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茉人死了一年後。
這天深夜,安里光明正大踏進皇宮裏面。除了一個站著睡著了的守衞,直至進到內廳他也看不到其他人。他戴著一支微形耳機,一把稚氣調皮的少年音說著一大堆廢話和少量指示。
安里按照少年的指示直走,去到內廳,看見皇座後面有一條樓梯通往地下室。沿著樓梯一步一步走下去,燈光逐漸暗淡,最後只剩僅能看見自己腳步的微弱光線。地下室不是很大,一眼看完,沒什麼傢具擺設,就只有一張沙發和一張茶几。沙發上躺著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疲憊非常的打著呼嚕。青年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毛毯,隨著青年的身體起起伏伏。
安里看著青年的睡容出神了,雖算不上好看,但絕對算是清秀,而且越看越順眼那類。如果不說,安里會以為他是到皇宮作客的哪個明星,但他早前就被告知了。他眼前這個,是詩雨的親生哥哥,紅葉,這個正在末落的國家的王子兼代理國王。
「皇兄。」安里開口叫喚紅葉。
眼前的人完全沒有反應。安里清清喉嚨,換了另一把聲音再說說看,「皇兄,我回來了。」
現在他的是跟詩雨一模一樣的聲線,跟詩雨一模一樣語調。過去一年裏,他跟詩雨朝夕相對,受著詩雨很不嚴厲的特訓和教育。詩雨要他代替自己回去皇宮生活,以及見紅葉。詩雨沒對這件事說明太多,安里知道的大概只有幾年前詩雨突然鬧失蹤,一直不讓紅葉找到,之後詩雨遇上意外,弄跛了一條腿,不斷用書信與紅葉保持聯繫,卻遲遲不願回去一次。詩雨跟安里保證他會不愁衣食和住行,財產、權力在一定範圍內都可以隨便使用,只要當一段時間替身便行了。安里對這些都沒啥興趣,可他沒有一點記憶,直覺告訴他去試一試也沒壞於是他便接受這個條件了。
紅葉聽到呼喚馬上從沙發上彈起來,詫異的盯著安里。「雨!」說話之際他皺起了眉,仔細打量著安里。
「魚!你終於回家了?」
安里微笑,「皇兄,我回來了。」他向紅葉下跪,「你現在是國王了對吧!」
把安里扶起來,紅葉馬上抱住他。「魚,好久不見!你這段時間去哪了?」透過擁住自己的那雙手臂,安里能感覺到它的主人是多麼在意詩雨的。安里更加不懂詩雨不肯回家的原因。
「皇兄,好久不見喔!事情一言難盡,待你有空再慢慢說明清楚啦!」詩雨的聲線、詩雨的口吻,話卻是由安里說出來了。
這個擁抱長達世紀,良久,紅葉才緩緩放開手,忍著興奮極了想要大叫的衝動說道:「魚,今晚你先回寢室休息,我明天才跟你接風吧!」
安里點頭,轉身走上樓梯,才走了幾步,他回頭問:「皇兄你睡這喔?」愣了愣,紅葉連忙跟上安里的步伐,「不。你回來了,我再也不用怕自己的對面沒有人了。我想,我也不會失眠了。」
安里這才發覺紅葉有很深的眼袋,看了一眼之後,沒說什麼,就這樣靜靜地跟紅葉並肩而行。他們的寢室位於西廊的尾端,一路上見到許多穿著制服的人,侍女、守衛等,沒有一個阻攔他們,通通都是與紅葉互相點頭微笑,悄然讓出了路。西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概左右每邊有十個間寢室,兩人不消一會就到步。
紅葉站在紅色的門前,盯著安里微笑。安里不解,問他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麼。
搖頭答道:「沒什麼,我只是想看著你進寢室,不讓你再逃掉罷了。」紅葉的笑容轉為苦笑。
在紅葉的注目下安里走進房間關上了門,之後紅葉自己也帶著滿足的笑容進到自己的寢室。紅葉簡單梳洗以後躺在床上一會便熟睡,一覺睡到天亮,安里聽不見動靜,放心地呼了口氣。
