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那一晚的事情印象很深刻,一半自然是因為不明不白的輸了錢給森姆,但另一半卻是因為那古怪女人的事。待森姆走去巡樓以後,我一個人在接待處無聊,便開始胡思亂想,想的除了是牌怎麼給換了外,還有跟那女人的對話。
我都說過,我們學校的宿舍位處在一個很荒僻的郊野,離小鎮最少也有半小時的車程,而最後一班往來的巴士是在凌晨一時的,也就是說,除了自己駕車以外,在如此半夜三更是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從外邊進來的,但我記得當我問起那女人有沒要泊車時,她卻答我說沒有,那到底她是怎麼到來的?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難道她在山野之間徒步走上了數個小時嗎?又抑或她不是孤身一個,而是另有接送她的人?
我越想越是離奇,卻始終想不出個答案,待森姆巡過樓回來後,我有跟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但他卻似乎不太感興趣,只叫我別管人家的閒事,繼續賭錢,我沒有賭錢的心情,但想森姆說得不錯,也沒必要為此煩心,便打算讓事情就此不了了之,可當第二晚我再見到那個女人時,心裡的疑問卻又更多了。
我再見到那個女人是在第二晚森姆巡樓以前,也就是大概凌晨三時左右。這晚我沒有和森姆在賭錢,只因昨夜的事仍叫我耿耿於懷,非是我不信森姆沒有使詐,而是想自己手氣不好,精神狀態也不佳,勉強賭來沒意思,便說要休戰一晚。
森姆聽後沒趣,但也奈我沒何,便播起他很吵的Hip-Hop音樂,自顧自的和他的女友通電話。我坐在接待處的櫃位,昨夜的事始終在心中縈繞不去,我在閒時一向有寫小說故事的習慣,於是心血來潮便拿起紙筆,把當中的細節記下,也就成了這段日記的初犒,而這也是我現在仍能把每一細節如此清楚交代的原因。
正當我寫得入神時,忽聽大堂傳來高跟鞋走路時發出的「閣閣」聲,我好奇仰頭一看,見是昨日那個古怪的女人,她的打扮跟昨日無異,仍然是墨鏡,黑色圓頂帽,可這夜遠看之下,見她原來身穿一件黑色的大衣,長度剛好及膝,下面露出了一條青白無血色的小腿,好看是好看,但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我望著她的腳,見她一步一步向我走來,走至大約離我兩米左右的距離便見她停下,凝神的看著我,我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便回頭去找森姆,「喂,森姆,你看,又是昨夜那個女人,」我悄悄踢了他一腳,他沒理我,只冷冷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便又繼續和電話中的女友說笑。
「先生,」那女人隔著一段距離呼喊在櫃檯的我,我聽著只覺得好古怪,「你還好嗎?有我可以幫你的事情嗎?」我說著便站起身,打算走到她的身邊去,看她有甚麼需要。
「別過來,」她卻說,然後示意要我往上看。我朝她所望的方位一看,見是那部置在接待處的閉路電視,心中即時明白一點,想她是怕被攝錄機拍到。
「好的,我不過來就是,你有甚麼要我幫忙的?」我說,「我想你幫我做一件很簡單的事,」她說,語調仍是不帶任何變化,「當然,請說吧,」我答,「以後若有人問起我時,請你說從來沒有見過我,或者就說我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過,可以嗎?」她用戴著墨鏡的眼看著我,我實在看不出她到底在想甚麼,但想這個要求雖是十分古怪,卻同時又非常容易辦到。
「這 … 顧客的私隱我們一向是很尊重的 …」她沒耐性把話聽完,我才說至一半,就已見她步離了大堂,在雨點飄雪之間點起一枝煙,然後消失在角落處的黑影裡頭。
