繪簾幕、水晶樹燈及濃綠植栽。
「你父親。」
「我爸爸?」
「沒錯。」
「他以前老是發佈一些表面看似安全穩定、實際執行時經常冒出不少致命麻煩的神奇委託。許多驍勇善戰的高手因此失蹤或死亡重殘,久而久之,敢接下他委託的傭兵越來越少。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怪異情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別人還送了他幾個綽號。」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Hc6FjuU4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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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綽號?」蘇賦轉回正面,好奇詢問。
「捅蜂窩之人、謝幕王者、終曲樂家、飯盒王、末餐大盤商、極致霉人、霉運神使......」
羅恩掰指清算,說道:「你爹媽第一趟籌措資金的尋寶冒險,是我跟他們一起去的。兩委託人不包含在內的話,加上我共有十一位傭兵作護衛。原本是要去三級險地:查提瀉湖底的『遠古遺跡表城』探索,誰知秘密門路買來的魔法導航圖是瑕疵品,把我們帶去八級兇地:彎岸水下洞窟的『葬道壺谷』!」
「媽的,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曲折複雜、不知入蛀多少隻畸形怪蟲的潮溼甬道,沒算上我替死的三次,抵達壺谷之前就已經死六個人了。」羅恩眉頭緊鎖,面色驚懼又語透噁心感的說道:「沒見過的人,無法想像,壺谷遍地生長一種噴吐微光塵霧、蛆莖蟹腳的妖異植物。它們蛆狀粗莖佈滿了數排伸縮自如的尖銳鉤爪,會遠遠伸長過來勾住你,拉進它懷抱,接著上面伙房鐵鍋般大的裂口花朵,當頭把你罩下去......」
「我有不死身的超能力,所以開路重任由我擔了。彼時情況根本就是堆屍堆過去,堆到地殿門口。」羅恩掌捂右眼揉了兩下,疲倦說道:「細節我不願再次回想,最後只有三人回來,僅帶走一點點的寶藏。別看只有一點點,這不是金銀珠寶,而是超時代的遠古科技書。三本沒有文字的書。」
「繼續說下去,只會打壞我渡假心情。」羅恩擺手說道:「橫豎你父親已經站穩了,探險委託也很久沒發了,他的綽號
可能早早被眾人遺忘。」
「原來,他們有那樣的過去......我都不知道。」蘇賦落寞地說著。
「你們全年見面只有一兩次,自然瞭解有限。他倆什麼時候打算退休,你們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好好聊聊。」
「羅恩叔叔。」蘇賦不過度糾結爹娘的過往,提振精神說:「我想學武,希望您同意。」
「我不阻攔你,你去吧。」羅恩扯起大大的笑容,笑容背後有掩飾不住、狗都能看出『私下作業』的濃厚意味。
「叔叔,你臉上的陰謀太明顯了。可否透露一點內心的盤算?」蘇賦明知問也是白問,他單純就是想狠狠點破。
「陰謀明顯!?」羅恩一臉震驚,提高聲量說:「支持你的決定居然被懷疑有陰謀!你希望我百般阻撓你嗎?」
「對不起,是我多心了,感謝叔叔支持。」蘇賦趕緊低頭拱手道歉,說道:「叔叔沒事的話,我回房打包行李。」
「不耽擱你了,晚點給我門派地址和連絡方式。」
「好。」
羅恩看著他們主僕二人走出藝廊彼端開口,下了臺階,步入中庭花園。待二人走遠,羅恩才轉身慢條斯理的收拾杯盤茶點,之後走大廳另一側浮雕長廊離開。那是一條通往第二廚房、特聘護衛與門客宿舍、堆滿器械裝備的地下倉庫、含有獸廄的停機坪和其他設施的長廊。
※
水仙宮,傍晚六時三刻。
從城裡回來之後,赤霜華告知周日有趟護鏢任務要出,詢問蘇賦、貞鶴撫子有無意願跟隨,留下者返家等待消息。貞鶴撫子第一個表態要隨行協助,蘇賦於私於公都沒理由留下,自然跟進。
※
東舍三號房,入夜八時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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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賦將兩塊包袱布巾放進做工精緻的楠木箱篋裏,再把一大二小的箱篋推入床下空間,起身看著簡陋床鋪上一片攤展擺開的衣褲物品犯愁。他原本打算只拿幾件衣服而已,頂多裝滿一個包袱就行了。豈料被文白丑看見之後,直嚷著:「這麼一點東西怎會夠用!?外邊東西比起自家做的、買的可差遠嘍,何況少爺帶太少太不充足了。」強行塞給他一堆雜物。
在他眼中,僅幾塊領錢和證明身份的令牌有用,其餘什麼休閒常便服、正式禮服、麝香和檀香的香水噴罐、防身小物、三效緊急煙火筒、「傳喚召集的耳環、項鍊、頸佩一套組」......雜七雜八的,幾乎派不上用場。
木架子一一穿入質料上乘的常便服和華飾黑袍的領口,蘇賦提著四件衣衫,轉身掛進背後一具靠牆衣櫥裡。狹長房間並不寬裕,床與櫥櫃約一步之遙,櫃旁近門一側是釘牆劍架,架上有三柄開鋒長劍。櫥櫃另一邊則是一條支架壁板,壁板一端挨著窗下陳年書桌。
他排斥花花綠綠的名牌衣裝,走在大街物種混雜的人潮裡還好,可在某些場合中,例如一家平價客棧或廉價餐廳,一進門口,便有不少衣著素舊的笠帽食客、勁裝配刀的凶悍人士,對他投以「看到奇怪物體」的歧視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如果當時身邊還跟了四、五位蒙面保鏢,更是三倍不自在。那些都是十幾歲的事情,之後在他強烈要求下,才改掉出行配置。遊街訪市本該輕鬆愉快不是嗎,為何要搞得如此尷尬拘謹放不開呢?
晚風猝然吹起,窗戶之外、圍牆之外,野林枝枒徐徐搖擺起舞,蟲子與夜行動物開奏交響樂:
窸──簌──窸────簌────
唧唧......呱呱呱呱呱......咕烏──咕烏──
逐伊!......
逐伊!逐伊......
貓頭鷹?夜鷹?
蘇賦停下手中動作,想了一會,分辨不出什麼動物,撿起床舖上的香水噴罐,扔到櫥櫃抽屜。他思考要怎麼和貞鶴姑娘搭上話,在搭話之前,是不是得先努力學好桑語,才有溝通的基本資格。問題是,短短幾天時間,該如何達到基本會話呢?困難,真是困難。
現時,牆外野林。
一波群鳥振翅飛離的聲音,遽然作響。
蟲鳴合唱登時緘默沉寂。
獨留夜林陣陣磨葉聲:
窸──簌──
窸────簌────
窸窸──
簌簌──
蘇賦闔上雜物排列整齊的下櫃抽屜,疊好的練功服放至衣櫥底部,捏著領錢令牌出神。他心想,貞鶴姑娘應該喜歡強壯的人吧,如此一來,他得把削瘦孱弱的身材板,練到健壯精實的程度,還要學好桑語。
困惱的蘇賦,緊緊握住令牌,苦思究竟有什麼方法能加快。他想到能以捐錢的名義捐出一筆巨額錢財,請求楚長老、師傅、大師兄有沒有什麼靈丹仙藥、神器寶具可拉拔他一把。
不行!......如此作為,太侮辱人了!
蘇賦否決拐彎賄絡的方法。他見過的武林高手是不多,孰強孰弱倒也能感受得出一二來,像這樣法術與武功並重且力量深不見底、隱山避世的超卓門派,想必信奉「絕不走骯髒捷徑,凡事務要踏踏實實去做」的誡律。他若冒然提出捐獻一筆數千萬捐款的提議,豈不嚴重侮辱了救命恩人的高雅節操!?
牆外野林陡然產生變化。
單調的磨葉聲,多了一點異音:
窸窸窸──簌簌簌──
咪......
窸──簌──
咪伊......
窸────簌────
簌窸簌窸簌──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usQ6ZeNb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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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外不尋常的變化,打斷蘇賦的思考。
他起身走到書桌前面,視線穿透收簾欄窗,越過斑駁瓦簷的掉漆圍牆,看見牆後一排高聳的瘦杆樹林,正自自然然地隨風彎擺,茂盛樹冠受勁風吹襲而變形,如髮浪般彎柔飄盪。
一切景象再正常不過。
但,零碎異音照樣傳來。
窸窸──咪烏......
咪伊......瞇衣烏......
簌簌簌──
蘇賦深感奇怪,於是傾身側耳、專注聆聽。
窸窸窸,簌簌簌,咪......咪衣烏......咪伊烏──
窸窸窸剎剎剎──
簌簌簌簌簌......
樹葉聲響益發短促驟急。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窸!
喵嗚────
突兀的冗長貓叫聲,令蘇賦嚇一大跳,猛地挺直腰桿。
他朝窗外看出去,赫然發現牆外臨近的兩棵高樹,竟詭異地劇烈搖晃,搖晃程度像是打氣隊伍的手持彩球那樣驟急抖動。能把扎實樹木當作空心小手旗般撼得不成樹樣,非人力所為,要不就是有功力高強的武林中人在那裏。
野林反常的擾動,倏止。
只剩輕飄飄的嗓音:
喵嗚────
喵──嗚──
喵嗚──
貓叫聲奪走蘇賦的思緒,從而替代的是『深山野林為何有貓?』的疑問。蘇賦大為疑惑之際,心中莫名浮現『流落荒林的小貓端是可憐,快快尋回好生供養』的念頭。
突如其來的意願越來越濃重,蘇賦不安的心緒也奇怪地隨之平靜。
他決心一探究竟,蹲到床尾下面伸手摸出一桿燈泡黃籠,拿走牆上一柄長劍,隨即開門外出。過程中,心底有一道聲音不斷告誡,要他立刻稟報才是正確的。可惜這股聲音一轉眼就被「尋貓」意念壓制,最後壓沒了。
蘇賦踏上靜悄悄的長廊,晚風撲臉吹拂,風勢不如房內所見那麼誇張。
晴朗無雲的天穹之下,廣闊校場上灰沙一潑潑輕揚飄散,主樓「水沐昭昭」一二層燈火昏暗到僅可勉強辨路,只有三樓通明敞亮並間歇性傳出疑似鞭子抽打的奇怪聲響。
西廂學舍處於休眠狀態,沒有任何活動跡象。
他放緩腳步降低音量,往長廊右方盡頭走去,待要轉下樓階時,看見門窗緊閉的頭號房也是燈火通明。他不敢叨擾貞鶴姑娘,問她有沒有瞧見什麼怪事,縱使比手畫腳示意,大概也無法表達清楚。
蘇賦下了樓階,拐彎繞過頭號房外牆,走到一塊塊花圃荒廢而雜草叢生的東庭步道,荒廢花圃皆安插一塊寫著「植栽未定,勿動」的立竿木牌。
他藉著黃籠燈光一路探尋,不久便在自個兒三號房與隔壁四號房之間的位置,找到一扇朱漆褪色的銅條側門。
他靠近朱門,提起黃籠,欲開門出去時,發現門已敞開一道縫隙。
有人先行一步?
喵嗚──喵嗚──
喵嗚......
喵......