他換回自己的聲音對著耳機說:「其實我不懂。你又不是有什麼絕症,也不是殘廢了,只不過是沒了一隻腳,為何要找替身,而且找我?」
「哈哈!你當然不懂啦,你又不是我。」詩雨笑著答道。
一陣沉默,安里無奈地說道:「我在問你呀!」
「啊?不告訴你。」
「哦。」安里無語。
詩雨稍微收斂一下輕浮,「好啦,你早點睡,明天很快就到了!」
關了耳機、關了燈,安里上床睡了。這床是國王尺寸的,他不太能習慣,可是躺了一會也安然入睡去。
第二天中午時份,皇宮上下都熱鬧非常。安里的睡眠被門外人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打斷,慵懶地爬起來,他揉著眼睛走出門外看看。
「抱、抱、抱歉了殿下,我、我吵醒您麼?」一個侍女抱著掃把跟安里不斷鞠躬。旁邊幾個在擦東西、抹玻璃、捧著衣服的侍女都笑著往她投以白眼。安里對面的門打開了,便裝打扮的紅葉跟安里說:「雨,她是新來的。你昨天睡得還好嘛?」
「嗯!不錯!」
剛起床聲線有點沙啞,安里盡了力模仿詩雨獨有的語調,可這時旁人聽上去是怪怪的。
紅葉皺眉,「魚,你感冒了!我中午找醫生來看你!」
「不,皇兄我沒大礙啦!」清了清喉嚨,詩雨的聲音完美地重現,安里附上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紅葉半信半疑,囑咐安里要多喝點水,便被類似秘書的人領走了。安里讓侍女們繼續自己的工作,輕力關上了門。
打開耳機,詩雨的聲音精神奕奕的:「咦?起得真晚,我還以為你能像我一樣五點就起來呢!」
「……那是你。」安里無言。
「嗯。你是安里對吧,怎麼聲音這麼像我的呢……呀對了!是我叫你扮我的對吧,我都忘了。聲音不像就糟了,皇兄肯定會懷疑。嘿嘿,聽自己跟自己說話感覺真奇妙!」
安里黑線。「……」
「咦?不是開了耳機麼,怎麼沒聲音?」依稀聽到對面耳機被誰拿在手上拍了幾下,然後再回到詩雨那兒,「安里啊安里,你聽到沒有?是不是壞了,喂?」
「我想死……」
「少年別輕生啊,人命很可貴的!」詩雨嚴肅的說。
「是對著你讓我很想死……」安里這話只在心裏想,並沒有說出口。
詩雨的聲音一直纏繞在安里的耳邊,安里正想出口叫他閉嘴,兩邊的背後也出現敲門聲。不等安里說話,詩雨已經開口,「安里啊安里,我很快回來,你別搗亂……呀不!露餡啊!」安里現在實在無話可說,乾脆不理他走去開門。
「呀、呀、呀,殿下、下,有你的包裹……」
是剛才跟他道歉的那個侍女,安里微笑接過包裹,說了聲謝謝之後在她面前準備拆封。安里的動作被侍女叫停了,「殿、殿下,請不要讓我看見……」
安里頓了頓,燦笑,「那我失陪了。」然後他就關上了門。侍女打算離開繼續她的打掃時,安里突然打開門,「那個,妳叫什麼名字?我想跟你交朋友。」
侍女惶恐,「小、小的叫相月,殿、殿、殿下……我……」相月呼吸急速,上氣不接下氣似的。
「相月,你好。」安里面上的笑容自然非常,但此刻他反而是裝出來的。
相月的臉現在紅通通的。她曾經聽說紅葉陛下的弟弟是個怪人,她還擔心會被怎麼樣,但在她看來是白擔心一場了,大家說的應該是另一個。這一個,讓她的心跳總是很急速,讓她總不能冷靜下來,甚至快到窒息的地步。「你、你好……」相月打完招呼以後馬上逃掉,再多留一會她大概真的當場倒下了。
安里看看被相月丟下的掃把,耐人尋味的笑著撿了起來,一手捧住包裹一手拿著掃把,用腳把門推上。相月發覺手上沒了東西時她經已跑到雜物房,好不容易冷靜了多少,卻突然想起安里的笑容,呼吸又急促起來。她並不知道,大家所指的的確是詩雨,她也不知道,現在她接觸的人不是詩雨。