宿舍地下這一層的設計很特別,我和森姆在的一方是接待處,另一方則是通往房間的電梯樓梯,大堂出入口置在兩側,各有一道落地玻璃,也就是說無論從裡邊外邊,也能清楚看到另一端的情況。
我記得這晚的天氣很壞,外邊冷得都已經下起雪來,那女人走到大堂外邊的一個陰暗角落抽煙,她抽煙的位置離我在接待處的位置較遠,我在裡頭除了能看見她吸煙時燃起的那點微弱橙紅火光以外,也就只能隱隱看到她叉著手抽煙的身影。我多看了兩眼,然後便又埋頭把這一節記在我的稿子裡。沒待那女人把煙抽完,便見森姆掛上了跟女友在通的電話,「我去巡樓了,」他對我說,「那女人呢?她找你了嗎?」他也沒認真在問,「沒有,她不過問我那裡可以抽煙而已,」我答,說著便向森姆指指那女人正在抽煙的方位,「哦,」他往那陰暗角落瞥了一眼,然後便拿起鑰匙簿子巡邏去了。
那女人大約在森姆走後十五分鐘回到大堂,她走起路時仍如昨夜般的閃縮,不停的往兩邊出入口大門望去,臨走至樓梯門前更加快了腳步,似乎真的在躲著些甚麼。我看著只有越來越胡塗,她不選擇乘升降機這一點倒不叫我意外,她是有意避開攝錄機監察的,但其中的原因我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她是在躲著一個人嗎?但她就算是躲,也大可不必躲開這裡的攝錄機,畢竟也只有森姆和我會看這些無聊的影帶,而她又為甚麼要我別在人前提起她?
我就是連對她的名字也沒有印象,她要不是一舉一動如此的古怪,我是斷不會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也就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住客而已,但現在她這麼一說,反而叫我疑心更盛,是有人要找她嗎?她開罪了甚麼人嗎?這些問題我在心裡不停的問,不停的想,卻始終沒有答案。
想得累了,我便把接待處的大閘拉下大半,也到外邊抽一根煙放鬆一下,我特意走到那女人剛才抽煙的角落處,見地上果然放著一個印有鮮紅色唇印的煙蒂,但這煙蒂說來也十分古怪,古怪的是這支煙並沒有抽完,總共只燒了四分之一左右,而周圍附近也找不到別的煙蒂,那女人剛才在這裡足足待了十五分鐘之久,她是真的在抽煙嗎?而地上這個印有唇印的煙蒂又真是屬於她的嗎?
我心裡又多了更多更多的疑問,「想得太多了,」我嘗試告訴自己,然後默默的把煙抽完。我回到接待處時已見森姆巡過樓回來,「抽煙去了?」他問我,「嗯,」我點點頭,「你也要嗎?」說著向他遞過香煙,「陪我再抽一根吧,」他拉著我陪他再抽一根,這晚外邊的風雪很大,天色很暗,我很想跟森姆討論有關那個女人的事,但他似乎對此事不太感興趣,於是我也就不提了。
我對這一晚的事情印象很深刻,除了是因為和那女人很古怪的對話外,亦因為這晚不過是往後一切的開端,那女人打從這晚以後,每日大約凌晨三時左右,也會穿著同一身裝扮,到同一個位置抽煙去,很多次森姆也和我目擊她下樓抽煙的情況,我有問過森姆覺不覺得那個女人每晚在特定的時間下樓抽煙很古怪,他卻說有些人是喜歡有規律的生活的,又反問我他每晚三時也要去巡樓是不是很古怪,我一笑置之,沒有再跟他爭辯下去。
不過還有一點很值得提及的,就是那女人每晚也會抽十五分鐘煙,不多不少,而且每次在森姆巡邏回來以前便會回房了。我對她的事很好奇,於是每晚待她抽過煙後,我也會到她抽煙的位置去抽一根煙,而我每晚看到的,便是地上多了一根印有鮮紅色唇印,只抽了四分一的香煙。
這個女人的事對我來說非常古怪,不過也就只停留在古怪而已,直到她在這宿舍住了一星期以後,事情終於開始有點轉變,而我亦知道事情並不如我想像中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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