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連結 - 虛實

下雨了。

　　起初只有幾滴紅色的雨水落下，接著開始轉大，當我與同伴里昂躲入樹洞躲避這場災難的雨時，整座雨林已經被雨絲給暈出淡淡的血霧。

　　擠在窄小的古樹氣根內，我與里昂面面相覷。

　　「看來那群人沒有騙我們。」他抿著嘴，被紅雨淋到的頭掉落了幾撮頭髮，天靈蓋處直直禿了一塊。「這裡的雨有腐蝕性。」

　　艱難點了點頭，我轉而回他：「但這樣，應該也代表鳥族的傳說是真的吧？」勾起微笑，我試圖緩和此時的氣氛。

　　在我們進入雨林前，當地的住民為我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本土佳餚，信誓旦旦的向我們表示鳥族是真正存在，同時也告訴我們這座雨林的奇異之處：讓人陷入幻覺的熒光蘑菇、規模堪比蝗災的蜂鳥群、腐蝕性紅雨、古遺跡……總之，除了古遺跡與鳥族還沒見到以外，他們所提及的所有物事，我們都已經遇過一回。

　　「里昂，你放心……」正當我欲開口安慰，在我身旁的他倏地身體一顫。

　　「鳥族傳說一定是真的！」里昂突然大聲喊道。覺得有點失態，低頭喘著氣，又小聲復誦了次：「鳥族傳說，必須是真的。」

　　「會是真的的。」我撇頭看向他的眼睛，堅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這些年走過這麼多雨林，都尋獲無果，但這次有當地住民的幫助，肯定可以找到最後的鳥族。」

