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武俠獨戰帖 - 蘋果【前篇】

　　銀月光照，寂靜的山丘上，只有一顆大樹，樹下一雙人影相對而立，其中一人手中之物，顯得格外鮮明奪目。

　　紅色，鮮紅色，月光之下映照出鮮豔的紅色，那是名為蘋果的新奇事物。

　　「粹哥哥，這就是蘋果嗎？」正值二八年華的萌潔，望向青梅竹馬手中的紅色果實，前所未見，形狀似圓非圓，甚感好奇。

　　葉粹將蘋果遞至萌潔面前，笑道：「潔妹，妳嚐嚐看。」

　　萌潔張開紅紅的嘴唇，靠近紅紅的蘋果，輕輕咬了一口，那可愛的神態，看得葉粹有點迷醉。

　　「嗯……味道很鮮甜啊，但跟橙和梨的甜味卻不一樣呢。」萌潔細細嘴嚼，反覆感受口中甜美的滋潤。

　　葉粹將蘋果拿近自己的嘴唇，在剛才萌潔咬去果肉的同一位置，亦咬了一口。

　　「嘖嘖嘖嘖……味道很好是吧？所以才這麽受歡迎哩，這種外地傳入的新水果，待遇就是不一樣，第一批貨今天我剛收到了，放在市集不夠半個時辰就賣光，這已是最後一個了。」

　　萌潔看見葉粹一臉得意，心中亦感歡喜，數年前葉粹父親病逝，他再無親人可依，只能繼承父業，當個果販，但艱苦經營多時，生活仍是捉襟見肘。

　　這次葉粹傾盡家財，再借下大批債項，方能買下這種新水果轉售，可說是孤注一擲。

　　萌潔柔情望向葉粹道：「這次是一個好開始，我相信粹哥哥你的生意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所有人都會對你另眼相看。」

