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假日不工作

　　日南慣性地堆出笑容，以親切三分，敬畏七分的語氣說：「陳生，早晨！」

　　「Morning！」又是英語。

　　「坐吧！」Raymond說。

　　日南帶點顫抖的坐下。

　　Raymond面對著電腦螢光幕，右手則仍放在滑鼠上，淡然說：「張單個報價有少少問題，你跟進完再交給我吧！」所指的當然就是放在日南面前，那昨天交上去的文件。

　　日南奇怪沒有被罵，想起昨天是賽馬日，定是老闆大有斬獲，但也知不宜糾纏，故拿回文件，接著說：「是的，不好意思，我立即跟進一下。」話畢就已打算起身想走。

　　Raymond卻又開口，蔡日南亦只好繼續坐著。

　　「明晚歐聯有心水推介嗎？」

　　日南呼了口氣，心忖原來是談波經，這倒容易對付。

　　「車仔狀態好，主勝1.5有買要早，巴塞對不來梅入球大機會高。」

　　「辛尼特呢？你上次推介過。」

　　「一般東北歐球隊不擅作客，上次是主場嘛！」

　　就這樣，當日南離開老闆的房間時，有關文件的事幾乎隻字沒說，談波經則幾近十五分鐘。

　　日南這時就起了一個念頭：「以後倒要花多些時間研究波盤，貼士夠準的話或有利升遷呢！」從此，他每晚又多花一個小時在收費電視的球彩台上。

　　回到自己的坐位，阿May又第一時間來問他剛才和老闆說了些什麼。

　　日南心中罵了一聲「八婆」，口裡卻說：「沒什麼，價單有些問題罷了。」

　　阿May好像有些失望，知道沒什麼好追問，又回首自己的工作。

　　日南也開始埋首工作，雖說是冗員一名，畢竟還是有要完成的工作的。

　　十二時半，午飯時間。

　　一般來說，蔡日南也會選擇帶自家製的便當回公司吃的，原因決不會是因為世上只有媽媽好，唯母親烹煮的東西最有益這些原因，而是單純為了節省開支而已。

　　在這一區，午餐動輒四五十元，蔡日南覺得不值。

　　不巧，昨晚母親大人竹戰四百回合，夜夜未歸，無人燒飯，飯盒成空，今天也只好和大伙兒外出午膳去了。

　　還得肩負到酒樓霸位的重責。

　　蔡日南和另一位比較友好的同事阿Sam一同坐在酒樓前的等候位置，籌號為C10。

　　「我真不明白，這酒樓我們經常光顧，大時大節任何活動也過來，竟也不設留位服務，食物質素又不見得很出色，為何他們硬要來這邊吃。」日南抱怨。

　　「兩個字──『出名』！」阿Sam作了一個非常精闢的解釋。

　　「出名排隊等得久麼？」日南有點不服。

　　「你別理這麼多，總言之她們就是喜歡，有什麼辦法？」阿Sam早就妥協。

　　「不用她們等，她們當然沒所謂咯！」

　　「就算要她們等，瘋起上來也沒所謂。你不見那些名店門外總是大排長龍麼？花這麼多錢買一個手袋，還要等上這麼久，她們卻乖乖輪著貢獻……」

　　日南想到：「上次電玩展什麼的，他還不是袋著幾千元，晨早去排隊麼？有什麼分別？」但他沒有說出來。

　　「C2。」知客的聲音，透過喇叭，機械性的傳出。

　　「聽聞公司想裁員，你有收到風聲嗎？」阿Sam轉了話題。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有這些風的啦！」蔡日南不大想理會，因為不是他能力範圍控制得到的，他也懶得花神去理。

