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裡的交響樂【短篇集、詩集】 - 雪

　　冬天總是那麼寒冷。我向天呼了一口氣，上升的白煙很快便跟徐徐落下的白雪融為一體。

　　清晨的天空灰白一片，就跟下雨前的天空一樣，傳遞一種令人憂鬱的心情。

　　很多未曾看過雪的人總覺得雪景就是藍天加白雪，如畫一樣美麗的風景吧。那種風景不是虛構的，在日文裡有個名叫「風花（かざはな）」的詞，就是形容晴天時隨風飄舞的白雪。溫柔又不刺眼的陽光，令雪就像空降的水晶一樣在天上閃爍，這景色好不美麗──但我們這些看慣雪景的人就知道風花並不常見，就像過雲雨一樣，不常見而且瞬間即逝。

　　本身跟雨是親密朋友的雪，每次出現總是伴隨著灰暗的天空。純潔、細如塵的雪在穹蒼自由飄舞的樣子是很美，雖然肉眼看不見仔細，但一想像到這些小灰塵都是一顆顆獨特的冰晶，就好像在清澈如鏡的海面俯瞰水底般，有一瞬覺得世界是透徹又奇妙的。我本來是很喜歡雪景的，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每次看著雪，都不禁先聯想到污雲密佈的天空，心中有種鬱悶的心情也總之而生。

　　明明就是污雲密佈，整個變得灰白的世界，為什麼大家都會說它美麗呢？

　　「又下雪了？」

　　在我身後走出一個人。看她凌亂的頭髮，很明顯是剛剛才起床。她隨意披了一件棉襖在肩上，也沒有管身上的振袖有些結鬆了，就這樣走出木屋，站在樹下仰望這個看不清是早晨還是下午的天空。

　　「感覺這一年下雪的次數比之前數年都要多呢，這是為什麼呢。」她喃喃自語。

　　為什麼呢，我聽過新聞說甚麼今年的寒流要比之前數年的都要強勁甚麼的，也向一位天文愛好者朋友請教過，但總是不太聽得明白。就算我明白，也不打算一本正經的回答她，因為她根本不是尋求科學上的解答而問這個問題。

　　或者應該這樣說，她每次問的問題只有兩種，一是單純想發問，但不想尋求答案的問題；二更常出現，就是問的時候她心中已經有答案，所以發問只是單純想抒發。

　　而剛剛的情況，就是「一」──她單純想發聲而已。

　　我沒有出言打擾，任由她在把純白雪衣當樹葉的大樹下靜心欣賞雪景。在這個有雪國之名的北方國度，雪就像朋友一樣隨處隨時可見，但每次下雪，她總喜歡獨自陶醉一番，又或像個小孩般衝出門要跟我玩雪戰，彷彿就是那些首次到訪此國，未曾見過雪的遊客一樣。

　　她一身純白色的振袖，上面有不少暗花刺繡。那一頭黑如夜的長髮雖然仍有點凌亂，但仍埋沒不到它的優美。站在雪下久了，白雪都散在她的頭、肩和棉襖上，令本來全身幾乎雪白的她幾乎融入周遭的風景了。從遠處看來，就好像是雪花們特意為她弄了一件純白的絨毛大披肩，就像是傳說中雪女所穿的一樣。　　

　　有時候想，如果世上真的有雪女，大概就長得像她吧。

　　或者她本人就是雪女也不定呢。

　　有著雪的名字，性格像雪，連命運也跟雪一樣。

　　「雪，差不多要進來吧。」過了一會，縱使不太明顯，但我隱約看到她瘦弱的身子正在微微顫抖，白雪正一點一點從肩上滑下，便出言相勸。

　　再冷下去她大概得病三天了，她的身體可不能再受煎熬。

　　「霏，你覺得雪怎麼樣？」但雪沒理會我，只是繼續仰望天上如流星雨一樣滑落的冰晶，平靜地問。

　　「純潔雪白，為世界鋪上一層銀白禮服，也能吸收聲音，讓這個過份嘈雜的世界能得以寧靜下來，但灰白總令人憂鬱。」我呼出一口氣，依偎著木柱，細聲隨意回答。

　　「你只是說了一般人會有的想法，我想聽的是你心中的真正想法。」

　　她果然就像雪一樣，透徹地看穿我的心。

　　「是美麗，但有時候覺得可怕。就好像有千百塊鏡子在照著自己，倒映互相對望的感覺令人顫抖，好像被窺視了內心，但我從未能窺見她的內心。」深了一口呼吸，我才慢慢地說。

　　沒錯，清澈如鏡的世界的確美麗，但看久了鏡裡的倒影便會開始感到害怕。

　　我看到自己，她看到我，但我看不見她。

　　說完，我覺得這一句好像不只是單單在說我對雪的看法。

　　「哈哈，」雖然不是本意，但她似乎聽得到我話內所隱藏的第二含意。「能夠看穿別人，但不被人看穿的鏡呢。」

　　我眼前就有一塊。

　　「那麼你呢？」

　　「雪是一種悽美。」她毫不猶疑地答，好像一早便想好了。

　　「悽美呢......」說完，我向庭園一伸手，抓住一顆快要滑落到銀鏡的流星，放在掌心看著發呆。

　　如花一樣的流星雖然優美高雅，但其身軀卻極其軟弱。看著她，我大概猜到這個悽美的意思。

　　「雪是很美，但其姿態不能長久。一落到地面，就等著被蒸發的命運。幸運的，還可以變成冰，或者成為冰川的一部份，留在世上千百年，不幸的，可能不過一小時，便會消失在世上。」

　　沒等我說下一句，她便開始自言自語。說時，她原地轉了兩圈，把玩一下掉在身上的雪，有些仍留在她的肩膀上，但有些不幸的則滑到地上，被她的木屐一腳踏中。

　　同樣的外貌，不同的命運。此刻我恍然大悟，原來她的悽美，指的是內在，而不是外在。

　　這種悽美，大概只有實際體驗著的人才能明白。

　　想到這兒，我的心不禁抽搐一下。

　　「她是很美，但命數只是一瞬間，而她沒有自我命運的控制權。我們人類所鐘愛的，就是這麼一種無常的美麗。」

　　說畢，她嘆了一口氣，一個轉身把雪花都撒掉，甚麼都沒說便回到溫暖的屋子裡。

　　「嗯。」望著手上那顆已融化的雪花，以及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小聲和應。

　　就跟她一樣。

　　就跟我一樣。

最近開始正視以前未開始填的坑，這篇起衫只是隨手寫寫，之後有想過寫後續的。

但先填好手頭上的論文坑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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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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