咪。
貓叫逐漸遠離。
蘇賦趕忙推門跟進。
他在一條幽暗曲徑上走著,鞋底軟爛腐葉的觸感令他有些不適,兩旁濕漉高草不斷撇劃他裸露的小臂與衣衫,一些長得特別大隻的昆蟲和甲蟲,慢慢爬過粗糙皺裂的樹皮,還有褐色大蛾依附著細細枝幹。照亮範圍之外,較遠地方是一片青濛濛的夜色、錯綜散立的陰暗樹木和巨岩灌木叢。
四周萬籟俱寂。
數道矮影漸漸在外圍流竄。
蘇賦胡思亂猜,預想兩旁綠叢可能會跳出虎狼熊豹,或從樹上掉下什麼東西來抓住他。
他心跳逐階加劇:
撲、通──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怦怦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他額頭沁汗,步伐遲疑、幾欲轉退。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WQxNZke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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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旋被「尋貓」意念強勢拉回退縮的步履。
蘇賦覺得自己不完全受自己控管,揣著加速心跳、失魂似行走一段時間。
兩種意志在拔河,好比起床與貪睡的拉鋸戰。
他思索那個主導意志,並非純粹屬於他自己,而是在他萌生『深山野林為何有貓?』的疑問之際,被一股不明精神力趁機鑽入,像水果蛀蟲般竊占內核並迅速壯大,成了現在披著己念外殼、實則包藏寄生異識的突變意志。
最糟糕的是,他的掌控權被剝奪至剩下三成。
這時,曲徑前方拐過急彎不遠處,一抹微弱黃光在交錯樹幹之間明滅閃爍,跟蘇賦手中黃籠是同樣顏色。
他甩掉扯後腿的躊躇,奮起直追上去。
一陣短暫奔跑,窄徑兩旁擁擠的樹木驀然消失。
蘇賦來到一塊地勢較為平坦且泥土乾燥的開闊空地,空地一側是往下的緩坡樹林,右邊則是陡峭向上的坡林,而前面探不見底的魆黑盡頭,不知通往何方。
此處遍地是掃帚刷過的痕跡,枯枝碎葉及小石子非常稀少,顯然有人定期打理。他高高提起淡黃燈籠,終於看清楚離他三步遠的先行者是誰了。
「真鶴姑娘!?」
蘇賦喊上一句。
衣著粉色練功服的貞鶴撫子聞言看了他一眼,嘰哩咕嚕的倉促說了一句話,旋又回頭緊盯著陡峭坡林。
她神情嚴肅緊繃、沉腰弓步,膀挾籠桿於左脅的身姿稍微前傾,雲波紋路細緻優美的錚亮長刀,遙遙指向邊上黝黑晦暗的坡林。
她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凶狠豹子,迅速、精準、致命,強悍氣息立時盈斥整個空地。
蘇賦除了驚豔以外,還有一種咽喉隨時被咬斷的危機感。
此時,邊上陡林傳來一股龐大威迫力!!
威迫益發沉重,使人喘不過氣、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揪住......
貞鶴撫子的強悍氣勢瞬間遭到鎮壓,恍如灶爐微火般奄奄一息,她臉色也更為凝重。
蘇賦大駭,摀著難受的胸口轉向邊上陡林,想看清楚是什麼東西要過來。
但見陡坡樹木之間生長茂密的高大竽叢一陣騷亂抖動,坡上枝葉接連斷碎的劈啪作響,慢慢靠過來。
蘇賦感覺心臟快要提到嗓子眼上,渾身僵硬不敢動彈,連手裡緊握的長劍都給忘掉了。
踩踏聲忽然消失。
很近,
那東西很近!
就停在交錯疊層的竽葉之後。
接著竽葉被頂得朝兩旁緩緩讓開,從中冒出一顆黑黃條紋的老虎頭顱,高高懸吊在濃葉擁簇的陰暗半空中。
「老虎!?」
蘇賦驚愕,隨後發現一件怪事。
那顆虎頭,離地很高,高得不正常──看起來像是直立站著。
此時貞鶴撫子移步湊到蘇賦旁邊,手肘輕碰他一下,左食指比著來路路口,要他退回去。貞鶴撫子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雪亮長刀穩穩對住坡上怪虎。
「貞鶴姑娘。」蘇賦本是心慌意亂的失措狀態,受長刀反光刺激,才記起自己也有武器。
「我有劍!」他提起帶鞘長劍,當仁不讓地擺開鬆散架勢,說道:「不會拖累妳的。」
不知是武器在手的緣故,還是有她在身邊的緣故。蘇賦的勇氣突然瘋漲攀高,恐懼如酷暑烈日下的冰淇淋般迅速融解。
貞鶴撫子原先打算斷後再尋機逃走,一個人無後顧之憂,成功逃脫的機率比兩個人大。但看蘇賦現在鐵了心要一起對敵的模樣,她只好改變做法。至於戰鬥,想都不敢想。
旁邊感官尚未磨練的武道初學者,什麼都偵測不到。她卻是清晰感應出那凶獸強盛到幾近凝實的氣勢,初估起碼有巔峰層級以上的力量。顛峰層級是什麼概念,傳言「巔峰者」的八成力量,可毀掉一座擁有中階防禦系統,或是沒有武道高手進駐的中型城市。像腸茴這樣的大城,縱然防禦充足並有高強武者作守衛,也會因戰鬥影響而崩壞二至三成。
她只能期望全力一拼,阻上半秒一秒。
會身陷當下險境的緣由,亦是詭奇。
她在房裡跪坐於床鋪上細思未來方向,突然聽見貓叫聲,起了疑問『哪來的貓?』。之後疑問不斷放大、不斷放大、不斷放大──牽著她跨出房門,涉足戶外一直走到這裡。期間曾往回退走一小段路程,仍抵抗不了持續的貓叫聲,又被拉回去。
貞鶴撫子目光不離坡上懸高的虎頭,垂下長刀換位到蘇賦右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動作輕柔緩慢且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入口退去,避免被怪虎察覺他們懼怕、想逃的意圖,激起捕獵慾望而暴衝撲擊。
她甚至想過扛起青年、奪路狂奔的選項,可雙方差距太大,真要這麼幹,至少得拉開好一段距離才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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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蘇賦嘎然閉嘴,乖乖配合行動,像賊一樣踮著腳尖慢慢往旁邊移。他沒遲鈍到搞不清楚現況,既然連她都要逃跑了,更遑論他這個拿劍沒兩天的武盲。
「喵。」
高高懸於坡面之上的老虎頭,倏然走出繁盛竽叢,展現令人驚異的真容全貌:直立行走的身軀比人還要大上三四圈,目測高度約有二百五十公分以上。黃黑斑紋的虎毛底下,皮肉渾厚得像是裹了數層重型鎧甲,堅韌到咋舌!牠不同於一般老虎的前肢最奇特,那是一雙銀背猩猩似超常發達的暴力手臂。
不,並非相似,而是根本一樣。
這體型高大如一堵砌石牆垣般的特異生物,垂著巨碩兩臂默佇坡林之上,濃密聳立的山野竽叢也給掩埋於背後,寬闊場地因而有一段空間變成無風地帶。
牠愣愣的看著空地中央,好像不在乎接近入口、快要脫離視界範圍的兩人。
牠散發的危險氣息,猶若火場焰海,灼烈致命,全面封燒過來──
貞鶴撫子和蘇賦提心吊膽到極點,焦慮不安、屏住呼吸,每一步移得更慢更小心。
此時,
牠動了。
蘇賦保持拔劍姿勢,提起的步履正橫至一半。
虎頭徐徐轉左。
貞鶴撫子過了初見震撼,迅速鎮靜,揚著刀尖備戰。
虎頭轉到十點鐘方向。
睜圓的雙眼,直擊他們!!
蘇賦咕噥地嚥下一口唾沫,嘴裡開始發乾。
貞鶴撫子將魚皮刀柄握得更緊,身如繃緊弓弦,隨時傾力爆炸一擊。
然,
怪虎並未有什麼動作。
但,行為很詭異。
只見牠虎口微張,嘴角往兩旁咧得好開好開,咧得好開好開──
牠竟然,
陰森森地發笑。
口水沿著上下獠牙、嘴唇邊緣,一坨接一坨滴落到地面,彷如旋開的水喉沒完沒了。
怪虎神似人類表情的變化,貞鶴撫子和蘇賦看得心底一潑子撓毛悚慄、背脊涼涼麻麻。
「喵。」
牠忽喚一聲。
入口兩棵挺拔杉樹的樹梢,頓時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細小聲響。
貞鶴撫子拉著仍在發懵的蘇賦往後退開了幾步,視野擴及猩臂怪虎以防偷襲。
他們站定,循聲仰望。
兩棵高聳杉樹不斷搖晃抖動。
霹霹啪啪、霹霹啪啪,
霹霹啪啪......
枝葉毬果紛紛墜下。
凌亂掉落物短暫下了一波,停歇。
緊跟著有個體型寬到佔據兩棵杉樹的龐大黑影,宛若一團烏雲貼著樹幹慢慢降下,雲團還連著五支扭動不已的條狀物。
蘇賦提高燈籠,照過去。
經此一照,他嚇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隻生有五顆頭顱的奇異蟒蛇,長得與教廳山河圖裡、塞在城門中的怪獸相像,不過牠的頸子特別長,頭部一致是蛇首且沒有腳。還有一點很奇怪,牠是倒著下樹,所以才會先見到身軀。
五頭蟒一落地,立刻調轉,面向退無可退的兩人,同時頸子因拔高伸長而縮窄少許,居高臨下吞吐著暗紅舌信的俯視他倆;牠堪比大象的笨重軀體,沛然砸下一股極沉壓力,使人進入類似半夜醒來意識清醒,身體卻無法動彈或說話的狀態。黃籠燈光照出牠一襲油亮織密的墨綠鱗甲,僅憑目測便可知道一般刀劍無法傷其分毫,質料上乘的武器恐怕也只能留下淺淺白痕。而火攻水蝕與透勁破壞,不知要強到何種程度才能造成創傷。
心慌意亂的蘇賦僵在原地,週身骨骼與肌肉變得艱澀失靈難以運轉,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可怕怪蛇慢慢靠近,什麼也做不了。他腦海開始浮現被吞吃入腹、窒息溶解在蛇胃裡的恐怖情況,又或者遭猩臂巨掌拍成血灘:「肉體爆開」、「內臟噴散一地」、「斷骨肉塊四處飛濺」等畫面不停流轉。
今天別說沒能力逃跑,就算有能力,他也不想走。在反抗戰死與日後活在「拋下同伴」的噩夢兩者之間,他堅決選擇反抗。他不是「冷漠犧牲別人、保全自己」的那種人──他不是!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BoGBlu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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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
他現在顫慄得連做出「拔劍、刺去」的一個簡單反抗,都辦不到。
蘇賦看了看胸前抓得死緊的長劍,到現在它仍埋沒於樸素紮實的鞘殼裡,毫無作用,跟廢鐵一樣。
是誰讓它變成廢鐵的!?
究竟是誰讓它變成廢鐵的!!
蘇賦眼眶登時發熱潤濕。
他只希望擋在前方的自己,能為她爭取一瞬時間。
他別過臉,
轉向身畔。
回望鬥志旺盛的貞鶴撫子,想要把她的容貌,牢牢銘刻在回憶裡......
說來奇怪。
正當蘇賦專注看著貞鶴撫子的時候,那些充斥他腦海裡,各種亂七八糟的恐怖死法,竟挨個兒土崩瓦解。一切雜沓紛念全都混合一塊,隨之催生出一個無所畏懼、懷有鋼鐵意志的想法:
『我不能什麼都沒做,就這樣站著等死。』
『我至少要砍上幾十下......』
『我他媽至少要砍上幾十下,擋上好幾瞬間......』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GeUbm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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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赴,死!!』
蘇賦回過頭,坦然面對龐碩猙獰的五頭怪蟒。原先求生慾望凋零衰弱、渙散疏離的眼神,逐漸凝實並重燃活力亮光,雙目透露「付出生命也要劈你幾下」的意圖,慢慢由淡泊轉為濃烈剛強!
他抓著木鞘,緩緩抽出長劍──
銀白刃身一點點一點點被抽離劍鞘,在籠燈照耀下,霎時輝芒大盛。
貞鶴撫子訝異看著蘇賦,心想,
這人是有勇無謀的蠢蛋嗎!?
他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不拼命逃跑,反而想要留下殊死決戰!?
貞鶴撫子早有決策,無論蘇賦作何行為都不會有什麼影響。她等等會高拋燈籠吸引注意,趁機反手一波刀氣朝後方樹林劈開一條生路,再返身傾力揮發一記全功刀氣以阻擾追擊,然後拉著蘇賦狂奔。必要時,拎著他躍上樹梢騰挪飛掠也行。
正當她沉手欲拋高燈籠之際,蘇賦執劍擋在前方的身影,莫名的越看越熟悉。
那夜迷霧混戰而亡的組員,
掩護撤退並留下斷後而身中亂箭喪生的故友,
橫死異國仍未回葬家鄉的戰士們......