　　「你釣兒郎噹當然不怕啦！大不了轉份工，魚不過塘不肥嘛！我出年結婚了，想穩定些，不望升職也不望走啊！」

　　「你老婆不是打政府工的嗎？鐵飯碗，怕什麼？」

　　「合約制的啦！還有，你知道結婚要花多少錢嗎？還要買樓什麼的，想起也覺頭痛。」阿Sam說時真的抓了抓頭皮。

　　「買樓嘛…香港地，個個打工仔也淪為樓奴啦！結婚擺酒嘛…你在公司人緣這麼好，收禮也收得手軟，分分鐘有賺的，也不用擔心。」日南嘗試安慰。

　　「你有所不知了，結婚相、過大禮、戒指、度蜜月……要花的錢，真的數也數不完。」阿Sam說著好像真的顯得有點躊躇。

　　蔡日南心想：「不是想問我借錢吧？」又笑說：「最多人情我做大一點啦！」

　　阿Sam也笑著說：「我不是這意思，到你要結婚時你就明了。」

　　「我會結婚嗎？」蔡日南不禁在心裡問著自己。

　　「C3。」

　　「不是挺快嗎？」阿Sam說。

　　「希望吧！」

　　不知怎麼，蔡日南的心有點納悶，又有點寂寞。

　　「C4。」拿C3的人不知哪裡去了，所以很快變了C4。

　　這時阿Sam已掏出了手提遊戲機，見日南呆呆的，便以手肘輕輕碰一碰他，問：「你沒帶嗎？」

　　「有。」日南連忙掏出了手提遊戲機，開啟了電源。

　　C10的籌號已喊過了，茶水已送上，碗筷也清洗好，大圓桌仍是坐著蔡日南和阿Sam兩人。

　　「你在哪…一入門口轉左…對，拜拜！」阿Sam將手提放在桌面，又說：「到了。」

　　「哦。」蔡日南似有還無的輕輕應了一聲，又拿著點心紙在看，剔選了幾款大路的點心，蝦餃燒賣之類的。

　　蔡日南舉手招了招侍應，將點手紙交了出去，剛好望到姍姍來遲的幾位女同事，便向她們招手。

　　「點過東西了嗎？」阿May坐到日南身旁時問他。

　　「點了些，你們看看還有什麼想吃的。」

　　另一女同事莎莉掀了掀兩壺茶壺蓋，帶點不滿的問：「沒點菊普麼？」

　　「不好意思，我不知妳要喝菊普。」日南又向侍應招了招手：「要壺菊普。」

　　幾位女同事甫坐下，又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有關護膚化妝的話題。

　　日南一句也搭不上，他甚至想問自己：「我到底在這裡幹些什麼來著？」他恨不得剛點選的食物能立即送上，那麼起碼他還能夠吃。

　　但最令他詫異的，並非幾位女同事竟能滔滔不絕的談個不停，而是阿Sam竟能參與其中，而且說得頭頭是道。

　　他忍不住問：「為什麼你會知得這麼清楚啊？」

　　「嗯？」阿Sam被問得有點愕然，想了想才說：「我聽女友說得多嘛！你也該學著些，要不將來拍拖沒話題。」

　　日南不同意，心想：「為什麼就不是她來學學網上遊戲的術語，還有記記足球籃球的明星呢？」

　　但日南今天總算學會了什麼是base和mascara，還有日霜夜霜眼霜什麼的，聽得頭昏腦漲。

　　工作、吃東西、工作、吃東西……這大慨是所有打工仔的日常生活，也是絕大部份人的日常生活。

　　枯燥而乏味，卻又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完成工作，下班了，又到吃飯的時間，晚飯。

　　日南怕母親忘記了他今晚在外邊吃，遂撥通電話回家，再一次告訴母親不回家晚膳，但記緊要留起飯盒讓他明天帶回公司。

　　才剛掛了電話，電話又響起來，是最原始的電話鈴聲。日南沒有特地去轉電話鈴聲，除了因為他沒有特別喜歡的歌手外，主要是因為他連這樣的小事也嫌麻煩。

　　日南手機拿在手中，望著電話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約了他晚飯的其中一名舊同學Alex。在這一眾中學舊同學中，日南不太喜歡Alex，原因難以說明，但日南就是不太喜歡他，所以日南猶豫了一會。

