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多少是上班族最討厭的早晨,永遠與星期五的黃昏形成強烈對比。
日南與床舖和被褥角力了很久,結果輸給了第三次響起的鬧鐘,無奈地起床,他大慨由三年前開始已發誓要將這個會再三響起的鬧鐘丟掉,結果三年後這個鬧鐘仍然在他的床頭,屹立不倒。
蔡日南就算不是個咖啡癡,也是個喝咖啡成癮的人,起床第一件事,通常都是先用他那耗了近五位數字的咖啡機,調制一杯香濃咖啡,少許的咖啡糖,不加奶。有時,會配搭麵包,如那天與床舖的角力不是太久的話,可能會煎兩塊火腿和一隻雞蛋,今天當然沒有。
拿起咖啡杯,先嗅一下那咖啡香,人立即醒了一半,再呷一口就全醒了。
那少許的糖,令帶酸苦的咖啡產生回甘,吃起麵包時又覺另一番甜味,這大慨是日南喜歡咖啡的原因之一。
簡單的早餐被簡單的用完,日南就會到洗手間去梳洗,看似調亂了的次序,卻是經過他深思熟慮得出來的方案。
時間就是金錢,要金錢的話他沒有,時間有的是,所以會盡量省著點,吃完東西才刷牙,一次過清潔口腔,划算得很。他刷牙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三十秒,因為公司的醫療包括牙齒,而且一年可以洗一次牙,這可能是他在這公司留了三年的最大原因。
梳洗完,隨便挑一件看上去不太皺的裇衫穿上,他幾乎從不燙衫的,反正公司的冷氣長期保持在十八度左右,穿上外套的話根本沒人留意到你的裇衫裡去。
穿上外表樸實,舒適耐穿的奇樂氣墊皮鞋後,拿起沒有文件在內的公事包就可以出門口了。
不,臨行前,還是再一次檢視帶了手提遊戲機了沒,這個最為重要。
帶了,起行。
日南戴上隨身聽耳機,站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等待火車。
火車來了,沙田站,總是擠滿了人,他看不到車上有空位,人們卻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的擠上去,他本來打算等下一班的,最終還是上了車,被擠上去的。
日南也有聽過「早班火車」這歌,但火車上卻沒有半個他心儀女孩的身影,有的只有任火車再擠迫還要化妝的白領,又或者再擠也要拿著免費報紙在翻的中年漢。
日南終於悟出了為什麼香港人總這麼不辭勞苦,熱衷於行年宵市場、海旁看煙花、時代廣場倒數等活動,因為他們早擠晚擠,擠慣了,根本不當一回事。
其實日南本身也不太介意擠來擠去,只是不太喜歡擠的時候有女性在身邊,他要不舉起雙手,要不故意拿些東西,以作避嫌。他已不記得多少次於行駛中的列車聽到女生突然高呼「非禮」,他也與車廂內的其他所有人一樣目光注視在女生旁邊那個一臉無奈的男生,也分不清他是無辜與否,只知自己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他一樣受到注目。
偶爾也會聽到那「嫌疑犯」罵回去說什麼「誰會非禮你啊?」又或「也不拿塊鏡子照照自己的樣貌。」等等的話,他也會抱著看場好戲的心態,有時暗笑,有時回到公司和同事討論。但有一點是很清晰的,就是絕不成為這樣的人。
終於回到公司,難得因睡眠而回復的體力已耗掉了一半,回到坐位,放下公事包,距離正式的工作時間還有十分鐘,玩遊戲機的話略嫌時間短了些,所以他選擇到茶水間走個圈,去裝杯水。
「未到工作時間絕不開始工作。」是他多年來工作上的一份堅持。
茶水間是日南除了洗手間外,在公司裡最喜歡逗留的空間,今天卻不巧遇著日南最不想見到,亦是他最討厭的同事──李富友,洋名Johnny。
討厭一個人,大慨和喜歡一個人一樣,不需要什麼原因。若真箇要尋根究底,日南不喜歡他的原因,大慨是第一印象已經不好,至於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的名字很土吧!然後,當他因工作而接觸這個人多了,深入了解後就更加討厭。
