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葉粹的眼皮才勉強撐得開來,但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後背同時傳來陣陣劇痛。
四周昏暗,只有些微火光搖曳,正當葉粹打算伸手擦擦眼睛時,赫然發現雙手動不了,不只如此,連雙腿亦動不了。
葉粹竭力搖頭眨眼,再望向自己手腳,在牆上火把的映照下,他驚覺自己正遭綁在牆上,手腳皆受鐵環緊扣於牆,而且身上一絲不掛。
「發……發生甚麼事?」葉粹重覆望向自身被鎖的四肢,一臉茫然。
對了,蘋果、八目禁衛、背後傳來的劇痛……
「喂,你醒來了嗎?」正當葉粹將前事一點一滴拼湊回來時,前方突然傳來一句說話。
葉粹望向前方不遠處,在昏暗中看到有一青年,全身赤裸,伸展手腳呈大字型,被鎖在牆上,葉粹弱聲問道:「你是……住在這裏嗎?」
青年不禁皺眉道:「喂!你是白痴嗎?怎麼看我也是被鎖起來吧,你見過有人這樣住在家中嗎?這裏是牢房,是鎮暴大牢呀!」
鎮暴大牢,天下有名的超巨型牢城,由禁廠全權掌管,專責囚禁危害國家安全的犯人,據說犯人從來只有進,沒有出。
葉粹當然聽過鎮暴大牢「威名」,但因早前大量失血,葉粹仍是虛弱萬分,不只說話有聲無氣,頭腦仍未完全恢復清醒,他聞言後亦沒太大反應,只是自言自語:「哦……怪不得姿勢這樣古怪……」
青年再次皺眉道:「古甚麼怪,你覺得我這模樣很可笑嗎?你還不是跟我一樣!」
「嗯……」葉粹反覆搖頭眨眼,希望可以清醒一些。
青年見他有氣無力的模樣,亦不想再計較,遂問:「喂!我叫苗伏,你叫甚麼?做甚麼的?」
葉粹弱聲回答:「我?葉……葉粹,買水果的。」
苗伏露出一副真相大白的表情,道:「哦!與我一樣,怪不得會關在一起,我沒猜錯的話,你是賣了蘋果對吧?」
葉粹微微點頭,苗伏見後搖頭:「唉~~那些禁衛大人倒沒說錯,你們有人不做,要去做甚麼禍國蟑螂,總是東奔西竄,做盡見不得光的壞事,要你們乖乖做人真是這麼困難嗎?我告訴你啊,我最討厭就是犯法的人!」
葉粹聞言驚醒,問道:「犯法?那麼你……」
苗伏知他心中所想,辯道:「喂!我與你是不同的,別跟我扯在一起!我只是販賣柰子,並非蘋果,不過兩果樣貌相近,才會引起禁衛大人誤會,只待禁衛大人查明真相,自會釋放我了。」
葉粹受苗伏說話影響,雖然身體依然虛弱,但思緒已回復清醒,不禁弱聲問道:「柰……的確與蘋果不同,但是,你覺得他們會在意嗎?」
苗伏高聲應道:「當然!禁廠都是依法辦事、正義無私,才不會冤枉我這種守法的良民,至於你這種違法的蟑螂嘛,倒是罪有應得。」
葉粹實在沒氣力與他爭論,雖然禁廠普遍名聲不佳,但這種視禁廠為正義,甚至崇拜八目禁衛為護國英雄的人,倒也不少,以往葉粹亦曾遇過。
突然間,開門聲響起,葉粹與苗伏同時望向牢房入口,兩名穿上禁衛官服的男人,慢步踏進牢房,一前一後,後者還推着一台蓋上布的小木車,低頭緊隨前者步伐。
兩人差不多步行至葉粹與苗伏中間,方見停下,位居前方的男人先看了葉粹一眼,再回頭看了苗伏一眼,然後問道:「江詳,這兩隻小蟑螂是誰捉回來的?」
位居後方,站在小木車旁邊的江詳,躬身回答:「稟大人,是劉逸基和羅穩。」
前方的男人笑道:「哦,原來是他們,哈哈哈哈,劉逸基這傢伙,倒是深知我的脾胃,都是選年輕的,比較能吃苦,嗯……不錯、不錯。」
葉粹望向眼前男人,一頭白色短髮,看樣子也有四五十歲,尖耳尖鼻,眼小嘴大,予人一種不像人的詭異感覺。
但最吸引葉粹目光的,倒是其衣裝,似是八目禁衛專有的華美官服,但左胸卻以金線繡上一個巨大的「英」字,右胸則繡上一個同樣巨大的「明」字。