「什麼來的?」詩雨打開包裹,見到的只有一張泛黃的羊皮紙上面畫著複雜的圖案。研究了一會,不見有什麼得著,安里隨手把它放在桌上便出去周圍逛逛皇宮。掃把被他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上,他打算順道去跟紅葉要求一件事。
那天晚上,皇宮舉辦了一個小型的宴會,紅葉邀請了一堆有交情的人想要慶祝他親人的歸來。
「相月!」在自己的房間門外靜候了不少時間,安里終於見到她。相月此時換上了紅葉派人送去的禮服,雖然沒有化妝,但髮型、裝飾等襯托,讓她跟侍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安里發自真心說了一句:「相月,你好美!」
還未搞清什麼狀況,相月只是點點頭回應。安里笑著牽起她的手,沒作任何說明就拖著她走向宴會的場地。
下午時,安里隨便逛逛後特地到議事廳找紅葉說要把相月安排到他身邊。紅葉不八掛,但他有點好奇。安里就直白地告訴他:我對這個女生很感興趣!紅葉不多問,笑笑就答應了,還讓人買套合適的衣服送過去。
安里步速不慢,帶著相月,也是行步如風。去到宴會廳的大門前,相月這才反應過來,拉著安里的衣袖問:「殿、殿、殿、殿下,那、那個……我……你……」
用食指壓住相月的唇瓣,安里笑著說:「今晚,你是我的女伴,開心享受唄!」語畢他馬上推開大門,一堆目光同時盯著他們這邊。目光的主人們,有的是羨慕、有的是驚嘆、有的是詫異,有一個驚訝得連手上的玻璃杯也摔到了地上。「安妮?」
眾多目光中,包括已盛裝打扮的紅葉。本來跟在旁的秘書一本正經討論著有關客人今晚的住宿,見到安里出場,立即拋下一切走過去。「魚,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孩吧,眼光不錯啊!」
「嗯!我會讓你們接觸更多瞭解更多噠!」
聽到安里的話,紅葉伸出手,「相月小姐,初次見面。」話是這麼說,但兩人幾乎天天都見,紅葉是清楚知道的,初次見面完全是客套話。
相月這時又呆了,每天打掃時只敢偷瞄幾下的人,她想也沒想過對方會正眼看她,更別說跟她打招呼了。侍女不算是下人等級,但當待女的大多是些家景一般的女性,能進皇宮工作已經高興不已,甚少有人奢想近距離接觸皇室成員。而相月,畢業後試了幾份工作都幹不久,碰運氣來應徵侍女,被她當上了,現在還實現了很多人羨慕不來的夢……相月一時說不出話來,頭腦正熱得發滾,支支吾吾的「我、我、我、我……」
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的紅葉縮回了手,把身後已追上來的秘書介紹介紹:「這是建新,從外國回來的人才。雨,你們應該沒怎麼見過,他在你離家以後才正式開始工作。」
建新上前跟兩人握手,安里自然地意思意思一下便走到宴會中間找吃的去,相月在他身上嗅不到大人物的味道,這次手終於握成了。隨意聊了一下今天的天氣,相月便失陪走向安里。然後紅葉和建新繼續說著客人的安排,過了一會,紅葉滿意地目關建新離開偏廳。
宴會的規模不大,邀請的都是紅葉的熟人,估計全場二十人也不到。當中不缺紅葉的舊相好,也有幾個認識真正的詩雨,但有大部分都是紅葉當上代理國王才認識的合作夥伴。
安里正吃得興致勃勃時,剛才摔破了杯的人面上充滿難以置信前來搭話,「殿下,幸會。不知道我們曾否在哪有過一面之緣?」
安里本人是沒有的,但他不肯定詩雨有沒有。他這才想起耳機沒帶在身上,想問也無從下手。安里決定瞎扯:「幸會呀。很抱歉我沒印象喔!可能是你我在夢中見過!」說完還不忘附上一個傻笑。說真的,安里裝得還挺自然的,跟詩雨學習了一年,演技想爛也難。