　　里昂空洞無光的眼睛在聽到這番話後，逐漸回過神來，氣息漸漸變得平穩，恢復了狀態，「嗯！」對著我重重點了頭。

　　＊

　　這場雨已經下了五個小時又二十七分鐘。

　　三個小時前我們已經吃過晚飯，吃的是原住民招待我們後所打包的蘑菇湯，接著我們兩個便開始輪流睡覺、守夜。

　　在身心疲憊的狀況下，睡意不停的朝我襲來，我頻頻點著頭，只能靠想像鳥妖長什麼樣貌來勉強撐住睡意。

　　正當第四次我打盹打得幾乎要入夢時，「唰唰──」一陣叢草被什麼給撥開的聲音穿透雨聲傳來，我登即抬起頭，睡意消散，警戒的看向前方。然而卻不由一愣。

　　那是一個赤身裸體，看不出第一性徵的小孩子。

　　她白皙的肌膚並沒有被紅雨侵蝕，五官清秀，雙眼黑白分明，唇紅齒白，在雨中隱隱發散著乳白的光暈。但我旋即注意到，她背後收垂在地的藍紫色翅膀，正閃爍著妖冶的冷光。

　　──是鳥妖！真的是鳥妖！

　　「里昂，起來，鳥族出現了……」情緒登時澎湃如海潮，我不動聲色地推攘起靠在肩膀上的里昂，雖然很興奮，但也深怕嚇跑了鳥妖。

　　里昂夢囈了聲，不滿地蹙起眉毛，卻沒有半點要醒來的意思。

　　我急了。正當我打算推得大力些的時候，對面的鳥妖卻突然張開了她的翅膀，藍紫色的羽翅微微泛起冷暈，像是一幅星夜圖平攤在我的面前。

　　正當我看得失神，她突然開始振翅。剛開始只是普通的速度，然而她拍打得越來越快，直到轉為肉眼看不見的高頻，發出嗡鳴。紅色的雨花因而綻放在她翅膀的每一次張合。

　　隨即她對我微微一笑，縮小成一隻蜂鳥，朝著雨林深處飛去。

　　「等，等等！」我毫不猶豫把里昂推到地上，大聲對著快速遠去的她大叫，拿起背包抓在頭上擋紅雨，直直往她離開的方向跑去，幾乎顧不得身後里昂吃痛的叫喊。

　　「道格！你在跑什麼？！」

　　「鳥妖！」我衝他大吼了聲，繼續大步跑。「剛才鳥妖出現了，跟上！」語畢，我扭頭凝視著那一點藍紫色的嬌小身影，跟她一同穿梭在雨林的各個角落間。

　　紅雨將我的臉淋得生疼，隨處可見的透明蘑菇本來發著瑩黃色的光，但在我心急的踐踏下，幾乎都像是水母那樣變得糊糊爛爛的；身後的里昂邊低聲罵著髒話，邊跟著我跑，不停被雨打落的樹葉削過我們的肌膚，留下一道道流血的傷。

　　「她還在跑嗎？」里昂體力不支的朝我問道，而我也只能撐著要他再撐一下。

　　當我們都被她耗得精疲力竭時，領頭的她倏忽往左拐，鑽入了一處特別繁盛的葉叢。我緩下腳步，回頭看向同樣已經到達極限的里昂。

　　「她鑽進裡面了？」他喘了口氣接著問道：「那我們，還要繼續追嗎？」里昂撥撥葉叢，發現植物的莖部長著刺。

　　我亦是喘了口氣，方才回他：「追！」

　　＊

　　待我們把葉叢硬生生劈出一條路時，紅雨已經停了。

　　面前只剩下薄薄一層互相交纏扭曲的莖葉，我與里昂相視一眼，合力拿刀把那層薄弱的阻礙給劃開、踹落──而映入我們眼簾的，卻再次令我們失神。

　　不同於雨林裡的窒熱陰暗，白金晨曦灑落在被各種青苔藤蔓所覆滿的古遺跡建築，周圍的草地開滿了小花，還有大量蜂鳥所喜愛的馬櫻丹，幾隻小巧的鳥類就在花簇間採蜜。

　　而順著遺跡建築往上看，一高一矮，悠悠張著藍紫羽翅的鳥妖，便坐在上頭。

　　「人類？」較高的那名注意到了我們，在看見我們眼裡所流轉的異樣興奮後微蹙了眉，轉頭看向較矮的那名，向她尋求解釋。

　　「他們比我想得還要固執……」她俏皮地吐吐舌頭，聳了聳肩。

　　「您們就是鳥族的王與女孩嗎？」就在我思索應該要先問什麼時，我身旁的里昂突然開口：「我們兩人跋涉千里，就是為了印證鳥族還沒有滅絕這件事！」

　　「如今，我們終於可……」

　　「滅絕？」王打斷了里昂的話，「確實滅絕了。」

　　而女孩則吹了口哨，幾隻蜂鳥在我們身邊繞了幾圈，把我們身上的攝影裝備都給搜出，聯合把那些設備送到了他們身邊。

　　「王，真的很抱歉！我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真摯的向他道歉，然而他們背著光，僅能勉強看見他們的輪廓，卻看不清他們此時是什麼表情。

　　「以後別再試圖打擾我們。」

　　「送客吧。」王清冷的說道。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我與里昂不約而同的低吼一聲，趴倒在地，頭痛欲裂，視線裡高踞在上的王與女孩開始旋轉，扭曲起來。

　　我粗喘著氣，耳裡最後聽到的是王對女孩說的話：「就是因為人類都一個樣，所以才會要求信徒餵他們……」

　　＊

　　夕陽從茅草屋窗外照射進來，我在一陣嘈雜的方言裡醒來。

　　「啊，你們醒了啊。」導遊笑瞇瞇地走來，對著我和身旁也剛醒來，茫然的摸著完好頭髮的里昂說道：「你們有見到鳥族了吧？村民剛剛在雨林裡發現你們，沒事吧？」

　　「沒，沒事。」我與里昂對視，艱難的回道。

　　「剛才發生的，都是真的嗎？」里昂抿唇問道。

　　「什麼真不真、假不假？」

　　導遊眼尾的笑意略深，「你們不都看到鳥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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