他們昔日打罵嘻笑的影像,
他們併肩靠背搏鬥的記憶,
他們醉酒四處搗亂的事蹟......
一一重疊融合在蘇賦瘦弱的身形裡。
『我絕對,』
『不會再讓,』
『歷史重演!』
『絕,不!!』
深陷傷痛回憶而眼泛淚珠的貞鶴撫子,猛然爆發遠勝以往的炸裂氣勢,激起部分潛能,促使內功破格躍升,短暫成為一流武者。強橫氣勁缺乏嫻熟控制,無法形成氣勢上的反制空壓而散化為狂風暴流,颳得空地周遭樹林傾斜搖晃,草葉亂石漫天旋舞。
得益於貞鶴撫子的奮起氣勢,蘇賦身上異獸的箝制壓力立時減輕,不再是舉手維艱的狀態。他抬起臂彎摀住口鼻,瞇著雙目、扛著撲面生疼的狂風沙石,緊緊握住挺直的精鋼長劍,宛若沒有退路的過河小卒般勇往直前,一步一步朝著五首蟒蛇刺去。
這一刻,
他們臨時突破極限,超越自我。
這一刻,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GCgwAB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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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徹底拋開生死傷殘、皮肉疼痛之懼、顧忌謀劃成敗與否等概念。
留下來的,
只有純粹,
只有──各自所屬的承諾與誓言!!
走下坡林,湊到蛇獸後側方的猩臂怪虎,受到刺激也跟著搥胸咆哮:「喵喵喵嗚──喵嗚!」
蟒獸的反應,非常怪異。牠放軟五條頸子隨風扭動,有的蛇首仰天甩舌左右偏擺、有的則是上下抖浪,還有牙口大張打著節拍連連點頭的。整體看起來像是在嘲諷對方不自量力,又或是單純享受這股強風。
「且慢!!」
「誤會一場,別動手!」
忽爾一道壯碩身影從天而降,重磅落地,砸在情勢一觸即發的雙方之間,炸起蓬蓬塵土。
喝止聲仍是遲了些。
蘇賦正覺眼前一花之際,身旁突竄一抹挾帶冷光寒線的模糊物,恍若閃現驟逝的凌厲疾電,飆射前方蛇獸。
現場靜了下來,
涼爽晚風依舊,
森葉窸窣如常。
蘇賦只見到貞鶴撫子僵著左足撤步、沉腰傾身、雙手握柄往前突刺的背影,不知發生什麼事,動也不動。他奇怪地往旁邊挪移幾步,仔細一看,令他驚掉下巴。
貞鶴撫子手中森寒長刀的銳利刀尖,點在單膝蹲下的蒼墨琴眉宇之間,被擠起的眉頭給穩穩夾住。
她雙眸圓睜大為驚愕,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名刀「陽黎一暉」,再抬眼看看熊狀男子雙眉緊鎖的川字皺紋。
怎,
怎麼可能!?
他是人嗎!?
還是刀壞了?
就在貞鶴撫子傻眼生疑時,兩顆蛇首低垂下來對著長刀瞧個仔細,另外兩顆蛇首卻是伸到蒼墨琴的臉面上研究皺紋,而居中的蛇頭則彎下至刀背上方,吐舌輕舔,品嘗刀子的軟硬度。
「都怪我疏忽了,沒跟你們警告晚上別亂跑。」蒼墨琴捏開長刀,拍拍格子睡袍下襬幾處塵土,站了起來。他短褲底下隱約露出睡袍的大腿和小腿,有數條奇怪的紅痕,好似被什麼東西抽打。
「我的錯,讓你們虛驚一場。」蒼墨琴賠笑,一掌按著胸口微躬說道:「非常抱歉,對不起。」
貞鶴撫子見狀,趕忙收刀入鞘,躬身行禮。
雖然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報以回敬總不會失了禮數。
「師兄不必如此,是我們冒失擅闖禁地,給師兄造成困擾。」蘇賦言畢,拱手長揖:「實在非常抱歉。」
「老實說,這也不是什麼禁地。只是作為牠們臨時居所的活動空間而已。」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蒼墨琴後退幾步,退到虎蛇雙獸中間,兩手一攤說道:「牠們都是我遊歷天下的旅途中所結識的好拳伴,粗俗點講,就是鬥毆廝混一類的豬朋狗友。」
蒼墨琴望向左手邊的蟒獸說道:「牠叫『萬縛王』,從前生活在『十萬沼澤』裡,以周邊城鎮村莊的家畜為食,定期吃吃蔬果稻米和殘暴匪類。牠天生聰慧,小時候被人類救助過,因此不僅能分辨人的善惡,還專挑歹人下口。十萬沼澤僅是一個內含沼澤的森林而已,並非真的大到無邊。」
「我記不得牠們學名或俗稱,只知數量不多,是高智慧的沼森頂級掠食者,吃飽一餐可撐上數月毋需進食。」
「這傢伙比較貪玩愛搗亂,隨機綁人到林子裡高掛在樹梢上吊著、侵宅玩大風吹肆意攪亂傢俱......事蹟多得很,變成地方上的大麻煩,鄉里村民商議合資懸賞緝拿。我旅經此地耳聞此事,接下懸賞、入森找到牠,抱著慈悲博愛的和善態度,用『道德』神拳、『倫理』魔掌作動態教科書,在數日悉心講道之下,把牠給揍明白了。從此與鄉民和睦共處打成一片,還意外搏得『守護神』美名。」蒼墨琴越講越起勁。
貞鶴撫子眨眨眼,不懂漢話。但她仍專注聆聽,配合度十足。
蘇賦聚精會神聽著,入迷度十足。
「基於牠會一點捆綁之術,所以給牠起名萬縛王。牠的五顆蛇首也有綽號,由左至右為:蝴蝶、水手、龜甲、海老、漁翁。而牠們最厲害的地方是,脖子。」
「如此異獸,端是神奇,對吧。」蒼墨琴很滿意貞鶴撫子與蘇賦的聽講表情。
這時,萬縛王偷偷滑近,停到蒼墨琴的左後方。蝴蝶跟水手慢慢降至他右側,目光炯炯打量他結實可口的粗壯胳膊與大腿。另一邊,海老偕同漁翁繞過蘇賦和貞鶴撫子的腰後,懸在兩人面前吐著急速撇動的長長舌叉,好像要分辨什麼。龜甲蟒首忽然消聲匿跡,僅可見到拉高至濃黑夜幕裡的通天脖柱。
貞鶴撫子臉色一沉,橫手按上腰間刀柄,慎重戒備。她不信任野性怪獸,儘管牠們表現出跟人類很熟的模樣。
凶蟒近在咫尺,蘇賦怕怕,不自覺地往隔壁剽悍女縮靠一步。
鄰旁青年畏縮而本能靠了過來,影響拔刀揮斬範圍。貞鶴撫子理解他的恐懼,卻弄不清楚這人為何一下子勇敢一下子膽怯?她思緒兜轉之間,換手搭上左側刀柄,改成撩刀架式。
「站在我右邊的是──」蒼墨琴轉往威猛怪虎說道:「牠名字叫『劫夫』,劫是搶劫的劫,夫是夫人的夫......」
蒼墨琴話說一半,目光移至邊坡上垂涎數尺的高壯怪虎時,他驟然錯愕。
「你現在口水流不停是啥情況?」
「貓科界癡漢嗎!?」
蒼墨琴嫌惡說道:「好的沒學成,淨學一些醜陋惡習。是不是久未督導,皮癢難耐而四處尋歡誤交流氓癟三,鑄成今日歪膩不正的癡漢德性。」
「待會陪你們玩玩,互相鍛鍊身體、溫習一下『道德倫理』,半個時辰應該夠你們滿足了。」
「劫夫是我旅途遭遇的搶匪。」蒼墨琴轉臉回來,拇指比向後方說:「猩臂貓虎是游掠生活的罕見奇獸,牠們族分兩類:『遊牧與流掠』。長途運輸、尋寶探險家、旅人遊客都有低機率碰著牠們。靠搶劫維生的是流掠族群,防衛能力若無二流以上,又不幸遇見的話,建議放棄抵抗。牠們通常偏好洗劫食物,鮮少搶奪金銀珠寶。」
「劫夫找上我,是牠此生最大的幸運。」
「在我『真理』連環旋風腿、『信仰』昇龍腳的諄諄教誨之下,把牠給踢到頓悟了,瞭解人間守序的重要性並改過向善、轉職遊牧,從此世人多了一分安全與保障。」
蒼墨琴講得眉飛色舞、口沫亂噴;劫夫默默走來,揮開蝴蝶、水手雙蟒,接著玩弄矮牠一截的蒼墨琴頭髮,堆圓戳指攪拌做個鳥窩頭、塗抹口水摸高撫尖捏塑出一座臭味飄逸的尖頂峰、剝分峰尖轉為五葉彎垂的鳳梨頭......髮型花樣多變,變變不一樣,充分展現多元創意和藝術天份。
貞鶴撫子看見了──猶豫要不要出聲提醒。
蘇賦看見了──不好意思打斷。
「牠們是我特地請來幫忙看家一陣子,後面可能還會有『不請自來』的怪獸,也可能沒有。」
「屆時希望你們莫驚莫慌,視而不見即可。」蒼墨琴對於頂上髮型的災難恍若未覺,繼續說道:「牠們深夜寂寞無聊,皮癢手癢的想找玩具來玩玩。通常由我負責為牠們止癢,彼此臭味相投嘛。你們細皮嫩肉經不起折騰,晚上沒事別進山林遊蕩。」
「哎呀,差點忘了上面看戲的三個小傢伙。」蒼墨琴一拍額頭,驚覺掌面怎麼濕濕的。他放下右手看了看,遂又堆滿笑容說道:「夜漸深暗,我得趕快把三隻小夥伴叫下來和你們過個眼熟,避免日後再次產生誤會。」
蒼墨琴說完,舉起乾淨的左手,圈指入口、抵舌吹響嘹亮指哨:「書咿────!!」
坡上諸樹的濃密林冠應聲攪起一陣騷動,
眾人抬頭張望。
林頂蔥郁冠叢突兀冒出三團黑糊物體,灑落一些稀零疏散的枝葉,黑糊物的體積從底下看上去與拳頭相仿。
牠們迴於高空繞行飛舞了一會,選好落點,徐徐飛下。
三顆拳頭慢慢放大,漲至石磨盤體積,
磨盤快速擴張,變成一扇門板,
最後......
三隻犀牛身軀的巨碩昆蟲,搧動大型蟬翼飄然降下,在地面颳起數波擴散塵紗中著陸。待牠們落定,赫然發現牠們頭部近似獨角仙,卻多了一雙鍬形蟲大顎及蟬的豆狀眼珠,六條節肢腿牢牢抓著地面,背上揚起的蟬翼和犀牛身軀之間還摻夾一對堅硬甲翅。
樣貌奇特荒誕的巨型昆蟲,不僅長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體型更是大得誇張,大到足以引起人的恐懼。幸虧不是蜈蚣或蚊子一類的昆蟲,否則一隻同人甚至比人還要高大的巨蚊,忽然降落在面前......那景象,令人寒毛直豎。
「牠們是南方三賤,名字分別是:太賤、最賤、超賤。」蒼墨琴指指點點介紹著:「三賤,你們來,好好認識一下貞鶴姑娘和蘇師弟。」
沙沙沙......左邊的太賤、最賤爬到貞鶴撫子側近,揚起堅角趕走海老蟒首,隨後拿豆狀蟬眼上下打量她。
貞鶴撫子保持戒備,莫敢妄動。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QV9zhV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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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右邊的超賤,同樣趕走漁翁蟒首,溜轉著烏黑豆眼盯著蘇賦直瞧。
蘇賦死抱著連鞘長劍,神情緊張地問候一聲:「你好。」
「這三隻『犄角犀蟬』是我旅行至南方沙漠地帶順手解救的。那時耳聞有個兇殘的『玄天砂匪團』為禍已久,使當地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的慘澹日子之中。官府多次圍剿、江湖俠客前仆後繼的緝殺,兩方傷亡不計其數仍無法屠滅,總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匪徒成功遁逃,過段時間又捲土重來。」
沙沙沙......沙沙沙......