聽到安里的話,來人只能裝出沒事的樣子暗暗在心裏流淚。「殿下,很高興見到你,我叫花宇花宇。請原諒我剛才的無禮,你跟我妻子很像。」
安里說了句「沒關係啦」然後走到對面繼續享受食物。花宇盯著安里看,不禁出神了。
跟她很像,非常像……
「恭喜你提早畢業!我們待會去酒吧慶祝吧!」
周圍的人都笑容滿面,只有站在中間的花宇愁眉苦臉。衣著比四周任何一個人也光鮮,身世也比他們富裕,可是花宇就是高興不起來。
「夠了吧!已經不需要再拍馬屁了,我父親很快會退任了,你們別再做些噁心的事了!」
人們的笑容僵住了,紛紛露出心虛的表情。有一個人退了幾步,開口:「……花宇你說什麼-呢?」
「算了各位再見……再也不見……」花宇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說道。
一步步走遠,花宇有種解脫了的感覺,無視身後的人們怎樣談論他,花宇撕破手上的證書以及身上的黑袍。
花宇去到一間不常去的的酒吧把自己買醉,突然旁邊坐下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孩。「老闆,老樣子!」女孩的聲音雖尖銳,但不難聽,花宇將手中喝了一半的雞尾酒遞過去。
「謝啦!」豪邁地乾了,女孩伸手把杯放回來。正當花宇想打開話題,女孩已拿著一個盤子坐到另一張沒人的桌子。花宇向老闆招手,「她是誰?」
「她呀?她從十歲時已經在我這蹭食蹭喝的,錢是付不起了,但偶爾會幫忙清潔打掃等等。」老闆收起空酒杯,笑笑說道。花宇追問:「那她是誰?」
老闆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不過你別跟她靠太近,她不是好惹的。」似是驗證老闆的話,女孩那邊馬上出現狀況。
「老大啊,小女子跟你無冤無仇,你就別找我麻煩啦!要知道小女子賺錢艱難,一顆飯一滴水也要斤斤計較的。你現在把我的晚餐全變成垃圾了,你想我跟你怎樣算?」
被女孩抓住衣領的彪形大漢面上充滿驚恐,支支吾吾的開口:「安、安妮姐……真、真的非常抱歉,小弟不是有意的,請、請、請讓我賠償!」他雙手奉上一大堆五位數字的大鈔。安妮接過鈔票,不屑地看了一眼後塞進自己的口袋,「小女子不好名利,現在只要好好吃一頓晚餐!」
說罷她向老闆說道:「請再來一份!」
「是!」老闆收拾好以後去廚房再弄了一份套餐出來。安妮高興地捧著盤子狼吞虎嚥,腳丫不忘勾住大漢的衣尾不讓他走開。花宇看到這個情景,不知為何不爭氣的笑了。笑聲驚動了安妮,她那銳利的目光盯著花宇,意味深長的微笑。
「博士,你沒事吧?」一把女聲把花宇的思緒拉回來,「博士,我喊了你好久也沒反應,你沒事吧?」花宇搖頭,接過眼前遞來的酒杯,一口乾了。對啊,她不在了,現在在我旁邊的是你……「果南,我沒事謝謝。」
果南擔憂的皺著眉,「如果不舒服千萬別勉強,我馬上叫德庫過來!」手上已經拿著手機準備撥號。
摸摸比他矮半截的果南的頭,說:「你是護士欸,還需要別人麼。」果南猶豫了好久,之後才不緩緩地搖搖頭。
「那、那個……不、不、不好意思,請問您有看過死、詩雨殿下嗎?」相月拖著禮服狼狽地向兩人問。這麼說來,花宇這才發現安里悄悄的消失了蹤影,正焦急的四處張望,果南指著門口的兩個人影,「不是在那裏嗎?」
相月對花宇和果南鞠躬,然後揪起裙擺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梯往安里走去。花宇朝果南看,「你覺不覺得她有點眼熟?」果南猶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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