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配歌曲：江月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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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缺的柳琴便由梁卿替補吧。」王爺離開座位，負手於背後，神態怡然對太樂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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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王爺的保證，梁卿懸起的一顆心輕輕落下，本來入宮一事可由此定下，然而在台下的劉牧梟卻倏然雙膝下跪，面無表情哀求王爺讓他留在宮中擔任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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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梁卿偷偷瞄了眼王爺，觀察對方的神情，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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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的琴技略勝一籌，柳琴只缺一個，你下次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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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能上難道不是因為早被王爺相中嗎？」劉牧梟語氣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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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憑你也敢跟王爺頂嘴。」太樂令喝斥，不過身子倒是躲得遠遠的，似是畏懼劉牧梟高大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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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走向劉牧梟，勾起手指要對方伸手，他來回翻看劉牧梟的手後，說：「本王方才在不遠處有聽見你的演出，確實不錯。據本王所知今年中阮尚缺一人，你若願意彈中阮，本王便讓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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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阮與柳琴雖是不同的樂器，不過指法相同，手掌偏大的劉牧梟或許能表現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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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牧梟聞言立即跪下，「謝謝王爺。」面上依然靜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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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令劉牧梟起身，接著瞧了一眼梁卿，「好好表現，別讓本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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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這一眼，梁卿的身子頓時定住，他從很多人的眼中看過類似的眼神，可王爺眼中的深意卻遠超過那些人，他從未感到如此赤裸地被人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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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將琴抱得更緊，牢牢壓向腹部，回道：「草民必定不負王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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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點點頭，負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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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樂令是個精明的人，這一來一往看過去心中早有個底，送走王爺後迅速吩咐內官好生照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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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在內官的帶領下，他們前往將在王宮生活的居所，一路上他與劉牧梟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兩人全程靜默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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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位大人未來共用的寢室，新進樂師還不能擁有獨立房間，若是被授與助教、教授官職即能搬到更大的獨立廂房。」內官半彎著腰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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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雖是新進樂師的廂房，不過比起其他一般樂師而言，環境已優渥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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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向內官道謝，從袖中抽出一點碎銀悄悄遞到對方手中，「不知如何稱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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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稱奴才為白公公便可，太樂署的內務由奴才掌管，日常生活上若有需要，大人儘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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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禮貌地問候白公公，問了些在宮中生活的注意事項，白公公特意囑咐他不要隨意穿戴赤色的衣物及飾品，任何有可能與王室產生連結的物品最好盡快處理掉，梁卿當下並未多想，只認為此舉或有冒犯王室之意，事後也依言處理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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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牧梟對此番言論反應冷淡，瞥了一眼就逕自入室，梁卿跟在對方身後進房。此地與自己在府邸的寢室相比小巧了些，卻與柳先生先前於梁府借宿的廂房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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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包袱，坐於緗色被褥的床緣，纖細的手指細細撫平被子上的皺摺，相似的空間、相似的床、不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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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快樂的回憶，如今想來皆是如針戳般細密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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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藉口舊宅裝修，望梁父能收留其在府上借宿幾月，梁父豪邁答應。幾日後柳先生帶簡陋的行囊與愛琴暫居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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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那晚浮雲蔽月，星辰黯淡無光，梁卿因失眠無聊而漫步中庭，少了銀光點綴，步於庭中總缺乏了點興致，於此同時，耳梢飄進了細碎琴音，他循聲前往，潛入柳先生所在的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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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太美，令人陶醉，他躡足摸黑前行，在偏房的一隅見到了坐於涼亭抱琴彈奏的柳先生，他躲在樑柱後屏息傾聽，不敢打擾了處於靜謐的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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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深呼一口氣，配合著呼吸微微抬頭、下頷輕點，厚重的弦音與細碎的高音依傍而生，一串如珠玉般的音符傾瀉而出，柳先生左手勾勒、右手重掃，悲戚而優美的旋律緩慢上升，間或夾雜力度不一的重彈、輕挑，聽之如那江河推湧，一下又一下將之拍打上岸，彈指間左手一頓，音形如陡坡般猛然拔尖又倏忽落入懸崖，沒入深不見底的江心。柳先生右手飛舞上攏，停留剎那，下一刻一聲一聲堆疊上形的掃弦好似在發洩著無處可躲的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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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曾說琴音似心音，柳先生這般激烈的控訴梁卿從未聽過，一般說來，撥片滑過琴弦僅能有五成的力道，心聲依弦而生，剩下的五成留在自己心中，若是失了分寸則容易過滿或過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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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梁卿的認知中，柳先生是平靜無波的湖水，水溫恰到好處，使人自願沈溺其中，他首次潛入暗潮洶湧的虛境，十成十的水波敲擊心靈，梁卿難以想像柳先生心底的漩渦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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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惻惻，最後一顆音落地破碎，銀白月光自雲層探頭而出，照亮側臉，樹影橫生交錯，梁卿初次見著仙氣般的柳先生面容憔悴、眼眶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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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抱琴發愣良久，表情與被遺棄的幼貓如出一徹，興許就是從那一刻起梁卿知曉心中的情感不是崇拜而是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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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曾告訴他，最喜歡的曲子不是通俗入門的〈柳琴戲牌子〉，亦非技巧高超的〈繁華〉，柳先生心頭上的那首曲子是〈江月琴聲〉，但梁卿一次都沒見識過，反倒因失眠的夜晚而親聞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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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剎那明白了為何柳先生把這首歌藏在心內，一首〈江月琴聲〉絕不是柳先生彈得最好的曲子，甚至可以說——以柳先生的程度來說——錯誤百出，但柳先生彈起來之所以能觸動心弦，全因填補了瑕疵的、滿溢而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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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莽撞地離開陰影，沐浴到月光下，柳先生身形僵硬，琴軸不合時宜地鬆掉，發出短促而尖銳的聲響——「喀、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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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弦跳脫固定彈起，在空中晃啊晃，連著琴軸的部份死死咬住，「吭康」敲打琴身，柳先生眨眼一掃眸底陰霾，拿起琴軸旋轉抽拉琴弦，接著把轉軸塞回本該待的位置，一切動作行雲流水，眨眼即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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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畢，柳先生道：「怎地三更半夜來找我？」語氣輕柔似一吹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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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跨步往前，「我、我睡不著，聽到先生彈琴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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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撿起橫椅上的外衫披在梁卿身上，「時辰晚了，待我放好琴，再送你回房。」未束起的黑髮直瀑落下，隨風搖曳生姿，遮住了半張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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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卿拉住對方向著寢室的身子，急道：「我能跟先生同寢嗎？」話已出口，他感到羞赧，近十歲的人仍像個幼兒般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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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者愣住，但沒有拒絕，反而是摸了摸他的頭，縱容他的魯莽，言：「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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