　　葉粹再給萌潔咬一口蘋果，道：「妳是想說妳的爹娘吧？也難怪他們一直瞧不起我，他們是賣玉石，我是賣水果，在他們眼中我只是個下等人，他們一定常常叫妳不要與我來往吧？」

　　萌潔搖頭道：「我才不管，我喜歡與誰在一起，我就與誰在一起，而且爹娘在賣玉石之前，本來都是務農的，憑甚麼瞧不起人？」

　　這位小姑娘看似柔弱，但內心卻十分堅強，頗有自己想法，這也是她自小吸引葉粹之處。

　　葉粹留意到剛才萌潔之言，有些特別用詞，不禁帶笑問道：「潔妹，妳剛剛說喜歡與誰在一起，就與誰在一起，那麼妳是喜歡誰？想與誰在一起？妳是喜歡……」

　　兩人自小相識，但從未出口刻意表明心跡，或許是過於熟悉，有些說話及心意，反而難以坦誠互通。

　　「粹哥哥你……我、我不知道，哼，你總是欺負我……」萌潔本來白皙的俏臉，瞬間泛紅，就如葉粹手上的蘋果般艷紅。

　　話音未止，蘋果倒地之聲響起，葉粹突然雙手一攬，將心上人抱入懷中，天地彷彿都靜止下來。

　　樹下兩個人影，重疊為一，少年股起出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消除與少女的距離。

　　萌潔不敢說出任何話語，或許說不想說出任何話語，她只想光陰永遠停在這一剎那，這個她等候了多年的剎那。

　　「潔妹，我答應妳，當我儲了一筆錢之後，我會立即向妳爹娘提親，我要妳成為我的人，這輩子我們都要在一起。」

　　沉實而堅定的聲音，從耳邊傳入，萌潔深深感受到葉粹的心意，依偎在少年肩膀的少女，微微點頭，羞澀輕道：「我等你，永遠都等你。」

　　訂下終身之約的二人，擁抱得更為着力，彷彿就想這樣永遠抱在一起。

　　「粹哥哥……」

　　「啊，對不起，我抱得太用力嗎？」

　　「不是的，我很喜歡這樣……對了，那個吃完的蘋果，可以送給我嗎？」

　　「當然可以，但是，已經沒甚麼果肉了，我下次再送妳一個新的不好嗎？」

　　「不，我只想要這個。」

　　「嗯，妳喜歡就好，要把我也一併送給妳嗎？」

　　「哼，才不要你，我只要那蘋果。」

　　「妳想要甚麼也可以。」

　　兩人相視而笑，雙唇漸漸靠近，此情此景，月亮好像也感到害羞，拿起天上的雲海，遮蓋自身的光華，令少年少女的身影，徹底與四周融合。

　　美好的未來，正在靜待兩人的到訪。

　　原本，應該是這樣。

　　一年後，一個消息傳遍大江南北，一切從此改變了。

　　以下所述，只是傳聞，傳聞某天當朝太后享用午膳，吃了一個蘋果後，突然腹痛難當，足足瀉了三天，幾近虛脫，要宮女攙扶，才可勉強站立。

　　據稱運送該批蘋果進宮的果販，皆遭朝廷特務組織禁廠捉拿，在嚴刑逼供下，最後得出「通敵賣國，意圖謀反」的供詞，但至於是通哪個敵，如何謀反，禁廠卻從未公佈。

　　據悉太后大怒，不止將涉事果販及其家人全數處斬，甚至命幼帝頒令，禁止天下藏有蘋果，違者嚴懲。

　　以上傳聞孰真孰假，百姓無法得知，只知從此之後，只要藏有蘋果，已屬滔天大罪，在朝廷眼中，藏有蘋果，甚至比殺人搶劫更為嚴重。

　　自從蘋果成為違禁之物，在任何市集皆不能尋得其縱影，天下果販亦不敢再提蘋果二字。

　　蘋果的鮮甜美味，理應從此絕跡中原，但是，人間有一恆古不變的道理──只要是能夠謀利之事，就必然有人犯險嘗試。

　　在葉粹眼中，這個危，亦是機。

　　物以罕為貴，自從蘋果變成禁果，價值亦水漲船高，許多官商巨賈，會派人偷偷聯繫果販，願以巨額購入蘋果。

　　殺頭生意不是人人願做，但葉粹為早日迎娶意中人，也顧不得這麽多，他甘願冒險，只為牢牢捉緊蘋果帶給他的機會，一個步向幸福人生的難得機會。

　　葉粹成為黑市果販三個月後，發現利錢遠比想像豐厚，如此下去，恐怕不需一年，就可累積足夠錢財，迎娶萌潔。

　　但萌潔並非如是想，與成親相比，她只擔心葉粹的安危，更曾多次勸阻葉粹再賣蘋果，可是葉粹早已下定決心，兩人為了此事，甚至多次爭吵起來。

　　葉粹心急如焚，只因聽聞萌潔的父母，正打算替女兒安排婚事，他們近來四出打聽，有否富貴人家的少爺，願意迎娶他們女兒。

　　雖然萌潔已向葉粹表明，絕對不會從命，但葉粹心底仍是相當害怕，害怕因為貧窮，而失去一生中最愛。

　　錢錢錢錢錢，當下只有錢，能夠解決葉粹所有煩惱。

　　在這烈日當空的正午，葉粹再次出發，賺取他最渴求的錢。

　　葉粹背起竹簍，頭戴竹笠，在繁忙鬧市中低調行走，幸好今日天氣炎熱，葉粹因為緊張而汗流如雨的模樣，亦不會顯得突兀。

　　穿越數條橫街窄巷，人群愈見稀少，差不多已到達約定之地。

　　在一條胡同的盡頭，有一微胖的禿頭男子，雙手交叉抱胸站立，似是等待已久。

　　「這位兄台，你是來買平安的嗎？」葉粹小心謹慎，保持十步之距，低聲詢問。

　　禿頭男子神態嚴肅，從上而下打量葉粹全身，道：「對，十次平安。」

　　平與蘋屬同音異字，平安意指蘋果，這是黑市果販的交易用語，用以確認對方身分。

　　十次平安，即是十個蘋果，數目對上了。

　　葉粹放下竹簍，道：「這位兄台，每次平安十両銀，這裏共收一百両銀。」

　　禿頭男子斜視地上竹簍一眼，道：「一次平安就要十両銀，你不覺得太昂貴嗎？一個橙在市集都只是賣兩文錢，十両銀等於是一萬文錢了。」

　　葉粹皺眉道：「兄台，之前你們的人與我接洽，不是已談好價錢了嗎？怎麼現在才來反價？」

　　禿頭男子應道：「不是反價，只是好奇問問而已，當今一個八品縣令，月錢都是十五両銀左右，你這樣簡單就要收十両銀，豈不是很容易發財？」

　　葉粹開始有點不耐煩，道：「簡單？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生意，是我用性命拚回來的，只是十両銀，已是相當便宜了，喂，你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禿頭男子笑道：「買，當然買，做人最重要就是平安嘛，如果一百両銀可以買到十次平安，倒是相當划算，不過……平安這回事，你覺得真的可以用錢買得到？」