南方三賤挪動六條腿,往蒼墨琴方向攏聚過去。
「我那時盤纏緊缺,高額懸賞正合所需,揭榜後便動身前往剿滅。牠們是我剿匪過程中在地牢寶庫裡解救的,暫且放養山上。」蒼墨琴繼續說道:「我原想多找幾位幫手,但趕時間緣故而作罷,孤身單殺大概殺了二、三天才幹光......」
消聲匿跡的龜甲蟒首,遽然從天垂直落,瞬霎一口吞下蒼墨琴至他的胸口!!
蘇賦和貞鶴撫子俱驚,一時大為震愕。
蘇賦出言關切:「師兄!?」
「沒事沒事,牠們忍不住要開玩了。」胸口以上盡埋於蛇口的蒼墨琴揮手示意,悶著聲音透過蠕動不已的蛇喉鱗頸繼續說道:「犄角犀蟬普遍脾性溫和,可牠們受過囚牢之災,有了陰影。所以舉凡持器揮舞、威脅性大喝、拳腳攻擊架勢等行為,會刺激牠們反擊。忌諱人類端著食物靠近,牠們一律視為迷藥,而召來很多......」
玩膩髮型的劫夫,瞅見旁邊在半空中揚上揚落的筋肉膀臂,頓時欣喜若狂地喵喵叫,抓起筋肉棒子狠狠一口咬下!
「唬嚕嚕──」將蒼墨琴右臂叼在嘴裡廝磨咀嚼的劫夫,瞇著虎目一臉陶醉。
「獸性大發!?」貞鶴撫子短促說了句桑語,作出拔刀架勢,預備全功一記撩斬。
「師兄!」蘇賦也緊張得握上劍柄。
「無礙矣,別擔心。」臂遭猛虎啃咬、頭頸讓巨蟒吞嚥的蒙面蒼墨琴,平靜地揮揮左掌說:「倒是你們,快快回房歇息,明天還要上課呢!」
蒼墨琴淡定講話時。
『最賤』犀蟬爬至他胯下正前方,搖頭晃腦的隔空比劃比劃;『太賤』移到另一側舞動速度奇快的堅角,揮打『萬縛王』剩餘的四顆蟒首,爭奪他左半身的使用權;『超賤』鬼鬼祟祟繞到蒼墨琴的後方,頂著粗長尖角,對著他的屁股縫隙游移不定,尋找恰當的戳入點。
「師兄,你......」蘇賦看得眼直臉愣,吶吶說道:「流血了!」
貞鶴撫子剛要發動攻擊,赫然發現自己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禁錮、難以動彈半分,像是被一具緊身鐵棺給嚴實密封。
「沒事,牠們要見點血才會開心,別管我們。」膀臂在虎口磨咬下滲出條條鮮血、身形因拉扯而左右大幅顫擺的蒼墨琴,嘆聲說道:「喊過別動手了......唉,倘若早知會用上外語,我還不學爆焉。」
「喂!太賤,警告你喔!我是很硬沒錯,可也沒硬到和你們鬥劍的程度。」蟒吞蒙頭的蒼墨琴,左手屈指連彈強勁氣彈,阻擋太賤朝他胯下步步進擊的粗壯彎角。
「還有你,龜甲縛!別吞了,以前破不了我的護體罡氣,更不用說現在。」蒼墨琴拍拍耳畔那一層厚重滑膩的蛇頸,悶聲說道:「你想重溫嘔吐噩夢?這我能幫上忙,解除罡氣、潛入你腹底,來一套神經王八拳外加每秒九十九下瘋魔閃電抽筋腿的超爽服務,但不是今晚。」
「嗯?你們倆怎麼愣著不回去?」
「師兄,她......動不了了!」蘇賦站在僵化的貞鶴撫子後方,兩手一下伸往她粉色練功服的短袖袖口處,一下又改為環抱她腰肢。在拽著她的衣袖走人、摟她纖腰邊拖邊走的兩種法子之間搖擺不定。
保持撩刀架式的貞鶴撫子,雙眸隨身邊團團兜轉的忙碌青年而橫來移去,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好意思,忘記她了。也罷,你們跑得慢,我幫你們一把。」
蒼墨琴言畢,閒置虎口內廝磨到拌出一堆粉紅泡沫的筋肉右臂,轉腕翻掌一搧,陡然颳起一股巨力氣旋,纏繞貞鶴撫子和蘇賦,浩浩蕩蕩捲吸場中無數紛亂雜沓的枯葉斷枝與毬果土塊、岩塊小石子。氣旋漸盤漸盛大,托起他倆騰騰升空,沿著下坡林頂一路輕飄飄地往學舍牆院滑溜過去。
「燈籠!」懸浮高空中的蘇賦,四肢慌忙撥划試圖找到平衡,伸手想打撈脫手掉落的燈籠。
他怔怔目送綻放光亮的空地缺口迅速遠去,缺口正映現:拳打腳踢、甩蛇鞭虎、頭錘硬槓犄角犀蟬的鬥毆黑影。。
解除禁錮的貞鶴撫子翻轉身軀、併攏雙腿、兩手微張,很快就平穩下來。
呼嘯狂風吹過她臉龐,馬尾秀髮起伏飄揚,衣角下擺臘臘作響。四周環繞的猛烈氣流,裹了一大票亂七八糟的散碎細物,好似掛上高低音符的樂譜線條。身下飛快流逝的茂密森林,令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遨遊天空的老鷹,一隻無拘無束的自由之鷹──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切,和自己輕功飛掠縱躍的體驗全然迥異。
真正的飛行!
她注意到身旁氣旋中心點、旋桿打轉的燈籠,那是她帶來的。隨後她看見慌忙活動四肢的青年。
青年的舉止很古怪,上身兩手自由式伸縮耙泳、下身卻是腳踏車般輪番踩踏。
如此拂逆協調性的動作,怎麼辦到的?
她想呼喊說話,那青年倏然停下動作。
他累垮了,彎著身子雙手雙腿自然下垂,兩眼無神吊視著正前方,氣喘吁吁的吐著舌頭。比起水母漂浮,他更像一條累癱的狗狗,放棄掙扎,任憑風沙如何摧殘也休想讓他有什麼反應。
貞鶴撫子突然感到莫名的......好笑。
「你,聽見我說話嗎?」她於旋風中高聲呼喊:「跟我一起這樣做,可以保持平衡!」
蘇賦聽見了,轉頭過來卻是一臉『妳在說什麼?』的茫然表情。
貞鶴撫子見狀,改提出較短而明確的問題,朝空地方位指了指,探詢那名熊狀男子的情況如何?
蘇賦看懂了,他指著空地連連頭,另一手比出希羅聯邦在國際通用率高達七成以上的手勢:圈三手勢。
貞鶴撫子也懂了,點頭回應。
此時,前方──石燈昏黃光暈襯映古樸陳舊的東廂老學舍,從幽寒綠林的邊緣線上慢慢昇起,在朗月星稀的澄靜夜空底下,它顯得格外漂亮溫暖安全。牆院連延的斑駁瓦帽隨之露臉,而出發時的那一扇朱紅側門,仍是敞開著。荒山老林倒是不必太過顧慮有賊人闖進,會出現的,大概也不是什麼正常東西。
氣旋慢慢減弱。
他們倆像是乘坐溜滑梯似,從高高林頂彎溜滑下,著陸後順勢小跑幾步。雙腳一踩上乾硬泥徑,心裡踏實多了,空中飛行雖然美妙,但人終究不是鳥禽,大地才是歸屬。四周與出發當時一樣沒啥變化,敞開的褪漆窄門、淺林的乾燥土地、空氣流暢沒濕悶、樹林和藹可親安分守己。
景物依舊,
兩人的心態,卻有了少許變化。
他倆先後進院、關好側門,共用一盞黃燈籠,併肩走在裂磚冒草的東庭步道上。
兩人靜默的走著走著,彼此都想說點什麼,不知該怎麼說,也無從說起,就這樣梗在胸口悶燒著。
貞鶴撫子想問他是否因為貓叫聲引誘,而深入山林。
蘇賦抱持相同問題。
上了梯口,蘇賦打破沉默,拱手道別。
貞鶴撫子微躬回禮。
各自回房。
※ ※ ※
漢聯曆2020年十月二十七號,週二,上午。
「水沐昭昭」一樓講堂。
衣著黑邊紅上襦、朱帶齊腰長墨裙的赤霜華,捏支粉筆在滾輪黑板上塗塗寫寫,口中一邊說著:「複習歷史,待會隨堂考試。」黑板上面淨是一些人名、地名、國家和畫分區域的線條。她今日特別清麗綽約,彷彿整個人都在發光,輕快悅耳的嗓音,迴盪於空曠的拓大廳堂之中。
蒼墨琴和楚長老盤坐在低矮講臺兩側。
楚長老兩手互相穿入茶褐色的寬大袖口裡,垂著頭閉目養神,當下不知養到哪裡去了。几上陶爐燒出一絲一縷提神醒腦腦的薰香,有吸沒有進,喪失效用。
蒼墨琴環抱胸口,同樣的閉目養神,不同的是呼嚕聲頗為囂張,一道道濁重口氣吹得爐煙啞口無言。他蔚藍色無袖上衫的交領處,脖子斜方肌烙了幾口小巧的淡紅牙印,筋肉兩膀亦有數道抓痕。非深山奇獸所留,完全比對不上虎蟒蟬的爪牙。
昨夜可玩瘋了,鞭、燭、藤、爪套、綁樁、浮雲自由椅,樣樣來一遍。師傅高了幾次頂他不知道,他本人是梅開五度、凌晨再三度,豪橫富足的彈藥庫,揮霍到今晨已是虛得七七八八,僅剩二二三三;課堂上,他表面打盹旁聽,實則找機會傳遞心訊,提醒師傅拿錯課本了,應當外語書典才對。
木造講臺下,
蘇賦一襲青衿長衫,腰桿挺直的席地盤坐在臺前四公尺處,大袖若蝶翅般平鋪於兩旁,目不轉睛專心聽課。面前花梨木炕桌上放有一本厚厚的雙語課本、文房四寶與土色牛皮筆記本,桌角一只秀緻陶爐冒著怡神淨心的裊煙雅香。
貞鶴撫子是一身桃衿長衫,盤坐於蘇賦右側,桌上物品大致相同,只有文房四寶被幾支鉛筆和一塊擦子給取代。
「清廷已死,黃天當立。」
「清朝腐敗不堪,各地鄉勇軍紛紛揭竿起義,堂堂邁入群侯割據的亂世時代......」赤霜華手執一桿藤條,敲敲檜木講桌上的厚本歷史,櫻紅蜜唇輕啟說道:「你們且聽詳細,等等會考!」
昨夜與今早吃飽喝足的赤霜華,心神飄飄然且迷迷糊糊的,腦子都在想哪些姿勢最舒坦、哪些姿勢要改進,助興道具也該換購一輪了。她邊想邊著裝,半裸著腴潤雪白的絕美仙軀下到二樓書房,走到塞滿書籍秘典的牆櫃前,隨手抽了一本夠厚夠沉的大本講義,回三樓穿好衣裙。
早餐?