日南想扮作沒有見到他,轉身逃走,卻還是遲了。
「阿南,早晨!」Johnny唯恐沒有人聽到,大大聲說。
日南知道逃不過,回首給了一個連自己也覺得有點假的笑容,回他說:「早晨。」說罷又想離開。
Johnny彷彿不想放過他,又說:「你不是想進來嗎?」
或許,日南最討厭他的就是這種打破沙窩問到底的性格,最要命的,是他還以為自己人緣好好。
當然,就算多討厭一個人都好,也不能將之表面化,甚至白熱化,到底是一個每天也要對著的人,這道理日南當然明白,所以還是得應他說:「我忘了拿東西……」這次決不回頭,快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甫坐下,有鬆一口氣的感覺,日南卻發現鄰座的同事阿May把她那不知塗抹上多少化學品的臉轉向了他,問他昨晚有沒有看電視,是台慶劇的連續兩小時大結局。
日南不明白為什麼阿May每天一早回來也要和他討論劇情,到底是因她著實太沉悶,還是想暗示給他知道,寂寞的夜裡沒有人陪她看電視,她正等待某人的相約。
日南不想知道。
日南昨晚的確有看電視,是收費台的英超足球聯賽,不過他平時很少提及,怕有同事知道了,藉故砌詞要上他家看打吡大戰什麼的。
電視劇方面,其實日南已戒絕多時,除非有他非常喜歡的女藝員助陣,要不,就算怎麼天花龍鳳也好,他也少有追看,他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
但,由於要憑藉電視節目內容來維繫與各人之間的話題,他除了會在所看的節目廣告時段轉台一看之外,亦會留意報章雜誌內對劇集情節的描述和透露。所以他能答阿May,原來男主角的殺父仇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
阿May立即承接日南的回應,說得眉飛色舞,當然亦少不了吹捧她喜歡的那個男主角。
日南口在答,心裡卻在暗罵劇情的老土,還有對那個所謂俊俏的男主角的厭惡,因他的相貌竟和初出道時完全兩個樣。
聞說他解釋是化妝所致。
日南卻暗忖如果化妝能夠這樣化腐朽為神奇,他早就變成劉德華了。
不,或許劉德華已成過去,現在要變的話就變成那個男主角罷。
這些心底話,日南並沒有宣之於口,全因他是一個懂得衡量輕重的人,阿May在文件的處理上常常給他方便,是個有利用價值的人,必須好好應酬一番,反正不難應付,敷衍一下她,再任由她自由發揮就好。
一直到老闆出現,阿May才肯收口,一般來說,打工仔也不喜歡見到老闆,但日南卻多少有點得救的感覺。
日南的老闆叫做Raymond,年約五十,有著一般男性老闆獨有的肚腩和地中海,眼鏡背後是一雙總在打量著別人的眼睛。
日南覺得他作為一個老闆,不算好,也不算差。是屬於老闆的典型,亦即你做得差時會罵你,做得好時亦不見得會讚你的類型。但總算不會無理取鬧就是了,對多少打工仔而言,這真是幾生修到的福氣,日南當然明白。
如無必要,日南絕不會主動和老闆接觸,所以當老闆走過時,他大多數會選擇埋首工作,然而今天這招並不奏效,Raymond正在呼喊他的名字。
「阿南,過來一下。」
其實由日南的座位到老闆Raymond的房間,距離不足三十呎,亦即十來步左右,蔡日南卻覺得每一步也是這麼沉重。
沒有人喜歡甫開工即被罵個狗血淋頭的,臨收工才罵的話,一收工就將什麼都拋諸腦後。
「不帶工作上的煩惱回家。」是日南的第二個堅持。
想到這,蔡日南已站在Raymond門外,叩起門來。
「Come in!」雖然我們生活在以中文為母語的社會,但我們絕少會叫人「進來」,而多數會說「Come in」,又或者老闆也要有著老闆的樣兒,說一下英語,唬著下屬。
蔡日南開門入房,第一眼已見有一文件置於桌面,正是由他負責,昨天交過去的,心下不禁有了個譜,知道或有大禍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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