這位自詡英明的男人,向江詳揚手示意,江詳點頭後說道:「咳咳,你這兩頭蟑螂聽着,在你們眼前這位英明神武的大人物,正是我們禁廠安民組的組長──盤泰來大人。」
江詳說畢,一片靜默。
「可惡!你們這些蟑螂都不懂禮節嗎?」江詳氣急道。
葉苗二人終明其意,先後含糊說道:「拜……拜見盤大人。」
盤泰來聞得二人聲線,隱現害怕氣息,臉上展露微笑道:「你們不用這樣害怕,本官親自來牢房這裏,只盼查明真相,不想冤枉無辜,你們對自身罪行,有何辯詞想說?」
葉粹望見盤泰來愈是展笑,愈是心寒,教他不敢回應,反觀苗伏,立即不斷高呼冤枉。
盤泰來走近苗伏,問道:「你有何冤情,不妨直說,我們禁廠都是依法辦事,絕對不容冤枉半個好人。」
苗伏連忙點頭稱是,並道:「當然當然,禁廠只會捉拿壞人,我是絕對相信盤大人你的,只是……」
見他欲言又止,盤泰來追問:「只是甚麼?」
苗伏鼓起勇氣直言:「只是其他禁衛大人真是弄錯了,我只是販賣柰子,並非蘋果,只是兩果相似,禁衛大人才會誤會。」
「哦~~」盤泰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苗伏見盤泰來似乎明白,順勢續道:「盤大人,我一向支持禁廠守護國家安全,相信禁廠不會冤枉好人,我根本沒有違法,大人你一定會放過我的,對吧?」
盤泰來步至苗伏身前,突然伸手狠抓其下陰,教苗伏厲聲叫痛:「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臭蟑螂,你剛才是說禁廠錯了?是嗎?」盤泰來收起笑容,五指愈握愈緊。
苗伏痛得淚水也流出來,連聲呼喊:「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呀!!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大人!!」
盤泰來終於鬆手,狠盯苗伏道:「記住,禁廠是永遠不會犯錯的。」
盤泰來回頭望向葉粹,然後再展笑容,問道:「你呢?看你的樣子比較老實,應該不會胡亂說話吧?來,說給本官聽,你為何要做出叛亂謀反、危害國家之事?」
葉粹心中害怕,但事已至此,倒不如直說心底話,道:「大人,我只是賣蘋果而已,沒有傷害任何人,怎樣叛亂謀反?怎樣危害國家?賣蘋果……賣蘋果根本不算是違法啊!」
盤泰來聽後,靜默半晌,然後大笑三聲,道:「哈哈哈,你們這些臭蟑螂真是死不悔改,唉!你似乎不明白一件事情,是否違法,並非由你這種爛臭蟑螂決定,而是由朝廷決定,只要朝廷說你是違法,就算你只是呼吸,都是違法,懂了嗎?」
「這……這樣……」葉粹聽後語塞,其實他心中已知現實,但由盤泰來直白無隱說出口,一時之間他也不懂回應。
盤泰來再次站在葉苗二人中間,說道:「好了,辯詞本官已經聽過,本官現在宣告,你倆販賣毒果,違反朝廷律法,危害國家安全,證據確鑿,依例處決。」
二人聽後嚇呆了,幾乎同時瞪眼張口,苗伏立即高呼:「大人大人,我已說過了,蘋果和柰是完全不同的,蘋果是番邦外來的邪果毒果,柰子是中原北方正宗地道鮮果,根本完全不同,完完全全不同,盤大人明察啊!」
盤泰來沒有回應,只命江詳拿開小木車的布塊,現出木車上放滿各種不同工具,有些像兵器,有些則像日常用品,奇形怪狀,五花八門。
江詳問道:「大人,今天想先玩哪一種?」
盤泰來低頭思量,說道:「嗯,很久沒玩生拔肉絲了,就選生拔肉絲吧。」
「遵命。」江詳從車上拿出一根形狀奇異的小鐵管,恭敬遞給盤泰來,盤泰來再次走近苗伏,將小鐵管套往苗伏右手食指。
苗伏不明所以,連聲問道:「等、等等,盤大人,這是甚麼來的?盤大人!盤大人!!」
盤泰來並沒解答苗伏疑問,只是問道:「給你機會再說一次,蘋果與甚麼柰子,是否不同?」