早餐,自然交給大肌熊解決,多少填補一點元氣......應該能補點吧。他歷劫練成「絕術金身」的肉體,連她也不甚明白。
一想到大肌熊,她不禁甜笑了起來。
他倆當初有共識地去求取五仙神樹結下的「恆情聖果」,擇一情感永保新鮮熾熱,這個決定做的無比正確。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永不磨滅,漫長的生命如果流失了情感和慾望需求,就跟走動的時鐘沒什麼分別。百口靈識花是極為古老的星旅種族,正因為牠們懷有『這星球的智慧生物,真有趣』的情感,才會久駐於此。
她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就差二個目標要完成:振興水仙宮和剷除邪教這個隱蔽的大禍害。
可恨的是,邪教擁有運用「異空之力」的詭譎手段,而使得他們極難對付。即便當代著名的幾位主宰,仍尚未徹底摸清。解析無數異次元世界的物質和元素,談何容易?見廣博聞的靈識花,也是瞭解有限。
可想而知,消滅他們的難度,快要追上殺光蟑螂了。
「坊間謠傳,群侯割據時期,各地皆有不少成名或未成名的重要人士,深受眾多不明仙人之助,得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這個不會考,聽聽就好。」赤霜華翻過歷史講本一頁,接續說道:「群侯割據結束,迎來三國鼎立的僵持局面,僵局沒維持多久,約三年半載,即遭十二國外敵大舉入侵。面對裝備精良、科技領先的十二國侵略軍,魏蜀吳三國節節敗退,最終放下彼此恩怨,團結組盟合而為一!」
「同盟之後,魏國負責北方戰線,蜀國吳國分別負責東西方戰線,南邊由吳蜀共同應對。魏蜀吳三帝每日影訊開會,每月聚首於古市江陵,即是現今的首都『樂陽』,坐在三角桌旁一起研商退敵策略,史上有名的『三角桌會議』便是出於此處。而各國的總參謀:司馬懿、諸葛亮、周瑜等名士,自然不缺席。」赤霜華翻過一頁,說道:「三國明君合作加上當代超卓智者聯手確實無比強大,奈何十二國侵略大軍更為強橫,只是推遲了亡國時間。」
「時值滅亡災難迫在眉睫之際,隱世護國的仙人組織再度出手,提供大量尖端科技技術與文武人才。該組織一動,天下無人知曉,只有接觸過的帝王、心腹大臣與總參謀等人驚嘆......這一段不是重點,跳過。」赤霜華淺嘗一口甘醇茗茶,淡然說道。
「三國因不明原因而崛起,連戰皆捷,打得十二國侵略軍屁滾尿流,退到國界之外。國土盡數收回且擴張了少許。諸國聯軍見大勢已去,密謀最後一搏,派遣數支佯攻軍隊吸引注意力,三支暗地強襲的刺殺部隊,直指『三角桌會議』執行斬首策略。當時追擊的先鋒指揮官是三國第一猛將『呂布』,部隊密探截得敵資之後,呂布獲悉此事,為求神速便孤身前往阻敵。他單人一騎不只成功擋住偷襲隊伍的步伐,還硬生生把刺殺行動,挑翻為光明正大的軍事攻擊。」
「據史料目擊者所言:呂布長戟一揮,無堅不摧的橫空裂波,掃爆十數台緩駛於丘陵古道中的機關裝甲車、猿臂特戰車、壁走式激光砲臺,上千敵軍人頭灑血拋空、腰斬馬裂,敵軍將領看得肝膽俱裂而寸步未行......」赤霜華探手伸進講桌前邊的半圓遮板,拿出一塊棗泥山藥糕,咬了下說道:「外國聯軍見事已鬧大並挑明成正面攻擊,只好請出一位冠有『戰神』稱呼、綽號『奎爺』的人出陣。這虯髯大鬍的光頭漢子,身材健碩紮實,雙手各持一柄焰紋奇刃,與呂布纏鬥在一塊,當真天雷勾動地火,山撼林搖。」
「該場驚世決鬥,從忘憂郡西南方的永昌小鎮,往北打到臨近堰郡交界的一座禁區山頭『異彩』,沿途毀壞十數個大小村鎮。二人雙雙消失於『異彩』入口處,直至戰事結束、成立漢聯眾合國的多年以後,二人才衣衫襤褸、極其狼狽的逃出禁區。兩人死對頭的關係,轉變為生死與共的莫逆之交。後人探問禁區如何,他倆絕口不提,並警告莫要再度問起。」
蒼墨琴心訊過來:(師傅。)
赤霜華已讀不回,接著講課:「聯軍行動並非全然失敗。呂布一走,聯軍迴避先鋒大隊不作纏鬥,打散軍伍流竄潛入蜀境,擄走太子劉禪,藉此作談判籌碼,欲和重病臥床且命不久矣的劉備商談交易。另一方面,他們連日設宴款待劉禪,觀察蜀國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再決定要不要撕票。然而,劉禪一招演技精湛的『樂不思蜀』,騙得聯軍高層以為他是蠢貨,若把西線統領交給一個蠢貨領導,必然比死人更好打。人死了,可以推舉別人出來,不過若由蠢貨作主的話......」
「聯軍高層很快下好決定,賣了一個大空檔,給劉禪鑽空檔逃回蜀國。孰料,劉禪歸國之後竟悍然發動全面突襲,配合人質期間偷放諸葛亮錦囊裡的靈識花病毒株,令敵軍五處總控靈識花陷入一片混亂,癱瘓植聯網路、切斷所有通訊,終讓蜀國大獲全勝,成為擊潰侵略者的第一國。」
蒼墨琴再次心訊:(師傅,拿錯課本啦,外語課才對!)
赤霜華收到訊息之後,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猛然清醒過來。
她神色如常,悶不吭聲地徐徐闔上歷史課本,視線往講桌下探去,看看底下學生有什麼反應。
蘇賦張大雙眼、一臉期待下文的模樣。
貞鶴撫子心不在焉盯著桌上封面未翻的雙語課本,似有心事困擾。
探完學生反應,赤霜華瞄往旁邊的蒼墨琴。
(琴兒,歷史課本是不是你拿的呀──)
蒼墨琴揹鍋揹得理直氣壯,反射動作臻至秒回神境:(是弟子拿的,弟子搞錯了,請師傅責罰!)
(知錯就好,別再犯了喔。)赤霜華拉開講臺抽屜,把歷史課本掃下去,關上抽屜。
(弟子銘心謹記!)蒼墨琴拿上備妥的雙語課本,起身走到講桌旁、放好課本,頭低低的倒著走回去,坐到原位。
「歷史溫習到此結束。來,省略目錄和前言,翻開雙語課本第十頁。」赤霜華擦掉黑板字跡和國名人名,一邊重寫一邊說道:「先從桑語五十音、漢語拼音開始。聽仔細,然後跟我一起唸一起寫......」
蘇賦抽出一桿毛筆、翻開課本,將筆記簿併靠在課本旁邊。
心不在焉的貞鶴撫子,仍在想著再次侵襲的噩夢。
昨夜,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塊寸草不生荒蕪崎嶇的大地之中,天上雲朵彷似源源不絕的流星銀群,急速墜向遠方半沉湖畔的橘火夕陽。她的雙掌染滿鮮血,如山敵首堆積在她右前方數尺處,左邊則是矮一截的人頭山,有過去的部屬、本組成員和擱在最高端的自己。
下一瞬,
所有人頭全數睜開佈滿血絲的通紅雙眼,齊齊看著她。
遠方奔騰湖水遽然撲來,
漂浮殘肢骸骨、濡軟內臟的紅色潮流,沖刷她兩腳,高過她膝蓋──
她抱頭大喊,
她抱頭呼喝。
濃重血鏽味填滿她口鼻,
餘溫臟塊圍裹她身軀。
淹沒前最後一眼,是放晴而透澈的橙明天空。
她雙手舉高冒出暗紅海面,朝向天空不斷抓握、不斷抓握、......
『荒野草間一孤墳,墓碑無名,供臺無痕。』是隨之而來的悲涼景象。
「阿,伊,烏,欸,喔。」
熟悉的桑語音符,拉回貞鶴撫子的思緒。
她不知道為何做這種惡夢,學熟漢語是目前首要事務,她得屏除雜念專注聽課。
縱使貞鶴撫子快速收拾雜緒,集中精神在課堂上,可總覺得自己的心──再次有了變化。
※
秋季正午的豔陽依然毒辣。
貞鶴撫子坐在前庭一棵老桑樹底下乘涼,翻動腿上課本複習堂中所學。身旁廣闊草坪嬌翠如茵,舒心宜人,右側是一個金露花矮籬圍起來的園圃,園內種滿李子樹和不時咯咯叫的放養雞。偶有三三兩兩的大小雞隻鑽出矮離,在她附近點頭閒晃、啄啄草皮,不消多久又鑽回園裡。
貞鶴撫子翻閱課本時,已察知斜後方、桑樹與校場之間一條通往馬廄的拼磚過道上,有三人躲在圍籬角落一棵李子樹旁偷看。她當那三人的窺視,是出於對異國人的好奇,所以沒多加理會。
矮籬角落,蒼墨琴、楚長老、蘇賦一塊站在李子樹的蓬勃枝葉後面。
「蘇師弟,你要好好把握機會,端飯菜過去給貞鶴學妹,聊上幾句話,留下一些印象才行。」蒼墨琴右掌貼嘴,小聲說道:「語言方面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拜託楚長老想想辦法。」
「渾小子,什麼時候姑娘變學妹了?」楚長老愕到身子不禁往旁一傾,瞅著臉皮如鋼的蒼墨琴。「你打蛇隨棍上的混熟技術,還真他娘越來越厲害。」
「習文者為學弟妹,習武者為師弟妹,兩科皆學者還喚師弟妹。」蒼墨琴說著說著一轉頭,瞬間變臉成弱眉苦臉的表情,合掌交握哀求道:「楚長老行行好,幫幫蘇師弟吧。相信您也不願見到他暗戀成疾、鬱鬱寡歡的模樣吧,水仙宮未來的發展全靠您了。」
「啥玩意跟啥玩意,竟有辦法扯到門派發展上面去。」楚長老說道。
「大師兄、楚長老,晚輩有話要說!」
手端一盤飯菜的蘇賦,發言抗議:「我從未說過喜歡貞鶴姑娘,為何你們......」
「你少來!」蒼墨琴笑笑的看著蘇賦。
「你少來!」楚長老含笑看著蘇賦。
「課堂中三不五時偷瞄人家,以為我不知道嗎。」蒼墨琴越說,笑得越賊:「別看我旁聽在打盹,其實我是靈魂出竅,高空監視有沒有人在摸魚打混,散漫恍神。」
「我真的沒偷瞄,一次也沒......」蘇賦滿面冤枉。
「你是精神上偷瞄。」
「思想上吶喊,內心嘶吼,靈魂嚎叫宣告喜歡人家。」
「不要懷疑我們武道高手對意向的敏銳,譬如殺意、窺探、危機預感、動向預判、仰慕愛慕或怨毒目光之類。」
楚長老和蒼墨琴一人各丟幾句話,拍案斷定。
蘇賦辯不過,放棄──垂首盯著紅黑托盤上的菜餚:大盅含碗蓋的昆柴味增湯、摻加一點黑芝麻的白米飯、半尾炭烤竹筴魚、蓮藕茄子切片和豌豆混蔬拼裝碗、炸豬排、半熟荷包蛋。縱然被他們說中真相,可他仍羞於公開討論此事,這種事任誰都不好意思公開來談論,除非是很親近的人。
「怎麼樣,楚長老,有沒有辦法嘛。」蒼墨琴低頭一秒,再抬起時,換上水汪汪大狗眼並嗲膩的撒嬌說道:「拜託嘍──」
「奶奶的咧!你莽熊裝撒嬌小狗的扮相,不管見過多少次,照樣使人打冷顫。」楚長老被嗲到頭皮發怵。
「媽的,居然被你拜習慣了,想推沒法推。」
楚長老提起腰間百納袋,拉開袋口、伸手進去翻找片刻,拿起一顆黑色耳塞和一條綴了顆銀燦錐子的皮帶項圈。「這是之前說過有些故障的翻譯機組,用不用隨你。」
「行不行阿──楚長老。」蒼墨琴接過機組,放在手裡反覆觀看。
「我問一下地宮六號主控,查詳細點。」楚長老言罷,單膝蹲跪閉上雙眼、隻掌貼在碎塊拼鋪的步道石板上。
兩分鐘之後。
楚長老站起身子,拍拍雙手。
「結果如何?」蒼墨琴眼巴巴看著楚長老。
「暫任地宮四十五線至三百八十一線譯端的靈識花是新晉花王,也是綜合文言系的新人。今週輪修『戲劇‧愛恨情仇‧文詞創作』,翻譯範圍為東方,涵蓋人類、蜥蜴人、野豬人、海民、真菌智慧生物,莫瑞斯鱷人......太多了,沒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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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探究過靈識花的學習路程,沒資格評論,只是這聽起來......」蒼墨琴臉色凝重,說道:「砸譜的機率碩大無朋。」
「怕個鳥啊!真搞砸了。」楚長老搶走翻譯機組,親手把它戴到蘇賦身上,底氣十足地說道:「老夫下去救場!」
「救場!?」蒼墨琴一聽,立刻愣住。「拿什麼救?」
「自然拿我去救,難不成拿你去救喔!?」
胸有成竹的楚長老,兩手搭上蘇賦雙肩,將他扳向樹下乘涼的貞鶴撫子,輕輕推了一把:「蘇小子別怕,萬事有我,你快去吧。時間寶貴,切要辜負一分一秒。」
被趕鴨子上架的蘇賦,畏縮地轉頭回望。
蒼墨琴堆起「值得信賴」的露齒笑容,拉開衣襟、兩根拇指擺在雄厚的筋肉胸肌兩側,胸肌不斷輪番抖跳熱舞。
楚長老點頭鼓勵,雙手如掃帚往外撥,要他儘管放馬過去。
蘇賦回過頭,在鬆軟草皮上慢慢走著。每靠近她一步,心臟便失控地加劇躍動一分,呼吸漸漸紊亂脫序。
真是要命!!
