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早已融了大半,枝椏上漸漸生出些綠嫩,鳥兒們在枝頭上的嘰喳聲很是細微,可傳入季澤耳裡便是惱人了。
這分明是個萬物復甦的日子,可是他的姑娘沉睡不醒,怎麼也喚不起來。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ICmVkiHmm
季澤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他一手撐著低垂的腦袋,另一隻手不停地順著女孩緊蹙的眉心,「傻姑娘,妳睡便要睡得安穩啊,妳看看這眉毛,是擰毛巾麼?」
許是昏睡太久了,許又是季澤這話戳中了她的笑點,奇蹟般的,她的眼眸一片清亮,聲音嘶啞,彷若生鏽的鐵器劃過,可還是能察覺她的笑意:「教授您說笑呢?誰擰毛巾?」
似被雷擊一般,季澤撫著她眉目的手一滯,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丫頭,妳醒了!」
他一整句話語全是顫音,不可置信他的姑娘真的於多月昏睡後睜開了眼。探手就要按緊急鈴喊來醫師及護理師,卻被女孩吃力抬手制止。
她說:「教授,我就想和你一人說說話。」
季澤猶豫了下,終究是依著她,將病床調控成坐臥模式,再將人兒攬至懷中。他把被子給她往上拉了一點,環住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嗓音輕柔而乾淨。
「說吧,我聽著呢。」
本以為女孩是要問他兇手的事,再不濟也要憤恨不平地罵著那個人渣。可是她沒有,她窩在他懷中,用著快要消逝的聲音細數他們二人的過往,連杯水也不願喝。
女孩名喚許郁,是季澤的學生。季澤是某明星大學裏最受歡迎的教授,幾年前海歸,帶著國外不少名校的博士學位回來,提出的經濟學說更是驚艷全球,是新聞報章上的常客。
其面相又生得極好,放至娛樂圈也定是豔壓群「草」的,以至於季澤的課總是爆滿,不少女同學是寧願翹課也要出席,去見上季教授一面。
許郁相較起來可就平淡不少,甚至家境比不上一般人。她是母親一手扯大,由於母親是個風塵女子,自小她飽受人們充滿不善的眼光環視,同儕們的嘲笑更是只多不少。
她總想著能靠一己之力改善與母親的生活,別的孩子七點孩子睡夢中笑得甜,她卻已完成大半家務,在案前複習著功課。
許郁的成績當是名列前矛的,卻因老師的偏見,回回皆是無中生有道出她的錯誤,不扣她的分心裡是不舒坦的。
在那有意刁難中,她分明是滿分的卷子成了滿江紅,她找老師理論過,卻換來一個通紅的掌印。
按那老師的話,她母親那樣的人,生出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有如此成績,還不都是作弊換來的,不當眾揭發她已是給了三分薄面。
許郁的眼眶瞬間通紅,就要將那巴掌還回去。她母親那樣的人?她母親是怎樣的人?沒有過過她們的生活,他人憑什麼品頭論足?
可十幾歲的小女孩,力氣終究是敵不過成年人。那一天她帶著通紅的雙頰回到家中,母親不在,她自個兒弄了兩顆水煮蛋,小心翼翼地敷在臉上。疼痛感瞬間襲來,許郁的睫毛顫了顫,就要落下淚來,可她終歸是忍住了。
母親說過,眼淚是懦弱的,是最沒用處的東西。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因你那幾滴極為可笑的淚珠便心生憐惜,他們只會冷嘲熱諷,靠著你身處泥濘的狼狽,來彰顯自己的高貴。
從那時她便在想,自己定是要一鳴驚人,讓那些嘲笑她的,瞧不起她的人啞口無言,更要改變這個醜陋且病態的世界。哪怕僅她一己之力,哪怕蚍蜉撼樹。
後來在一場為山地孩子們改善學習環境的義賣討論會中,她遇到了季澤。
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原先對於一個議題吵得不可開支,後來才發覺其實理論是相同的,不過是換個說法罷了。
再後來,她便和季澤在一起了。季澤在聽得她兒時所遇之事,眉頭都快打成個死結,心疼將她護在懷中,緊緊攥成拳的手更是在隱隱發抖。「丫頭,這世界給妳的虧欠,欠妳的溫柔,就由我來還,由我來給可好?」
許郁眼眶紅通通的,卻是咧著嘴笑:「好。」
只是啊,這個世界給許郁的虧欠真是越來越多,季澤都要還不來了。
季教授的女友被肉搜出來,鏡頭的閃光燈對著許郁閃,亮得令她睜不開眼。
眾人譁然,皆道許郁高攀了人家季澤,醜小鴨怎能配得上天之驕子?
