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年頭,人變、物變、事變,我在尋找什麼是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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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有幾輛汽車碾過些許凹凸不平的水泥路,給它留下幾道傷痕。街道兩旁仍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騎樓。它們是中西合璧打扮的老人,歷經風雨後,灰白的身軀沾上滿滿的骯髒,因為起了無數的皺褶,皮膚不再光滑,脫去壞死的皮,露出內裏黑色的斑斑點點,靈魂之窗也患了病,鏽鐵滿佈。在騎樓的包圍下,沿街開着幾間吃煲仔飯的店,老闆正在用鐵鑄造的灶前用粗柴生火,為晚市開店作準備。忽然,幾縷煙從灶上的幾個洞冒出,隨後消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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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佇立在街頭,翻開畫冊的新一頁,用畫筆紀錄下街道的樣貌——這個我小時候成長過的地方。它,又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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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地說,這地方並沒有過多地牽動我的情緒,我腦海也只剩下瑣碎的畫面:捉迷藏時在柱與柱之間穿梭、吃過煲仔飯和路邊攤的豆腐角、買過小賣部的沙士……這些都是美好的記憶。至於那些小孩吵着嚷着要媽媽買玩具,或者被父母打罵這種不愉快的畫面應該沒有在我身上存在過。為什麼我每年都會回來看看這地方?因為內心總是有把聲音不停地告訴自己:「回去,回去!」那我就回來了。這感覺就像大樹吸取過地下的水份,樹根就牢牢抓緊泥土,忽然把它移走,它就念家,向着家的方向生長,我大概就是這棵樹。難怪電視節目總播着有些人想回鄉尋根。然而,我踏進這片土地後,發現自己蠻喜歡這街景,怕眼睛捕捉不住,就用筆把它刻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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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畫時的心是不散的,然而我還是分神了,因為那人的打扮實在太奪目。難道她就是傳聞中的「一枝花」?(當地人的一個玩笑)我知道盯着別人看很不禮貌,但我實在忍不住。她把白髮盤成一個髻,在旁別了一朵大紅花點綴,身穿長袖、圓領的碎花長裙,裙的下擺蓬鬆得像撐開的傘一樣,是既時髦又復古的裝扮。至於面容……我覺得她和騎樓很相似。她在喃喃自語,直覺告訴我她身上藏着很多故事待人發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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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收起畫具上前,用我那生疏的普通話問:「您好,我可以訪……」她很熱情,我話還沒講完就被她打斷了,她說:「老了,老了!我在這裏長大,也看着這些孩子成長,它們明明十年前才翻新了一次卻比我還老得快。明明日本鬼子打來時,它們都沒被摧殘,仍然屹立不倒,為什麼政府收購就把它們的光輝滅掉!」她講的是當地話,幸好爸爸媽媽在家也常說,所以我聽得懂。我捕捉到她話裏那幾個重要的字眼:收購,我聽爸爸提起過,政府想把這裏發展成旅遊區,當地人抗議過但無效;日本鬼子,我腦海瞬間浮現出一架架轟炸機在天空飛過,投下一枚又一枚的炮彈,建築物變得頹垣敗瓦,人們被擊中壓在瓦礫之下,悲慘地呼叫,這是我在紀錄片看過的,彷彿空氣中還混雜着那股硝煙味和血腥味。「傻孩子,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也覺得可惜?」失神的我被她拉了回來,我說:「是有點。」她回應道:「唉,倒是我有點看開了,只是心裏還是有些怨恨。我那臭老頭倒好,剛結婚沒兩天就跑去南樓那邊加入自衛隊,讓我守起活寡。」南樓,我也去過,它是一幢碉樓,抗戰時的據點。聽說七個壯士固守南樓,堅持與日軍抗戰到底,讓當地人安全離開,然後自己犧牲了。她的臭老頭不會是七壯士其中一員吧?於是,我問:「那他沒事吧?」她回應道:「沒事,只斷了條腿回來。只可惜了那七個年輕人拿命換取了這裏人的平安。」說完,她就轉身走了,我沒能喊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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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街道開始熱鬧起來,進去店裏吃煲仔飯的人也絡繹不絕。我看着她離開的身影在餘光下越拉越長,我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騎樓的影子與她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我揉揉眼睛再看,那畫面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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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變、物變、事變,這條街明年就不復返了,但我好像找到什麼是不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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