昨晚都沒這麼緊張,為什麼今日正式上場卻緊張得要死!?
他深呼吸幾次,壯起膽子,先測試性說了句:「貞鶴姑娘安好,在下給妳送飯來了,請趁熱食用。」
頸圈機組立刻轉譯純正桑語:「使用者交談對象為雌性人類,語言設定為『桑漢雙語』、啟動情境模擬,已確認。嗨,你好阿──我是地仙宮新科花王“羅密歐”很高興為你服務。」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zCmSTGS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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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轉譯內容有點長,不過蘇賦一聽是純正桑語無誤,心也跟著定下三分、自信提升五分。
悍麗佳人近在眼前,蘇賦輕咳兩下、清清嗓子,開口說道:「貞鶴姑娘安好,在下給妳送飯來了,請趁熱吃。」
機組轉譯桑語:「美麗的小姐,不知有沒有空,可否與我一塊共享精心製作的美味佳餚,探討興趣志向和未來願景。」
貞鶴撫子聞言大吃一驚,沒想到除了老師和老前輩以外,竟然還有人會說桑語,並且流利順暢。
她轉頭一看,原來是昨夜同闖山林的蘇賦。
她詫異問道:「你會桑語?」
機組如實轉譯給蘇賦的耳朵。
蘇賦笑了笑,趕緊走到貞鶴撫子側邊,盤坐下來,將菜香四溢的木製托盤安放在腿上,然後對著貞鶴撫子捏起頸圈說道:「幸得楚長老襄助,借我翻譯機一用,好與姑娘攀談無礙。」
機組轉譯桑語:「老先生看我可憐,暫借翻譯機,讓我有機會認識漂亮動人的妳。」
貞鶴撫子微笑點頭:「謝謝誇獎。」
機組轉譯漢話:「你吃過了沒?」
來自佳人的關心,讓蘇賦笑得更開。
「吃過了,吃過了。」他點點頭,伸手揭開碗蓋,捧起湯盅和白米飯傳遞過去,殷勤說道:「貞鶴姑娘,這溫熱適中的飯菜是妳的,請用──」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r6hr2PX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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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組轉譯桑語:「看吶,絢爛無比的豐盛菜餚。它們只為妳降生於凡塵俗世,唯有送入妳口中,始得體驗被咀嚼吞嚥的至高喜悅。唯有暖妳腸胃,才算是圓滿達成天命而榮耀地回歸世界懷抱。請妳盡情享用,請妳幫助它們完成天命,請妳千萬不要客氣。」
蘇賦立刻察覺不對勁,為什麼他講兩句話,機組怎會劈哩啪啦的翻出老長一大串?
他姆指扣著頸圈往外拉,雙眼疑惑地朝下看,瞧不出什麼東西。
貞鶴撫子也感到有古怪,但沒放在心上。禮貌的說了句:「謝謝,我不餓,你用吧。」
她說完,目光返回課本,眉頭深鎖,苦思難解問題。
機組如實轉譯漢話給蘇賦耳朵。
聽到委婉拒絕,蘇賦有些失落,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隨後,他瞧見遇上難題而愁眉不展的貞鶴撫子,開口探問:「貞鶴姑娘,在下或許能幫上忙,可否說說哪裡不懂嗎?」
機組轉譯桑語:「噢,美麗的仙子啊──哀愁不適合妳完美的臉龐,憂鬱配不上妳風華絕代的氣質!我願赤裸雙足登上通天刀山,勇闖深邃闃寂的外太空,摘下天上炫亮星辰贈予相符匹配的妳,只為換來妳僅存於剎那之間的曇花一笑。我願奉獻靈魂與魔鬼作交易,犧牲自己為妳求得一生順遂如意,將煩惱憂愁永永遠遠地剔除出界!」 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TSWi8sF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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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機此話一出,
楚長老目瞪口呆。
蒼墨琴急得仿若熱鍋螞蟻,扯著楚長老衣袖說道:「怎麼了,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啦!?真是操死我心也。」
蘇賦面色沉重,後悔踏上這塊草皮,更後悔不該貪快冒進,明知有問題還半推半就的戴上翻譯機。他是不懂譯機說了什麼,猜也猜得到沒啥好話,害他出糗丟人。
貞鶴撫子聞言轉頭,重新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蘇賦。
完了完了,蘇賦一瞧她用異樣的眼光掃視他,讓他胸腔立時塞飽冤枉淒苦,恨不得一頭撞樹自斃。
「不是我講的!不是我講的!」蘇賦哭喪著臉頻頻搖頭、鹹淚都快逼出眼角,他扣起頸圈指著它嚷嚷:「翻譯機故障了,全是它講的,我根本不知道它在胡說些什麼。」
貞鶴撫子見他這一副憋屈淚童的可憐樣,她終於忍不住......
「哈哈哈哈哈──」
貞鶴撫子拍腿仰天大笑,笑得前俯後仰,她好久好久沒有如此開懷大笑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蘇賦愣住,摸不著頭緒。
貞鶴撫子笑完,轉頭肅容對著蘇賦頸圈喝問:「翻譯的,你真的有確實做好翻譯嗎?學藝不精,給使用者添麻煩,不覺羞愧嗎?」
機組桑語答道:「雍容華貴的女士,別理會這塊朽木男了。選我吧,我羅密歐雖是一株靈識花,可卻是貴為花王的身份階級。況且我幽默風趣,善解人意,不會讓妳感到乏味無聊的。」
蘇賦怔怔盯著眼皮底下,自己應答的翻譯機,無法插話也插不上話。
貞鶴撫子正要嚴詞厲色的指責時,楚長老從矮籬角落處挺身而出、大步走來。
「貞鶴同學,抱歉讓妳見笑了。」楚長老蹲在兩人面前,伸手解開蘇賦脖子上的褐皮頸圈和耳塞,關掉它並用桑語解釋:「事情是這樣的,老夫一直抓不到翻譯機的毛病,湊巧看見蘇同學閒閒沒事幹,於是請他幫忙做個測試。現在測試完畢,老夫已經知曉哪裡有毛病了。」
「謝謝蘇同學的幫忙。」楚長老拍拍蘇賦的右肩,漢話說道:「你做得很好。」
蘇賦呆然,木訥地拱手說道:「楚長老客氣了,學生只是做好份內之事。長老若有需要,隨時都可以來找學生。」
「哈哈,甚好甚好。老夫來──是有件事想問問你們。」楚長老雙語輪番說著說著,從百納袋掏出兩樣東西,雙手握拳遞至蘇賦與貞鶴撫子面前,道:「學習過程是痛苦的,老夫不忍你們深受痛苦折磨,決定助你們一臂之力。」
楚長老攤開雙手,左掌躺著一顆藍色小藥丸、右掌躺著一顆紅色小藥丸,他雙語講解:「此乃『神速解語丹‧壹』,可令服用者在短短數天內掌握第二門語言。副作用是語言學習力永久下降少許。」
「用不用的選擇權,在於你們,或是想等『貳』開發出來也行。那大概還要等上數年光陰左右。」
貞鶴撫子思考一會,便拿走紅色小藥丸一口吞下。「謝謝前輩!」
蘇賦跟進,捏起藍色小藥丸一口吞下。「多謝楚長老。」
「你們馬上就會見到成效。」楚長老捋著頷下一把白鬍,起身往果園角落走去。「老夫先走一步,慢慢體會箇中奧妙吧。」
楚長老所言果真不假,蘇賦吃下藥丸約數秒功夫,單字唸法的相關記憶越來越清楚,不再容易混淆胡湊。拼組語句的打結思路也逐步解開融會,猶若撥開雲霧見青天那樣明朗通透。
貞鶴撫子亦有同感,她怔怔看著前方翠綠草皮,腦海散亂漂浮的漢字拼音迅速飛移組合,然後聯接相應的答案。她立刻捧起課本,傳到蘇賦面前,指著上面一幅圖案說道:「桌,子?」
「沒錯沒錯,它是桌子!」蘇賦指著同一幅圖案,興奮說道:「桌,子!桌,子!」
蘇賦接著移往另一幅圖案,桑語說道:「咖瘩那?」
「刀?」貞鶴撫子開心的點點頭,拿起倚在樹邊的武士刀並指著說:「是的,它叫做刀!」
他倆越學越興奮,合著一部大課本快速翻閱書頁,翻到哪裡便指著該處,激動解讀字句詞語。
二人激動來激動去,飯菜都忘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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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吳澈的調查任務──開端。 ※ ※ ※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NJSLXPcjE
漢聯曆2020年10月26號,週一,上午八時三十分。
腸茴,東南,建業區。
吳澈拎著皮革公事包,從懷裡掏出鎖匙串,捏著一把青銅鑰匙打開「京華城客棧」旁一扇褐黃鐵門,進去後帶上門,關好。
他走在寬一百三十公分的老舊樓梯中,汙黑木板牆透來陣陣的酒客喧嘩聲、跑堂吆喝聲,以及廚房熱炒的菜香味,梯臺邊邊角角總有一些零散垃圾,像是紙屑、雞骨鴨骨、變形斷柄的鐵勺子和破杯破碗。此處三樓至五樓套房出租的寓所,環境算是尚可,沒積置一堆臭氣沖天的籮筐圾垃,蟑螂爬爬蒼蠅繞繞的髒濕布袋包。租金便宜,每月六千塊加上兩個月結算一次的水電雜費,平均每月七千五左右,基本設備應有盡有。
美中不足的是,二樓客棧的席宴廳經常發生鬥毆群架,老是有蜥蜴頭、人頭、豬頭和死人頭撞破牆壁,突到樓梯間來。有次更誇張,特長實木桌子撞毀整片牆壁,橫空穿越樓梯間,凸出一節到小巷內。而三樓,有一段階梯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響,壁面銅籠白燈已壞、通風小窗口卡死,房東派人修理的這段期間,晚上得摸黑摸牆行走。
這是他承租三個月的經歷,也是「新捕特訓中心」受訓期間發生的事蹟。
四樓橫T岔路,吳澈直走路過放在路道邊的簡易鞋櫃、舊衣裸露的麻布袋、殘廢舊椅、兩排各房各門的未洗鞋襪和雜物木箱,來到底間左側「四零五」號房。
他拿出一把雲柄紅銅鑰匙,進房後鎖門,脫掉制服外袍、扔到木架床鋪,連鞘橫刀擱在左牆嵌壁置物板上,拿起一只澆水用的綠陶茶壺,公事包隨手放到簡陋書桌,走向對面竹簾窗口。窗口底下的外凸空間,是一台陳舊冒黑斑的木皮冰箱,冰箱上頭有一株漂亮的水飛薊盆栽,受陽光照射。
他給水飛薊盆栽澆完水之後,擱下茶壺,伸掌往浴室隔間牆上的「門神小畫軸」前擺晃數下,空調感應啟動,門神兩顆怒目,頓時閃爍四次綠芒,樸素天花板的柵板送風口,吹起二十四度涼風。儘管他已是打赤膊,只穿一條黑長褲的清涼狀態,仍扛不住密閉空間的悶熱。
他今日公假兩個半時辰,蓋因公事包裡的緊急徵召令、撫卹生死狀和一張簡報的緣故。
其內容大意是──聖衛司人手不足,廣發自願徵召令給堰郡內所有大小衙門,結成中隊前往廢棄礦場底下的巨大空間做調查工作。先遣菁英小隊幾乎全數覆滅,現刻司部無人可派遣,只能出此下策搶時間。礦場何時崩塌難以評估,時間異常重要。
成功活著回來,戰服沒壞到無法讀取錄誌,當即調入聖衛司。『任務開始而中途退出者』,革職、服刑十年。
只對皇帝負責的超階特殊部門「聖衛司」,權柄有多大?