　　「喂。」日南終於還是接聽了。

　　「喂，阿南，你到了嗎？」對方問。

　　日南望望手錶，才六時半，可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七時半啊！雖然從這邊到尖沙咀才二十分鐘左右車程，可他沒打算這麼早過去，等位的事他今天已做過了。

　　「還未啊！你們到了嗎？」日南反問。

　　「我剛問過Sandy，她在附近了，打算一起去喝杯咖啡，你要來嗎？」對方又問。

　　日南的心抖動了一下。

　　Sandy──是他曾經在心底裡愛過的女子；然而，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不，我公司還有點事做，待會兒在餐廳見吧！我該趕得上的。」日南說。

　　「那好吧！你知道餐廳的地址嗎？」對方還在問。

　　「知道了，知道了，待會見！」日南掛斷電話，離開公司所在的大樓，往地鐵站去。

　　日南搭上荃灣線，往尖沙咀進發，但他沒有在目的地尖沙咀下車，而是在前一個站下車。

　　他怕遇見其他舊同學，那末就沒有四處閒逛的藉口了。

　　漫目無的，沒有買到什麼，美少女倒看到幾個，反而令他覺得自己有點老了，廿七歲。

　　日南又望望手錶，時間差不多，才慢慢前往約定的餐廳。

　　日南喜歡吃西餐，因為他喜歡西餐的其中一個主流──快餐。

　　他就是不喜歡麻煩嘛！進快餐店，點了餐，最遲不過五分鐘，也就可以開動了。

　　今晚吃的也是西餐，不是一流的，但餐廳的門面裝潢倒唬得一下人。

　　接待員擠出招牌笑容，彷彿很友善地揚手招呼，但日南在那例行公事式的「先生，有沒有訂位？」也未說前已找到了同伴們的位置，近門的醒目位置。

　　日南把手輕輕一揮，回絕了接待員，然後逕自走到同伴門所屬的桌子，坐下來。

　　今晚訂的是八人枱，在坐的有五位，他是第六位，還有兩位未到。其中一位就是剛才曾致電給他的Alex，另一位則是Alex在電話裡提及要和他去喝杯咖啡的Sandy。

　日南著實有點肚餓，便建議先要點頭盤小食，眾人都表示同意。

　　今天吃的是西班牙菜，日南雖沒什麼頭緒，還是點了幾個Tapas，友人說想要點喝的，便點了一瓶Sangria。

　　未幾，侍應便捧來了幾小碟Tapas，有醬瓜、切成粒狀的小薯、橄欖、炒蘑菇、肉丸等等。味道不算突出，但要來配那瓶果汁味絕對比酒味濃厚得多的Sangria還算可以吧！反正是閒著沒事的吃喝，大家也沒什麼要求。

　　小碟都只剩下了醬和油，Sangria也已喝著第二瓶，Alex和Sandy終於到了，日南望望手錶，才發現已經是八時十分了。日南驚訝著時間流逝之快外，亦因Alex的笑容而微感錯愕，怎麼這人遲了足足四十分鐘還若無其事，而且面帶微笑，Alex的第一句話更不是為遲到而抱歉，而是「很久沒見了！」。

　　倒是Sandy輕聲說了聲抱歉，然後坐到日南身旁。

　　其實，一直以來，在這種大伙兒的聚會，日南也一直有與Sandy碰面。只是這一次，難以解釋地感覺一陣局促，日南突然有點想吐，借故去了趟洗手間，順道在廁格內抽了一根煙，很奇怪地在這個一般人視之為不潔、大部份情況下也充斥著異味的地方，他才稍稍有種呼過一口氣來的感覺。

