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歌曲:彩雲追月(古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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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赤色宮牆、湘色屋簷,邊上鑲著赤金的樂器圖騰,柳琴、二胡、笙與簫,敞開的宮門旁立著兩名侍衛,梁卿背著硬盒裝的柳琴,左右僕人拎著大包小包,他回頭與爹娘道別,娘緊緊握住他的手,苦苦哀求說:「卿兒,待在家裡要什麼有什麼,何必要進宮受苦?現在反悔尚且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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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進宮當樂師是多少神樂國人的心願?兒子進宮是想持續精進、為神樂國盡一己之力。」梁卿素白的纖指勒緊肩上的背帶,那是雙天生撥弦的手,他險些咬破唇角,目光看似渙散,實則聚焦在爹娘身後的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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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有話要對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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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上說得好聽,梁卿其實心裡清楚得很,他進宮的緣由權為一紙婚約,不是他的,而是柳先生與孿生姊姊梁凝梔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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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樂國,民風尚樂,供奉囚牛為樂神,舉國上下無一人不會演奏樂器,即使是路邊的三歲小孩都能以葉為笛、以盆為鼓奏出一段簡單的旋律。神樂國人自詡為泱泱大國,文化造詣乃鄰國神農國、神武國所無法比擬,正因如此好樂風氣,家家戶戶只要經濟許可,幾乎皆會為自家孩子找個啟蒙的教琴先生,梁家世代為商,自是家財萬貫,理所當然在孩兒五歲時找來了當今世上琴藝最高、名氣最盛的柳谷璞為梁卿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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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國的孩子總角之年初嚐藥草,神武國則開始學習蹲馬步,神樂國的孩子則是挑選樂器,由教琴先生領入絲竹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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揀選樂器對神樂國人而言十分慎重,重要程度不亞於親選未來的伴侶,梁卿在抓周時一眼相中了柳琴,彼時梁家人以為巴掌大的小手握住的是璀璨明媚的未來,殊不知卻牽起了纏纏繞繞一秩的破碎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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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商、角、徵、羽」這是梁卿從柳先生那初次學到的詞彙,常人需學習一周的樂理知識,梁卿不到三天即掌握得融會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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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沈靜乖順的梁凝梔,五歲的梁卿活潑好動,學習新事物吸收得快,但也因此容易倦怠,半時辰的課,梁卿可以分心兩刻,柳先生為此煩惱了一陣子,旁人皆勸柳先生:「沒定性的孩子打幾下便乖了」,可一來惜子如金的梁母絕不會答應,二來柳先生的性子溫厚,不願以逼迫的方式教導,幾經思考後,柳先生才找到平衡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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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與梁卿承諾,只要他抽考答得好就能獲得一個麻花捲,那時他練琴的最大動力尚不是柳先生讚賞的目光,僅是那個在家裡吃不到的路邊小吃麻花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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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梁卿不過始齔之年,三載之前被稱為最有望繼承柳先生的神童,如今卻因定性不佳、疏於練習而落後同時期學琴的梁凝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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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凝梔總是能在課堂上彈奏上一次柳先生交代的課業,儘管非趨於完美,但以同齡的孩童而言已可圈可點,相較之下,彈得七零八落的梁卿,盡顯拙劣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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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對他半吊子的演奏並無提出苛刻的批評,只讓他在旁多練練,而後轉身靠到梁凝梔身邊悉心指導,被晾在一旁的梁卿頓時心生慍怒,他向來享受眾人目光焦點,怎能忍受一時的疏忽,他瞧著柳先生靈巧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著梁凝梔的指頭矯正撥片位置,溫潤如玉的嗓音彷彿谷間的溪水蜿蜒而下,環繞於耳畔,柳先生接過梁凝梔的琴,輕捏撥片,低垂眼簾,左手重壓顫抖,右手輕巧挑起,向梁凝梔示範幾個可以加強揉弦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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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示範了一小段〈彩雲追月〉的開頭,彼時,才八歲的梁卿首次曉得音樂的美妙,只消片刻他便被吸進了重重彩雲,耳聞月宮仙樂,分明同樣的一串音符,怎麼自己演奏起來如雞叫般艱澀難聽,柳先生觸動琴弦便教他聞聲見義,屏除絲竹之聲,梁卿明瞭,引人入勝的是柳先生清朗俊逸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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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示範完,梁凝梔又請教了些許問題,梁卿不悅地踢了幾下地板抗議,然而兩人似是沈浸在二人世界,完全沒注意到他。梁卿因被落下了感到不安,於是他單手握起柳琴,雙手捧著琴身高舉過頭,大喊:「練琴手指好痛,我不要彈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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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梁卿尚且不明白那複雜的情感是嫉妒、吃醋、自卑抑或是惶惑,憤怒的原因只當從前擺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流往身邊一直比不上自身的梁凝梔,他以為柳先生會同往日那樣柔聲勸諫、細聲指導,怎知他頭一次見到柳先生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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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砸琴,出門別認我這個先生,我亦當沒教過你這樣的學生。」這話說得飄乎乎的,若非言語之重,梁卿大概會以為對方是平日溫柔的柳先生,他一下子洩了氣,軟趴趴地放下琴、擺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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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嘆了口氣,對梁卿是恨鐵不成鋼,更愁是否因自己的教導方式有誤才落得今日這番田地,他招手讓梁家姊弟放下柳琴,走到他面前,翻掌讓二人看自己指尖的厚繭,「你們摸摸我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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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凝梔遲疑許久,倒是梁卿搶先覆上柳先生的指尖,他驚呼道:「先生的繭好厚。」柳先生的手很漂亮,素雅清秀,指節分明,唯一的不完美是指尖微黃的厚繭,但在神樂國這些繭是令人尊敬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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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莞爾,接著令他們現出自己的雙掌給彼此看,梁卿很快地露出掌心,指尖、指腹薄如蟬翼,唯食指與小指的邊緣有些脫皮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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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梁卿的果斷,梁凝梔反將手藏於身後,面露猶豫之色,柳先生鼓勵她,適才膽怯地露出雙手,梁卿在見著梁凝梔的手後立刻明白,她的手指因為練琴而殘破不堪,脫皮、流血,有幾根指頭甚至纏上繃帶,相形之下,梁卿覺得自己可笑又糟糕,他馬上便知道柳先生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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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的手甚於生命,從樂師的手即能見識到對方的弦上經歷,但沒有了琴空有一雙手則無用武之地,梁卿,我希望你明白這些道理。」柳先生望向梁卿,耐心等待他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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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將手收於背後,垂著頭,低語:「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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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舒心一笑,輕拍他的頭頂,他悄悄抬頭,瞅著柳先生彎成了條小弧線的嘴角,方寸仿若開了朵梨花,嗶嗶剝剝地敲打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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