「當然不……」正當苗伏「不」字一吐,盤泰來立即扭動及拉扯小鐵管後端的小鐵塊,小鐵管內機關隨其發動,將苗伏右手食指的皮連肉逐寸螺旋式撕扯。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苗伏的慘叫聲,聽得對面的葉粹心驚膽跳,他雖然曾遭扯下背上皮肉,但常言道「十指痛歸心」,他難以想像苗伏有多痛苦。
當盤泰來扭動及拉扯小鐵塊至極限時,苗伏整根食指的皮和肉,皆已留在鐵管之中,苗伏右手食指只剩白骨及些許肉屑。
苗伏看到手指慘況後,禁不住流淚道:「嗚嗚嗚……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啊……」
盤泰來將小鐵管後端的小鐵塊往前推,藏在管中的皮肉亦跌在地上,其狀已成肉絲。
盤泰來望着地上肉絲,禁不住伸出尖長舌頭在反覆蠕動,幾近瘋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漂亮,真是漂亮,這麽好玩不要停下來,不要停下來。」
意猶未盡,盤泰來再將小鐵管套往苗伏右手中指,然後再問:「再來再來,回答我蘋果與柰子是否不同,說!」
苗伏不斷流淚,回答不出,只是不斷搖頭,然後盤泰來重施故技,撕下他右手中指的皮肉。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葉粹望見面色全白的苗伏在慘叫,雖然此人從一開始就惹他討厭,但是見他接連受刑,葉粹心中亦替他感到難過。
當盤泰來第三次將鐵管套進苗伏無名指,苗伏未待盤泰來發問,已主動驚叫:「一樣!一樣!!蘋果和柰是完全一樣!!!」
盤泰來收起興奮神態,表情忽然回歸平靜,幾近停下動作,然後慢慢取走鐵管,拋給江詳放回木車,再微笑道:「本官都說了,禁廠是不會冤枉好人的,坦白自然從寬,你知錯能改,是一件好事。」
盤泰來雙手放於腰後,挺直腰板道:「朝廷愛民如子,尤其寄望年輕一輩,能夠迷途知返,只要你們各自供出一名共犯,即可免卻死罪,頂多是坐牢十載,即可重獲新生,以證朝廷海量。」
共犯?苗伏聽後直說:「我……我只有自己一人,沒有共犯啊。」
誰料盤泰來再次走近苗伏,右掌運發「沉勁」,然後一巴掌打過去,苗伏如遭鐵鎚擊打,牙齒爆飛,下顎移位。
今次苗伏只是「啊啊」幾聲,並沒發出慘叫,他也難以置信剛才發生之事,難以相信得他未趕及叫痛。
葉粹當然亦驚嚇萬分,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只是簡單一巴掌竟會這麼利害,這就是所謂武功嗎?
葉粹未曾習武,但聽聞習武者先學得內功,再將內力轉變為各種勁力,可產生不同效果,本來以為是甚麼誇張說法,萬料不到是如斯真實。
盤泰來皺眉怒道:「剛剛才說寄望你迷途知返,怎麼你還是冥還不靈?有人不願做,就是要做不聽話的蟑螂是嗎?本官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隨意說出一個熟人的姓名即可,本官要的是姓名。」
苗伏仍是難以置信,他一向真心相信禁廠是依法辦事,禁衛不會殘害良民,如今發生一切,皆令他不願接受,只能不停流淚搖頭。
久候無聲,盤泰來望之嘆息,續道:「唉!本官一向愛惜青年,如今你淪為禍國蟑螂,實在教本官痛心,好吧,本官就送你吃一顆紅雞蛋,你再安心上路吧。」
紅雞蛋?葉苗二人一聽,雖然不知所指為何,但亦心知絕對不是好事。
盤泰來向江詳簡單示意,只見江詳從小木車拿出一個古怪東西,形似口罩。
江詳首次走近苗伏,先稍微替他扶正下顎,再替他戴上那古怪口罩。
口罩十分奇特,口罩中空令苗伏露出嘴巴,但口罩上沿有一鐵蓋,似可關下。
苗伏再次不明所以,但他已不敢再問,腦中亦逐漸變得一片空白。