　　他的心抽動了一下，但剛巧被他噴煙的動作所掩蓋掉。

　　日南回到座上，部份的菜已上，眾人亦已開動起來，日南倒不介意，他在面對上菜時不知該由誰先動手前的一刻沉寂總有點躊躇。

　　飯局中的話題被扯到很遠的地方，亦即是日南插不了嘴的部份，Alex自我表現的部份。在接近兩小時的晚餐過程，Alex連珠炮發式的訴說自己近來工作上的轉變，不外乎是找到一份怎麼怎麼出色的工作、怎樣怎樣理想的工資、還有……總言之，Alex享受別人向他投以艷羨的目光。

　　日南對Alex的表現不感驚訝，甚至覺得可以諒解，始終都認識一段時間了，年中見面的次數雖不多，亦習以為常，心底裡只覺得他是個自卑的混蛋，同時又為他不自知而帶點同情。令日南最詫異的是接下來Alex的一句話。

　　「不如再去喝一杯吧？談得意猶未盡呢！」Alex說時不止意猶未盡，甚至是興高采烈。

　　「怎麼可能？」日南心裡想：「我……不，大家還未受夠嗎？」

　　日南並沒有勉強擠出笑容，反而帶點疲憊地說：「我不去了，有點累，明天還要上早班。」放屁，日南的工哪有早不早班的，不過作為藉口顯然已足夠。

　　最後，八個人裡頭有六個都要再去喝一杯，提前離開的就只有日南和Sandy，在晚飯前和Alex一起去喝咖啡、一起遲到的Sandy。

　　日南和Sandy走了沒幾步，就問她：「妳住的地方沒有改變？」

　　「嗯！還是住在哪邊。」Sandy說時望著前方，並沒有望向日南。

　　「那我先送妳往地鐵站。」

　　「你呢？」Sandy這時才望向日南的側臉。

　　「我乘巴士啊！」日南大概感受到Sandy的目光，微微向她一笑。

　　「較方便嗎？」

　　「這個時間大概還有空位子。」

　　「看來你真的很累呢！記得今晚早點休息，明天還有早班的說。」

　　「嗯……疲累是真，上早班是假。」

　　「怎麼？」

　　「藉口罷了。倒是妳……我還以為妳會跟他們過去。」

　　「不，我受不了啦！想靜一靜。」說罷呼了口氣。

　　「哈…那是叫我不要和妳說話嗎？」日南說笑。

　　「喔…我不是那意思。」Sandy有點靦腆地說。

　　「開玩笑聽不出來嗎？」日南繼續說：「我只是見晚飯前妳和Alex一起去喝咖啡，以為你們談得來……」這就是日南忐忑的原因嗎？

　　「還什麼談不談得來，都認識這麼多年了，他那份人你又不是不知。剛才只是因為我晚飯前早到了點，在附近閒逛，剛巧遇上他，推卻不了才喝一杯咖啡吧！」

　　「不是談得過時也懵然不知嗎？」日南笑說。

　　「都說……認識這麼久啦！你就別再拿我開這樣的玩笑了。」Sandy沒好氣地說。

　　「那麼，說再見總可以吧！」日南指一指旁邊的燈箱標誌說：「到地鐵站了。」

　　Sandy望了望那地鐵站標，又望了望日南，笑著點頭說：「嗯…再見。」

　　「回家路上小心點，到了再發個短訊給我。」日南叮嚀她。

　　「知道了。」Sandy轉身離去，走了幾步才背著日南舉手擺了擺。

　　日南目送Sandy走下鐵路站的通道，直至完全看不到她的背影才離去。日南的心情忽然有點沉重，步向巴士站的距離雖只幾百米，寂寞卻急速侵襲日南的心、還有腦袋、身體每一處地方。繁忙的尖沙咀行人摩肩接踵，商場霓虹五光十色，一片繁華，日南卻將自己排斥在這一切景物之外，孑然一身。

　　日南沒有告訴Sandy自己曾多喜歡她，他甚至有點害怕，只要讓他們多相處幾個地鐵站距離的車程，已足以讓他捨不得分別，勾起他心底的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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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假日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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