在表面自由公平,實際很講究關係身份的漢聯眾合國裡。
高過皇親國戚、高過王公大臣、高過軍政商貴族名流的聖衛司,不難想像拳頭面積為多少平方公里,重量為多少公噸。
吳澈出身偏遠鄉村,家境清寒,與父母感情不錯,並非債主式親情的冷酷功利關係。吳澈成長過程中,感受到父母的愛。因此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吳澈付出很多努力、犧牲很多休閒休息時間,考上基層公務員,拿到鐵飯碗,踏出遠離窮白身份的第一步。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8cWVFGV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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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有個縮短三、四十年奮鬥、風險非常高的大好機會,吳澈不得不慎重考慮。
他一屁股坐到二手橡木椅子上,拖著椅子往前靠攏,掀開公事包,抽出一張材質特殊的生死狀,看了一眼,生死狀上面有紅框倒數:『0002:50:56』,正文「殉職撫卹金五佰萬」。時間歸零或顯示『額滿』,他也不用坐了,拎包回衙照常上班。
他把撫卹生死狀放在旁邊,再抽出一本薄薄簡報,定睛細看:
{────────────}
{──『邪教地下廢村』──}
先遣調查菁英小隊的探索進度只有五成,因減員甚巨、二十存一,而退走返回。倖存者精神失常,只攜回身上一套重損戰服跟一個鐵製提箱。提箱裝了數冊冒險蒐集而來的殘破筆記本
解析人員根據戰服錄誌和筆記本,理出一份粗略資料。
地圖簡報:該村推測為葫蘆形狀,一半建於斷崖垂直面,一半建於土地平面。異次元精神體、畸變怪形生物在此橫行。
以下是危險物的初步調查,筆記本皆有標名:
【朧靈】
分析員根據戰服的隨身錄誌,概論描述:「罩住獵物智識所在的部位,刺入光絲,抽取智識血肉組織並轉化為精神養料能,吸收至本體。本體模樣是一塊半透明的破爛頭套布。人頭被蒙住五到十秒,將會像乾癟揉皺的水球皮囊那樣,顱內器官漏失一乾二淨。」
【不祥圖徵】
型態無定,見者輕度症狀為癲狂發瘋,思覺錯亂而對所有活物展開亡命襲擊。
中度症狀包含輕症行為,且進一步突變,突變方向無定,有可能部分融入礦物、植物、動物、爬蟲、昆蟲、菌類......
重度症狀:無人見過,只得邪教殘缺筆記本的零碎資料,故而難以描述。
分析員註解:「小隊倖存者即將脫出之時,不慎摸到圖徵,返部覆命後發作。」
【禁忌符號】
切碎筆記本的碎塊記載:數秒轉換物種,隨機破界錯換。
分析員註解:「資料嚴重殘缺,小隊亦無人遭遇。」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yBqeuLU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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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條海帶】
焚燒過筆記本的焦黑三角頁記載:歸屬畸變生物類。
分析員註解:「見者已亡,資料嚴重殘缺,影像零碎,不足解析。」
【邪崇魔,影】
撕裂筆記本殘頁一角的最後一段記載:{防不勝防的影子}
分析員註解:「資料嚴重殘缺,小隊亦無人遭遇。」
【邪崇海星】
焚燒筆記本的焦黑長條頁面記載:封入「代號:甲類」異次元精神體,使該生物獲得變異能力。
分析員註解:「見者已亡,影像零碎,不足解析。」
【邪崇脈管】
撕裂的筆記本記載:封入「代號:乙類」異次元精神體,大幅提升可控性。
分析員註解:「形態模樣皆是未知。見者已亡,影像零碎,不足解析。」
【邪崇硯台】
撕碎的筆記本記載:封入「代號:乙類」異次元精神體,大幅提升可控性。
分析員註解:「該物是一個盛滿墨水的巨大硯台,推測數量二至三個且有小型分體。」
分析員特別強調:『莫近大小黑潭』。
※ ※ ※
據服誌「青袍村人的死狀」所示,該村另有收容本次元精神體:「抽腸」、「髮臟」、「水鬼」、「麻花」等惡靈。
皓月足以殲之。
※ ※ ※
另有數種生物尚待查明,先行小隊僅有過短暫接觸,不足分析。
分析員破譯村誌種子,得出荒廢成因:「實驗村三日前遭遇極強的雷電風暴襲擊,村毀之後於昨日早晨曝光。」
──────
{─────────────}
三日前?
不就是週六在街上掃蕩黑幫份子的那一天嗎?
到職日被編入「機動組」拉去支援就撞上大場面,今兒第四天又遇到人生轉捩點。
這運氣......
吳澈起身,走到垂簾半遮的菱格窗戶前,拉簾推窗,眺望浮雲舒卷的湛藍天空,沉思片刻。接著低頭揮指逗弄逗弄水飛薊,反覆思量權衡。
他現在有三個選項四種可能。
第一,不冒險,老實苦熬個三、四十年,運氣不錯的話或可爬到中高職位。
第二,冒險,失敗,死亡──瞬間死亡是幸運的,沒什麼痛苦,最慘的是慢慢死。
第三,冒險,見事不可為便立刻撤退,背上罵名指責和十年刑期也甘願。安全又有機會中獎。
第四種可能,冒險,成功了,也殘疾了。
吳澈倚仗第三選項,決心搏拼一把!!
他關窗降簾,走至書桌簽下撫卹生死狀、擱到旁邊,遂往床鋪去迅速穿好衣物,拖出床下一只餅乾鐵盒,帶齊私人證件存簿和現金,帶上水飛薊盆栽,回到書桌時,他嚇了一跳。生死狀紅框內的計時數字,赫然變成鮮紅的『額滿』字樣!
「敢拼命的人竟有如此之多!!眨眼功夫就額滿了,大家要錢要脫白而不要命嗎。」吳澈收拾文件塞進公事包,嘀咕說著:「還是跟我一樣存了相同心思?」
臨行前,他深深看著房間最後一眼。
出門。
※
從建業區步行回本衙需二十分鐘左右。吳澈心情複雜地走在繁鬧街道中,忐忑、沉重、對未知的恐懼、期待與希望不停交加變幻,來往的喧囂吵雜與他無關,晃眼的流水車馬和繽亂商鋪,彷若船隻駛過的噪白浪花般乍現旋復無痕的短暫泡影。而相伴於懷裡的水飛薊,遠勝那些浮掠轉逝的千顏虛象,是長留心中的一道真實。
為數稀少的真實。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CHV0iR9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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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白字「腸茴衙‧東務分部」牌匾,斜面高掛在大門門楣與屋簷之間,人們稍一抬頭便可見到端正名稱。門前兩檐柱的大紅燈籠底下,是佈告欄和通緝犯畫像資料表。前院分栽兩棵遮陽老榆樹,左側有一棟黑不拉嘰的矮房為「臨時拘牢」,另一側是鐵樹花圃以及圃前一條狹長過道跟馬號,每匹健馬和馬車可跑逾一百八十時速,但快不過超跑級悍馬或外掛減重裝備的運輸猛牛。
過了儀門,是一塊栽了四棵遮陽老榆樹的小廣場,廣場兩旁各有一棟三層樓的簡樸樓宇「迎賓館」、「資庫科房」,前方主堂是一棟樓高五層飛簷反宇、廊杆穆黑、雕花欄窗的恢弘樓閣。
吳澈登越三級石階,踏入鋪設木質地板的偌大門廳,廳中人來人往,穿著玄色制服的捕快巡役、物種駁雜的老百姓。有的朝他左手房間「兒少婦幼隊」走去,有的邁進右側「案件受理室」。兩旁走道交匯於廳,再向前深入是中庭玄關,而中庭玄關一側,有四門升降梯。
吳澈沒等多久,便進入升降梯,抽出撫卹生死狀,往數字鈕上方的粉紫小花前掃描幾下,通過資料庫比對確認之後,直上「聖衛司」專屬的五樓。
五樓,平時只有兩三個聖衛幹員駐守,除了皇帝親臨或通過掃描的人可以進入,等閒之輩一概不得擅闖。官位再高,身份再特殊,如某國總理、王子、領導或國王,只要條件過不了驗證資格,都歸類於等閒之輩。
門一開,
他跨出。
全版金飾紅毯的廣闊大廳裡,黑壓壓一群人林立於廳中,皆為來自堰郡各地的搏命勇士,在此齊聚一堂。
都是穿著玄色制服、帶刀掛牌的新老捕快。
這群交頭接耳、議論不休的捕快們,撇開正常人不算,當中有綠皮蜥蜴、肥肚野豬、罕見的六臂蟒人之外,還來了一個更罕見的莫瑞斯鱷人。
以顫抖喉音作語言的莫瑞斯鱷人,外觀和短吻鱷相近,其披覆糙厚鱗甲的強健體格,怪力寄宿的粗壯四肢一尾,以及世界聞名的絕招「死亡旋轉」──純肉體評判的話,穩穩坐實了全場最生猛的怪物寶座。
吳澈概略掃視一下廳堂,發現兩側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只青銅大鼎,鼎上懸浮大大小小的透明箱櫃,每個箱櫃皆關入見者寒毛悚然豎起的怪異活物:
「渾身是孔洞的臂粗大蚓」、「漂浮眼球不停鑽出無數條會飛的絲線蟲、群蟲於中空亂舞一會又鑽回漂浮眼球」、「從中剖裂又復合、剖裂又復合、剖裂又復合的白眼人頭」、「半身鼓肚蟾蜍、半身扭曲蜈蚣的畸形怪蟲」、「四顆浮在半空中且佈滿皺摺的肉色小方塊,垂著密集纖細的長長紅絲」、「鐵青色、五顆黏在一塊、不停汩汩勃動的蛛腳心臟」、「表皮浮凸許多蠕動不停的細小條狀物、滿箱子彈來跳去的毛髮蘋果」......
「嗚,歐──」吳澈左手虎口夾著公事包貼上胸口,忍著噁心、嘔吐感,強迫自己轉移視線,不想再往後看下去!