　　瘋言瘋語，葉粹不想再與這瘋子糾纏，喝道：「要買就快些給我一百両銀，買了之後你平不平安，我沒興趣知道！」

　　禿頭男子的笑容更見詭異，道：「我平不平安，我倒是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今天你絕對不會平安。」

　　猛烈陽光下，胡同之內本來只有二人的影子，忽然，葉粹發現地上多出了第三個人影，一個有兩腳六手的長長人影！

　　葉粹回身一望，遠處是一個人，不知何時站於胡同入口，他不是真有六條手臂，而是身後交叉背負一對鉤劍，這一雙劍柄及鉤劍劍尖，加上本身四肢，其身影若從遠處看過去，就像有八肢從身體長出。

　　此人身穿灰藍色盔甲，身體全不外露，臉上更是戴了面具，面具共有八小圓孔，按左右各縱列四孔，形如臉上長有八顆眼珠。

　　臉有八目，身有八肢，這……這是……

　　「八、八目禁衛、八目禁衛，蜘蛛，是蜘蛛！」葉粹瞪直雙眼，張口大叫，右手食指不期然指向遠處那人。

　　八目禁衛，乃是禁廠旗下的特務廠衛，專責查察所有危害國家安全的罪行，權力遠超一般捕快。

　　這身八目八肢的裝扮，正是八目禁衛專用之戰鬥服，民間因其八目八肢的奇怪衣裝，加上惹人討厭的可怕形象，逐漸戲稱八目禁衛為蜘蛛，當然，八目禁衛並不承認這個貶稱。

　　葉粹不是江湖中人，對朝廷之事亦非通曉，但活在這個世道，任何百姓皆知，遇上蜘蛛絕對不是好事。

　　看到葉粹驚惶失措，禿頭男子笑道：「哈哈哈哈，你不用這麽害怕，這樣吧，你先將蘋果交出來，我們再慢慢談，放心，我們禁廠都是依法辦事，絕對不會胡來。」

　　不用害怕？依法辦事？不會胡來？鬼才會信！

　　葉粹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蹲下打開竹簍，然後展示給禿頭男子觀看：「蜘……不，禁、禁衛大人，你看看吧，我沒有收起蘋果呀，你可以看看，可以看看。」