盤泰來從小木車拿出一個鐵製橢圓球體,形似雞蛋,放於右手掌心,展示予二人觀看,問道:「你這兩隻蟑螂,有否聽過黃真派?」
苗伏已經沒有反應,只能凝望盤泰來手中鐵雞蛋,展現一臉呆滯。
葉粹呢?他有聽過黃真派大名,但亦不敢出聲,看到苗伏慘狀,他可不敢惹怒盤泰來半分。
盤泰來見二人靜默,皺眉道:「不是吧?黃真派可是『青秀十四派』之一,於武林中鼎鼎有名,你這兩隻蟑螂真是孤陋寡聞,恐怕你們連《武林百樹榜》也未聽過吧?」
二人依然無聲,盤泰來續道:「好了,黃真派有一門鎮派內功,只有掌門及入室弟子可練,名叫『焰流金訣』,你們知不知道,若然修習這門內功圓滿,可練就甚麼特殊本事?」
又是一片沉默,盤泰來再次伸出尖長舌頭蠕動,笑道:「哈哈,正是這種本事。」
話音剛落,盤泰來掌心的鐵雞蛋,頓時變得通紅生煙,似正受熱燃燒。
繼剛才那一巴掌後,盤泰來再次做出驚人之舉,兩人無法相信,一個人竟可徒手燃物,根本不可能!葉苗兩人亦如是想。
在二人尚未相信眼前所見時,盤泰來突然跨步衝向苗伏,將右手手中燒得通紅的鐵雞蛋,硬塞至苗伏口中,並立刻以左手關閉口罩上沿的鐵蓋,封閉口罩。
燒得通紅的鐵雞蛋在苗伏口中燃燒,教他痛入心扉,他嘗試將鐵雞蛋吞下,至少令它不再停留口中發熱,但鐵雞蛋一接近喉嚨,那股高熱又令苗伏無法吞下,只能往前吐出,但嘴巴前又有鐵蓋封閉,熾熱的鐵雞蛋自然回彈口中,來回往返,無法止息。
苗伏全身不停劇烈抖動,似想擺脫這種劇苦而不得,遭口罩封閉的嘴巴,只是隱隱發出「嗚嗚」聲。
盤泰來望向苗伏大字型鎖在牆上,卻仍然不斷抖動的奇怪模樣,他不禁模仿起來,在苗伏面前呈大字型抖動。
葉粹把一切看在眼內,心中叫喊:「瘋子!瘋子!!這傢伙是不節不扣的瘋子!!!他根本就是喜歡看到別人受苦,從中取樂。」
持續呈大字型抖動的盤泰來,望向苗伏說道:「真是可惜,剛才給你機會,你不好好珍惜,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語畢,盤泰來停止抖動,回頭走向葉粹,又回復那好像十分親切的笑臉,問道:「又到你了,如何選擇,是供出共犯,還是吞下紅雞蛋?」
「我我我……」看到苗伏仍在牆上痛苦抖動,連叫喊也無法辦到,葉粹已經六神無主。
盤泰來再問:「隨便說出一個熟人的姓名,再畫押為憑,即可免卻受苦,這麼簡單,你也不懂選擇?你有否父母、兄弟、好友,或是鍾情女子之類?只要供出一個真實姓名即可。」
當聽到鍾情女子一詞,葉粹雙眼不期然睜大,他望向盤泰來伸出尖長舌頭在蠕動,似乎明白應該作何決定……
是夜,萌潔獨坐閨房,正凝望那偷偷種植的小盆栽,盆栽中已有幼苗長出。
當日葉萃相贈之蘋果,她早已挖出種子,但因蘋果成為禁果,她只敢偷偷栽種,連家中父母亦不知曉。
她希望種出一個又大又甜的蘋果,將來成親之日,反過來贈予葉粹,定要叫他大吃一驚。
少女幻想與葉粹美好的將來,嘴角帶笑,幸福感滿溢。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響房門,萌潔自然問道:「誰?」
門外沒有人聲回應,但「咚咚」聲卻再次敲響,難道是葉粹偷偷來找自己?
上次因勸阻葉粹販賣蘋果一事,萌潔與他吵了一場,不歡而散,她一直等待葉粹主動和好。
從小至大,兩人就是如此。
萌潔快步走近房門,急急伸手打開房門,期盼看到情郎,期盼一切如昔,但她未曾料及,此門一開,她的一生從此變改。
夜空烏雲蓋頂,閉月無光,這晚的無盡黑暗,足教萌潔難忘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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