四門升降梯打開,陸續走進六個報到者。
吳澈低頭看著地面大口大口呼吸,腦海死死抓著第三選項,逼自己別退出:『縮短四十年奮鬥!!』、『縮短四十年奮鬥!!』『縮短四十年奮鬥!!』、『縮短四十年奮鬥!!』、『縮短四十年奮鬥!!』、『縮短四十年奮鬥!!』
有兩名報到者,看了一會鼎上懸物,立馬回梯下去。
吳澈平復心緒,走到升降梯旁邊的長桌登記處。
他不管也不想深究那些是什麼東西,相信後面有人會給出解釋。
長桌報到登記處兩名隸屬聖衛司的審理者,一個為寒酸書生裝扮、相貌平庸無特點的年輕人,另一個是布衣短褐、半捲破舊灰褲、頭戴缺口蓑帽的硬朗老翁。老翁中氣十足地和前一位報到者淺談幾句,前位報到者的旁邊,此時正好空出一個缺位。
吳澈走到埋首蓋印的寒酸書生面前,將文件放到紅木長桌上,開口說道:「長官好,我是來報到的。」
寒酸書生抬頭看了他一眼,旋又埋首寫件,平淡說道:「放著就行了,請至廳央靜候。」
「請問──」吳澈指著胸前手捧的水飛薊盆栽,道:「可有托管的地方?」
埋首的寒酸書生,提起鉛筆筆桿朝右指了指,遂又落筆續寫。
「感謝指點。」吳澈依指示望去,廳角有一道玻窗木門,玻璃小窗上方掛著一塊紅匾灰字「聖衛,六號遺物託管堂」。
他揣著盆栽走去,拉開橫軌滑門,即見甚大堂間,擺放好幾排長方格樣式的木頭置物櫃,四面樸素黑牆亦是佔滿了置物立櫃。入口處,他的面前立有一桿告示牌,公文寫著「託管者若是確認死亡,包括『任何種類寵物』的所有遺物,將寄還給家屬。無家屬者,財產一半充公一半捐獻慈善機構,未亡的寵物則公開招養。」
吳澈選好空櫃,放入盆栽及私人所有物,關上掛有「署名木條」的櫃門,身上只剩一把別在腰間的橫刀。
他一出託管堂,見到門旁站了一個穿著玄色交襟長衫的莫瑞斯鱷人,似乎專程在等他。
莫瑞斯鱷人舉起爆肌覆鱗的厚掌右臂,拍拍胸口並發著顫抖喉音,牠頸間項圈平調翻譯:「我,孟坦克,第一報到。你好。」
吳澈詫異鱷人居然會特地跑來跟他打招呼,他點頭回禮說道:「你好,我是吳澈。」
「我,希望,多瞭解人類。」孟坦克顫著喉音,伸出厚掌手,頸鍊平調轉譯:「他們,每一個,我都談過幾句。他們人,很好!」
吳澈微笑以對,與之相握,重重握了兩下說道:「你也很好,是我第一個結識的異類朋友。」
「喉喉喉......劾劾──」孟坦克露牙鱷吻微微張開,頻頻點頭沉吼笑著,頸鍊轉譯:「我發現,說話,好累。你們,真是勤快,天天說話,不會累,啊?」
「不會不會,天生本領又怎會累呢。」吳澈遭孟坦克緊緊握住而持續抖動的右手,膀臂已經開始發痠,痠到後面,全然放軟交給孟坦克去抖。
「注意!!」
一道宏亮聲音響起。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xhUkTiX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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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員迅速排好隊伍,肅靜站著。
吳澈和孟坦克趕去入列。
銀鏽飛翼鯨圖徽的黑毯講臺一旁,「戰情室」的簾窗鐵門被拉開,從中走出一位背插五把雁翎刀、胸鎧裙甲黑披風、腰間一捆蛇鱗長鞭和一把剛直橫刀的錐髻中年漢子。一身凜然正氣且唇上有兩撇濃鬍的中年漢子,越過方才喊注意的寒酸書生,闊步踏上黑毯講臺。
「我是聖衛司特種菁英部的人,擔任今日特別調查組的第二小隊隊長,與甘起師出同門的左謙戶,亦是你們的指揮官。」
左謙戶揚臂指向大廳兩側說道:「你們這幫僅受過基礎訓練的烏合之眾,仔細瞧瞧鼎上那些怪異玩意!此行任務非常險惡,極有可能遇上牠們,先遣菁英小隊幾乎全滅才探索五成,各位最好惦量惦量自己夠不夠足秤。要退出的人,現在是最後機會。」
左謙戶說完兩手插腰,沉默注視臺下反應。 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0N2Me4P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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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眾人你望我、我望你,再瞅瞅廳邊的鼎上懸物。
莫約兩分鐘過後,六排行伍當中,陸續走出四個人,搭梯下樓。
「很好,敢賴著不走的人,想必已經有死亡覺悟了。」左謙戶指著長桌登記處,說道:「去後方找到你們的『標名行囊』,裡頭有任務所需的裝備,一邊著裝一邊聽我說明。」
左謙戶說完,喝道:「開始著裝!」
眾人聞言、井然有序的往大廳後方走去,踏進不知何時置妥於登記長桌前面地上的行囊方陣。
吳澈很快就找到有自己名字的棕色帆布行囊。
他打開塞得鼓鼓的大行囊,抽出一套與之前穿過的太陽戰服相像,卻有些不太一樣的變色罩甲──裡襯多縫一套長袖衫衣和長褲,衫衣由數重透氣烏紗裹製、小臂內側浮凸一條注滿清水的透明軟管,煥發微弱白輝的粉末在清水裏作迴圈流動。袖口繫著兩只可拆卸的追魂手套,手套也跟之前用過的不同,左右虎口各增螢光字樣一「日」一「月」小按鈕。
「日月戰袍仍未研製完成,你們手上拿的和我身上穿的是過渡品,是皓月靈鬥裝與太陽戰服嵌合而成的『星衫』。」
「星衫以太陽戰服為基準狀態,按下手套按鈕,轉換模式需要一秒鐘,皓月加持模式時限為三分鐘。所有攻防行動皆被賦予法力術式,對本次元厲鬼惡靈有絕大效用。如果沒效,那表示你遇上資料庫沒有記載相應頻率的異次元邪靈。」
「一秒切換時間,是星衫最大缺陷。」
「小臂上的透明軟管,需時刻注意靈液和封錄法術的粉末有沒有變黑失效,一旦變黑就得替換。靈液為揮發性,如無必要,除了搜索偵測以外,別開著皓月加持模式。」左謙戶朗聲說道:「鎮暴車之類的載具,尚未完善精神體入侵的防禦系統,故而派不上用場。研發部正在考慮每個載具都放上一株百口靈識花,增強抵抗力。」
著裝完畢的吳澈一聽到這事,不禁頭昏腦脹,耳朵隱隱生疼。
纏足布若然再加一株百口靈識花,遲早發瘋發癲或耳聾了!
「調查地點擁有極強的精神斥場,總控主機還沒有找到方法進入,因此本趟任務失去即時分析、更新的功能。」
「沒有分析更新,就沒有自動調整,必須從皓月系統那裡做手動校正。
「我們......一切得靠自己!」
左謙戶從寒酸書生那裏接過一雙黑色厚底半筒靴,道:「行囊裡面有雙『重力改向靴』,務必穿上綁牢,此行有一半路程為垂直壁面。靴子拘力範圍很窄,任何東西一脫手離體便會往前掉落。切記!切記!」
得知主機不會出現,吳澈心中五味雜陳。
他啟動操控界面,視野右下角冒出一條綠框:『第二小隊:三十五人』『第一小隊:二十八人』、『第三小隊:六十四人』、『第四小隊:五十一人』。
查詢手套針彈種類,立即跑出:『爆破*400』、『電擊*400』、『麻痺*400』、『強酸*400』、『子母三連爆*100』、『子母五連爆*100』、『誘餌音響*50、誘餌影像*50』、『七彩煙霧*50』、『閃光*50』、『補洞膠網*50』、『一公分石化*20』、『照明*50』等選項。
他視野上邊還有一條綠框:『皓月偵搜‧警鈴系統』
「時間差不多了,帶著急救藥包上天臺,進轎之後在去熟悉皓月系統!」左謙戶言罷,跳下黑毯講臺,率先走向升降梯旁邊的樓梯井。
眾人緊跟其後。
寒酸書生和簑笠老翁著手撿拾散落一地的空殼行囊,打掃飾毯大廳,把登記長桌上的堆疊文件拿去建檔歸類。
天臺停機坪。
吳澈隨隊一踏上天臺,赫見一隻收著火紅蝠翅的龐大飛龍,懶洋洋地俯趴在平臺中央,占據停機坪一半面積。那飛龍還抽著特大支雪茄。有多大支呢?把成年人裹上一層煙紙,拿起來抽那麼大。紅鱗飛龍的背上,有一個山形頂蓋、簷角掛燈的雙層大長轎,轎廂底下墊著一層平躺的暗紅輪胎,以及四條粗大的扣帶鐵鍊,鐵鍊環過牠有些肥胖的肚皮。
飛龍體溫普遍很高,牠們喜歡貼著冰涼的東西,例如那四條銀晃晃的笨重鐵鍊。而轎底輪胎,不僅為了緩衝減震,同時也給飛龍承載上的舒適。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TJFLQht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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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金打造貼上黑桃木併板且黃漆描繪「聖‧衛」的轎廂,徐徐伸下履帶長梯,四位衣著花邊大襟衫、碧綠馬面裙的野豬人大媽,挎著一只籐編大菜籃,在登梯口側邊派發精緻飯盒。梯道僅容一人通行,導致眾人排出一條長龍,隊伍尾末有數人趁機跑去龍頭那邊圍觀。
龍頭的表皮有均勻疙瘩,極硬紅鱗自長角的腮顎起、往後覆蓋整個龐碩身軀至尾巴,稍略發胖的腹肚卻是泛白的環節肌膚。吳澈驚奇自己僅是牠腳掌一半大小,牠一掌就可以把他拍成肉醬。
吳澈嘆為觀止地仰望吞雲吐霧的叼茄龍頭,同樣傻望的還有孟坦克、兩個揚起雙刀比劃衡量高度的六臂蟒人、四位嘖嘖稱奇的人類捕快。
平視遠方參差屋舍群的散角龍頭,忽然彎下強壯鱗頸,張嘴朝吳澈他們噴吐一波濃厚菸息,低吼:「哼嗯嗯──(小不點,看夠沒?)」
「庫庫庫......」吳澈和另外四人被菸味嗆得咳嗽不止。
不受影響的孟坦克,發著沉沉喉音遞出厚掌,頸鍊轉譯:「我是,孟坦克,想認識,飛龍。你好。」
「嘶嘶嘶,波嘶──」六臂蟒人持著四把刀,刀刀彼此輕輕敲打,頸鍊轉譯:「聽說飛龍皮膚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硬,方便讓我試試看嗎?」
紅鱗飛龍捏起特大雪茄,深深吸了一口。
然後牠的大鼻孔,湊到蟒人面前,冷不防噴出二道極濃極白的菸瀑長息,接著趾爪輕輕一彈!
「噗。」一聲悶響,六臂蟒人被彈得仰面翻身、浮上半空,連環翻滾了三圈,與四柄橫刀同時匡噹墜地並滑行數尺──躺在地上犯暈不起。
「(罕見小不點,我的小名叫──)」紅龍轉對孟坦克沉吼:「(羅根!)」
「(快滾吧,別耽誤到我下班時辰。)」紅龍羅根短促一吼,昂起鱗頸,賦歸平視抽雪茄的眺望狀態。
「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點上轎!!」左謙戶發現這一小撮脫隊者,厲色喝令。
「是!隊長。」
幾人攙扶頭暈蟒人,趕至登梯口。
「給,午餐。」野豬大媽遞給吳澈一個精緻飯盒,大媽說道:「獵巫山脈的星髓廢礦,離這兒有一段路程,你們可以好好吃上一頓。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啊。」
「謝謝。」吳澈拿過飯盒時,他突發奇想,如果在野豬人面前大啖豬肉餐點,會怎樣呢?有一說法是,相當於在人類面前吃猴肉的情況。
全員入轎之後,紅龍羅根振翅高飛,前往獵巫山脈東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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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濤告一小段落才會續寫吳澈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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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最後會全面翻修過,把多餘的東西去掉、精簡,書名也會改。現在這個書名太冷僻了。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ClFpqOS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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