　　禿頭男子望向竹簍，竟然全是梨子，他霎時眉頭一皺。

　　葉粹全身不住顫抖，但仍勉強伸手拿出其中一個梨子，道：「梨，全部都是梨，我根本沒有蘋果，我根本沒有蘋果可以買，大人你們弄錯了，我是無辜的。」

　　禿頭男子走近葉粹，突然右腳一伸，正中葉粹小腹。

　　「呀呀呀呀！」葉粹倒地，雙手掩肚叫喊。

　　禿頭男子一臉不悅，狠盯葉粹道：「錯？你這臭蟑螂說誰錯了？」

　　不知是否為了反擊，自從民間戲稱八目禁衛為蜘蛛後，八目禁衛亦反嘲平民為蟑螂。

　　倒地的葉粹連忙呼叫：「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大人，是我錯，是我錯！」

　　禿頭男子左手拿起地上竹簍，道：「我們禁廠是永遠不會犯錯的。」

　　話畢，禿頭男子將竹簍倒轉，簍內梨子盡數跌出，散落四周。

　　葉粹手掩小腹，慢慢站起，笑道：「大、大人，我都說了，只有梨，沒有蘋果，現在可以證明我是無辜吧？」

　　禿頭男子握緊右拳，笑問二字：「無辜？」

　　右拳擊打簍底，竹簍應聲爆開，原來在竹簍底部有一隱藏夾層，十個蘋果都收於其中。

　　隨住整個竹簍爆開，簍底的蘋果亦曝露於陽光下，四散開來。

　　禿頭男子眼明手快，及時在半空中握緊一個蘋果，然後順勢放近口邊，用力狠咬一口。

　　「嘖嘖嘖嘖嘖嘖……剛才你說誰是無辜啊？臭蟑螂。」

　　完了，特意用來掩飾的梨和隱藏夾層，都被識破了，葉粹知道完了……

　　不！還未可以完，還有人在等我回去！葉粹腦中突然浮現摯愛的笑臉，他自問絕對不能死。

　　葉粹立定主意，不理面前禿頭男子，回身起跑，出路只有一條，清清楚楚，但那彷彿擁有八肢的奪命惡鬼，正在出路站立不動，似在等待自己。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葉粹與全副武裝的八目禁衛之間，距離愈來愈近。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咦？

　　葉粹在那名八目禁衛身旁擦身而過，沒有動，完全沒有動，八目禁衛完全沒有動。

　　他……願意放過我？葉粹不禁這樣想，但腳下步伐仍未停下，不論如何，現下唯一應該做的事，只有向前奔跑。

　　約在葉粹跑離自身身後六步左右，那名全副武裝的八目禁衛，始舉起右手，緊握背後鉤劍的劍柄。

　　這種鉤劍名為離合鉤劍，是禁廠委託巧絕天宮精製的兵器，形似長劍，但劍尖成彎鉤狀，內藏特殊機關，用以對付武林高手。

　　當然，面對葉粹這種平民百姓，甚麼機關都不需要用到，只管直接揮鉤即可。

　　回身，踏步，揮鉤。

　　八目禁衛只是三個簡單動作，已使葉粹背後血如泉湧。

　　離合鉤劍的鉤尖，準確插入葉粹後背，拉扯背內筋肉，痛得葉粹張口大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雖然痛不欲生，但葉粹心知不能停下，停下來，只有死，不想死，只有逃。

　　全副武裝的八目禁衛終於打破沉默，簡單問道：「不放棄？」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葉粹已無法再作思考，只能一邊怒吼，一邊拚命往前，哪怕後背筋肉遭鉤劍拉扯，哪怕根本無法再跑前一步。

　　禿頭男子從胡同內輕鬆慢步過來，走近二人，一邊叉腰品嚐手中蘋果，一邊望住葉粹形成前跑姿態，卻動彈不得的可笑模樣。

　　「嘖嘖嘖嘖……真可憐啊，蟑螂，我就大發慈悲，幫幫你吧。」拋開手中蘋果，禿頭男子右腳猛力一伸，踢向葉粹屁股。

　　一推一扯，兩股矛盾力道，只會造就一個結果──葉粹背後一大塊皮肉，慘遭鉤尖撕下，深刻見骨。

　　「哇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一聲吼天絕叫後，葉粹終於擺脫鉤劍拉扯，「嘭」一聲往前仆倒。

　　血流遍地，葉粹感到全身逐漸乏力，但仍伸出雙手，慢慢往前爬行，他即使要爬，也要爬回家。

　　禿頭男子步近葉粹旁邊俯視，見他苦苦爬行，問道：「血都流了這麼多，還可以繼續爬，真不愧是蟑螂，喂，你說是你的血比較紅，還是你賣的蘋果比較紅？」

　　葉粹並沒回答，繼續往前爬行一會兒後，動作愈來愈慢，最後靜止不動，只見他在地上拖出一條血路。

　　禿頭男子俯身蹲下，伸手探探葉粹的鼻息，然後摸摸自己的禿頭，道：「哦，暈了。」

　　全副武裝的八目禁衛問道：「怎麼辦？殺？」

　　禿頭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好，帶他回去吧，老大說過想要新玩具，送這隻蟑螂給他就最好了。」

　　「好，你搬？」

　　「不好，我這雙手是用來抱女人的，男人就交給你吧。」

　　「……」

　　「別這樣嘛，那邊的蘋果我都送給你吧。」

　　「毒果，不要。」

　　「哈哈哈哈，來吧，快點抱他回去，明晚我帶你去夢色醉鄉玩一晚。」

　　「……要三個，漂亮的。」

　　「不不不，三個怎麼足夠？這蟑螂剛才賣給我十次平安，我明晚就送給你十次快樂，這樣夠了吧？」

　　昏迷不醒的葉粹，就這樣遭兩名八目淫衛帶走，遺留在胡同內的，只有散落四周的十次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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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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