有位女學生更為瘋狂,開著轎車就直直往許郁那方向駛去,她躲也躲不及,被衝擊力帶得飛了起來,頭部重重撞在一旁的消防栓上,當場昏迷不醒。
季澤趕到時,是一臉高傲的女學生被警察上了手銬,輕蔑地看著躺在擔架上,血都將白色的紗布給染紅的許郁。她說,這般姿色的女子與季教授交往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她不過是為民除害罷了。
要不是一旁的助理攔著,季澤的拳頭就要往那女同學的臉上砸去。他把那女同學告上法庭,誰知她背景雄厚,最後竟被無罪釋放。
法官甚至判定是許郁未走在斑馬線上,還刮花她的轎車。
要賠償。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lngDZGzk
季澤被氣得都笑了。腦海忽然想起許郁曾說過的話——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糟糕,善惡不分,真假不查,好人受罪,壞人逍遙。
他原先不信的,還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她這才幾歲,何須裝得老成。如今想想,倒是他自己幼稚了。
「教授,你能替我將先前求好的福袋領回嗎?」許郁突然沒來由地道,季澤思索了下,才悟到她是在說幾個月前,她至一處深山中有名的的廟宇,祈禱願世間再無疾病苦難,萬物長安。
人們都說,三跪九叩最虔誠,她信了,在那長達九里的台階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好不容易完成了,卻不想方丈滿臉歉意,說是香囊暫時發完了,請她之後再尋個日子來領。
接著香囊沒能領回,佛祖可能也還未聽見她的祈求,她便出事了。
季澤啞然,她都成這個樣子了,卻還想著他人。望著她的眼睛,裡頭曾是滿滿的星光,如今卻都快滅了。他喉頭滾動,終是應了下來。
那山的地勢高,哪怕現在是春天,積雪仍然未化,像是鋪滿了白銀一般,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光。如此美景應當欣賞,只不過季澤沒有那閒暇的心情。
都說三跪九叩最為虔誠,其實不然,還有一種,叫做一跪一叩首。
他的額頭沁入雪地,冰涼入骨,淚珠忽而掉落,融了一些雪。
季澤原是不信神佛的,可他現下指望他們確實存在,能救救他的姑娘。
他磕的用力,遇到積雪不厚的地方,仍是這般,額頭都紅了,絲絲血跡滲出,他卻不在意,彷若那血不是他的,額也不是他的。
蒼天怎會遂如人意?季澤趕回醫院時,許郁已經走了,只剩下許郁的母親紅著眼眶,遞給他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醫生說她能醒來那段時間,已是奇蹟。我想這她她應當還是想和你待在一塊的,這……我就交給你了啊。」
季澤用顫抖的手接過那盒子,登時兩行清淚滑下。
他一邊又一遍撫著那盒子,他說他回來了,帶著她的香囊回來了。他要她看一眼,一眼也好啊,若是她不看,這香囊便不靈了,這世間萬物便得不到佛祖的庇佑了……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qPOCDx6mr
最後,他無力蹲下,看著灰色的小盒子,唇畔微微勾出一抹諷刺,啞聲笑道:「丫頭,其實……妳走了也好,走了也好……離開這個世界也好……」
畢竟這世間荒唐,不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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